《[综]扶苏有琴》作者:挑兰灯 【文案】 *太子长琴那些年游荡中的某一世* 太子长琴飘来荡去的那些年,偶尔会转世去体验基友口中的人间百态。 这一世他成了嬴秦长公子扶苏。 转世前孟婆汤只来得及灌了半碗,隐约记得过往的长琴决定在这个世界低调苟到老。 然而…… “请教长公子,如何能练就长公子这般高超剑术?” “找一个用剑的祖宗当基友。” “长公子缘何如此爱琴。” “有、幸、生于此世,只是爱惜同类罢了。” 长公子,你方才磨牙了对吧对吧? ——等等长公子!徐福不能劈啊! 阅读指南↓ 1.神魔世界观下大杂烩,非正史,不考据,设定都是作者瞎掰,平行世界魔改,一切皆有可能。 2.太子长琴找到基友前的故事,同系列文《[综]隐太子奇遇记》、隔壁IF线《遗剑归唐》《逍遥游》已完结可宰。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宫廷侯爵 东方玄幻 奇谭 搜索关键字:主角:扶苏,太子长琴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扶苏他抱琴而生。 立意: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 第1章 有琴生 “秦王政六年七月,天裂于西北,长九尺,阔三丈,光灿如火。朝野上下惧之,奔走呼号,忽闻佩环响,仙乐天外来。当是时,长公子扶苏抱琴而生。” ——《大秦轶话》 * 夏犹清和,芳草未歇。 落英缭乱回旋,远山与长天一色。有风自渭水上来,为伫立在北岸的宫殿带来丝丝凉意。 这宫殿经由秦国历代君王扩建,早已发展成连绵的宫殿群,在原上巍峨耸立。入目所见高台巨木,壮丽而恢弘。 宫人们步伐整齐,悄无声息走过曲折漫长的回廊,行走时带起的衣袂非同寻常的沉重。他们微微低垂着头,和宫中他处的宫人一般眼神沉寂,面容肃穆,不敢发出丝毫多余的声响。 不久前发生的那件事情,让这座宫殿所有人都处于君主的盛怒之下。纵然君主年少登位,尚未掌控整个朝堂,那件事情的严重性也足够让前朝后宫时隔一月后仍然噤若寒蝉。 偌大咸阳宫,森严得有些可怕。 宫中某处,阳光堪堪照到庭院之中。鸟雀从上空飞过,将这片天地一览无余。 和其他宫殿不同,这里的草木并没有得到宫人们的精心修剪,而是随意打理了一番便任由其野蛮生长。于是庭前阶下,到处都能看到各种青碧苍翠的草木,绕屋树扶疏,茂盛而招摇。 芳草幽香,佳木繁荫,有鸟雀展开蓝灰翅膀在枝头上下腾飞。这般情景,让这座处于咸阳宫深处的院落散发着和周围截然不同的静谧气息。 这并非是因为此间主人无人照料,恰恰相反的是,这里住着是端坐咸阳宫正殿上的君主最喜爱的孩子,便是秦国长公子,其名为扶苏。 公子扶苏出生之时,有仙乐响彻咸阳。其声若寒泉,玄音动九天。 曾有谣传长公子抱一小琴而诞,只是未有一人得见。只知长公子周岁之时,秦王亲自赐下“渥玙之乐”与“昭华之管”两件秦宫宝乐,满座皆惊。 此后宫中再有公子王女诞生,待遇皆不若长公子。 咸阳宫上下皆知,长公子喜静,是以在这里服侍的宫人们平日动作之时都尽量压低了声音,生怕惊扰了长公子。 干净得能晃出人影的台阶上,坐着个披着长衣的小童。他看起来约莫三四岁,眉目灵秀,虽面色有些苍白,眸光流转之间却带着不可逼视的清华之气。 他年纪尚小,此刻正专注盯着不远处一丛草木上翻腾的鸟雀,以至于身后轻手轻脚走来一个宫人,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着什么都没有听见。 或者说,因为此时他耳边过于热闹,那宫人小心翼翼的声音便被盖过去了。 “...公子,公子,阶上寒凉,公子又大病初愈,还是随奴进屋休息吧。” 这段日子以来的伺候,宫人们对于长公子的习惯早已熟记于心,因此也不觉奇怪。略微停顿一会儿后,他再度轻声唤道。 盘旋在草木上的鸟雀“啾啾”叫了几声,盯着它们看的小童方才如梦初醒。他微微偏头,目光浅淡。 “我再看看。” 小童,也就是这个国家的长公子扶苏开口道。他声音清脆,语调却是不太符合这个年龄的不徐不疾。宫人被那双黑如点漆的眸子看了一眼,心中猛然一跳,连忙低下了头道:“既然如此,奴为您取蒲团来,可抵御石阶寒凉。” “不必,退下吧。”小童头偏回来,目光再度落到不远前的鸟雀草木上,不再多言。 宫人低下的头方才看到小童身下放置着的蒲团,显然早已有宫人考虑到了这一点。他默然片刻,躬身后便悄无声息退下了。 直到退到了屋中,宫人直起腰来,方才发觉自己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他苦笑着摇摇头,饶是已经相处半月,他仍会在某些时候,被这位尊贵的长公子扫过来的一眼而战栗。 方才那个人总算有些眼熟,行走之间比其他宫人都要轻盈些,是有功夫在身,看来父王已经换完了他身边伺候的人。 扶苏未曾在意那宫人离去后的想法,只在心中淡淡点评道。 他身边这一批宫人是秦王新换来的,一月之前那件令秦国王室蒙羞的事情发生后,秦王雷霆震怒,在火速处理好事情之时,也不忘将长子身边的人大清洗一番。 在秦王看来,若是前头那批人足够干净,他的长子又怎会光明正大被人带走,作为要挟他的手段? 如今扶苏身边,除却他母妃生前留给他的两个侍女外,都是秦王重新调来保护他的人。 自然,也包括监视。 想到这里,扶苏撇了撇嘴,圆润脸蛋上难得有了属于孩童的神情。 父王未免太过计较了。 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声,扶苏下巴埋在环住膝盖的手臂中,默默思考着自己该如何与那个别扭的父王和解。 “啾啾,公子和大王又吵架了。”鸟雀灰蓝的羽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它转过头梳理着那些漂亮的尾羽,还不忘对着下面的同伴“啾啾”几声。 “怎么又吵架了,这次还是公子不肯跟大王一起睡觉吗?” “还是大王又跟公子抱怨,公子不乐意听了?” “怎么了怎么了,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我猜是大王的胡须扎到公子了!” 草木之上,盘旋着的鸟雀扑腾着翅膀落到庭院之中,叽叽喳喳起来。它们的声音落在他人耳中,不过是几只漂亮鸟儿的叫声,在扶苏耳中,却是犹如人类一般交谈的声音。 扶苏看着那些活泼的鸟雀,面上不自觉浮现出一抹笑意,心中那些许因为和父王闹别扭而产生的烦躁也散去不少。 他从来不让宫人们仔细打理他庭院中的草木,大半是为了这些在他烦闷的幼年带来趣味的鸟儿。 说来咸阳宫中诸多草木,也非是为了美观。 “我知道我知道,是公子被坏人抓走了!” “听说太后被囚禁了,大王真的很生气很生气。” “大王当然生气了,公子差点就被那个、那个谁给杀了!” 这些开启灵智的鸟儿并不能理解人间王室争端,只是纯粹地和同伴们磕叨自己所见到的东西。扶苏坐在台阶上听了半晌,唇边那抹笑意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无踪。 鸟雀们交谈中提起的,便是一个多月前的蕲年宫之变。 那时,他的父王,也就是秦王嬴政前去雍城举行冠礼,那象征着他期待已久的亲政。然而仪式的最后一段雅乐结束后,便传来了嫪毐叛乱的消息。 所幸父王早有准备,早命昌平君、昌文君带领兵卒埋伏在此,只待嫪毐举兵,便火速将其镇压。 嫪毐与王太后之间的关系,其实是前朝心照不宣的事实。便是秦王嬴政虽心有不忿,但早年他在赵国为质时与王太后相依为命,对于此事一开始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如果扶苏没有被王太后派人带走的话。 嫪毐叛乱之前,王太后以想念长公子的名义将扶苏带到了蕲年宫,交给了嫪毐。 秦国长公子扶苏生而知之,此事唯有秦王嬴政知晓。 早慧的公子自己想法子从嫪毐手中逃脱,却不料再度撞到了王太后手中,被她高高举起用来威胁父王时,扶苏睁大了双眼。 这要置他于死地的,是他血脉相连的亲祖母。 女人尖锐的指甲深深掐进扶苏的手臂,冰凉的匕首抵在他细嫩脖颈间,他那双乌溜溜的眸子中终于染上了惊惶,让得对面的秦王嬴政少见想偏了一瞬—— 这小崽子,总算像个人样了。 随即而来的,便是席卷嬴政内心的狂怒。 “寡人给你的还不够多吗?” 那时嬴政手中握着定秦剑,剑锋所指处,是曾经在赵国相依为命的女人。 “母亲,你要养着嫪毐,我不介意。”嬴政一字一句道,“甚至你为嫪毐生下了孽种,我也可以当做没看见。” 区区一个面首,他嬴政的母亲,想养多少个都无所谓。 重伤的的嫪毐终究被兵卒拿下,他的头颅被昌平君带上来。王太后看到那颗头颅的瞬间便崩溃了,被她举起的扶苏在摔落地上之前落到秦王怀中。 嬴政一手揽着长子,定秦剑在女人面前停顿许久,最终没有落到王太后身上。 “你竟然想让孽种染指秦国王位,便莫要怪儿无情。” ...... 被鲜血染红的蕲年宫已经离他远去一个多月,扶苏偶尔梦醒时,还会回想起那时已然疯癫的赵太后,耳畔常常响起女人凄厉的叫喊。 “赵政,你不得好死!!” 扶苏的母亲在他出生之时就已离去,他从未享受过母亲的关怀。但他依稀听过,父王从前,和祖母关系是很好的。 父王听到这样的话时,心中是什么滋味呢? 扶苏坐在台阶上,捧着脸想着。 【王即薨,以子为后。*】 在蕲年宫的雀鸟将这句嫪毐对王太后说的话送到扶苏耳边时,秦王便下定了决心。 扶苏想到这里,朝着庭院中的鸟雀招了招手。其中一只花纹明丽的鸟儿瞧见了,展翅朝着小公子飞来,轻巧落在了他左手臂上。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鸟儿的眼中,映出年幼孩童眉心一闪而过的金色光影。 作者有话要说:如约开新文啦!这篇文磕磕绊绊拖了好久,我忏悔。更新频率的话尽量日更,绝不会坑哒。 这一篇走《奇遇记》世界观,不看前文也没不影响,希望小可爱们多多支持呀。 阅读重点↓ 【本文背景平行世界,非正史,不考据,神魔世界观,设定全靠作者瞎掰,出现什么都有可能。作者坑品良好,没问题的小可爱就跳坑吧!】 注: *“王即薨,以子为后。”——《史记·吕不韦列传》 第2章 三千界 和庭院中叽叽喳喳的同伴们都不同,停在小童手臂上的鸟儿花纹色泽明丽,数根长长尾羽在阳光的照射下流转着九彩光辉,好似传说中的神鸟。 此时,它正低下头去,鸟喙优雅地梳理着身上披着的美丽长羽。 对于小童方才的问题,它并未给出任何反应。 扶苏也不着急,耐心地看着这身形略有些虚幻的鸟儿将自己的羽毛打理干净,而后矜持地在他手臂上昂首走了几步。 伺候的宫人们并未离扶苏多远,只是来往之间,似乎没有一人看到那在长公子举起的手臂上踱步的绚丽鸟儿。 半晌,那鸟儿似乎矜持够了,细小的瞳孔才对上眼前的小童。 他眼神不变,摊开的右手手指间,有丝线一样的东西在闪动。若非阳光透过高树照下来,让这些近乎透明的丝线在一瞬间折射出玉色微光,它们甚至不会出现在任何人的视线中。 小童神情冷静,除却眼神深处还残留着细微的好奇,他身上并没有其他普通孩子发觉身体出现异常时该有的反应。 这并不能怪他。 扶苏天生就非同寻常,他能听懂周围所有生灵的话语。那些长在地上的草木、丛中跑过的小兽,水里游过的鱼儿乃至长空中盘旋的鸟雀,它们的声音,在他耳中是如同人类一般的呢喃。 世界在他眼中,是和其他人截然不同的模样。 咸阳宫中自然不只有扶苏一位公子,他也见过几次那些和自己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孩子。尽管和他们并不熟悉,但扶苏隐约知道,正常的孩童绝对不是他这样的。 和同龄人相比,他很少能有较大的情绪波动,心智也远远超过他人。 只比他小半岁的二弟公子将闾,现在连话都说不利索。而扶苏却已经能凭借自己的能力,从嫪毐手中逃脱。 “你曾告诉我,这是我的琴弦。”扶苏望着手中流动的玉色,微微启唇。 “一个月前,我动用了琴弦。” 最初嫪毐想用他来威胁嬴政,情急之下,他便唤出了手中琴弦。操纵那些琴弦并不需要扶苏花费多大精力,他近乎是如臂使指般用它们绞伤了嫪毐,从而逃脱开来。 扶苏能开口流畅说话后,就在无意间告知了父王自己能听懂任何生灵的话语。而关于这些神秘的琴弦,却是连父王都不清楚的隐秘。 连同那些梦中的大雾,和犹如火照一般的长路。 “...而后它便出现了。”扶苏低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这有着九彩的鸟儿从他出生时就降落在了这里,扶苏仍然记得,他来到这个世界时第一眼所看到的,便是停留在上方的九彩华光。 整座咸阳宫,也只有他一人能看见。所以,当身上又发现未知情况时,他首先想到的便是询问这似乎和他有着密切关系的鸟儿。 扶苏在等对方的答案。 此时此刻,鸟儿望向他的眼中,正映出一朵璀璨金莲。 在扶苏看不到的地方,他眉心那点金光愈来愈明显,并且开始一轮轮扩散,到最后光华尽散,留下一朵二十四瓣莲花,在他眉心徐徐转动。 鸟儿停下了动作,在扶苏有些慌乱的眼神中,自尾羽开始散作一片片明光。 “等等——” 扶苏从未想过会有这般情况,他慌忙抬起手,想要去捕捉那片将要散去的明光。 他抓了个空。 明光在扶苏面前散开,尽数没入了他眉心中。年幼的长公子最后看到的,是他仰面倒下时宫人仓皇的面孔。 “公子!!!” * 前路大雾弥天,四方不见日月,不见生灵。他踩在虚空之中,脚下没有任何凭依,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偶尔会出现的梦境之中。 意识浮沉之时,忽有一道清朗声线破开黑暗,在扶苏耳边回荡。隐约之间,他看到混沌中有青莲盛放。 “将欲倚剑天外,浮四海,横八荒。红尘三千界,星河踏梦来——” 伴随着那道清朗的少年音,一条流淌着星光的河流自天外倒流。星河直下三千尺,周天黑暗犹如潮水般褪去,展现在扶苏面前的,是一片朦胧烟雨。 扶苏眨了眨眼,即便他心智远比寻常孩童成熟,眼前的景象也超过他能承受的极限。 青山连绵,远烟沉碧,长风在雨丝间穿行,撩动小童散落在肩头的黑发。 扶苏低头,发觉自己正坐在一叶小舟上。小舟形如莲瓣,纹理细腻,周身透着一种分外旖旎的青色。 此时,小舟正载着他在大江上漂流。 东去江水滔滔,却又和扶苏印象里不太一样,至少他曾见过的渭水并未带着这般莹莹珠光。 他眼神在周围扫了一圈,终于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伸出手在小舟下探了探。 手伸到江水中的一刹那,颗粒般的触感便传达到了扶苏脑海中。他抬起手,一捧沙砾在指缝间滑落。脱离了江流,它们明亮得宛若星光。 这原来并非江水,而是他最初见到的那条破开黑暗的流沙星河。 “来访者身份确认,账号激活中。” 耳畔忽而响起一道大气女声,说着现在的他不太能理解的话语。扶苏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还未想起自己是在哪里听过这声音后,那女声又婉转而来。 “激活成功,欢迎来到三千界,祝您体验愉快。” 伴随着这句未知的话,扶苏面前骤然闪现一片金色华光,接二连三化作七张形状不一的光屏,每一张光屏上都流动着不同的文字。 那些文字不属于现在七国中的任何一种,亦不是七国之外边陲小地的风格,而扶苏却能毫无障碍辨认出来。 在这方面,或许他能和父王手下那位名叫李斯的客卿有共同语言? 光屏文字停止流动之前,扶苏脑海中一刹那闪现出这样的想法。接着他莞尔一笑,笑他自己如今身处这样奇特的环境中,还能分出精神来想多余的事情。 或许是孩童特有的直觉,扶苏下意识觉得,这方奇妙天地于他而言并没有危险。 甚至似曾相识。 「神魔妖鬼」 「帝王将相」 「星辰大海」 ...... 七张光屏最后都停留在不同的文字上,扶苏一一扫过之时,脑海中忽而出现了一段话,将它们的来处与作用解释得清清楚楚。 “还有这么神奇的东西?” 扶苏眼神微亮,这看起来比他的琴弦还要好用,如果能好好利用的话,说不定能帮父王解决很多问题。 他按照脑海中的指引在光屏上各自点了点,张张光屏倏尔飞到他面前重叠起来,最后在金光中合为一张,像是一块放大的半透明琉璃牌,右上角旋转着一朵二十四瓣莲花,灿若鎏金的莲纹下,刻着三个流畅的金色文字。 “三千界?” 扶苏念出了上方的文字后,抬手在上面点了点。 突然出现在他脑海中的那段话告诉他,这是一个来自天外世界的产物,那是一个比他现在身处的世界更广阔的地方。 世界之外还有别的世界,这对扶苏而言倒并不意外,说实话他老早就怀疑自己搞不好就是哪个世界跑出来的。 只是那段对于三千界的解释让他有些莫名的在意。 传闻开天辟地之时,鸿蒙灵宝之一的混沌青莲遗落了一颗莲子,这莲子被身在太古洪荒的至高存在掌握。那位至高存在以自身道场为载体,将他所能看到的三千世界的景象记在江山风月卷上,借由气运催生莲子,以此联通诸天万界。 这联通的钥匙,就是名为「三千界」的论坛。论坛成员可凭此物,与其他世界的生灵联系。 “论坛”一词而言对扶苏有些拗口,但并不妨碍他从字面意义上理解,大概就是用来交流论道的...地方? 其他一些陌生的词汇,倒是被利索灌输了解释。扶苏猜测,这种灌输应当也是为了如他这般身处不同世界的人能更方便理解。 他干脆换了个姿势端坐在小舟中,将光屏从上方移动到了面前,缩小成成人手掌大小。这光屏点击起来有些温润,像是在触碰上等美玉,令人爱不释手。 扶苏摩挲了半晌,目光落在了版块最上方的「公告」上。 父王曾告诉他,面对未知事物时,首先要保持警惕,其次想办法搜集到所有相关信息。 莫名来到这里后,扶苏原本的警惕心因为天然原因消散了不少,但他还是记得后面那点的。 这里并非人力所能达到的地方,他想要知道更多的信息,很显然只有从眼前的光屏获取。 那所谓公告十分简洁,只有一条—— 「凡此所得,因果自负。」 这句话悬挂在所有版块上方,应当是所有论坛成员的都必须遵守的规则。 在他看到这一句话时,有一股莫名的战栗感自灵魂深处传出。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存在从天外看了他一眼。 这个因果,定然不是他粗浅理解为的事件起因和结果的意思。 「三千界」论坛有七大版块,每个版块对应不同的内容。无论是哪一种,对于扶苏而言都是十分新奇的事物。 他目光一一掠过下面的版块,若有所思。 「神魔妖鬼」限制种族,除了人族外都可进。扶苏是人族,进不去,头一个他便忽略了这个版块。 「星辰大海」是...宇宙专栏?“上下四方曰宇,往古来今曰宙。*”这个范围太大,目前没那么多时间,略过。 「帝王将相」倒并不是只有这些身份的能进去,而是能在各个世界的历史上留名的人物版块。这个扶苏倒是想看看,不过眼下他更想要了解这个论坛的基本情况,也略过。 后面的「虚拟战场」、「须弥芥子」、「赏金专区」......前者是用来给账号获取经验以求升级的板块,需要一定的时间,而扶苏觉得自己还不到能上战场的水平,后两者以他目前的账号权限也是没法进去的。 那就只有最后一个了——「隔世夜话」,没有任何额外要求,只要有账号就能进入发言,一个不同世界的生灵畅所欲言的地方。 越是看起来普通,或许越能得到更多的消息。 他正要伸手点击进去,忽而眼前天地倒转,万象消失无踪。 扶苏猛然从榻上坐起,他睁开眼,正对上自家老父亲那张黑沉如水的面孔。 “父、父王?!” 作者有话要说:金手指上线,或许还有小可爱记得三千论坛? 注: *“上下四方曰宇,往古来今曰宙。”——《尸子》 第3章 天赐君 “父、父王?!您怎么在这里?” 扶苏抓住滑落在腰间的被子,呆呆地望着面前年轻的父亲。 秦国这一代的君主方才及冠不久,一张面孔英俊非凡。当那双狭长凤眼冷冷挑起时,自然而然就生出睥睨天下的威严气势。 此刻,这位手段了得的年轻君主正坐在长子面前,面色黑得可怕。 “怎么在这?” 嬴政冷笑一声,说:“扶苏,之前孤是怎么交代你的?” 扶苏顿时一噎,他四处张望了下,发觉寝宫之中除了他们父子俩外再没有第三个人,默默把自己往被窝里塞了塞,小声说:“父王让我这些天好好休息......” 声音越说越小,底气可以说是十分不足。 “你还知道孤让你好好休息?”嬴政看着在被窝里团成团的小孩儿,对方的头已经低到自己看不到的地步,顿时给气笑了。 “既然知道,还跑出去吹风?” 小孩毛茸茸的脑袋压得更低了,秦王没好气弹了一下。他并没有用多大力气,却还是收获了一双含着泪花的眼。 “父王,我知错了。”扶苏撇了撇嘴,捂着头嘟囔,“父王,您最近这么忙,怎么突然过来了?” “你突然晕过去,身边的人要是不报给我,也没有必要留着。” 嬴政默默偏过头去,微微收了收手指,还是按到小孩头上,缓缓摩挲了几下,轻描淡写道:“还有一个,马上就结束了。” 话语里的杀气虽然浅淡,扶苏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他隐约猜到了父王说的是谁,乖巧地点了点头。 “现在身体怎么样?”嬴政话风一转,望向小孩的眼神顿时不满起来,“还是这么一丁点大,你身边的宫人都怎么伺候的?” 扶苏说:“父王,我本来年纪就不大。”言下之意,这个年岁这样的体型是很正常的,他又不胖。 嬴政似笑非笑道:“哦?你还知道你年纪不大?” 扶苏:“......” 扶苏心虚地把自己往被子里再挪了挪,想要把自己藏起来,却因为嬴政早有准备,一把将他连人带被子捞在怀中而失败。 “扶苏,你是觉得自己天生有几分神异本事,就骄傲自大起来了么?” 嬴政把小孩按在怀中,压低了嗓音说道。不知为何,他的语气明明十分平静,落在扶苏耳中,却令他汗毛倒竖。 “再有下次以身犯险,你这辈子都别想踏出咸阳宫。” 扶苏连忙抬头,看到上方父王幽幽眼神时,他便知道对方不是在说笑。 在某些方面非常任性胆大的小孩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扶苏。”嬴政低声道,“你够心狠,也够胆大,但是你记住,你父王还不需要你这个小娃娃来护着。” 心知方才可能吓到了孩子,秦王将无意间泄露出来的气势收敛干净,轻轻拍了拍怀中的小孩后,将他重新放回了榻上。 “好好休息,近日不要到处乱走。” 扶苏蜷在被褥中,乖巧点了点头。他今日精神损耗太大,这么一会儿倦意涌上心头,眼皮子开始打架,很快便睡了过去。 嬴政并未立刻离开。 年轻的君主起身,玄黑袖摆如流水般滑落在身侧。他站在榻边,静静地望着睡过去的长子。 小小的孩童缩在被窝里,露出一张泛红的脸蛋,瞧着玉雪可爱。他睡着时十分安静,然而只有嬴政知道,这具小小的身体里藏着怎样的潜能。 昌平君带来嫪毐的尸体时,向秦王禀告过一件事情。 在被斩头之前,嫪毐的手足就近乎全断,那伤口像是被极其纤细的线勒出来的一般。初时并不起眼,甚至连一点血也没有溢出来。直到嫪毐想要拔.出长剑时,方才察觉自己的手已经在神不知鬼不觉中被废了。 在此之前,唯一近身嫪毐的就是被王太后送到他手上为质的长公子。 嬴政闻得此事,只冷冷看了这位忠心耿耿的外臣一眼。 昌平君跪在嬴政面前绷紧了身姿,脑子转了几圈,还是没有揣度清楚这位年纪轻轻就具备王者风范的君主心思。 虽说身为人臣,猜测君主的意向是大忌。但扶苏是秦王的长子,在秦王没有册立王后、后宫无嫡子的情况下,他是天然的王位继承人。 尽管长公子还年少,尚还看不出资质如何,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寡人知道了,退下吧。” 昌平君是个聪明人,他到底和扶苏还有几分血缘关系。这次既然没有把扶苏的名字说出来,以后也不会。 嬴政漫不经心地想,现在的问题是,他的好儿子,似乎背着他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真是好胆色。 嬴政几乎在一瞬间推断出来,他这个来历不凡的儿子,怕是在通过那些鸟雀知晓嫪毐将要叛乱之时,就有自己去处理的心思了。 嫪毐不过仗着王太后才敢有了别的心思,区区男宠不足为惧。王太后为了情郎,以王室长公子的性命要挟秦王,于宗室而言,是更严重的性质。只要王太后不死,他怎么处理都不会有人跳出来反对他,倒是更有利于他收拢余下权力。 真是笑话。 前朝虽有吕不韦那老贼在膈应他,可他韬光养晦了这么多年,处理一个男宠而已,难不成还要不到自己膝盖的小娃娃来帮忙不成? 彼时秦王冷笑一声,看来自己那小崽子,还有不少事情瞒着他。 而今秦王站在榻前望着熟睡的孩童,伸手将对方的脸从被褥里薅出来,以防止小孩因为呼吸不顺睡不好,又顺手掖了掖两边被窝,不让风钻进去。 其实现在已是夏天,有宫人精心照看,着凉的可能性很小。但嬴政记得,这小崽子周岁前生病是家常便饭,太医常年在这边待命,到后来他甚至专门拨了两个医者在扶苏身边。 哪怕他是上天赐给他的孩子,也让嬴政有过好几次怀疑对方是不是养不活。 所幸周岁之后,小崽子身体便没那么弱了。除了不爱说话,表面上看起来和寻常孩子没什么差别。 这里的寻常孩子,指的是扶苏之后,嬴政的后宫给他添的那些公子王女。 嬴政知道,这小孩对外人表现出来的乖巧都是假象,只有他能在拎起儿子后颈时发觉,这小崽子看向他人的眼神宛如蝼蚁。 这就让嬴政很不爽了。 你是孤的孩子,在孤跟前还这幅鬼样子? 前两年跟小崽子的较量,算是嬴政用来调剂自己略显枯燥的生活。让小崽子把你爹还是你爹这个认知刻在心里花费了他好一番心思,成果确实相当不错。 等到小崽子蹒跚着步伐走过来,一把挂在他腿上扭扭捏捏地说着什么时,嬴政便知道,这小崽子总算认清不管他什么来头,都是他嬴政的儿子这个事实。 而当听清扶苏说的内容时,嬴政初步理解,上天给自己赐下了一个怎样的孩子。 这是只属于嬴政一人的秘密。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一座云霞渺渺的仙境。仙境之中苍松古柏环绕,瑶草琪花不谢。青山横卧湖畔,岸有仙人抚琴聆音。 抚琴的白衣人面容模糊,只能隐约看到对方含笑眉宇。 泠泠琴音响彻,秦王听到有缥缈声音从云端而下,告知他身具一统天下的天命,天道为表嘉奖,将会赐予他一件举世无双的宝物。 秦王半信半疑,这时他还年轻,认定自己能够掌控一切,因此并不怎么相信鬼神之说。直到他从梦中惊醒,忽闻天外仙乐,而长子应时而生。 他不得不相信了。 很长一段时间,秦王眼里的扶苏都非他的亲子,而是所谓上天赐予他的宝物。 他把这个孱弱的孩子带在身边,一是当时他并未掌握全局,为了就近看顾他第一个孩子,同时也是为了观察这件宝物到底有什么不同。 起初秦王只是觉得这孩子太安静,不舒服也只是小声哼唧,声音近乎于无。抱起来软绵绵的一小团,瞧着半点威胁都没有。 后来这一小团慢慢抽条,漆黑的眼眸中逐渐映出嬴政的模样,在看到他时,会朝他咧开嘴,笑得十分傻气。 扶苏张口说的第一句话,是“父王”。 初听到时,嬴政只觉得是听错了,直到小孩爬上他的膝头,挥舞着小手不经意间揪住他蓄了许久的胡须,“咯咯”笑了几声又喊了一句后,他才知道自己没有听错。 “父王。”小孩又喊了一声,轻飘飘的两个字,落进嬴政心底。 嬴政恍惚记起,在那个奇怪的梦境之前,扶苏是他期待了很久的孩子。 吕不韦和赵姬把持朝政的那些日子,他做什么都被桎梏,唯有眼前这个孩子的诞生是他最为期待的事情。 小崽子学会说话后不久,身体就渐渐好起来,再不是刚出生时孱弱的模样。 嬴政批阅奏章时通常不会有臣子来打扰他,扶苏就会乖巧地趴在他怀中,陪他一起看,尽管没多久小孩就会揪着他衣领睡着。 孩童趴在他怀中,脖颈间传来的呼吸温热又真实。嬴政偶尔低头,就会看到那孩子平静眉眼。 终究是他血脉相连的孩子。 秦王对王太后逐渐失望的日子,是这孩子陪他一一走过。 “不说便不说罢。” 嬴政看着榻上孩童,慢慢舒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是想太多的政爹和身上有很多小秘密但是自己也不记得的小扶苏的双向攻略。 顺便,封面出来啦!是成年后的扶苏~ wb有全身立绘和封面大图,我觉得全身立绘超好看的,感谢画手呜呜呜。 第4章 闻夜话 翻年过后,借由嫪毐叛乱一事,秦王罢免丞相吕不韦,将他全家都流放蜀地。可怜吕相门客三千尽数散尽,唯有寥寥几人跟随他一同前去蜀地。 经此一遭,吕不韦在秦国的深厚势力被嬴政连根拔起。此后,整个秦国完全掌控在了秦王一人手中,他也放心准备完成秦国六代以来留下的夙愿——扫六国,四海一。 朝堂接连震动,留下的政务繁多,嬴政好些日子没有空去管家里的崽子在干什么。 等他逐步清理干净政务,从堆积如山的竹简中暂时抽身时,猛然发现自家崽子已经很久没有过来蹭他的被窝了。 这倒是稀奇。 扶苏从小就被他带在身边,虽说一早安排了他的住处,但这小崽子一个月总有大半日子会跑过来他这里。 秦王背脊挺直,手指扣在竹简上敲了敲,开口道:“扶苏最近在做何事?” 殿中宫人小步上前,恭敬道:“回禀大王,公子在读书。” “哦?”嬴政挑眉,这倒是符合这崽子平时的性格,不过在经历了嫪毐一事后,他是不怎么相信这小子会这么乖巧。 宫人继续道:“公子近日都在屋中读书,每日会出来走动半个时辰。” “都在读什么?” 嬴政话音刚落,宫人嘴唇蠕动些许,有些干涩道:“《吕氏春秋》。” 秦王抬头,眼神顿时高深莫测起来。 “谁给他的?” “昌平君。” 宫人头更低了,恨不得自己不在秦王的视线之下。 * 父王说,还有最后一个,就快了。 是真的很快。 扶苏跪坐在书桌前,有些费劲地合上眼前摊开的笨重竹简感慨道。 吕不韦之事他不好说,但这《吕氏春秋》倒是编得不错,可见他手下那三千门客到底是有几分本事的。 如今秦国军队厉兵秣马,枕戈待旦,征战六国就在眼前,《吕氏春秋》不适合现在的秦国。等到四海归一后,倒是可从中汲取不少有益的治国理念。 只可惜父王十分厌恶吕不韦,若无意外,这等著作明珠蒙尘的可能性非常大。 扶苏目光闪烁几分,微微叹了口气。 “我要歇息了。” 半晌,他从书桌前起身,稍稍活动了一下因为跪坐太久而有些不便的腿脚,偏头对守在边上的宫人说道。 很快就有宫人为他铺好床榻,妥善宽衣后,宫人们如同潮水般退出寝宫。 长公子休憩时不喜他人在侧,这是这里伺候的宫人铭记在心的准则之一。当然他们并未离远,窗下门前都有着他们伫立的身影,将屋中的小公子牢牢护住。 这实在是没办法,秦国因嫪毐吕不韦之事接连动荡,尽管秦王有自信能掌控全局,却不能不防六国刺客探子,尤其是那些对秦国有着莫名深仇大恨的游侠异士。 那些游侠十之五六来自墨家,余下能人异士皆不知从何而来,师从何处,个个武艺高强,悍不畏死。他们并不如何珍爱金银,更喜以义会友。 墨家弟子稍微还会遵守一些规则,而这些人行事却只求意气。嬴政可不想哪天有某个游侠组织跟谁交好,而那个人恰好是六国某个希望秦国大乱的王公贵族,由此千里袭入咸阳。 说实话,对于六国贵族,嬴政是毫不怀疑他们能做出这种事情的。毕竟这种情况已经在他国发生很多次,就秦国的情报网搜集来看,刺杀各国某些位置上的人的,不止刺客游侠,还会有来自深山瘴林中的巫者。 秦国猛将如云,自然不缺高手,但终究做不到万无一失。咸阳宫有诸多隐秘,不容有失。 说来说去,秦王只是为了自家崽子不被不长眼的东西惊吓到。 虽然,按照小崽子目前表现出来的和未曾表现出来的,很有可能被惊吓到的反而是那些来犯的东西。 不过是爱操心的老父亲看到情报网呈上来的信息时一个顺手罢了。 扶苏整个人缩在被窝里,在榻上拱起小小一团,长到肩头的乌发稍稍有些凌乱。他也不在意,只是把落在前额掩盖住视线的几缕发丝拨开,接着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前额。 一道炫丽的金芒闪过,扶苏手中多出了一块半透明的琉璃光屏,上有莲纹银杏交相辉映,嚣张地纹满了光屏。 扶苏头埋在被窝里,在里面看到这光屏时愣了愣。第一次打开时,这上面有这么漂亮的金纹银杏叶吗? 或许它的外表是可以变化的,鉴于三千界十分玄妙的设定,扶苏摩挲着光屏外表上的银杏纹路,稍稍疑惑些许就将它略过去。 上次扶苏就想好好观察一下它,可惜醒得太快,之后又被父王吓了一跳,导致他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最近父王很忙,顾不到他这里,他可以好生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扶苏按照上次传送给他的使用方法点开光屏,他早就通过那段说明得知,三千界启动时的声音只有他自己能听到,因此并不担心房间外的宫人侍卫发觉他的行为。 这一次启动并没有第一次那么大的阵仗,琉璃光屏在漆黑的被窝中发出清浅的光芒,柔和地照在小孩儿带着稚气的面容上。 扶苏首先点开了个人页面,依旧是不同于人间的文字,阅读起来也依旧没有任何障碍。 他看到右上角有一个被青色莲纹环绕的圆形图案,中间却是一片漆黑,下面也是一串被遮掩的文字。 这应该是解释里提到的头像标识和通行名称,但是扶苏明明记得,那段解释里有提到过,三千界账号激活后会自动按照成员情况提取这两项基础信息,他这个是要自己设置吗? 思索了一番,扶苏点开通行名称,随便填了个“凤凰于飞”上去,至于头像标识以后再说。 一一填完必填项,扶苏甩了甩因为举着琉璃光屏太久而有些发酸的手,默默在心里加上了一条事项。 再大几岁后就去「虚拟战场」刷经验吧,至少把账号升到可以意念操作的等级,手动操作风险大还不方便。 一直朝着一遍侧着有些不舒服,扶苏在被窝里翻了个身,顺手点进了最开始就想进的「隔世夜话」版块中。 照例浏览了最上方的版块规则,这个倒是有些繁琐。为了防止日后触犯规则被封号,扶苏看得很是仔细。 「隔世夜话」版块是三千界的基础版块,所有成员都能在这上面畅所欲言,并不需要担心说出什么超出法则的东西,因为涉及到这些东西的帖子会在一瞬间被屏蔽,错区的转去该去的版块,不是错区的会有等级限制,只有到了一定等级的才能看到。甚至到了某个等级,可以无视各大版块的限制随意浏览。 当然,这个等级大多数是强大到已经可以无视一些界定规则的成员才能达到的。 只是难道就没有人思考,「三千界」本身就是超出常理的存在么? 没有具体范围,它究竟是怎样界定什么可以提,什么不能提的?这所谓法则,应当是在论坛规则之上。它又是何人制定的,制定的人或者别的什么存在,有想过它们会带来怎样的影响吗? 扶苏小小的脑袋里有大大的疑惑,这些问题,或许等很久以后他才会有答案。 现在,扶苏在被窝里深吸一口气,是时候了! 孩童专注的目光落在这块神秘的琉璃光屏上,依次看着上面显示的帖子。 【闲聊灌水,是谁说的西方城堡华丽无比,吊打东方的给我滚出来!根本遍地‘黄金’无从下脚!!!】 【位面交易,低魔世界某遗迹挖出炼制还魂丹的一批药草,有意者速来!需同等级位面!】 【理性讨论,第四届星海美人榜评选什么时候开始?】 【闲聊灌水,基建真的好难啊好难,我怎么脚滑摔到了这么个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鬼地方?】 【闲聊灌水,卑微求问穿成小说里同名同姓的变态炮灰怎么办,我该抱主角大腿还是离主角团远远的?】 ...... 如此种种,虽说有些帖子令扶苏非常感兴趣,譬如说那个“位面交易”的还魂草,但其他的...也太莫名其妙了一些。 饶是在第一次被灌输了一些域外特有的词语,扶苏也搞不懂里面大部分帖子在说什么。 不过没关系,时间还早,他可以慢慢去了解。 在被窝里待久了,难免憋得慌,扶苏涨红了脸,他从里面探出头来,深吸了一口气。 侍卫宫人依旧忠诚的守在外面,一点声息都没有。扶苏悄悄把琉璃光屏拿出来举到眼前,刚才在被褥里窝着实在是难受,这样拿着要轻松不少。 “扶苏可在?” “回禀大王,长公子在歇息。” 专心致志刷着光屏的扶苏猛然听到门外传来老父亲的声音,惊得手一抖。那块很有些分量的琉璃光屏脱手而落,精准砸到了他脸上。 “父王?” 进来的嬴政听到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他目光一扫,看到自家崽子缩在榻上,转过头看他。 眼眶含泪,鼻尖通红,脸也通红,凄凄惨惨戚戚。 嬴政:!!! 作者有话要说:背着老父亲偷偷在被窝里刷手机的小扶苏(bu)。 手机砸脸真的痛,正色.jpg 第5章 郑女谣 “父王,我疼。” 扶苏话说得含糊,许是疼得过了,一幅泪眼汪汪的模样看得嬴政心头火起。 他家崽子年纪虽小,却十分冷静,哪怕当初被太后掐着脖子劫持,他也没有掉过一滴泪。 这得是受了多大委屈,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嬴政狠狠剜了身后伺候的宫人一眼,冷冷道:“你们就是这么伺候长公子的?” “大王恕罪!” 君王显然怒到了极点,宫人们瑟瑟发抖跪了一地,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父王,和他们没关系。” “那你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他这段日子忙了点,没过来看这小崽子就?哭成这样不知道自己来找他吗? 嬴政袖子一甩,大步走上前去,将小孩裹着被子抱起来,拿手擦干净自家崽子脸上的泪水。明明力道十分轻柔,他做这个动作时的气势却像是要打架。 扶苏吸了吸,软糯道:“是孩儿不小心撞到床头了,有点疼。” “……”哦,不是啊。 “你这叫有点疼?” 嬴政可不信,崽子眼眶红得厉害,分明就是疼得狠了。 他手往崽子脸上揉了揉,问:“是这里吗?” 扶苏说:“嗯,撞到鼻子了。” 嬴政脸一僵,手下动作略显生硬,说:“休息也能撞到。” 扶苏含着泪不吭声。 琉璃光屏在嬴政进来的一瞬间被他收回去了,万幸没被老爹看到。 「三千界」没有明确规定它能不能被他人看到,自然也没有说明看到会有什么后果。扶苏不打算在摸清楚这东西底细之前挑战未知,在他完全确认之前,他不会让这个东西出现在嬴政面前。 只是...真的好疼啊! 要是反应再快一点,在砸到之前收回去就不会这么疼了。 扶苏坐在老父亲怀中,仰面任由对方看似气势十足,实则分外温柔的力道揉着脸上被砸到的地方。 小崽子闭着眼任由施为的模样挺顺眼,嬴政面不改色捏了捏儿子肉嘟嘟的脸蛋,顿了一会儿犹未满足,又捏了一把。 不过哪怕来时被这一遭打了岔,嬴政也没忘他来这里的原因。 “扶苏,你最近在读书?” 感受到自己的脸在老父亲手里被揉圆搓扁,扶苏敢怒不敢言。就在这时,上方传来秦王看似平常的发问。 对方语气平淡,就好像是忽然想到随口一提般,扶苏却觉得有些紧张。 “最近在读《吕氏春秋》。” 除了「三千界」相关,扶苏一切动作都在老父亲眼中,倒是没有想过隐瞒什么。 嬴政眯起双眼,说:“看出什么来了?”他倒是想看看,这向来不怎么怕他的小崽子在想什么。 分明他收拾吕不韦时从来没有瞒着这小崽子。 扶苏犹豫了半晌,老老实实道:“我觉得写得还可以,父王你要是不介意,也可以拿它当个参考。” “扶苏,”嬴政语调冷了下来,“是孤太放纵你了,令你分不清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扶苏抿了抿唇,道:“父王,你明明并不是很讨厌他,为何?” 嬴政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事情,厌恶道:“他想要的太多,孤送他去该去的地方,这是他贪得无厌的结果。” “哦......” “罢了。” 嬴政把崽子放回榻上,起身时宽大袖摆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 “这话孤就当没听见,没有下次。” “是,父王。”扶苏垂头丧气道,面上是肉眼可见的懊恼。 嬴政思索了一番,心道自己不能和四五岁的孩童一般见识,这小子懂个屁。遂还是把手放回小孩头上,轻轻薅了一把,说:“你虽早慧,到底年纪小,尚还不懂孤与吕不韦的间隙之深。” “孤曾允诺你可在孤面前任性,这个承诺依然有效。” 凝视着孩童那泛着疑惑和懊恼的明净面容,嬴政语调十分平静。 “好好休息。” 三天两头昏倒,身为上天赐予他的珍宝,扶苏这小子身体是不是太差了点?不过这个年纪的孩子倒是都嗜睡,也算正常。 “父王慢走——”扶苏拉长了语调道。 秦王走时,有意无意忽略了堆放在书案上和周围的竹简。 毕竟他身为一国之主,还有无数政务要忙。《吕氏春秋》内容繁多,有得这小子看了,正好给他腾出不少时间。 走出长子寝宫,嬴政扫了周围的宫人一眼,漫不经心想到。 直到嬴政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眼前,扶苏方才松了一口气。 好险好险,他就不该有问必答,明明知道在这时候提起吕不韦相关就是在老父亲雷点上蹦跶,唉。 可是他就是无法理解,明明是有利的事情,为何父王不肯做呢? 饶是被嬴政带在身边养到现在,他已经能读懂嬴政情绪中的喜怒哀乐,却依然无法理解它们为何被牵动。 可能就像是父王所说,他现在还小,等到长大后就明白了吧。 扶苏偏头望着窗外,明月早已爬上树梢,洒下的清辉让窗外庭院犹如积水般空明。 他忽然想去庭院中走走。 只是父王方才离去,如果出去了,被宫人报到父王那里,得知他晚上跑出去吹风,估计他的脸又不得好了。 侍立的宫人打下窗,那一片皎月清辉就这样被遮掩在外,室内顿时昏暗起来。 扶苏闭上眼,昏昏沉沉睡过去。 遥遥明月之下,飞出几只漆黑的奇异鸟儿,窈窕身影在月中一闪而逝。 * 意识朦朦胧胧之际,扶苏觉得自己被谁带着往什么地方而去。 他眼皮微微颤动,旋即缓慢地睁开了眼。漆黑如墨的瞳孔中,映出一片茫茫大雾。 我...这是在哪? 前路苍茫,有谁抱着他,在大雾中漂浮前行。 我是...又回到了那个梦境之中吗? 身前传来冰冷的温度,扶苏被那个人稳稳抱在怀中,对方的手还在轻柔地拍打着他,嘴里哼着歌谣。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她唱着郑地流传的歌谣,歌声中流泻出的情感温柔而绵软。 心头突如其来涌起一阵酸涩的感情,几欲让扶苏落下泪来。 他记得,父王曾说自己的母亲十分喜爱郑国这首《山有扶苏》,经常在宫中为父王哼唱。所以他出生之时,父王给他取了“扶苏”这个名字。 扶苏只在出生时见过那位母亲一面,彼时女子为了生下他已经拼尽全力,面色惨白至极,却仍坚持被侍女们扶起来,颤抖着手将他抱在怀中。 新生的婴儿看不清母亲的模样,但他能察觉到对方望着他时饱含温柔的眼神,恍惚之间像是哪位故人笑望,令他漂泊千载的灵魂得到些许慰籍。 “母亲......”胸中奔涌着莫名的情绪,促使扶苏开口,“是您吗?” 抱着他的女子没有回应他,只是用一种抱婴儿的姿态将他抱在怀中——分明他已经大了几岁,这般姿势委实令他别扭。 女子忽略了他细微的挣扎,拍打着他的背部,继续轻声吟唱。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依旧是那般温柔的声音,却不知为何,这歌谣听着有些诡异。 雾气越来越浓,原先的微光也逐渐散去。一阵困意袭来,扶苏努力睁眼抬头看。 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能在这里睡过去,一旦睡过去,就醒不来了。 “母亲?” 他再唤了一声,抱着他的女子面庞轮廓优美,和当年垂首欣喜望着他的女子依稀重合。 女子含笑望过来,唇边笑容愈发柔婉,扶苏却觉得心底发寒。 “母亲,您要带我去哪?” “我儿——”女子终于应了他,唇角微翘,“母亲永远和你在一起,好不好?” 她在说话,可她也同时在吟唱着郑地歌谣。 “...山有桥松...隰有游龙......” 四肢被女子牢牢锁在怀中,她看似柔弱,力道却很大,几乎要将扶苏小小的身躯勒断。 “我的儿,我的扶苏,随母亲一道走吧......” 扶苏打了个哆嗦,拼命挣扎起来。 “放开我!” “...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温柔的歌声和女子幽幽说话的声音一同响起,扶苏只觉得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气。 一念之间,他手指间刹时出现三根流转着微光的纤细琴弦。 “叮叮...当当...叮当...哐啷...” 前方逐渐传来锁链碰撞的声音,伴随而来的,是从四面八方裹挟而来的冰寒。 “我儿……” 女子吟唱的歌谣终于停歇,她把怀中的孩童换了个姿势举起来,欢欣道:“跨过前面的门,母亲就能永远和你在一起了!” 她的表情是如此真挚欣慰,仿佛真的在为了能和自己的孩子永远在一起而高兴。 “母亲,你要带我去哪?” 眼前身形虚幻的女子确实是他的母亲,这一点扶苏并不怀疑,但...... 扶苏抿着唇,背在身后的手被琴弦勒出殷红的血印。 女子把他重新抱回怀中,幽幽道:“扶苏,母亲很想你。” “可母亲见不到你。” “那该死的、可恨的花鸟终于消失了,母亲终于能碰到你了。” 女子漆黑瞳孔在一瞬间扩大,她一手抱着扶苏,一手指着前方,笑吟吟道: “就快到家了。” 扶苏艰难地扬起头,看见前方弥漫的大雾之中,出现了三道身影。两边一黑一白,以锁链缚住中间的男子。扶苏方才听到的哐啷声响,就是这锁链在地上拖行碰撞的声音。 而他们的正前方,无声耸立着一座阔大的山门。那山门宛若玄铁铸成,上刻可怖万象鬼怪,偏生又蕴含着苍茫道意。 血色横匾之上,写着三个阴森大字—— 鬼门关。 女子唇边带着诡异的笑容,满足道:“扶苏,你高兴吗?” 作者有话要说:精准雷点蹦哒的长公子,顺便这是个神魔世界观,so,摊手.jpg 注: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诗经·郑风·山有扶苏》 第6章 截黄泉 “扶苏,你高兴吗?” 女子声音婉转若莺啼,抱着他像是抱着刚出生的婴孩,在鬼门关前不远处游荡。 扶苏被她看似柔弱的双手钳制住,只能僵硬地转过头,问:“这是哪里?” 鬼门关后,是亡者归处吧。 他的母亲在死去之后,到底遇到了什么才会变成这幅模样? “这是母亲的家呀。” 女子开心道:“无常大人带我进去的,我想等我儿一起,就上来了。” 她这么说着的时候,前方那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忽而停下了前进的步伐,转身朝扶苏和女子看来。 “竟有魂魄从黄泉里跑出来了。” “执念太深。” “执念再深也不是这么个深法,若是谁都能因为执念逃出黄泉,阴阳二界早就乱了。” “看那模样,似是阳间有人施法,助她走出鬼门关。” “阳间竟有人胆敢干涉阴间之事?!” “不知,既然碰到,就先把她带回去吧。” 那黑白两道身影一言一语说着古怪的话,边说边从大雾中朝他们走来。而中间那被铁链拘住的男子因为他们忽然的动作也被拽了回来,跌跌撞撞地被锁链拉着跑。 随着他们越来越近,扶苏在雾气之中看到了他们的面容。 黑衣人体格矮胖,面貌发黑,瞧着分外凶悍;白衣人体格高瘦,面貌惨白,还带着怪异笑容。两人都头上都戴着和衣服一样颜色的高帽,黑帽上曰“天下太平”,白帽上曰“和气生财”。 二人...不,看他们走路是飘过来的,很明显不是人吧。 “无常大人!” 女子欢欢喜喜唤了一声,“好久不见您二位了!” 母亲一声“无常”,令扶苏想起「三千界」里偶然看到的神鬼传说,心下明了这应当是地府鬼差。 “这妇人怎么还带了个娃娃?” 那黑衣鬼差听得女子呼喊,眉头一皱,“这孩子还是生魂,凡人生魂一入鬼门关,便再也不能还阳。” “老范,你说这么多她又听不进去。”白衣鬼差面带笑容,手一挥起,锁链的一头在女子面前晃过。 女子一瞬间被定格在原地,她面上微笑还未散去,天真而无邪。此情此景,着实诡异。 “阳间战乱不歇,竟还有人折腾这些玩意儿。” 黑衣鬼差抬手,勾魂索一端的弯刀冲着女子直直飞过来,直取女子面门。 微光一闪,弯刀被一根细小的丝线截在女子面前。那女子恍若未觉,仍旧在原地微笑。 “你要对我母亲做什么?” 扶苏双手扯着琴弦两端,面无表情道。 就算女子明显有很大问题,可她依旧是扶苏的母亲,他不会放任有人在他面前伤害她。 “咦?” 黑衣鬼差惊讶一声,“这是什么手段?凡间的娃娃,竟能挡住鬼差的勾魂索?” 白衣鬼差原本站在一边看着同僚动作,瞧见此景,面上笑容稍微一滞。 “小娃娃,你是什么人?” “先告诉我你们是谁。” 心中隐隐有一个声音告诉扶苏,唯有在这里,任是神鬼妖魔,也无法伤害到他。 周身冰寒至极,扶苏手指间绕着玉色琴弦,冷静道。 黑衣鬼差收回了勾魂索,略带警惕地望着他。那小孩指尖蓄势待发的诡异丝线,竟了他一种无与伦比的压迫感。 “我们乃地府鬼差,黑白无常,负责勾去阳间亡魂,送往地府轮回。” 白衣鬼差下意识说完,接着察觉到了什么,盯着那小娃娃的眼中惊疑不定。 几乎是在这小孩问话的一瞬间,他就被某种力量牵引着回答了,而他方才并未想过开口。 此时此刻,他和黑无常有了一样的疑惑——这瞧着玉雪可爱的小娃娃,是什么人? “...扶苏?” 正当一人二鬼僵持之时,中间被忽略的男鬼试探着开了口。 扶苏猛然抬头朝发声处看过去,只见那被鬼差锁链拘住的魂魄飘在中间。黑无常勾魂索另一端的钩爪勾住他琵琶骨,白无常手中的锁链一头连着他双手上的手枷。 男鬼着一件白色单衣,鬓发也如雪一般白,面容隐隐现出惨绿色,唯独嘴唇泛着深紫,显然是被毒死的。 饶是如此,男子站稳之后,周身隐隐的气场却不容小觑。 他看着被女子抱在怀中的孩童,再试探地唤了一句:“公子扶苏?” 扶苏没有应答,而男子已从他的反应中看出来他的猜测没有错,忽而大笑道:“嬴政竟然会让你出现在这里?!” 他笑得越来越大声,身体不住抽搐起来,最后笑弯了腰,眼角之中有水光闪现。 “嬴政竟然舍得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咳咳...” 男子的笑声回荡在雾气中,黑白无常眉头一皱,勾魂索锁魂枷同时一动,让他胸腔猛地一震,咳嗽起来。 “你不也在这里?”扶苏拧着眉头说,“吕相国。” “没想到你还会唤我一声相国。”男子,也就是吕不韦直起腰来,看着扶苏玩味道,“嬴政养出来的孩子......” 扶苏养在嬴政身边,他曾坐在嬴政怀里听他发号施令,自然也曾见过昔年叱咤风云的前秦相国吕不韦。 吕不韦是最成功的商人,也是合格的政治家。他昔年出现在扶苏眼前之时都是一幅胸有成竹的自信模样,似眼前这般痞气落拓的样子,扶苏却是没见过的。 “我已经死了,自然会在这里。倒是你,秦国尊贵的长公子,嬴政的掌中宝珠——”吕不韦看着这小公子茫然模样,似笑非笑。 “怕不是嬴政棋差一着,让你被拖下来做了替死鬼吧?” 扶苏警觉:“有人要害我父王?” “你可真是......”竟是对他可能是替人挡灾毫无芥蒂吗? 吕不韦哂笑一声,嬴政养出来的孩子,哼。 “哎哎,二位,鬼门关前,可不是让你们叙旧的。” 被忽略许久的黑白无常听了半晌,开口打断了他们的交流。 黑无常道:“小孩,你的母亲是被阳间的人下咒,再拖下去,她神智可未必拉得回来。” 扶苏听罢,定定望着黑无常许久,才道:“你是地府鬼差,我信你。” 黑无常被这小孩一双漆黑眸子看得发毛,心底嘀咕两句这是谁家孩子,竟如此古怪。接着弯刀再度飞出,直接没入女子眉心,从里面勾出了一道闪烁着不详红光的咒语出来。 那咒语被打散的一瞬间,女子抱着扶苏的手力道顿时消失,他冷不丁跌落在地,身后一双纤细的手接住了他。 扶苏回头,看到一张含笑的娇美面孔。 此时此刻,女子柔婉面上浮现出的笑容终于真切起来。 “给你们母子一炷香、阿不,三炷香时间叙旧。”白无常道,“我们要把她带回黄泉,你不能进去。” 说好鬼门关前不能叙旧? 吕不韦饶有兴致挑眉,他方死不久,对着两位阴差的理解也仅限于他们来勾魂的一瞬间被灌到脑海中的基本信息。但他走南闯北多年,见识过无数人物,自然能看出现在的场景有些不一般。 地府鬼差的表现很是古怪,瞧这架势,怕不是等下还要亲自送小公子回去。 如果黑白无常能听到他心里的话,一定会说,叙个旧而已,能碍着什么事?这小娃娃身上的诡异力量才是重点。 和地府那些小官不同,他们和判官一样都是天地直接诞生出来的鬼差,身上自带世界之力。饶是如此,方才某个瞬间也都被对方无意间散发出来的气势压着无法出声。 世界之力都无法抗衡,怕不是上头哪位大佬来凡间渡劫—— 惹不起惹不起,赶紧送走,回头再问老大对方什么来历。 * 扶苏再睁开眼时,外面正是天光熹微。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能看得见有细小的尘埃在中间上下翻飞。 耳畔能听见寝宫周围守卫的宫人们绵长的呼吸声,他们守了一夜,没有发现屋中的长公子在这一晚上经历了什么。 扶苏坐起来,以手抚着胸口,似乎还能感受到母亲抱着他絮絮低语时的暖意。 母亲说,她死之后在他身边徘徊了很久,想要陪着自己的孩子长大。 按理来说,幼小的孩童是有机会看到死去的魂灵的,但扶苏身边一直有着一只九彩凤鸟守护,任何鬼魂都无法近其身,自然也谈不上看到与否。 她有些失落,更多的却是高兴。那九彩凤鸟光彩昳丽,像是她母国传说中的神鸟凤凰。 有凤凰护在扶苏身边,他一定能平平安安长大。 然而某日扶苏身边的凤鸟却忽然消失,她在黄泉下的望乡台看到时分外惊慌,以为是上天收回了对扶苏的眷顾。 再往后的事情,她都不记得了。 和父王宽阔的胸膛不同,母亲的怀抱是温暖平静的,但都藏着他们对他的关切和疼爱。 扶苏安静地想,胆敢利用他的母亲来害他,又或是想对父王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孩童低着头,乌发垂落下来掩盖住他的神色。 若此时有人对上他的双眼,约莫会惊叫出声。 那全然不是四岁孩童能有的眼神,深不见底,宛若寒渊。 作者有话要说:提前为幕后boss点一柱香,阿门,走好。 第7章 寻踪迹 扶苏住处的庭院中,有一株十分高大的梧桐。 大多数空闲的时候,扶苏不是坐在庭前台阶上等嬴政到来,就是坐在这株高大的梧桐树下纳凉,对着庭院中的茂盛草木看上一整天,直到嬴政派人来接他过去用膳。 这座宫殿是嬴政一早就拨给他的,还按照他的喜好修整了一番。尽管扶苏从前晚上都是睡在嬴政的住处吧。 以前他在这里等待时,梧桐树上还停着一只羽毛明丽的鸟儿。 在那天之后,化成片片明光的鸟儿便彻底消失了,好似它唯一的任务就是帮助扶苏开启「三千界」。 扶苏在确认这一点时,还有些怅然若失。他自出生以来,除了和父王出去过一次之外,鲜少离开咸阳宫。那九彩凤鸟知道他很多事情,是他难得可以诉说烦恼的朋友。 宫中倒是有与他年岁相差无几的弟弟,可他们都或多或少被教导过不许冒犯长公子,被念叨多了,自然也不敢接近他。就算敢,在扶苏能控制自身异象之前,也不会跟他们多说不相干的事。 “唉——” 小小的孩童抱着膝盖坐在苍翠的梧桐下唉声叹气,小脸圆鼓鼓的,一幅苦恼模样。 虽说要找出是谁在后面搞鬼,但是父王现在分明还在生他的气。除了那天来看他以外,父王再也没有出现在他面前了。 是朝政太忙了吗? 扶苏皱着眉头,距离他从鬼门关前回来已有七天,如果见不到父王,就无从得知父王身边的内鬼是谁,又在咸阳宫中有何种地位。 这个世界确实很神奇,尤其是在看到地府鬼差之后,扶苏毫不怀疑地上会存在一些特殊的人。 如果吕相国说的是真的,那么想要对他动手或者对父王动手的人,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他们甚至能从黄泉里唤来他已逝的母亲,控制母亲来动手。 想要用灵异手段对付人,总得有这个人相关的东西才行。头发、血、生辰什么的,如果不是近身的人,是不会得到这些的。 他或者父王身边,一定有幕后人的内应。 扶苏这般想着,脑海中飞快划过已经的灵异相关的信息。 “这种神异风格,难不成是楚地的巫?”扶苏喃喃道。 楚地乃三苗故里,崇巫,尚鬼,神鬼之说大行其道。 扶苏曾记得,某一日他坐在父王怀中时,曾偶然看过竹简上刻着的楚巫相关文字,父王也在关注他们。 或许父王对这方面并非一无所知。 联想起秦王有他这个不怎么正常的儿子,当时眉头都没皱一下就知道了,他并不是不能接受这些的人。 扶苏歪头想了想,起身朝屋中走去。 现在,他迫切需要补充一下关于灵异鬼怪这方面的知识。 至于去哪里补充...... “我要休息,半个时辰内不要来打扰我。” 扶苏对着伺候的宫人吩咐道,然后很是利索地迈入寝宫,自己宽衣后躺到了榻上。 经过这几天,宫人们已经很习惯长公子时不时小憩的情况了。毕竟这位长公子通常情况下真的很好带,不哭不闹,除了爱睡觉外非常乖巧。 可充足的睡眠本就是这个年龄的孩子应有的。 宫人把窗拉下来后自觉退出寝殿,很快室内便安静下来。 扶苏整个人躲在被窝里,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他正要唤出「三千界」时,方抬起的手忽然一顿。 “一、二、三...三十五、三十六。” 他在心里默默数到,一共三十六个呼吸声,这间屋子外至少有三十六个人守着。 比之前多了十二个,是发生了什么事,让父王增派了人手过来保护他? 扶苏抿了抿唇,摈弃掉其他想法,专注精神唤出了「三千界」。 琉璃光屏在漆黑的被窝中散发出光辉,那是一种不会刺激到眼睛的柔光。伴随着嚣张铺满整个屏幕的银杏纹,一朵二十四瓣金莲旋转在屏幕中央。 说起来,好似只有第一次激活账号时,他才会出现在那片流淌着烟雨星河的天地中。也只有那一次,他听到伴随星河而来的少年朗声。 不知为何,扶苏很在意在那片星光中响起的声音。 莲花与银杏一同消失在屏幕上后,出现的便是版块页面。 扶苏娴熟点开目前能进的唯一版块「隔世夜话」,进入搜索栏开始搜索起地府黄泉相关的帖子来——经过一段时间的探索,他对这个东西的使用方法已经熟练很多。毕竟要回帖子赚经验升级,不熟不行啊。 想要查灵异神怪,首先还是要了解官方组织吧。扶苏目前对地府了解的也不多,但是阳间的掌权组织是信息最大的,阴间应该也差不多。 他要做的就是先搞清楚阴间对于这种情况一般都是怎么解决的,按照那鬼差说的,这种利用鬼魂摄取活人入阴间的都是不允许做的。 他已经成了受害者,如果可以的话,或许能够和地府合作。 其实最合适搜索这种事情的应该是「神魔妖鬼」版块,可这个版块限制了种族,人族进不去,扶苏只能退而求次去了隔壁。 他首先在搜索栏里写入了“地府”,接着空白屏幕上方犹如下雨一般落下银杏叶,金黄的叶片铺满了屏幕底部后,一排标题稀奇古怪的帖子齐刷刷出现在他眼前。 【闲聊灌水,听说地府总部公务员这一届扩招了,诸君有谁报名了吗?】 【理性讨论,各方世界的地府老大是不是都有病?我们老大昨儿个被公文逼疯跳黄泉清醒去了,捞出来时又凉又烫,简直有毒。】 【闲聊灌水,作为一个还有良知的天师,我有必要谴责一下地府这种征用阳间劳力的恶劣行为!】 【位面交易,我界地府出售高级打工鬼一只,上能批文书下能打群架,全能型鬼才。有需速来,惯例同等级位面。】 【求助,死在西幻位面后还能回到老家地府吗?可以的话我现在就给自己一魔法杖。】 ...... 总而言之,一排拉下去,都是非常...非常有生活气息的帖子,但是就是找不到几个正儿八经探讨地府的。 扶苏心塞,难不成关键的信息都在那个限制种族的版块吗? 再看了半晌后,扶苏觉得这些和他想要知道都没什么关系。或者说,这些发帖的人或者其他种族都默认看帖的了解地府构造。 可他是真的不清楚啊。 扶苏手有些酸,默默换了个姿势躺着,动作之间手指不小心戳到屏幕上,正好点开了上面一个帖子。 【求助,我们这边的地府被人打进来还放出了三十万恶鬼,想去讨公道发现对方是司法天神外甥,请问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对方道歉?】 嗯? 扶苏原本在被窝里待久了有些昏沉,这猛地一看瞬间清醒了。 哇塞,神仙鬼怪组织也会遇到这种情况吗? 他还以为神仙比较公正呢。 既然已经点开了,扶苏索性继续看了下去。 「—如题,我们司法天神尤其不好惹,非常不好惹,特别不好惹,他一个战力能顶半个天庭那种,现在怎么办? #1L地府卑微小跑腿 —呃,放出三十万恶鬼,这乱子就太大了,司法天神也兜不住吧? #2L西幻一根草 —这种情况瞒不住天庭的,怎么想天庭都会派神官下来把罪魁祸首抓回去,司法天神再大也大不过天帝。 #3L史上第一倒霉穿书者 —这个,这个不太好说,毕竟按照往常情况,天庭要派人也是派司法天神下来抓。 #4L地府卑微小跑腿 —我缓缓打出一个“?”,按照惯例,你们司法天神亲自下去抓违法犯纪者? #5L外派天师 —是的啊,有什么问题吗?我们司法天神以前还整过天条来着。 #6L地府卑微小跑腿 —你们天庭药丸,立法执法司法竟然都是一个神的活。 #7L欧皇本欧 —几十万恶鬼,你们人间什么样已经能想象到了,还道什么歉啊!救人要紧!建议楼主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赶快找能管事的神官上报,早点派武神来镇压。 #8L外派天师 —楼上说得对,往好处想,毕竟是司法天神,秉公执法应该能做到吧。 #9L史上第一倒霉穿书者 —司法天神秉公执法就很奇怪。 #10L欧皇本欧 —楼主位面的天庭一看就没这些区别啦。赞成前面说的,立刻上报天庭,同时你们地府赶紧派鬼差去干活。楼主要是实力实在不行,想想有没有相熟的武神,赶紧知会几个先抓鬼再说,其他都可以放后面。 #11L西幻一根草 —我们已经全体出动在抓鬼了可是人手不够呜呜呜,谢谢大家提醒,我都忙晕了忘了自己认识司法天神之外天庭最强武神了,这就去求他。虽然他个子矮还很凶,卑微.jpg #12L地府卑微小跑腿 —你们,司法天神,他还是天庭,最强,武神哈? #13L外派天师 …… —感谢大家,感谢司法天神和他的万年正太好兄弟,感谢玉皇陛下王母娘娘,经过一番苦战,我们成功把恶鬼们都抓回来了。顺带一提,司法天神他外甥也被压过去帮忙抓鬼,再被押过来赔罪,原来司法天神不是熊家长。 #75L地府卑微小跑腿 —解决了就好,早就说了自己兜不住的大事让大人去。 #76L外派天师 …… 诶,虽然还是没有多少地府具体消息,但是帖子里都赞同小神仙解决不了的让大神仙去? 扶苏看完帖子若有所思,神仙都是这样,那他不知道怎么解决的事情,父王能解决吧。 他当初无意识折腾出来的事情可不少,譬如生辰之时百鸟来朝啦,譬如随便拨弄两下渥玙之乐,寒冬时节庭中就百花盛开啦......诸如此类不一而足,最后都是秦王给他收的场。 父王英明神武,他肯定能解决有内鬼这种事情啦!他马上去父王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我们扶苏很聪明,但是他现在真的还是个小孩子啦! 大佬都是自己解决,小孩子当然要告诉家长! 第8章 逐客令 扶苏来到秦王处时,正遇上一文士躬身从殿中退出来。 那文士长眉大眼,身高体瘦,姿态不凡。他收袖回首,正见一个分外灵秀的小娃娃站在他不远处,略带着好奇望着他,漆黑眸子澄澈分明。 小娃娃身后还候着一干人等,瞧见他们行走之时步伐矫健,显然不是普通的宫人。 宫中这个年岁的娃娃,又能得秦王近卫相护的,只有...... 文士思索不过一瞬,拱手道:“见过长公子。” 扶苏板着脸,一本正经道:“李客卿。” 这文士便是李斯,因为父王批阅奏章时提及他的次数稍多一些,扶苏也曾单方面见过他一面,对他有些印象。记得是个字刻的非常漂亮、也很了解山东各国文字的客卿。 此时天光斜照,扶苏半身笼在檐下,半身披洒着灿灿华光。他抬眸和这位初具名声的文士对视时,黑眸中是不同于寻常孩童的平静。 很多年后李斯提起当年,也只是苦笑一声,当年他还是阅历不够才会着了长公子的道,导致自己被老嬴家坑了一辈子——不过那是未来的事情了,现在的李斯还只是个初出茅庐、有着雄心壮志的年轻人。 虽说好奇这个时候长公子为何在这里,不过思及他们大王一向对长公子颇为宠爱,李斯便没有细想,行了礼后便退下了。 扶苏目光在远去的文士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只觉得这文士身上带着一种莫名颓废的气息,不似之前他偶尔在父王口中听到过那般干练模样。 他有些好奇,不过还是记得来寻父王何事,眼下寻父王要紧。 宫人远远瞧见长公子到来,早已进去通报过。当扶苏进入殿中时,正埋首于桌案的秦王“刚巧”抬起头来看他。 “怎么,今天舍得过来了?” 嬴政原本在看桌案上摊开的竹简,拧着眉头思考了许久。虽然他话说的不怎么好听,但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扶苏一进来时,他紧蹙的眉头刹那间松了。 兔崽子,自己不过去他就过来了? “父王好些日子没来看我了。” 扶苏鼓了鼓脸颊,迈着小短腿“哒哒”走到嬴政桌案边,探出头看了看上面摊开的竹简。 “谏、逐、客、书?”扶苏念出竹简上的文字,好奇道,“父王这段时间一直在忙这个吗?” 嬴政伸手把扶苏捞过来,让他坐到自己膝上,接着继续看起竹简来。 “是也不是,前段日子朝中大臣上书,郑国入秦灌溉渠实为疲秦计划,要求驱逐来自六国的宾客,孤便下了逐客令。” 嬴政慢条斯理展开另一卷竹简,道。 宗室大臣这些日子一直在叨叨叨这件事情,仿佛那些来自他国的人离开了,他们就可以占据对方的位子一样。 “郑国?”扶苏趴在父亲怀中,语气有些疑惑,“可父王您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秦国拥有七国中最强大的情报网,嬴政继位后更是得助力发展到某种恐怖的地步。山东六国那点把戏,多数时候他们刚出了门,后脚他们密议的各种计划就摆在了秦王的桌案上。 自然也包括当年郑国入秦的真正目的。 郑国虽是他国送来疲秦的人,但他主持开凿的灌溉渠西引泾河东注洛水,能够灌溉关中数万顷地。当初嬴政见过郑国,看过灌溉渠的图纸后,虽当时没什么反应,只让对方下去办事,回来后却很是兴奋地把扶苏拎起来抛高高,可见嬴政对郑国和这个灌溉渠的满意程度。 明明是对秦国有大好处的事,父王当初那么满意,如今怎么会随宗室大臣之意下逐客令驱逐六国宾客呢? 要知道,秦国好些知名的人才都来自他国。 譬如百里奚,譬如商君,譬如范雎。 “扶苏,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真心为孤所用么?”嬴政揉了一把小崽子的头,英俊面容上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既然郑国能因为他把灌溉渠直接定名为“郑国渠”而归心,那么其他人才也总有办法能全部撬过来。 秦国是缺人才不错,但不需要心念他国的人才。山东六国能人异士相继入秦,他们需要看到这个国家君主对人才的重视。 是否能听进臣下的劝诫是最明显的分辨方法。 ——毕竟他们母国的君主若是能听进去忠言,也不至于千里迢迢来到他国完成自己的理想。 逐客令一发,朝中一些宗室大臣心中暗喜,自然也会有人在揣摩他的心思。 李斯送上的这份《谏逐客书》,或许是猜测到了他的意思,或许只是不甘心自己在秦国好不容易谋得的一席之地被人抢走。无论如何,这份上书正好遂了他的愿。 “李客卿的字不错,孤打算封他为廷尉。” 您前后的话有联系吗? 扶苏想起方才门外碰到的文士,对方身上带着一种大义凛然决然得仿佛要上刑场的表情和气势,应当是真的想着奋力一搏...啊,微妙的有点同情他怎么回事? 见怀中小孩的眼神从疑惑到恍然大悟,嬴政满意地点点头。这就是他很多政务不会瞒着这崽子的原因之一。 不愧是他的崽,一点就通。 “父王,您现在还忙吗?”扶苏很快把那点微妙的情绪扔开,对他来说老父亲如何处理政务并没有那么感兴趣,“嗯,我有些事情要跟您说。” 秦王挑了挑眉,道:“说。” 在长公子说话时,殿中的宫人们已经自觉退到了外面绝对听不到他们交谈的地方。 扶苏抿了抿唇,道:“父王,您最近有没有觉得身边哪里不对劲?” 嬴政顿了顿,眼神微妙。 最近也不是他和扶苏的生辰,小崽子也没碰过乐器,这次又是哪方面的异象? 看到父王的眼神,扶苏就知道他肯定是想到别处去了,连忙说:“父王您误会了,是别的事情。” “前几天晚上,我被人从寝宫带走了。” 扶苏正式开始说的第一句话,就让嬴政皱起了眉头。他一把抓住自家崽子的手,目光上下扫了一遍,确认他还是活蹦乱跳才松了口气,但手依旧没有放开。 “怎么回事?”嬴政沉声说道,在他加了一倍人手给扶苏的情况下,依然有人越过守卫从咸阳宫中带走了扶苏? “您听我说,”扶苏冷静道,“他们用的不是普通人的手段,所以才没有人发觉。我一直被带到了很远的地方,那边雾气很大,也很冷,有人在唱歌。” “是凤鸟引我回来的。” 到了鬼门关这种奇诡的事情,和三千界一样,暂时还不适合让父王知道。 扶苏本想将一切一一告知,却在开口的一瞬间本能地咽了下去,换上了另一种说辞,斟酌着道来。 并非他要瞒着父王,而是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在提醒他保守秘密。 秦王目光凝固了一瞬,不是普通人的手段,那就是暗地里的人咯? 千防万防下,竟然还差点被得手。若不是自家崽子本身就有上天庇佑,怕是就回不来了。 “我记得,如果用那种方法想要得手的话,至少要有我的头发或者血一类的东西,和我本人相关的才行。” 扶苏最后总结道:“父王,您身边一定出了内鬼。” 他没有说自己,因为自己身边所有人都是嬴政派来的。 嬴政眸色暗了下去,他轻轻摩挲着小崽子柔软的发,低声道:“孤知道了。” 秦国从前少有那边相关的人,自扶苏出生后,嬴政才注意到了那些,甚至已经有所接触,也因此知道一些消息。 那边和王公贵族相比更靠近平民,基本不会插手王室争端,据说会坏了他们修行。只是他们和普通人之间有着一定界限,仍会有人为了某些目的铤而走险。更不要说,还有一批不在界限中的术士巫者。 现在,他们盯上扶苏了吗? 这崽子出生后的异象他都捂得严严实实,却还是泄露了风声。 “你那些鸟儿,别再放养了。”嬴政心中在刹那转过万千思绪,最后说道。 扶苏点点头。 父王是不是真的相信了他是被凤鸟带回来的,扶苏不敢确信,反正他现在很心虚,心虚到不敢对上父王的眼睛。 何况...... 扶苏隐约觉得,被这种手段搞得身魂分离,于他而言是非常非常丢脸的事情。不止父王,绝对绝对不能任何人知道,否则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一定会被...嘲笑。 被谁来着?隐约记得是个红色的身影,带着火焰一般的炽烈。 那个隐隐绰绰的画面在扶苏脑海中一闪而逝,了无痕迹。 不过扶苏确实不会再被这种手段弄得离魂。因为送他回来时,黑白无常跟他保证过,会尽量派出鬼差去查探。 不管是字面意思还是别的意思,那个人搞到疑似某大佬转世的头上,就很令因为地上诸国混战忙得要死的地府鬼差头秃。 这是目前的扶苏不知道的事情,他还打算等他弄清楚地府鬼神之后,就亲自去把躲在暗处的家伙揪出来,让父王再无性命之忧呢。 明明还是个小孩子,他如今却有种强烈的感觉—— 在这个世界,没有人或者鬼神能杀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人不知道,鬼神嘛,反正不敢。 第9章 记明眸 因曾险些被带入黄泉,扶苏回来后可是好生准备了一番。 自从鬼门关前归来,他手中原本的五根琴弦又多了两根。相应的,他察觉到自己的力量也随着琴弦的出现而加强。 扶苏发觉自己不需要三千界里提到那般修炼,他的力量好似与生俱来。 他尤记得自己出生时是抱着一张小琴的,只不过那琴一闪而逝,消失速度之快让接生的产婆误以为眼花了。 现在看来,是那琴已经融进了他身体里。 嬴政不在的时候,扶苏自己仔细琢磨了一下,结合三千界的相关信息和自己残留的记忆,最后得出了这可能是自己上辈子的本命法宝一类的东西。 同是乐器,父皇赐给他的生辰礼之一“渥玙之乐”都有十三弦,作为自己的本命法宝,扶苏总觉得它不该只有区区七根弦。 七弦,只要他发挥出来,也足够他在这个世界自保。 当初那幕后之人见他无事必然会卷土重来,扶苏本来都做好打算等他们了,只可惜自那之后幕后人宛如缩头乌龟一般再无声息。 除了父王那边处理了一批人,竟然都没有半点动静了。 扶苏有些可惜地想,手指间闪过玉色微光。 现在他周围至少有五十人。 听着耳畔传来的细微呼吸声,扶苏换了个姿势,捧着脸叹了口气。 虽然知道父王本意是为了保护他,以及看住他不让他翻天啦,但是这样真的很麻烦。 总不能每时每刻都躺在被子里唤出三千界,那样父王会更起疑的。 要是他账号的经验值能升到可以在脑海中使用就好了,这样的话,即使他在进行王室教育时开小差也没人能发现。 对的,按照秦国惯例,扶苏已经到了进行王室教育的年纪了。 其实扶苏觉得没这个必要,因为他一开始都是嬴政手把手教的。只不过他父王似乎要弥补当年他的遗憾,除了宗室基础教育之外,还兴致勃勃把李斯安排给了他做老师学习律法,扶苏目测还有待增加。 扶苏望着桌案上摊开的竹简,那是老师们给他留下的课业,不多,他已经做完了,但刻竹简真的很麻烦。 听说蒙将军折腾出了一种“毛笔”,沾染墨水后在绢布或竹简上写字更方便。扶苏思索着,哪天父王有空了,拜托他让蒙将军送几根过来试试。 其实竹简也很麻烦,又重又刻不了几个字。父王每次批阅的竹简都非常多,他看着就觉得累。 迟早要想法子换了它! 还有就是,怎么能只有他一个人学习呢? 明明下面还有几个年纪相差不大的弟弟,父王政务繁忙顾不上,他们连王室基础教育都没有去。 没关系,他这个长兄记得嘛。 扶苏和好竹简放在桌案上,等到下次老师来时检查就行了。接着他就起身,去找那些鲜少见面的弟弟们。 只是在他随口提起时,伺候他的宫人稍稍犹豫了一下,才领着他去咸阳宫另一边,那些公子们的住所。 “长公子,您的身份与他们不同。” 临到门前,为首的宫人还是低声提醒了一句,语气在“长”字上加重了几分。 “有何不同?”扶苏道,“都是父王的孩子。” 可唯有您是长公子,是目前为止大王唯一一个亲自教养的儿子。 眼见长公子已经迈步离开,宫人无奈只能跟上。 罢了罢了,大王已经把他们拨给了长公子,就要听从长公子的命令。 扶苏其实并不需要谁来给他带路,从他开口说自己要去找弟弟们时,庭前扑腾着翅膀的鸟雀已经叽叽喳喳地都告诉了他,顺带还有那些公子们的状况。 和扶苏生而丧母不同,那些公子们都被自己的母亲照顾得不错。宫人们虽不像对待扶苏那般热络,却也没有苛待冷落他们。 于是他们唯一的烦恼,就是不能如同长兄那般时时见到父王。 可扶苏也不像他们能够见到母亲。 黑白无常在把扶苏的母亲魂魄带回去后送到了阎王面前,阎王以最快的速度送她进了轮回道,下辈子生在富贵家平安顺遂。 走过抄手游廊穿过垂花门,扶苏越走越快,身后跟着的一大串宫人们提着步子跟上,生怕这位尊贵的长公子路上出了什么差错。 扶苏最后停在了一处宫殿前。 从他的视角看,庭中的两个小男孩儿比他小不了多少,都扎着小鬏鬏。一个骑在竹子做成的小马上摇来摇去,一个举着小木剑比划,瞧着玩得很开心的样子。 扶苏有些心痒,他还从没和同龄小孩玩过呢。 他想要和他们一玩儿,但潜意识又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小孩了,不该这么幼稚。 诶? 扶苏一愣,他明明也不大啊。 “长、长公子!” 后面的宫人很快就追上了他,道:“这是公子将闾的住处,公子高也常在。” “我知道。”扶苏没有回头,“看到了。” 他又不是完全没见过将闾。 从前扶苏因为出生时和出生后时不时闹出的阵仗,嬴政鲜少把他放出去过,都是牢牢护在自己身边。但扶苏确实是见过将闾的。 将闾这小子从小就喜欢打架,边上玩竹马的是高吧,瞧着还要小一些。 “长、长公子?!” 这一番之下,原本在看着庭中两位小公子玩闹的宫人们也终于发现来了他们,慌慌张张上前跪了一地。 “奴婢等不知长公子到来,还望长公子恕罪。” 她们都听过那年的风声,知晓这个国家的主人最看重的就是眼前的长公子,是万万不敢怠慢他的。 “无事,我只是来看看将闾和高。” 扶苏微微皱了皱眉就令她们起来了,在屋中聊天的两位七子此时也听到动静姗姗来迟。 她们见到扶苏时也是一愣,随即盈盈下拜。 她们原本是他国送来的女子,连联姻都算不上。原本份位不高,是生下了公子后才升到了七子。而她们也知晓,在秦王没有立后的情况下,就算她们升到了良人或是美人,也比不上长公子尊贵的。 庭中玩闹的公子将闾与公子高停下了动作,懵懵懂懂地看过来。一位宫人把公子高从竹马上抱下来,低声道:“公子,这是您的长兄。” 扶苏只是想来看看自己的弟弟们,没想到会引出这么大的动静。 令她们都起来后,扶苏方才走了过去,唤道:“将闾,高。” 长兄原来记得他们的名字吗? 两个小娃娃眼神一亮,倒是不如他们的母亲那么畏惧,脆生生唤了一声“兄长!” 小男孩都是好玩的,将闾和高的表现才更符合这个年纪。 扶苏弯了弯眼,摸了摸看起来很可爱的两个弟弟,说:“将闾,你也到了开始王室教育的时候,你准备一下,三天后来我那里吧。” 来教长公子的老师自然不可能让长公子亲自上门,他们都是排出时间自己过来一对一教导的。扶苏的住处有一间大殿,就是作为教学场所的。 扶苏总觉得太空旷了些,正好逮几个幼崽过去填充一下! “我可以吗?!” 将闾更兴奋了,因为母亲一早就在他面前忧愁过了。他已经到了开始受教育的年龄,父王却没有半点指示过来。 “当然可以。” 扶苏道:“父王很忙的,所以让我来告诉你们。” 最近秦军攻韩,父王据说看中了韩国一个人才,他现在都忙疯了,没空管将闾他们。不过也有可能是他父王一心事业...忘了吧咳咳。 不过扶苏是个贴心的好儿子,怎么会让父王的高大形象在弟弟面前有所动摇呢? “长、长公子,”听到他们的对话,另一位七子也心动了,她踌躇一会儿,开口问扶苏,“高也可以吗?” 公子高比公子将闾小一岁,也快了。只是在秦王没有下命令之前,她们谁也不敢主动提起,只能让自己的孩子庭中玩耍。 “自然。” 扶苏想起父王忙到飞起时还是他主动跑过去抢被子的,现在一时半会儿估计顾不到这边,心里琢磨了一会,道:“等他年纪到了,就来找我吧,都一样。” 这个都一样,是指秦王后宫中其他公子们,还要加上王女。 弟弟要教,妹妹也要教。 “妾身多谢长公子!” 两位七子可以说是喜极而泣,她们远嫁秦国,故国的亲友就跟她们彻底断了联系,唯一的依靠就是还未长成的孩子。 有扶苏在,咸阳宫中没有谁敢肖想下一任继承人之位。只是谁不想自己的孩子能有一个好前程呢? 她们没有勇气去提醒秦王,此时扶苏的举动便宛如雪中送炭。 “不必,将闾和高都是我的弟弟。” 两个弟弟看着他的眼神亮晶晶的,眸中殷切,还有对他纯粹的欢喜。 看着这样的眸子,扶苏脑海中忽而出现了另一双眼。 形若桃花,色如琥珀,好似秋水,尤胜春朝。它的主人永远带着意气风发的笑意,明亮极了。 扶苏恍惚了一瞬,那双眸子在脑海中淡去,他又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微微朝他们笑了笑。 分明扶苏个头也不比将闾高多少,可这样一幅场景,令将闾记了很久。 给两个弟弟分别塞了一块玉佩做礼物后,扶苏陪他们玩了半个时辰,然后在他们依依不舍的目光中保证之后他还会再来后,他才得以脱身离开。 父王太忙顾及不到没有提起,宗室竟然也没有动作。 啧,回去之后还是好好计划一下弟弟妹妹的教育问题。 等等。 扶苏回到自己住处,进门时忽而一顿。 他本来只想逮两个倒霉蛋过来跟他一起受苦划掉学习,怎么最后变成他包揽一群人类幼崽的教导了? 作者有话要说:幼崽即将带幼崽,确信.jpg 第10章 兄弟间 关于只是想要找个同病相怜的难友最后包揽了自家弟弟妹妹的教育这件事情—— 秦国长公子扶苏有话说。 三天之后,如期而来接受和他一起接受王室基础教育的只有到了年龄的公子将闾。 将闾性子分外活泼,来到他这里没多久,见扶苏没有不搭理他的意思,就一口一个“兄长”欢快地叫了起来。 小崽子课后时间挥舞着他的小木剑,嚷嚷着要兄长看他非凡剑术——指把他的竹简绢布甩得满天飞的非凡剑术。 “兄长快看我!” 唰唰唰—— 扶苏端坐在二弟面前,笑容温和平静。如果不看他跳动着青筋的额角,和从半空中落下来写着扶苏作业的绸布,画面真的非常和谐。 “将闾。”扶苏开口道。 上头的小崽子没听到,继续舞,身形转动起来腰带略微有些松垮。 “将闾,你等一下。”扶苏扶额,声音稍稍大了些。 “兄长你叫我?” 这次有反应了,舞剑舞得正上头的将闾耳朵动了动,好像听到了兄长的声音? 他停下来看向扶苏,说:“兄长,怎么了?” 扶苏平静道:“你腰带松了。” 他话音一落,将闾腰间的长带应声松开,衣衫散落得乱七八糟。 ——为了给好不容易亲近的大哥看看自己的“非凡剑术”,将闾来时带了两把小木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舞剑的时候不小心拨开了自己的衣带。 将闾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反应过来自己的情况后刹时红了脸。 “扶苏...哥哥我不是故意的......”嗫嚅了几声,将闾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烧坏了。 这么一打岔,扶苏原本因为对方弄乱了自己的课业而产生的细微怒气也消散了,起身朝不知所措的小孩走去。 “抬手。” 扶苏吩咐道,接着伸手将二弟散开的衣服都整理好,重新给他系上腰带。 因为是课后,前来教导的宗室老师都已经离去,殿中也无其他人。扶苏再不动作,小崽子头都要低到地缝里去了。好在因为经常躲在被窝里刷三千界,扶苏自主穿衣宽衣的技能已经点满了。 将闾没有想到会闹出这样的笑话,耳尖通红脸也通红,站在原地除了抬起手什么也不敢动。 “好了。” 扶苏拍拍他的肩膀,微笑道,“喜爱练剑是好事,只是还要注意一些。” “知道了兄...哥哥。”将闾低声说,“哥哥,其实我的剑术一点都不好吧。” 扶苏眼睛微微睁大了些许,问:“怎么?” “没有人舞剑时会不小心划到自己的腰带的......”将闾低着头,几乎要哭出来,“哥哥,我是不是很笨。” “啪!” 将闾捂着头,眼眶里含着泪,死活不肯掉出来。 扶苏收回给二弟脑门来了一下的手,慢条斯理道:“笨是笨了点,不过勤能补拙,你剑道天赋还不错,继续练下去吧。” “真的吗?”将闾眼巴巴看着比他高了小半个头的兄长。 来时母亲说他要听大哥的话,大哥说的,应该是真的吧? 扶苏笑而不语。 他没碰过剑,但是很神奇的能看懂。将闾的剑舞起来并不是毫无章法,相反如果不是他过于想要使给扶苏看导致出手有些急躁的话,不至于出方才那种意外。 饶是如此,能完整把一套动作做下来,对一个小孩子来说很不错了。 “将闾,你很快会有一个剑术老师。” “真的!”这下,小孩子是真的兴奋起来了。 扶苏点点头,眼神在窗外扫了一眼。 就拜托暗卫传个话啦,父王再忙也要腾出个空来安排一下他其他的儿子女儿。 扶苏绝对不是因为自己想要撂摊子才这么做的,只是觉得同为秦王的孩子,不能一个精养一堆放养。 在他被父王拖去看竹简听政务时,将闾那群崽子绝对不能在宫里撒欢! * 下午,扶苏唤出三千界,刚尝试发了一个帖子,还没来得及看回复,公子将闾又抱着他的木剑兴冲冲跑过来了。和他一起的,除了关系很好的公子高,还有其他几个和高差不多大的小崽子。 吓得扶苏立刻把琉璃光屏塞进被窝里收了回去。 看着一个接一个滚进来,用一双双期待的目光看向他的胖团子们,扶苏只觉得自己压力骤加。 他真的,真的没养过人类幼崽啊! 遥想三天前,面对幼崽亮闪闪的眼神他不小心应下了给弟妹们启蒙这件事情。趁着晚膳报备给父王后,父王的眼神...... 是看好戏吧,绝对是看好戏的眼神对吧? 这些弟弟们,加上一个跟着胞兄来的妹妹,数一数有五六个。除了被胞兄拖来的妹妹,都比他小不了多少,他父王时间管理能力未免太强。 “扶苏兄长,上午你说,我们有空可以来找你玩的,还算数吗?” 将闾背负着弟弟们的期望,磨磨蹭蹭挨过来,小心翼翼问道。 “当然算,”扶苏瞬间收起脑海中对于父王的时间管理能力思考一二三,摸摸这个弟弟的头,旋即对着剩下的弟妹们温声道,“跟我来。” 扶苏转身带他们来到了自己平日里上课的大殿,小崽子们很倔强地没要宫人抱,手拉手连成一排,一串小团子跟在他身后进来。 这里堆积着不少竹简,还有几方临时送过来的桌案。桌案上放着小孩们喜欢吃的零嘴,地面上大部分也被铺上了柔软的皮毛,省得这些小公子摔倒碰着哪里。 刻刀之类的工具也被宫人收起来了,既然来了不少小崽子,那些容易划伤皮肤的东西就要先拿开。 现在的书写工具对小孩子太不友好了。 “嗯,我这里也没什么好玩的,不如给你们讲故事吧?” 看着在身边围成一圈的小崽子们,扶苏犯了难。将闾没事时喜欢比划他的木剑,要不就是和高玩竹马,他却鲜少碰这些小孩子的玩具。 一来是没兴趣,二来他那时候基本在听鸟雀们传来的信息。 “好哦!” 将闾仗着上午跟他听了半天课,以及后面的突发事件有些亲近,坐在离他最近的地方挨挨蹭蹭,十分开心。 “听兄长讲故事!”公子高接了一句,坐在他另一边捧着脸看他。 余下三四个小崽子眼巴巴看过来,都是粉雕玉琢的模样,看的扶苏心里一软。 “你们想听什么?”扶苏问。 “我,我想听蒙大将军打败匈奴的事迹!”将闾第一个开口,经过一上午的相处,他对这位从前不怎么亲近的兄长好感度已经拉满了。 公子高低头想了想,说:“高听将闾哥哥的。” “昆也听将闾哥哥的。”公子昆左看看右看看,怯怯说道。他是被自己母亲强行送过来的,面对陌生的兄弟们很是胆怯。 “扶苏哥哥说什么荣禄就听什么。” 公子荣禄抱着自己的小妹妹,乐呵呵道。 扶苏目光扫了一圈,对这些崽子们的性格有了初步了解。 “这样啊——”扶苏却没有立刻如将闾的意开口讲蒙将军的事迹,他目光落在了荣禄怀中的小女孩身上。 方才那一瞬间,他好像听到了弦音。 “阴嫚呢?阴嫚想听什么故事?” 阴嫚是荣禄的胞妹,目前咸阳宫中唯一的王女。 听闻长兄温和的声音,阴嫚从胞兄怀中动了动,露出一双和扶苏颇为相似的凤眼。 小王女还未长开,瞧着珠圆玉润的,是个美人胚子。她从来到这间大殿时就很安静,一直埋首在胞兄怀中,此时听到长兄唤她的名字,方才茫然抬起头。 看到扶苏的第一眼,她的眼就红了。 滴答。 一滴一滴晶莹的泪从小王女眸中落下来,她的眸子里氤氲着深沉水雾,分外可怜。 “扶苏...哥哥?” 她往前挪了挪,脱离了胞兄的怀抱,目光在其他兄长身上一一扫过。 将闾、高、昆,还有长兄扶苏。 他们都睁大了眼看她,眼神中还带着不同程度的慌乱。 是活着的。 小王女四肢脖颈还残留着剧烈的疼痛,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完好无损的手脚,心中酸涩极了。 将闾只比扶苏小半岁,如果他母亲有心思,是可以教他与长兄争上一争的。高、昆和荣禄更小一些。 秦王后宫中现在能走路和流畅说话的孩子大约都在这里了,或许是因为这一次扶苏的地位看起来太稳固,嬴政的态度太明晰,这些孩子都被教养成了十分纯良的模样。 如果不出意外,秦国这一代公子王女就这么长大,日后若是长公子上位,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别的心思。凭借扶苏仁厚的性格,他们也不会过的很差。若即位的不是长公子,在秦王诏令宣布之前,他们也不会做多余的事情。 毕竟性格已经定型了,最后谁上位都不会受到手足的威胁。 可这世上,最多的就是意外。 “阴嫚,你怎么了?” 扶苏手忙脚乱抱着扑过来的小妹妹,想抬手给她擦眼泪却又因为对方埋首在他怀中而作罢。 “你是撞到哪里了吗?” “妹妹,妹妹你怎么哭了?”公子荣禄当场呆滞,他妹妹明明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啊! “阴嫚妹妹?!” “阴嫚,谁欺负你了!告诉将闾哥哥,哥哥帮你打他!” 秦国目前唯一的小王女埋在她长兄怀中,哭得悄无声息,却撕心裂肺。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是在这时候逐渐学会了如何养幼崽的小扶苏。 第11章 小妹妹 最后,本来是听大哥讲故事的时间,都被傻瓜兄长用来哄妹妹了。 阴嫚小公主一哭,荣禄也跟着哭了起来。他虽然是得了母亲的允许来长兄这边,但妹妹却是他偷偷带出来的。 当妹妹在寝宫前拦住荣禄,叉着腰问他要去哪里时,他几乎是立刻就说了出来,然后理所应当得到了妹妹要跟着一起去的请求。 荣禄有好几个哥哥,却只有这么一个妹妹,怎么能不把她捧在手心里。 将闾他们可羡慕他了,经常会过来看阴嫚。就连父王,也会对第一个女儿有些怜惜,会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看看她,要不然就是让扶苏过来看她 所以当可以去见很喜欢的大哥哥,一路上兴奋至极,进来时还是笑眯眯的妹妹忽然沉默下来,接着在他们面前落下眼泪时,荣禄真的傻眼了。 阴嫚也不闹,就直愣愣看着大哥,眼泪一滴一滴落下,仿佛落在了荣禄心里,将他心尖烫得生痛。 公子荣禄脑海中一霎那想过了是不是大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欺负过阴嫚,又很快否决了。他的大哥笑起来那么温柔,对阴嫚也一直很好,怎么会欺负阴嫚呢? 接着,红着眼的荣禄就看到向来最粘自己的妹妹,一头扎进了长兄扶苏怀中。 从来四平八稳的长兄整个人都傻了,白玉般的面容也带上惊慌。 “阴嫚?” 最小的妹妹在怀里抽泣,扶苏顾不得回想起方才那一瞬听到的弦音,一手抱着她一手轻轻拍打着小姑娘的后背。 小王女哭得惨兮兮的,偏生一点声音都没有。如果不是扶苏察觉到自己颈间有湿润的感觉,恐怕只会误以为这她在撒娇。 扶苏不说话,将闾他们也大气都不敢出。荣禄虽然担心妹妹,可眼下这情况,也只好蹲在长兄身边抓耳挠腮。 也不知过了过久,小王女许是哭累了,哽着嗓音喊道:“扶苏哥哥。” “嗯。” “扶苏哥哥。” “在呢。” “扶苏哥哥。” “我在。” “扶苏哥哥。” “阴嫚不哭,哥哥在。” ...... 不知喊了多少声,小王女抬起头,纤细的手慢慢触上扶苏的脖颈,泪眼朦胧问眼前模糊的人影。 “哥哥,你疼不疼?” 最小的妹妹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时,扶苏松了一口气,“就这个?” “一点都不疼啊。”扶苏弯了弯眼,擦干净阴嫚的眼泪,笑眯眯道,“阴嫚眼神真好,哥哥一点都不疼,它马上就要消掉了。” 小王女触碰到的皮肤上有一道浅淡红印,那是上午扶苏收拾竹简时,不小心被边角划出来的,很快就要消失了。 如果阴嫚不说,很快就要消失了。 “原来妹妹你是因为这个哭的啊?”心惊胆战了半天的荣禄松了一口气,摸摸后脑勺傻笑道,“妹妹你吓死我了。” 阴嫚扯着嘴角,看着自己傻乎乎的胞兄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对啊对啊,阴嫚你突然哭起来,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 凝重的气氛随着扶苏开口和阴嫚的笑容一扫而空,将闾和高凑过来,心疼地望着小妹妹哭得红肿的双眼。 “扶苏哥哥,水来了!” 公子昆凑过去一点点,看到妹妹不哭了之后,就拉了拉长兄的衣摆,小小声提醒。 妹妹哭得那么厉害,不敷一下眼睛,等下会痛的。 扶苏颔首,示意早已等候的宫人将热水端过来,挽起袖子接过帕子给妹妹敷上,动作十分轻柔。 小团子们围在他身边,紧张地盯着长兄和小妹妹。 一番动作下来,小王女原本紧绷的心情也放松起来。她头靠在长兄膝盖上,哪怕是闭着眼睛,她也能感受到握着她手的是胞兄荣禄,握着她另一只手的是二哥将闾。 高哥哥和昆哥哥也在她身边。 身下传来温热的感觉,这触感太鲜活,于现在的公主阴嫚而言,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阴嫚,哭多了对眼睛不好哦,以后你可要注意点。” 扶苏小大人一样,板着脸对小妹妹说道。只可惜语气并不那么严厉,而小妹妹闭着眼,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我不会再流泪了。 * 阴嫚这一哭,下午也就过去了。原本都该各回各宫各找各妈,只是小王女哪怕最后哭累了睡着了,也不肯放开拽着长兄衣摆的手。 阴嫚不走,荣禄也不走。将闾他们觉得自己也是哥哥,所以也要留下。遂,一个个都在扶苏寝宫中睡得四仰八叉。 弟弟们被安置在了另一间屋子,而阴嫚因为死活不肯撒开手,扶苏只好陪着她。 好黏糊啊,这就是养妹妹的感觉吗? 扶苏摸摸下巴,觉得还不赖。 乖巧可爱的妹妹,怎么着也比臭小子好些。何况阴嫚真的是很喜欢很喜欢他哦。 不枉他和父王去看阴嫚时陪她玩了那么久,父王不在时也去看过她。 扶苏看着榻上安静睡着的阴嫚,心中有些小骄傲。 阴嫚是他目前唯一的妹妹,虽然只有三岁,却比大两岁的胞兄更要聪慧灵敏。 当年,扶苏正好因为无意间拨弄渥玙之乐引得寒冬百花盛放而被嬴政禁足。秦王埋首政务许久,冷不丁长子给他折腾出了这么一场异象出来,可把他忙坏了。 虽说不是什么坏的现象,但是已经对世界的另一面有所了解的嬴政委实不敢在长子未长成之前将他的异常显露出来,遂只能死死捂住。 也就是在那时,阴嫚出生了。 秦国这一代第一位公主降生,好悬冲淡了宫中莫名森严起来的气氛。嬴政刚好处理完了一堆事情,想起自己被自己禁足的长子,干脆拎着对方后衣领去见了小女儿。 秦王日理万机,后宫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放松休息的地方。他的孩子不会被苛刻,但也就这样了。 阴嫚的出生倒是让秦王在后宫多逗留了一会儿,毕竟是第一个女儿。 扶苏很喜欢自己的小妹妹。 或许都是随了父亲,小姑娘的眼睛和他非常相像。她睁开眼看扶苏,宛若两汪清泉流进了扶苏心底。 目前的弟弟妹妹中,扶苏见得最多,最宠爱的就是这个小妹妹了。或许他以后还会有别的妹妹,可不管是谁,都撼动不了阴嫚在他心里的地位。 因为阴嫚,连带着他和荣禄也要更亲近些。 阴嫚从来都很乖,今天哭成这样,真的是因为看到了自己脖颈上的细小伤痕吗? 扶苏支着头,目光在小妹妹泛红的眼眶周围流连。 一阵困意袭来,朦胧之中,他仿佛听到了谁在叫他。那声音凄厉至极,蕴含着深切的绝望—— “扶苏哥哥!!!” * 扶苏知道自己又在做梦。 这种仿佛踩在水面上虚浮感,和脚下犹如火照一般的长路,都告诉他,他久违的来到了那些陪伴他多年的梦境之中。 每年生辰的晚上,扶苏都会做同一个梦。梦中他独自一人行走在开满了殷红龙爪花的长路上,周围是乳白色的大雾。 大雾沉沉,飞絮游丝不定,掩盖住了一切,唯独脚下张牙舞爪的龙爪花蔓延开来,犹如一双双手捧着燃烧着的血,为他照亮前方。 多数时候他是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耳畔会传来断断续续的琴声。那琴声自九天之上撩云而下,好似滔滔江河,漫卷浩浩长风。 伴随琴声而来的,是枪与剑相碰撞的清脆声音,若金石相击。 今年,却是提前了吗? 扶苏熟练地挥挥衣袖,朝着火照一般的路走去。 这次大概还是走一段时间就会醒来了吧,如果能有多一点的线索就好了。 这样,能够让他确定对前世的些许猜测是正确的。 他这么想着。 眼前忽而闪过一道耀眼明光,扶苏抬头,只见一道金色剑光从天而降,仿若煌煌烈阳,劈散浓重的大雾,劈开没有尽头的火照之路。 那金光太过灼眼,扶苏忍不住抬手,用宽大的袖摆遮住了眼睛。 光芒敛去,前方忽有人影闪现。 扶苏放下手,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挤满了人的街口。 周围的百姓似乎是被强行赶到这里来的,他们穿着十分破旧,目光一致看向某个地方,面容惊恐极了。 分明他们还是活着的,可扶苏从他们的身上,只察觉到了绝望。 这种绝望伴随着他们望向某处的目光在人群中蔓延,只消看上一眼,就知道他们已然丧失了对生活的期望。 这是秦国的百姓。 扶苏皱了皱眉,从他们的穿着打扮和周围的建筑风格来看,这里分明是秦国。 秦国的百姓,是这般生活面貌吗? 扶苏难免抬眼,朝着他们的目光看去。 这一看,扶苏的目光凝固了。 百姓们目光停留的地方,是一座不算小的高台。高台上站着十来个壮硕的男子,个个手持锋利大刀,刀锋对准了脚下的人影。 很明显,这是某个刑场。那些男子是刽子手,他们正在行刑。 扶苏曾看过诸国的律法,尤其是秦国的律法。为了令行禁止,秦国的律法对违法的人来说十分不友好。 那时扶苏只觉得,能对自己的同族用出那样残忍的刑罚,真不愧是人类。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这样的刑罚,会被用到那个笑靥如花的小姑娘身上。 刑台之上不是什么罪犯,而是几个年轻的女子。 她们皆被拦腰砍断,四肢与躯干分离,头颅在台上滚了滚,落到边缘地带。她们的眼睛未曾闭上,直勾勾盯着周围被迫来观看行刑的百姓们。 刑台早已被血染红,遍布被肢解的尸骨。被剥离的皮肉和骨头堆积在一起,已经分不出那些肢体碎末曾经属于谁。 “连公主们都是这个下场,我们可怎么办啊!” 耳畔传来百姓们惊惧的低语,扶苏浑身僵硬在原地。 他在一片红白相间的血骨碎末之中,在无力掉落的某个头颅上,看到一双和他一模一样的凤眸。 作者有话要说:公主阴嫚应该是始皇的小女儿,这里微调了一下排序,她还有她的兄弟姐妹们历史上死得是真的很惨。墓里的尸骨支离破碎,生前完全是被肢解而死的。 纪录片宛如鬼故事,看的我都有心理阴影了。 淦,搞死所有兄弟诛杀秦朝大臣我还能当胡亥是为了稳固上位,肢解所有的兄弟姐妹他是变态神经病吧! 第12章 梦中事 那双眼睛直到行刑结束都没有合上,它直勾勾盯着站在刑台下的孩童。 扶苏浑身冰凉,他穿过人群往上走,踮起脚试图去合上那已经暗淡下去的眼。 他碰了个空。 这是阴嫚吗? 扶苏不敢信,也不愿意去信。 阴嫚是他的亲妹妹,是备受宠爱的秦国王女。 他年幼的妹妹在未来死不瞑目。若没有猜错,和阴嫚一同被戮杀的,也是他将来的手足。 要发生什么,她才会沦落到这样的下场? 他呢?父王呢? 或者更严重一点,秦国...还在吗? 身后百姓们的窃窃私语逐渐远去,悲痛充斥在扶苏心间,他捂着眼,听到无数哀嚎。 “哥哥——” “扶苏哥哥,阴嫚好疼啊!” “父王,兄长,救救昆!” “高愿于此自裁,此身殉皇陵,只求陛下放我妻儿生路。” “将闾剑已折,再难庇佑你们...父王,兄长,黄泉再见。” ...... 朦胧之中,刑台上的血色散开,在他面前连绵千万里,仿若红莲怒放。 席卷三千世界的浩浩长风从亘古洪荒而来,几欲将他的灵魂撕裂。 大泽之上,琴声急促摧心折。 扶苏睁开眼,只觉得自己仿佛走过了千万里路,而人间,依旧是那个人间。 他从梦中醒来。 水声琴声俱散尽,梦中的后半段光影扶苏已经记不清了。残留的记忆里,只有那个令人脚底发凉的、流淌着鲜血的刑台分外清晰。 扶苏抬头,不远处的香炉上有袅袅烟雾盘旋。 熏香才只燃了半刻钟不到,他只是小憩一下,却已经在梦中看到了嬴阴嫚,还有那些不知名字不知面貌的手足兄弟的未来。 扶苏从未有过哪一刻如此清晰的认知到,若父王与他都不在了,余下的亲人会遭受怎样的对待。 如果阴嫚也做了这样一个梦,也就难怪她会哭成那样了。 对于受尽宠爱的小王女而言,那真真是最恐怖的场景。 以秦国的实力,将来必定会一统天下。梦中的阴嫚已经是成年模样,那些百姓的口音也有些与秦国本国人不同,所以应当是秦并四海之后。 被强行拖来围观行刑的百姓似乎知道台上“刑犯”的身份,从他们的话语中可得知那时的统治者仍是秦。 所以,是未来的君主,容不下自己的兄弟姊妹? 扶苏看着榻上沉睡的小妹妹,这时她还是一个鲜活的小姑娘,还不是日后刑场上支离破碎的模样。 他苦恼地挠了挠头,不管是秦国大军推平六国的速度太快,导致各国百姓未曾归心,还是日后秦国上位者不是能容纳兄弟姊妹的人,于他们而言都太遥远了。 不过,他们现在还小,还有很多机会。 最好不要让他知道未来当上秦国君主的是谁,扶苏绝对不能容忍自己的血亲被那样肆意屠戮,哪怕那个人也可能是他的兄弟。 秦国军队天下第一,一统六国交给父王,扶苏嘛,从现在起就决定负责搞搞别的事情。 比如说想办法忽悠东方诸国的文士人才过来,又比如说提高秦国百姓的生活水准,他日六国归一,也好以此为标准收拢人心。 按照东方六国的底层百姓生活情况,扶苏相信,若是能给他们安稳日子过,谁乐意天天打来打去呢? 那么首先从改善一下书写工具开始吧,他老早就想要换掉这个对大人小孩都极度不友好的竹简和刻刀了。 趁着妹妹睡着,宫人们也都在外面,扶苏想了想,熟练唤出三千界,去看他上午发出的第一个帖子有没有回复。 嘿,果真有了。 「【求助,有没有方便一点的书写工具?】 -近日想为弟妹启蒙,发觉他们可能用不好现在的竹简刻刀,遂上来求助诸君,不知诸君可有良策? 1L#凤凰于飞 -还用竹简刻刀?看来又是个古代位面。 2L#女配不干啦 -笔墨纸砚呗,你们位面还没有造纸术这个穿越者必备神器吗? 3L#史上第一倒霉穿书者 -光粒子屏楼主需要吗?任意放大缩小随身携带,不需手写直接意念操作哦~ 4L#星际第一美人 -星际的你搞笑呢,楼主一看就是古代位面,你这时代跨越也太夸张。 5L#女配不干啦 -看楼主等级还是个小新人呢,你是穿越的还是土著? 6L#西幻一根草 -楼主言辞很明显是土著啦,穿越的怎么会不知道纸,这年头小说里写的穿越人士,造纸术早就是必备技能了。 7L#外派天师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主角毕业多年还能记得火.药配方造纸做肥皂的过程,这玩意儿不是专业的都不会关注好吧。 8L#欧皇本欧 -别问,问就是小说主角人均过目不忘十项全能。 9L#史上第一倒霉穿书者 -楼上展开说说?看ID你不会穿成主角了吧? 10L#外派天师 -穿成炮灰泡主角更有可能,话说都没有人为楼主解答吗? 11L#西幻一根草 -新人?出帖子往加精栏自己找,或者右上角搜索栏,关键词“基建”。 12L#平地起高楼 -前辈整理的大礼包新人接好,用时记得默念第一准则一千遍。 13L#修真高危职业之高冷师尊 -楼主ID瞧着不像是新“人”,不过大礼包是好东西,楼主好好用,本座终于构筑出修真界第一个灵网了哈哈哈! 14L#修真高危职业之大师兄 -楼主快去看陛下的基建经验分享!这可是千金难买的大宝贝! 15L#西幻一根草 ...... 刷新一下出现了十几条消息,有几个称呼还非常眼熟,正是活跃在「隔世夜话」版块的那几个论坛成员。 虽然他们开头把帖子聊歪了,但是很快就有好心人士正了回来。 看到下面几楼,扶苏眼神一亮。手下一点不停,退出帖子后顺畅的根据指路在搜索栏里写下“基建”二字。 银杏叶的光影过去之后,页面上出现了一个被标红的帖子。 ——【经验分享,当你穿越到古代你能做什么之基建流。】 「-如题,朕本来是个苦逼高三狗,过马路救个小妹妹,顺利根据万能穿越定律穿成了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乱世小姑娘。本想进山窝到太平盛世奈何未婚夫不做人。 朕还能怎么办呢,只能按照祖宗的“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九字真言搞事情。处在人生知识巅峰的朕成功苟到最后一统天下,狗币未婚夫说他做皇帝我皇后,于是朕暴打了不做人的未婚夫后登基。 以上是朕的人生简历,说这么多只是为了体现朕很牛逼没有吹所以你们要相信朕。 感谢三千界救朕狗命,六十年基建经验奉上回馈各位。」 1L#启圣女帝 不知为何,扶苏看到这个帖子开头时眉头一跳,仿佛他进入这个帖子,某些事情就会有很大变化一般。 他蓦然想起方才自己发的帖子里,那个提醒他默念第一准则的论坛成员。 第一准则...... 「凡此所得,因果自负。」 扶苏无声地念了一遍,深吸一口气看了下去。 「-目录 一、穿越者必备之造纸术 二、收买人心必备之玻璃 三、战力降维打击之□□ 四、怎么能少件套之肥皂 ...... 2L#启圣女帝 ......」 目光落在第一行的“造纸术”上时,扶苏呼吸骤停了一瞬。 这个初看起来不太靠谱的帖子,除了第二层是些散漫的整理之外,下面四层从衣、食、住、行各方面,完整清晰的归纳了一个国家最基本的需求。 哪怕是第二层,里面带了不少个人色彩的语句,也将造纸术之类的材料、步骤和经验交代得一干二净。 扶苏是带着震撼的心情一路看下来的,一直到最后看到其他成员在这个论坛里的补充,那些来自星际时代的武器概念后,他心中模模糊糊升了一个认知。 凡人微末之躯,竟也能做到这个地步吗? 真不愧是...... 窗外忽有长风起,撩动梧桐枝梢,枝枝蔓蔓在风中吹出明快的曲子。 直至日暮时分,云霞绮丽千里,霞光透过窗缝照入室内,大半落在了那不知何时坐起来的孩童身上。 扶苏从这个来自异界女帝的帖子里抬起头来,晃了晃脑袋后收回了三千界。 门外传来宫人请他们用膳的呼唤,扶苏没有搭理,他慢慢走下榻,慢慢走到窗前,踮起脚推开窗户。 入目是庭中葳蕤草木,远方是流霞成锦夕阳余晖。不知名的鸟儿飞跃天际,留下一线狭长的黑影。 扶苏心中前所未有的激动,面容却冷静至极。只有那双漆黑眸子明明如月,流露出一丝此时的心绪。 “来一个人。”扶苏安静了半晌,站在窗下轻声说。 一道高大的黑影从窗外的梧桐树上落下来,站在窗外朝他微微行礼后就伸手将他抱出来。 “带我去见父王,立刻。” 秦国长公子语气平淡,却不容质疑。 作者有话要说:三千界真的很牛逼,确信.jpg 它甚至还能跨界快递。 第13章 重规划 秦王政十三年一个寻常的夜晚,长风撩开流云,天幕皓月高悬。 咸阳宫中有灯火彻夜未熄。 扶苏从三千界的帖子里出来,扫过不少来自异世界的基建经验之后,也不管是不是快到晚上了,他交代宫人照看好自己寝宫的弟妹们,直接去寻自家父王。 毕竟自家父王是个对朝政爱得深沉的大王,这个时候肯定也是没有休息的。 扶苏冲过去后,果不其然看到自家父王端坐在桌案前挑灯处理政务的挺拔身姿。 “父王,孩儿有要事禀告。” 嬴政手下一顿,头也不抬,淡淡开口道:“何事?” 扶苏平复了一下过于激动的心情,说:“还请父王屏蔽左右。” 这意思是要清场,殿中为秦王点灯的宫人,包括暗中隐藏保护秦王的人都要撤去。 扶苏接下来要与秦王提及的事情涉及甚广,他不敢赌。 秦王这才抬头,饶有兴致看了看眼前的长子。 “孤记得你今日在教导将闾那群崽子。”言下之意,你要是被崽子们搞怕了,其实可以直接说出来,他这个老父亲保证不会嘲笑你。 毕竟他当初因为带扶苏而对人类幼崽产生了错误认知,认为所有幼崽都是像扶苏一样乖乖巧巧不哭不闹——事实是将闾和高给了他重重一击,导致他后来很少亲自去带幼崽,除了扶苏,勉强加上闺女阴嫚。 他可是个很忙的君主。 扶苏板着脸道:“父王,孩儿是要说正事。” “可。”秦王丢掉脑中乱七八糟的思考,颔首道。 殿中潜藏的暗卫随着宫人们有序退出,霎时间,殿中只剩父子俩。 扶苏深吸了一口气,上前道:“父王,是这样的......” 和这方世界本来就有的地府不同,他始终不能确定三千界这种联通诸天万界的东西出现在他人眼中会有什么后果。于是来的路上,他已经编好了理由。 “下午将闾带着高他们都到我那里来了。”扶苏道,“阴嫚在荣禄怀中昏睡了一刻,醒来就对着我哭得很厉害。” 嬴政哂笑:“就这?那丫头从来都爱哭。” “不是的。” 扶苏摇摇头:“我本以为她以为我受伤了才哭,可是我来之前,做了一个梦。” 他把方才那个血腥的梦略作删减,隐去了梦境后半段的琴声剑光枪影后都告诉了嬴政。 扶苏一直知道自己与寻常孩童不同,这些年来也明白父王对此的接受程度有多高。扯出这个理由不管嬴政信不信,反正扶苏说的自己都要信了。 见嬴政的脸色越来越沉,扶苏又道:“...我觉得阴嫚也是做了这个梦才被吓哭的,那之后,我的脑海中忽然多了许多东西。” ...... 小孩子的精力终究是不如大人,后半夜扶苏再兴奋也耐不住乏困,直接在嬴政处歇下了。 秦王却没有睡。 不如说,以他现在精神亢奋的程度,再熬个一天一夜也是可以的。 他展开面前的锦缎,那上面是扶苏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当场默写出来的东西。 绸缎上的内容有两样,一样是造纸术。 扶苏寥寥几句描述,秦王便知道这个“纸”能为秦国带来多大的利益。 在文化方面,秦国素来为山东六国所鄙夷。若是有了这个“纸”,那些能够著书立传当世大家哪怕是为了一点可能,也会来到秦国确认。只要他们来,就能有法子留下。 至于另一样...... 嬴政的目光长久的停留在绸缎另一边,那上面简单画着三个奇形怪状的物件。因为执笔者尚年幼,手腕力道不足,作画工具也有限制,因此看起来颇不美观。 这绸缎上三个物件分别叫做马鞍、马镫、马蹄铁。 顾名思义,都是用在战马身上的东西。 扶苏那孩子未曾上过战场,但自己从前处理政务时有提起过秦国战马的损失情况,所以他便将这些可以保护战马、以及更方便马上作战的护具先画了出来。 如果把这个拿给王翦和蒙恬这些身经百战的将军...... 扶苏果真是上天赐予他的珍宝。 秦王微微眯起了眼,澎湃的心情在目光触碰到孩童睡下时的方向略微克制了一番。 扶苏先写了造纸术这一项相关的东西,步骤十分清晰,若是工匠真的复制出来了,那就说明其他的也可以做出来。哪怕因为工具限制,他没有把马具的构造也画下来。 于秦国大业而言,这是天大的机遇。 只是,在梦到这些天赐神艺之前,扶苏还梦到了阴嫚的身死。 长子红着眼眶说起梦中景象时,嬴政并非没有怀疑梦的真假。 如果在未来,他的儿女以那样凄惨的方式死去,那么他肯定也不在了。 那怎么可能。 嬴政自信自己有朝一日能荡平六国,从来没想过失败的可能性。 但荡平六国之后呢? 或许是因为六国风俗与秦国迥异,并入秦国后那些百姓并不能适应秦国的律法;又或许是六国贵族不死心卷土重来......无论哪一个,都是嬴政目前尚且还未给出完整应对方案的情况。 正因为前有那样惨烈的梦境,后面扶苏“看到”的这些技艺,尤其是大部分是民生相关的技艺才有了站得住脚的理由。 上天是在预示他什么吗? 或许,原本定下的灭六国计划,他需要再修改一番。 譬如,扶苏所提及到的那些技艺基本都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以秦国物力未必都能吃得下。那么灭六国时,人是一定要注意留下的。 秦国律法相当严苛,一旦天下一统,这些都是要做出一定修改的。六国归一,当修生养息,只要有了足够的人,那做什么都有底气。 嬴政端坐了许久,手中的绸缎轻柔,也重若千钧。 旭日方升,从秦王宫中发出一道又一道命令,接到命令的人有的去往六国与同伴接头,有的暗中去造访了秦国各地的能工巧匠,将他们一一接到咸阳,送到了咸阳郊外一处隐蔽的院中。 工匠们惴惴不安,不知自己因何被带到都城。直到一位来自宫中的匠人带着一份绝密的资料过来,他们方才知晓自己要做什么。 这些都是暗地里的动作,除却端坐咸阳宫中的秦王和他的长子,朝中无人知晓。 而这些命令将会在未来掀起怎样的风暴,对这片土地会有怎样的改变,是彼时端坐咸阳宫中的君主也不能全然料到的。 * 扶苏在老父亲的宫中睡了一觉,醒来后就被对方赶回自己住处了。 他也不在意,毕竟自己昨晚给父王丢了一个那么大的雷。虽说对秦国大有好处吧,但是换个角度就是自己给老父亲新增加了一堆急需处理的事情。 ——让秦王原本就不宽裕的时间雪上加霜。 不过就算很忙,父王应该也会很开心吧,毕竟这可是来自异界女帝不可多得的经验。 看完了那个帖子之后,扶苏十分佩服那位启圣女帝。 秦国有过一位传奇太后,尽管她的风评褒贬不一,但无一例外的是都赞赏她超凡的能力。 只是那位太后能摄政也是因为她是太后,而那位启圣女帝,开局不过是个被退婚的农家少女,却能以一己之力组织起那么大的势力,最后挥师中原,扫荡天下。 委实令人佩服。 男子能做到的,女子同样可以做到,甚至能做的更好。 扶苏想起了自己的小妹妹。 按照寻常王室对公主的安排,受宠的还好,至少能为其寻一个可靠的夫家,将来嫁出去了也会为其撑腰。若是不受宠,大多逃不了远嫁他国的结局。 但无论是哪一种,终究逃不过“联姻”二字。 可公主真的只有联姻这一个作用吗? 阴嫚弯起眼睛笑眯眯唤他“哥哥”的模样在扶苏脑海中一闪而逝。 他的妹妹,自然不会再有任何凄惨的结局。 扶苏回到自己住处,迎面跌跌撞撞滚出来一个小团子。对方目光在看到扶苏的一瞬间时,眼中的惊惶略微减少了些。 “阴嫚。” 扶苏对着她微笑着张开了手,而后稳稳接住了冲进怀中的小妹妹。 “扶苏哥哥,你去哪里了?” 小团子死死抱住自己的长兄,声音发苦,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哥哥去找父王了。”扶苏一手抱住年幼的妹妹,一手在她后背轻轻拍打着,“只是做了噩梦,阴嫚不要怕,哥哥们都在呢。” 尽管声音还非常稚嫩,仍带着她记忆里的温柔。 嬴阴嫚刹时红了眼眶。 扶苏以为她是做了一个噩梦,而她知道并不是这样。 有多久没听到这个声音了呢? 嬴阴嫚抱住这具鲜活的躯体,在尚且稚嫩的长兄怀中怔怔地想。 好像已经很多年了。 她在咸阳城中听到父皇驾崩,诏令小弟胡亥继位的消息时,心中已有了不详的预感。 不敢置信原本还能在海上捕鲸的父皇竟会一朝身死,更不敢置信父皇会赐死素来寄予厚望的长兄扶苏。 公子扶苏性情温雅,然外柔内刚,哪怕被大怒的父皇发配去戍边,也能在时不时溜回咸阳跟父皇就不同政见再度吵起来。即便这样冒犯,父皇也从未动摇过对长兄的期望。 这样的长兄,怎么会被父皇赐死呢? 这不详的预感,在胡亥登基后达到了巅峰。 屠刀落到自己和其他兄弟姐妹身上时,阴嫚发觉,自己从未了解过那个最小的弟弟。 天真的面容下,藏着一颗蛇蝎般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政哥真的浪到东海捕杀过鲸鱼,身体倍儿棒(bu)不愧是政哥.jpg 第14章 将来路 阴嫚终究还是没有再在扶苏面前落泪。 经历过那般惨痛的未来,发觉自己回到幼年时期,面对尚还懵懂的兄长们大哭一场发泄过后,她就发誓再也不会那般柔弱落泪了。 失去了父皇的庇佑,包括长兄在内,他们的下场都不算好。 长兄身边有蒙将军,有父皇交到他手中的三十万精锐秦军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没有任何势力、任何自保手段的他们呢? 这一次,她会韬光养晦,让父皇和长兄能够躲过未来那次莫名的死亡,让她的兄弟姐妹们好好活下去。 至于胡亥...... 阴嫚埋在长兄怀中的面容上划过一丝狠绝,等到他出生,她会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尊敬兄姐。 “好了,阴嫚乖,和荣禄回你们母亲那里去吧。” 抱了抱妹妹,扶苏自觉自己作为长兄,还是要负起责任的。 “等阴嫚你到了荣禄的年纪,也跟他一起来上课吧。” 扶苏琢磨了一下,觉得自己要修改一下秦国王室的教育制度,不能如以前一般放养王女和不受宠的公子。 等到父皇命人把纸做出来,相应的笔墨砚也配出来,到时候他亲自来给这些弟弟妹妹启蒙。 从孩童时期教育,总不会再出现未来坐在王位上那个疑似长歪的不知名弟弟那种情况吧? 阴嫚正好也有提升自己的想法,状若乖巧地点点头。上辈子她是父皇最宠爱的王女,但受到的教育终究不如公子们,才会在那时引颈待戮。 这一次,绝对不会了。 兄妹俩心中思想各异,尽管理由有些微妙的不同,目的却是殊途同归。 把在他这里睡了一晚上的小崽子们喊起来,约好下一次过来也是三天后,期间又保证了好几回自己绝对不会忘记答应过给他们讲故事的事情,扶苏这才把闹腾的小崽子们送走。 再不把他们送回母亲身边,扶苏自己都要被送走了。 人类幼崽闹腾起来真可怕,他算是见识到了。 扶苏抹了抹额头不存在的汗,又稍稍整理了一下被小崽子们拉扯抱抱导致有些凌乱的衣裳,心有余悸地想。 因为阴嫚的意外和后面他从三千界的基建帖子里看到的东西,扶苏干脆把将闾的课也重新规划了一下,顺便把高也提上来,反正年纪也没差多少。 将闾喜欢剑,那就让他学。高目前还没有表现出对什么有兴趣的样子,每天只在自己寝宫玩耍,要不是就去找将闾玩竹马。昆有些怯弱,往后要多鼓励他说说话,练练胆量。荣禄是个乐呵呵的傻小子,别人说什么就信,往常都被小他几岁的胞妹耍过好多回了,回头得看看怎么让这小子伶俐点。 阴嫚的话......等她再大一些,扶苏打算全程自己亲自来带,就跟父王带他一样。 他的妹妹比目前任何一个弟弟都要聪明,好好培养的话,未必会比异世界的那位启圣女帝差。 说起来扶苏挺在意的一件事,那个基建帖子里,启圣女帝说自己前世是个...高三狗?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在后面加个“狗”,但女帝说自己处于人生知识巅峰,那个“高三”或许是那边的知识水平层级划分。 帖子下面的教育相关扶苏还没来得及看,之后应该会在里面得到答案。 统一什么的大事有父王去操心,他既然接下了弟妹们的启蒙教育,那就要做到最好。 等下,昨天晚上太兴奋了,导致扶苏忘记问父王有没有给将闾安排剑术老师......啊这个,万一父王也激动过头给忘了,那答应过将闾的事不就不能实现了么? 唉,明明他也还是个小孩子,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记性不太好。 扶苏拍了拍脑袋,瘫着脸走到庭院中的梧桐树下,象征性敲了敲树干,仰面道:“来个人帮我跑一趟,去问问父王有没有给将闾安排剑术老师。” 梧桐繁茂的枝叶微微动了动,接着从里面跃出一道黑影,朝他微微行了一礼后便转身朝秦王处而去。 扶苏叹了口气,在他没有明确表现出自己有自保能力之前,别说让他离开咸阳宫去外面看看了,恐怕宫中这样的暗卫都不会从他身边调开。 要把那七弦的存在告诉父王吗? 扶苏在原地思考半晌,决定还是等一段日子再说。 总觉得有点心虚呢。 暗卫很快带来了答复,秦王为次子选择了一位目前能够教导他的剑术老师,但同时带来了一句话。 如果将闾的天赋足够,而扶苏想要将闾得到名师的指导的话,作为长兄自己去解决。 扶苏:原地呆滞.jpg 这也是他的活吗?! 这是父亲该干的事吗?! 万万没想到老父亲会来这一手,扶苏本来想立刻跑过去抗议,转头一想好像是自己给父王找了不少事,那么父王想要小小的报复一下也未尝不可......个鬼啊! 扶苏愤愤不平地想,父王只是想看他为难而已! “父王就没什么提示吗?”他才不信父王没有别的坑挖给他跳。 暗卫低头道:“回禀长公子,大王只说,榆次有一位剑术大家。” 榆次? 扶苏无力地挥了挥手,“知道了,你退下吧。” 暗卫瞬间回到了原来蹲着的梧桐树上,跟另一边树丫子里蹲着的同僚打了个招呼,继续战战兢兢上班。 榆次离咸阳多远来着......哦,这地方在赵国。说起来当年父王也是在赵国当的质子,难道是父王在赵国的旧友吗? 所以,父王的意思是他只给将闾找了一个启蒙的剑术老师,如果想要将闾得到更好的教导,就要他想办法去把榆次那位不知名的剑术大家请回来? 扶苏板着脸,再度确认了,父王就是自己忙到飞起,见不得他悠闲才给他这个任务的。 这么想着的扶苏,完全没有想起来他之所以会喜提带人类幼崽这摊事儿,最初也是因为他自己被押去读书而见不得下面的弟妹们快乐玩耍罢了。 所以,完全没有资格说老父亲呢。 * 一日很快就在扶苏整理基建帖子的经验中过去了,他并不打算一次性把那些东西全都拿出来,而是选择了几项目前秦国最需要的背下来,等到父王的第一项造纸术实践成功后再呈上去。 并不是那些东西不好,而是太过超前,反而不适合现在的秦国。 步子要一步一步地迈,如今不是十万火急的时候,没必要那么揠苗助长。 原本今晚扶苏打算去自家父王那里蹭个床,转念一想父王指不定现在多忙了,他就算有再多的问题估计也无法马上得到解答,遂安心在自己寝宫躺下。 还有就是,他觉得今晚会有“人”来找他。 扶苏心中方涌起这个莫名的想法时,他忽然发现周围都安静下来了。 素常,扶苏总能听到窗外鸟雀叽叽喳喳的交流声,这些来自天南地北的鸟雀于此停留之时,总会带来许多常人无法获取的情报给他。加上庭院之中花木扶疏,晚风吹过时总能带起“沙沙”声响。 扶苏感官同样敏锐过常人,无论周围的暗卫身手有多高,隐匿能力有多出色,他总能听到他们来自上下左右、四面八方细微又绵长的呼吸声。 这些各种原因组成的微弱声音每晚伴着扶苏安眠。 而方才那一瞬间,这些声音都消失了,耳边寂静得可怕。 仿佛有什么结界从地底升起,将那些来自人间的气息声音全部阻隔在外。而扶苏身处结界之中,只觉得周身有些冰凉。 地下冒出了乳白色的雾气,逐渐充盈了整个屋子。雾气蔓延过的地方,有无数开得嚣张的血红龙爪花,花瓣张扬至极,犹如像上空奋力伸出的一双双手。 而当它们蔓延开来时,扶苏的寝宫地面就仿佛流淌着的血海,花瓣浮动犹如海浪轻扬,带起迷幻的香气。 扶苏恍惚了一瞬,在他遗落的记忆里,仿佛也有这样的,乃至比这更浩大的血色汪洋。 “叮铃咣啷”的锁链碰撞声响起来,和雾气中的血色龙爪花相衬,带着说不出的诡异。 扶苏手中闪现的琴弦原本蓄势待发,听到这声音后他略微顿了顿,旋即坐起来看向雾气最浓厚的地方。 “鬼差大人?” 伴随着扶苏轻声发问,那团雾气肉眼可见抖了抖,旋即四散开来,露出里面惨白着脸的白衣鬼差。 “长公子直接唤小神谢必安便可。” 白无常站定之后,手中缚魂索无风自动,他略有些局促地朝坐在榻上的扶苏弯了弯,如此说道。 因为这个动作,他脸上一瞬闪现过的恐慌并没有被那孩童发觉。 “长公子,许久未见。” 他来此地,是为了当日鬼门关前与这位公子的约定。 “那日将您母亲的魂魄引出黄泉的人,地府已将其擒住。如今审判已过,阎君派小神来同您交待。” “哦?” 扶苏端坐在白无常面前,听闻此言,凤眼略略上挑。 “我何德何能,竟有幸让阎君亲自过问此事?” 作者有话要说:是人家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bu) 第15章 阴差来 “我何德何能,竟有幸让阎君亲自过问此事?” 孩童轻飘飘的一句询问,让白无常在地府阴寒结界中惊出一身冷汗。 他身形微不可察抖了抖,旋即抬头迫使自己与这位对视。 “并非如此,”白无常镇定道,“阳间有人带走了阴间的魂魄,还不止一次,这是地府的纰漏,也是对地府鬼仙一个极大的挑衅。此事令阎君震怒非凡,这才命我等将之告知于您。” “您毕竟是受害者之一。” 他说的十分理直气壮,毕竟抛开那个不可说的理由,这件事情最严重的确实就是有活人带出了已经落入黄泉的灵魂。 待到听完白无常说完关于这件事的结果,扶苏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幕后那个人,并不只带走了我母亲的魂魄?” 白无常道:“确实如此,动手的那人也只是听从他人的命令,为其拘走魂魄供他驱使。阎君亲自审判之下,他已经将一切都吐露干净。” “但真正的幕后之人,你们地府也没找出来。” 扶苏幽幽地望向白无常,对方面上的苦笑让他明白,自己猜对了。 ——你们地府,真的靠谱吗? 从孩童漆黑眸中,白无常读出了这句话。作为地府十大阴帅之一,在这样的目光下,尤其是这位的质疑之下,他难得感到了害臊。 那动手拘魂的人确实很容易就被鬼差找到了,但那人背后还有人这件事,若非判官觉得不太对劲,用判官笔点了他,还不能发现呢。 之后阎君亲自上阵,搜遍那人神魂也没找到半点蛛丝马迹。这种千万般手段也搜不出来的情况,从地府诞生至今为止只有两例。 前一例是上古时代的那些恩怨情仇留下的,后来那位天女主动放弃,这才让地府缓过神来,后者就是如今这次。 “那你们地府现在打算怎么办?” 得知那个对亡者魂魄动手的人已经被打入地狱,却还有个幕后黑手在,扶苏眉头微微皱了皱。 他自己应当不会有事,倘若那幕后人把目标放在父王和弟弟妹妹身上,那可就麻烦了。 “阎君打算上报天界,请天帝陛下派遣神官下来搜查。”白无常道,“若是连天界的神官也查不出来......” “那就怎样?”扶苏好奇,天界地府都查不出的,还有这等能人? ——那便必然不是此方天地的存在了。真是的,有这能力做什么不行,非要搞那些歪门邪道? 白无常腹诽一句,道:“那便只能请天帝陛下求助天外。” 幕后黑手若非本界人,那就只能请同样不是这个世界的大能出手相助。 自洪荒重回到今,这年头哪个天地共主还不会走官方流程请外援了。时空之外有那么多愿意接下世界任务的大能,端看谁拳头更大呗。 这样的吐槽只能压在心底,白无常可没打算说出来,毕竟这实在有损神仙颜面。 扶苏点了点头,“就这些吗?我知道了。” 白无常顿了顿,又道:“阎君说,此次是地府亏欠您,他日您若有要事,可寻地府鬼差相助。” 他从白袍中取出一根漆黑小树枝,交到了扶苏手中。 “若遇难事,可将这槐树枝朝东方点三下,自有阴差前来受您差遣。”说罢,似乎是觉得这样殷勤过头了,白无常又补充一句,“阎君的意思是,若您发现了和那幕后人相关的信息,也可通过这槐树枝告知地府。” “我明白。” 扶苏听罢,这才接过了对方递过来槐树枝。这才像话,如果地府一直那么莽撞行事的话,早就完犊子了。 能抓住那让神官头疼的人,庇佑一个凡间人族不过是顺手而为,这种双赢才符合掌权者的作风。 不过,真的只是如此吗? 扶苏脑海中某个想法一闪而逝,正好他也想要和地府合作,便没有在意其他。 地面上的交锋交给父王,这种灵异向就交给他,分工合作嘛。 白无常见状,微微低了低头,飘忽的身形在扶苏面前化作最开始的雾气,缓缓消散了。 龙爪花在地面堆积出的血色逐渐褪去,随之一并消失的,是这个阴寒又寂静的空间。 结界落下后,窗外鸟雀的鸣叫声高高低低,伴随着暗卫的呼吸声、宫人们的脚步声逐渐从远处涌向他耳畔。 扶苏抬头,发觉自己依旧坐在榻上,不远处的香炉燃起的香依然在原位,方才发生的事情,好似只过去了一瞬间。 唯有手心沁凉的触感告知他那并不是梦境。 暗卫的目光不会离开他,如果他在外面看,马上就能发现他手中多出了东西。 扶苏躺下来,整个人钻到被窝中唤出了三千界,借用琉璃光屏的微光细细查看这据说能招来鬼差的槐树枝。 ...话说,这真的是树枝么? 方才白无常在时他没有仔细看,如今一看,这小巧的树枝看起来竟如同墨玉雕刻的发簪一般万分精致。 完全可以当做玉簪使用,绝不会被认为是树枝。 或许地府的槐树都长这样吧。 扶苏没有细想,收回了三千界后将槐树枝放到枕头边,便歇下了。 翌日,李客卿、阿不,现在是李廷尉了,这位颇有才敢胆识的官员像往常一样来到扶苏这里为他授课。 李廷尉手中举着一卷竹筒,端坐在扶苏面前考校。听到那孩童条理清晰地述说律法时,他在心里真切赞叹了一声。 长公子当真天赋异禀,一点就通。他成长的太快。看来很快就不需要他来教导了。 “先生?先生?” 李斯今日心中存了事,在扶苏交完课业之后很是走神了一会儿。扶苏唤了好几声,他才恍然惊醒。 “长公子恕罪,李斯方才怠慢了。” 扶苏摇摇头,“李先生今日是有事在身吗?” 往常,这位李廷尉教导他还是很用心的。若不是他,扶苏也没有办法这么快就把秦国那些繁琐的律法理清楚。 “并非如此。”李斯犹豫了半晌,想起自己侍奉的主君对这位长子的重视,还是开口道,“公子资质非凡,过不了多久,斯就教不了您什么了。” “先生才高,又何出此言?” 扶苏眨了眨眼,说起来父王很是倚重这位先生,不然也不会让他来给自己做老师。 只不过他同时是秦国重臣,如今父王那么忙,手底下的人估计也轻松不到哪里去。李先生还要给他上课,恐怕是觉得分身乏术了吧。 “长公子谬赞,斯愧不敢当。”李斯苦笑道,“斯有一同门师兄,那才称得上惊才绝艳。” 扶苏歪歪头思索一番,便从脑海中拎出了相关信息。 “可是那位韩非子?” “正是。”李斯面色暗了暗,苦笑道,“师兄前些日子入秦,所撰文章颇受大王赞赏。” “相比起来,斯这等小才算不得什么。” 韩非子入秦了? 如果没记错,那位名动六国的大家是韩国公子。父王一早就想让他入秦为秦国效力,只不过可能性不大。 扶苏安静想到,按照他曾耳闻过的这位韩国公子的性格,父王恐怕要失望了。 “先生错了。”他道,“扶苏近日聆听先生教诲,自觉受益匪浅,先生何必妄自菲薄?” “谢长公子赞赏。” 长公子的话让李斯心情稍微好了一点,转念他又想起近期愈发繁忙的秦王,连带自己桌案上堆积得更高的竹简,心中简直痛并快乐着。 秦王如此信任他自然是好事,但最近派给他的事情未免太多。别说他现在还能抽出时间来给长公子授课,按照长公子的进度,律法相关他已经没有可以教他的了。 他当然可以教长公子别的,但秦王没有多余的指示,他也不好妄动。。 若是主动请辞,恐怕会给长公子留下不好的印象,连带在秦王心中的形象也会受损。 若是有谁能接替他就好了,但推荐谁呢? 不是李斯自信,整个朝堂能得秦王信任且有足够的水平担任长公子老师的,一巴掌数得出来。但是除他之外,最近都被分配了如山一般多的事务,就连对秦王不甚恭敬的尉缭都被丢了一堆军务,委实没有时间。 ...等下,又有空又有才的,这不是有个现成的吗? 李斯脑海中灵光一闪,他师兄不就被怂了吧唧的韩王送过来了么! 韩非的才华压他一头,他入秦之时秦王给他的礼遇委实令李斯心中发酸,也产生了一定的危机感。 尽管心知韩非那个心系韩国的倔脾气不可能留下来为秦国效力,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韩非若是留下来,势必会影响他的地位。 如果说服大王,让韩非来教导长公子呢? 韩非不善言辞,但秦王并不在乎,他甚至非常欣赏对方的才干。不能为己所用,杀了秦王又舍不得,不杀又怕他会带来威胁。 若是留韩非在长公子身边授课,既不会威胁李斯的地位,也不会对秦王造成什么损失。 李斯眼神发亮,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今日授课便到此结束吧,长公子,斯告退了。” 扶苏颔首,看着这位不知想到了什么的李廷尉起身告退,周身气息都轻快了不少。 他缓慢晃了晃头活动一下,眼中透着细微的茫然。 原来李廷尉只要被夸一下就能这么兴奋么? 难怪父王喜欢夸奖他的臣子,只要夸夸夸就能得到一打卖力干活的手下,那可太划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并不是这样。 第16章 韩非子 李斯向来是个实干派,所以当他做了决定后,立刻就将其付诸实践。 如他所料,秦王也正在为他那油盐不进的师兄头疼。 杀了吧,又舍不得这人的才华;放回去吧,又有点可惜。 正好因为自家崽子丢过来的一大堆事,秦王心安理得把这位才子拘留下来,好吃好喝供着,顺便写写文章,万一哪天他想通了呢? 李斯便是这时来的。 “大王,既然师兄不愿为秦效力,不若让他去教导长公子。”李斯道,“韩非这样的人,放到任何一个国家都将会是秦国的隐患。若一直拘留他在秦,不让他施展才华,未免有些可惜。” “长公子天资超群,斯自愧无法再教导,不若让师兄接任。” 秦王何其了解他的臣子,只眼神一瞥,便知晓李斯心中打什么主意。 若非最近他忙得没空搭理其他,恐怕在韩非子屡次拒绝时就大怒起来,直接将他下狱。到时这位法家大才还能不能活着出来,就是个谜了。 李斯的提议正好。 秦王丝毫不担心让他国公子去教导自己儿子会不会引起别的问题,比如说把儿子教歪之类的。以扶苏那小子的脾性,谁影响谁还不一定呢。 “既然如此,这件事就交给李卿了。” 秦王随口吩咐了一句,继续处理堆积如山的竹简。 每到这种时候,他都迫切希望那“纸”快些做出来,并且能立刻投入使用。原先不知道还好,如今一想起更轻便的书写用具,秦王是很难忍受这一卷都记载不了多少内容的笨重竹简了。 李斯心中暗喜,他就知道秦王会同意的。 至于秦王是不是看穿了自己的意图,那也无所谓。秦王心胸宽广,只要他还能为秦王办事,没犯什么大错的情况下是不会怎么样的。 得了秦王口谕,他慢慢退出大殿,步履轻快的出宫朝韩非子的住处而去。 秦国先前和韩国打了一场,不能说打了一场,只能说单方面碾压吧。还没有出多大力,韩王就忙不迭求和了,并派出了一位使者孤身入秦。 那使者便是韩非子。 韩非子在韩国王室中的地位本就不高,虽有大才,然口齿不清始终是他一大劣势。他曾不少次劝诫现任韩王安要好好治理国家,奈何韩王安对这个兄弟并不看重,听到他结结巴巴的劝诫更是心烦,遂将他打发到了一边,再也不愿见他。 韩非在这样的境遇下并未放弃,而是专心著书,期盼有一日能够得到君主的重用。 然而他所写的书上奏到韩王面前,依旧如同他这个人一般被忽略了。而那部分书,被秦国安插在韩国中的间谍送到了秦王案上。 彼时秦王在空闲时间翻看了这位落魄公子的著作《孤愤》与《五蠹》,当即被吸引住,甚至说出了“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可见对其的欣赏程度。 正好身边的李斯提及,韩非是他的师兄。 李斯的才干秦王是清楚的,而韩非能让他自愧不如,便说明对方不是如同昔年赵国的赵括一般只会纸上谈兵。 秦王便动了把人要过来的心思——毕竟人才只有嫌少,没有嫌多的。 那些嫌弃自家人太多,硬要往外推的国家,秦王只能一边嘲笑他们何等愚蠢,一边把那些人才收纳过来。 秦国大军压境,只是一统六国之前的一个小小练兵。而韩王安和他的臣子们被吓破了胆,六神无主之下,方才想起宗室还有一个能干事的公子,遂把韩非叫了过来商量崔册。 韩非以为自己终于能得到君主任用,却不曾想,韩王安还没有和他商量多久,就不耐烦他说话磕绊,转手把他送到了秦国求和。 韩非做梦都想要韩王安采纳他的建议以保存韩国,却没有得到韩王半个眼神,而远在敌国的君主却能够赏识他的才华。 这可谓是天大的讽刺。 坐在安置的馆舍之中,韩非手拂过面前的竹简,苦笑了一声。 他已经在这里独自待了好几天了,唯一的好消息就是秦国已经撤军,他的母国目前还算安稳。 入秦之后,秦王有多满意他的才华,就有多防备他。并非是他能对秦国做什么,而是防备他会被他国所用。 对那位雄才大略的君主而言,不能为己所用的人才,也不能为他国所有。 韩非脑海中闪过秦国君主巍峨身姿,心中喟叹。 秦国接连几代君主都是明君,这一代更是个中翘楚。同期六国的君主一个比一个骄奢,荒淫无度醉生梦死,从未想过近在咫尺的危机。 只不过几次召见,韩非已然看出了秦王政雄心勃勃,意在天下。他毫不怀疑,一旦秦军整装待发,第一个开刀的国家就是韩国。 因为韩国最为弱小,也离秦国最近。 到那个时候,他要怎么办呢? 独自在为自己的国家未来纠结的韩非,迎来了他在秦国任官的师弟李斯。 “师兄,你还没想好么?” 一照面,这位师弟依旧是先询问他有没有想好为秦国效力。 “倘若...我的...回答...是...是,你真的...会...让我...活下来吗?” 韩非平静回道,若非不良于言,此时他的语气还要更淡漠些。 昔年他与李斯同在恩师荀子门下学习,同为门中佼佼者,师兄弟之间的关系不能说好,也不能说差。李斯的脾气,他还是了解一些的。 被揭穿了心底的隐秘,李斯也不尴尬。不管他以前怎么想,都和现在无关了。 “师兄此话,如今可以收回去了。”李斯笑眯眯道,“你也知道,大王不会放你回韩国。” “所以?”韩非面无表情,看着李斯还能说出什么。 “你既不愿入秦为官,也走不了,不如留在咸阳,为我大秦长公子授课如何?” 虽是疑问,可韩非却知道,这或许是秦王最后的退让。 若是不愿,他之后的住处就会是秦国的监狱。 他深深看了李斯一眼,道:“让我...教导...长公子?秦王...不怕...” “也要师兄你做得到才行。”李斯想起咸阳宫中那位他始终没有看透的年幼公子,面上难得有了真诚的笑意。“师兄,你应该清楚,便是回到韩国,韩王也不会用你。” “长公子扶苏是大王最看重的孩子,师兄,你可要把握机会。” 看到韩非眼神中细微的动摇,李斯心中满意极了。 韩非一心想要保住韩国,而秦王的意志他无论如何也动摇不了的。于是哪怕知道李斯不会这么好心推荐他去教导那位长公子,他心中也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一国长公子,只要不是过于愚钝或是才智有瑕,大多数时候会被视为下一代继承人。 秦王让他去做公子扶苏的老师,或许能从这方面入手,让秦王听进他的意见。 尽管这个可能性非常小,但他总要试一试。 * 韩非与公子扶苏的初见,是在一个秋气爽朗的日子。 远天寥廓不见云,秋风生渭水,梧桐落叶满台阶。 七八岁模样的孩童站在台阶上,任由长风卷起梧桐落叶,轻轻拂过他周身。 那孩子模样十分精致,眉眼灵气逼人。分明年纪不大,安安静静站在那里时却带着某种成人都没有的气场。 当那双与嬴政极为相似的漆黑凤眸看过来时,韩非心头猛地跳了一下。只一眼,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这双眼睛看透。 心中藏着的那点故国心思,好似也被对方尽收眼底。 可当韩非认真与那孩童对视时,方才那种令他毛骨悚然的感觉又消失了,仿佛那只是他的错觉。 这是大多数初见扶苏的人会有的想法,觉得自己可能是错觉,竟会被个孩童吓到。 而韩非并不是他多数人,他不认为那是错觉。 秦王若是真的看重长子,就不可能如此放心让他一个心不在秦国的人教导。 年幼的孩童大多没什么分辨能力,一旦他起了别的心思...要做什么再合适不过。 而他确实也抱有某种目的。 可这孩子...... “可是韩先生?” 孩童站在台阶上仰头看他,七八岁的身量并不高,却硬生生给了韩非这个成年人一种他在俯视自己的感觉。 那孩子道:“扶苏恭候您多时了。” “非...受之有愧。” 这实在是个极为好看的孩子,又十分知礼。可以说,韩非见过那么多国家的公子,成年的未成年的,无论哪一个,给他的感觉都比不过眼前的秦国长公子。 韩非心底微微有些失望,这样的孩子早已有了自己的思维,很难被外人改变想法。 他心中思绪万千之时,忽见身前的孩童朝他露出了一个细微的笑容。 小孩子的笑是什么样的呢? 是看到喜欢的东西所绽放出的欢欣,是还不知世界宽广的天真无邪,也有可能带着孩童特有的、可以撕去蝴蝶翅膀的残忍。 无论哪一种,都不会是眼前这位方才初见的秦国长公子这般。明明嘴角挂着和煦如春风般的笑容,眼中却空无一物。 好似端坐云巅的神祗,漠然俯视芸芸众生。 韩非望着眼前柔柔微笑的孩童,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作者有话要说:韩非...设定是个直觉系男子,然而容易想太多。 各人有各人的小心思,害,最后到底是谁坑谁呢。 注: *“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政哥原话。 第17章 客说法 扶苏觉得,他的新老师有些莫名其妙。 那日李斯匆匆离去时,扶苏心中便有了某种预感。和之前给他上课的认真态度相比,这次李先生明显精神并未集中,心中似是存了什么难事。 果不其然,那日上午扶苏从王室教育中脱身,借口去送将闾成功逃脱了几位宗室老人的唠叨。从将闾住处回来时,便有宫人上前禀告,秦王又指派给了他一位老师,同时将李斯调走了。 扶苏对此早有预料。随着秦王政务的增加,他手底下一班大臣也在疯狂干活中,李先生作为父王心腹之一,自然也多了不少事务。 否则这些日子李先生面容不会那么憔悴,很明显是连轴多日不曾休息。 父王总归会另外指派先生来的。 他有猜想过接任的会是谁,扳着手指数了一圈后发现,那些能教他的人目前都跟着父王无期限无假期搞事业中。 貌似还和他有那么一丢丢关系,扶苏想到这里有点心虚。 得知是来自韩国的韩非子后,怎么说呢,算是意料之中吧。 听说韩非子不愿入秦为官,父王手下从来不养废人——指浪费粮食不干活那种,送来给他做个先生倒是正常操作。 父王也没有赐韩非子什么官职,约等于他这位老师暂时性有实无名。 如果韩非能想开,等待韩非处理的事务估计不会比李斯的差多少。 扶苏确认了这位新老师什么时候来后,就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旋即回到了自己寝宫里。 人总是跑不了的,他也看过韩非子的著作,对这位大家亦是有敬佩之意。 扶苏觉得,自己需要给这位老师一个好印象。 但是等到新老师来时,他便觉得有些怪怪的。 扶苏自认自己礼仪都到位了,可他不过是站在台阶上朝新老师礼貌微笑了一下,就收获了对方刹那间宛如见鬼一样的眼神。 秋日碧空高远,庭中坠叶飘香。台阶下身材高大的男子定在原地,眼瞳细微缩小了几分。 他望向台阶上孩童的眼神,宛如在看遥不可及的存在。 扶苏:“......” 扶苏:“先生?” 自己有那么可怕么?还是说哪里动作不到位,失了礼仪风度? 虽然还是个小孩子,可是扶苏非常重视在外人面前的形象,一直以来也维护得很好。 在秦国宗室和朝臣眼中,他们长公子聪慧非凡,年纪轻轻却行止有度,举手投足一派沉稳之风,比自己家的皮猴子要优秀多了——这其中有多少是嬴政给自己其实性格有些恶劣的崽遮掩的,估计父子俩这辈子都不会对外承认。 总而言之,就是扶苏十分符合长辈心中最完美的小辈形象。 这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明显的...嫌弃? 其实也不算嫌弃,这位韩非子只是略微瞪大了眼,加之看到他的微笑后身体僵硬了一瞬。 尽管只有一瞬,也立刻被扶苏捕捉到了。 长公子心情十分复杂,初次见面,新老师对他的印象貌似不是很好。 看来,还是要磨合一下。 带这位先生来到书房中坐好,扶苏心中默默想到。 “长公子...不必...多礼...” 韩非跪坐在扶苏对面,磕磕绊绊开口,开始与扶苏进行第一次交流。 随着交流加深,韩非看到眼前孩童依旧平静的神情,他原本与人交谈时心中淡淡的难堪奇异般消失了。 正如在秦王政面前进言之时,高坐上首的君主从未对他的不良于言表现出半分不耐烦一样,眼前的秦国长公子一直耐心倾听他说完一段并不长,但是花费了不少时间的话后,面上依旧没有任何对他的嘲笑。 “韩先生果然大才,得先生为师,是扶苏之幸。” 扶苏轻声回答了几个韩非子试探性提出的问题,听到对方缓慢点评后方才真心赞道。 嗯,和李先生是同门,说不定也喜欢夸夸夸呢,这样说不定拯救一下初次见面的莫名尴尬印象。 扶苏心里乐滋滋地想。 在韩非眼里,眼前孩童不仅没有在意他的口齿问题,面容上甚至还有宛如复刻秦王一般的喜悦。 那是对韩非的认可。 在韩国,韩非从未得到这样的尊重。 韩王安从不会有空听他说完一句完整的话,韩国宗室其他公子就更不要说了。 在自己的母国,韩非得到的待遇并不算好。 直到这时,韩非才明白,为何包括他那同门师弟在内,六国有那么多人才都选择留在秦国。 这是个强敌啊。 韩非子扯了扯嘴角,连秦国一位年幼的公子都能做到如此,韩国拿什么去保存自身呢? 方才的交流中,他亦然对公子扶苏有了初步了解。 能培养出这样的孩子,秦王政必然是把他当做了继承人,对他下了极大的心血。 这时,韩非在与扶苏初次见面时熄灭的心思,又重新燃了起来。 * 送走韩非子后,扶苏坐在桌案前整理竹简,再度发出了感慨—— 什么时候才能试验出可以立刻投入使用的纸啊! 有了完整的材料和步骤,秦国的工匠其实早就做出了最初的纸张,但是质地太过柔软,表面也很粗糙,不适合作为书写工具。 同时交上的马镫马蹄跌之类的倒是做得很快,毕竟这方面秦国早有准备,听父王说已经订做了一批交给蒙大将军先演练去了。 造纸的工匠们得了要求,务必要试验出最适合书写的纸来。因此现在,扶苏还是不能如愿换上新的书写工具。 导致他对弟妹们的安排又稍做了些许修改。 不过听父王说也快了,成品出来会第一时间送一部分到他这里来。 扶苏怀抱着即将摆脱笨重竹简的期望,愉快地想着到那时,高那几个还没来上课的弟妹,就乖乖给他过来读书。 还有就是,用新造出的纸把他最近记下的那几项新技术写给父王吧。 说到父王...... 父王今天给他空降老师这操作,又让他想起了居住在榆次的那位疑似父王旧识的剑术大家。 就,明明可以很痛快的给长子空降新老师,却要长子给自己弟弟想办法请真正的剑术老师来。 父王一定是故意的,扶苏再次确认。 今天将闾跟扶苏一起上课时,十分兴奋跟他提起了父王派来的剑术老师。 小孩子脸激动得通红,手舞足蹈跟他比划新学的招式,说虽然打基础很累,但是老师很厉害,比他自己瞎捣鼓要强多了。 他才刚开始启蒙,还没有很厉害。等他变厉害了,就可以打跑所有坏人,保护秦国! 将闾的眼神太过闪亮,扶苏几乎是一瞬间抛掉了对父王故意给他难题的怨念。 不就是想办法把榆次隐居的那位剑术大家请过来嘛,虽然因为父王故意不给其他消息,他现在甚至不知对方是男是女、姓甚名甚、年岁几何,但是他弟弟值得本就值得最好的剑术老师。 既然能被父王提起,那必然是真正的剑术大家。 将闾现在还在打基础,他还有时间。 延请名师必然是要有诚意的,扶苏打算等他大了几岁就亲自去榆次一趟。 那时扶苏抬手揉了揉自家二弟的头,在心中默默下了决定。 想要出宫,他就得有足够让父王同意的理由。也就是说,必须有除却本命琴弦之外的防身能力。 父王曾赐给他七宝十三弦琴,或许他可以用这个修习音攻。 很微妙的是,扶苏没有接受任何来自武学方面的教导。 扶苏几乎是下意识忽略了他也可以和将闾一样习剑,最起码可以强身健体。毕竟之于秦国宗室而言,长公子的重要性总是高于下面的公子的。 但......但是什么呢? 竹简已经整理完毕,三千界凝成的琉璃光屏在扶苏指尖旋转。如今他已经可以做到将它收放自如,除非意外,再也不会出现那种砸到自己脸的情况。 随着时间的增长,扶苏的三千界账号升了一级,正好可以开启隐藏功能。现在,只有同为三千界成员才能看到被唤出来的琉璃光屏了。 只要开启隐藏功能,就算他在他人眼皮子底下刷论坛也没人能发现,至多觉得他手上小动作有点多。 时至今日,扶苏也不明白为何当初他一口拒绝了父王要他习剑的要求。 这世上,没有谁配教他用剑。 这样的想法在他人看来堪称自大,可扶苏莫名十分笃定。 大约,和那个目前还不能确定身份的前世有关系吧。 扶苏还记得每年生辰他都会做的那个梦。 梦中大雾弥天,水色苍茫。不见日月,不见河海,唯见来人携琴负剑,一枪破九霄。 琴心剑魄,红绫燎天。 他有两故人,远在前尘无处寻。 听闻地府生三生石可观前世今生,如果他用槐树枝联系鬼差,能否拜托他们帮忙查阅一下他的前世呢? 若扶苏完全没有记忆,或许就会无知无觉过完这一生。可他偏偏还记得一点过往,就是这一点,让他时时刻刻牵挂于心,念念不能忘。 扶苏叹了口气,指尖在琉璃光屏上轻点,无意识间又启动了三千界。 地府的槐树枝还是留着日后碰到那幕后之人再用吧,机会总要留给目前更重要的事情。 至于往昔回忆,或许有朝一日,会随朗朗风月入梦来。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就飘荡久了不记得什么,你转世时只喝了半碗孟婆汤怪谁。 ...好吧,怪我。 第18章 请外援 莲花与银杏交织在一起,毫无章法大片大片铺开,灿金色的纹路嚣张地占满了手中整个光屏。 扶苏握着承载着三千界的琉璃光屏,阖着眼眸将它贴到眉心。 温凉的触感从额前传来,这在几年前出现在他手中的玄妙法器,不知不觉已成了他对那些捉摸不到的过往的寄托。 任他最初有对这从天而降的宝物警惕心有多重,在心中那一丝隐约的熟悉感之下也逐渐消散了。 秦国长公子看似温和,面上的微笑永远恰到好处,完美得不似真人。 那双漆黑凤眸中从前只映出秦王嬴政,再后来多了几个和记忆里的故人略有相似的孩童。 除此之外,这世间云影天光万物众生,在他眼中都没有区别。 他不知从何处而来,也不知该往何处去。 但降生于此世之后,有人把他带在身边,手把手教会他为人的一切。 他做所有人眼中最完美的长公子,是因为秦王说自己的儿子就该是最好的。 他记下三千界中的奇妙技术,是因为嬴政想要一统天下,想要大秦万世长存。 他会给那几个孩子安排合适的课程,为他们的未来铺路,是因为他们唤他兄长,对他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连扶苏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到目前为止快十年的人生,鲜少有为自己主动去做的事。 直至九彩凤鸟化作华光没入他的灵魂,有琴声回荡在九天,牵动千万年前尘过往。 他在人间跌跌撞撞走了好多年,三千界落入掌心的那一瞬间,是从灵魂深处蔓上的安心。 耳畔忽而传来“叮”的一声,那是三千界开启的声音,是他方才不小心打开的。 扶苏抿了抿唇,指尖在屏幕上划过。 七大版块整齐排列在一起,即便扶苏这几年有在想办法赚经验让它升级,他如今还是只能进入「隔世夜话」版块。 原本扶苏以为自己应该还能进入另一个「帝王将相」版块的,但是当初他点进去时,被毫不留情的拒绝了。 这个代表着什么,当时扶苏并没有细想。 是阴嫚被那个噩梦吓哭,连带他也看到了某条线上的未来时方才明白。 至少日后秦国的君主并不是他,他也不符合任何一个条件。 不过那并没有什么关系,扶苏从不在意这些。 他只要这辈子的父王和在意的那几个弟弟妹妹好好的就行了。 扶苏想起自己的新老师,忽而起了心思,手指灵活地滑开版块,打算搜索自己的新老师试试。 时值百家学派争鸣,扶苏站在咸阳宫中远望,遥遥望见了人族最灿烂的思想光辉。 这个时代必然会在人族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扶苏如此认为。 那么作为一派代表的,他来自异国的老师,会不会也能将名字刻上历史呢? 扶苏的手指停在了「隔世夜话」上方。 其实他想要得到答案,最方便最快速的就是直接搜索他父王的名字。 三千界在他手里那么久,「隔世夜话」包罗万象,他也不是只会看基建相关的帖子的。 关于“平行世界”的概念,他很早就有所了解,也知道天外或许存在进程相似的世界。 扶苏沉默半晌,到底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不管其他世界如何,至少他这个世界的未来,在他决定参与去后已经没有定论。 或许他日后碰到什么事情,会改变现在的想法,但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 想了想,扶苏正要将三千界收回去,不经意间却碰到了最下面一格。 那个扶苏以为这辈子都没可能进去,限制最大的版块——「赏金专区」。 和琉璃光屏外面覆盖着的,开启时能够闪瞎人眼的灿金银杏与莲纹不同,扶苏无意间点到这一格时,整个屏幕瞬间黑了下来,整块琉璃光屏宛如墨玉一般古朴,带着远古时代的莽荒气息。 扶苏微微惊诧地张开嘴,他好像一不小心点进了...不得了的地方? 那墨色只停留了片刻,接着就如同潮水般退去了。 琉璃光屏的外表却没有回复原本金灿灿的风格,屏幕上的墨色淡去,出现在扶苏眼前的是一片灰蒙蒙,充盈着大片大片雾气。 扶苏下意识屏住呼吸,他看到一朵绽放的莲花,正徐徐旋转在中央。 那莲花是极为清透的青色,上托明珠,下悬玉碟,煌如日月,明星生辉。 忽有巨斧从混沌的雾气之后劈来,青莲明珠玉碟刹那化作华光四散。再出现在扶苏面前的,就是他熟悉的论坛页面。 只不过这个版块的页面,不像隔壁「隔世夜话」那么热闹,还多了几分肃穆气息。 扶苏只看到一个帖子孤零零地挂在上面,看帖子的发表时间,还是最近新发的。 原本按照各大版块的规定,扶苏是没权限进入「赏金专区」这个版块的。但是今天三千界似乎碰上了百年难遇的故障,让他得以窥探到三千界最神秘的一角。 千载难逢的机会,不看白不看。 而且这个标题,他稍微有点在意。 【中级位面发布驱逐违规穿界者位面任务,剑修优先。】 违规穿界者? 扶苏想起三千界有几个名称特别眼熟的活跃成员,似乎他们都是从原本的世界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他们看起来都还活蹦乱跳的,算是合法穿界者吗? 扶苏挑了挑眉,决定不去想他自己算是哪一种,继续看下去。 「-任务内容: 本界出现疑似违规穿界者,意图搅乱位面阴阳秩序。该穿界者擅隐匿,可操控傀儡。因其身具大世界气运,本界束手无策。现发布驱逐任务,诚邀各方大能出手相助。 由于本界情况特殊,可开辟正规无阻力通道供各位出入。剑修、乐修优先。 任务奖励: ■■剑仙剑意一道、留影石一颗,《二十四镇魔曲》全本摹本,星河陨晶三块。 1L#中玄四九·有凤来仪 -最近的违规穿界者是不是有点多,我前不久也发布过类似的任务。 2L#中玄八一 -星河监大规模越狱,天外天缺人,估计还没抓完。 3L#中天二四 -这都三百年了,怎么还没抓完。万一流窜到我家来可就完犊子了,小世界经不起折腾。 4L#中玄七一 -中千世界玄级前一百,你还小?你小我们要不要活了? 5L#小天一零一 -没人眼熟楼主提出的任务奖励么?好家伙,中玄四九这么阔吗?《二十四镇魔曲》全本,厉害了。相比起来可以铸造法器的星河陨晶竟宛如白搭。 6L#中黄一七一 -中玄四九是比较神奇,当年就搁那位战场附近也没碎。不过以这个世界的晶壁厚度也有偷渡者。实锤了,就是星河监里出来的。 7L#中天七九 -举手,新生世界有个问题。《二十四镇魔曲》听过,乐修顶级曲谱之一。那个剑意是什么,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8L#小地十九 -...... 9L#中地八七 -...... 10L#中天七七 ...... -怎、怎么了前辈们?瑟瑟发抖.jpg 120L#小地十九 -祂们不敢回答,三千界目前被■■的那位是不可说。不过看奖励确实适合剑修和乐修,下一个。 -121L#中天一 -中玄四九,你比我阔。 -122L#中天一八 -任务,贫道接了。 -123L#大玄五七·纯青 ......」 虽然是世界意识发布的帖子,但是,好像和隔壁的画风没多大区别。 扶苏轻舒一口气,在这个帖子之后,他心中对天道和世界意识的滤镜可以说被锤碎了一角。 他转了转因为低头看帖太久导致有些酸的脖颈,指尖离开页面的一瞬间,屏幕立刻退回了最初的版块页面。 看来是故障被修复了。 扶苏心中腹诽,他都看完了才修复,三千界的管理者是不是反应太慢了点。 换做他帮父王管理的情报网,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是的,三千界的「赏金专区」,诚如其名,就是一个发布任务和接受任务的版块。 只不过任务发布者的身份稍微有些与众不同,祂们是三千界联通的诸天万界的天道或世界意识。 相应的,能在这里接任务的三千界成员,几乎都已是各方世界的大能。 他们通过给世界意识打工来获取他们需要的东西,毕竟完任务后来自一个世界的馈赠,很少有人会拒绝。 只是通常能被一个世界发布到这上面的任务,都不是普通人能解决的。酬劳有多高,风险就有多大。 在「隔世夜话」的成员口中,这些大能有一个统一的戏称,叫做「时空狩猎者」。 扶苏再划拉了一下三千界页面,发现自己再也不能点进「赏金专区」了。 他撇了撇嘴,颇为遗憾。 算了,趁着天色未晚,正好去整合一下父王扔给他的情报网。 以前都是小打小闹,扶苏只是简单把那些鸟雀说的话复述给嬴政听。现在嬴政可能是确认了在这方面不会有危险,就干脆把建立这个特殊情报网的任务扔给他了。 扶苏收回三千界,起身就要去庭院,忽而看见了桌案上面那根形如墨玉的槐树枝。 等下,他似乎忽略了什么。 扰乱阴阳秩序的人——地府天界查不出来头——天帝求助外域大能。 这三样组合起来,稍微有点熟悉。 之前,白无常跟他说什么来着? 我收回以前的话。 扶苏面无表情地想,你们地府的不靠谱,原来是上行下效。 作者有话要说:打不过也找不到,请外援不是很正常吗。 毕竟这个世界是靠皮厚(bushi)苟到中千世界的,害。 这里说一下世界的私设哦,分大中小千世界,下面各分天地玄黄四级,数字是世界排名。 天道=规则,执行者。 世界意识=世界内众生意识化身,类黑塔利亚。 咳咳,顺便,那个,我再丢个预收,是当时因为生病被我砍掉的那篇性转综漫。半夜看警校组被刀到了,火速整了一个新文案出来,我要HE(震声)! 如果有小可爱们感兴趣可以收一收↓ [综]人生赢家好姐姐 文案↓ 我叫做麻仓好,还有个名字是麻仓叶王,曾经是个大魔王,现在绝赞从良中。 从良原因有二,一是我得到了平行世界同位体的记忆,二是你们可以暂时叫我工藤好。 是的,我有一个侦探哥哥。 他是个多灾多难的渺小人类,可以把当街碰瓷的大魔王(指我)捡回去养的笨蛋。 作为大魔王我本来可以在通灵大赛一路平A到底,但是我渺小的侦探哥说比赛要有竞技精神。看在嫂子的咖喱面包份上,我勉强听他一听。 于是我带着我的队友一号全能粉毛、队友二号红眼兔子循规蹈矩打到决赛。 我愚蠢的欧豆豆站在对面,挠着头憨笑说姐姐手下留情,他还要回去孝敬老爹。 本着仅有的良心,我决定对差点把他爹以弃婴罪送进监狱的是我的侦探哥这个秘密保持沉默。 如你所见,我成为了灵魂之神。 好耶,不用被社畜辅佐官抓过去打工了,收拾收拾回家吃饭。 下一刻我发现我走错了回家的路。 眼前有个丸子头小哥,目测即将迷失在人生的路口。对着我说他要杀死所有普通人,建立一个只有咒术师的世界。 我被渺小的侦探哥掐死的伟大梦想瞬间重燃。 我立马上前自信:“嗨,小哥接受入伙吗?” ps:我全能的粉毛队友,请你务必在我回来之前稳住我的侦探哥。 pps:帮我问一下我侦探哥,我在平行世界看到了他金毛黑皮神级打工人基友的校友,需要在爆炸前把他拎出来吗? 阅读指南: 1.被各种刀之后的胡言乱语,目标是全员HE,放飞自我极度ooc,角色智商上限是蠢作者。 2.世界观承接隔壁好大人,基本独立的续篇,副CP自由心证,写了会标。 第19章 新轨迹 不管天上地下在搞什么名堂,扶苏最近都没空去关注了。 着手于建立新的情报网后,这段日子他可以说是忙得脚不点地。 上午他要带四个弟弟进行王室基础教育——对的,就是四个。将闾之后,年纪到了的高和昆也加入进来。 又因为余下荣禄一个,扶苏觉得有些不合适。左右荣禄也快到年纪了,就把他提了上来。 下午他跟着韩先生领会对方的法家思想,顺便交流前一天留下的课业。晚上检查白天布置给弟弟们的作业,以及从各方生灵中提取他所需要的信息。 扶苏从未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楚的认识到,他父王真乃神人也。 他只是上上课带带人类幼崽,顺便兼职管理一部分情报网都快吃不消了。 身为秦王,嬴政可是一肩挑所有。尤其是在笔墨纸砚齐全后,扶苏这两年又丢给了他一堆图纸,上面都是他从启圣女帝的帖子里摘抄出来的精华。 对此,嬴政还能怎么办呢?只能痛并快乐着驱使手下一干大臣继续开足马力干活。 听闻那几位大人这几年走起路来都是飘着的。 毕竟他们非常喜欢父王的夸夸夸,而只要办好了事情,父王是不会吝惜几句夸奖的。 扶苏没心没肺地想。 关于他现在的先生,韩非子在秦国都待了一年多,也不见韩国那边派人来请回。 可能是看到韩非去秦国后,秦国似乎没什么动静传出来,韩王安觉得自己又可以了,遂更加放肆享乐起来。 听父王说,韩王安甚至问都没问过一声韩非的情况。 扶苏可是知道,他父王虽说手底下问文臣武将各一打还要多,可能是得不到的永远在作祟,他总想要让韩非彻底臣服于秦。 作为父王最贴心的崽,扶苏当然是十分配合把这件事地“无意间”透露给了为他上课的先生。 虽说韩非不可能就因为这个跳反,不过滴水穿石嘛,说不定哪天韩先生就想开了,答应真正留下来了咯? 韩非子实乃大才,他对于各家学说都有研究,并且钻研颇深。每每扶苏对着韩非子给的题目抓耳挠腮,被对方点拨几句茅塞顿开之时,都要感慨一下韩王安真是眼瞎。 既然你不要,那我们秦国就不客气地笑纳了! 扶苏对自己能把韩先生留下来这件事十分自信,没看到韩先生也很喜欢他这个学生嘛。 就是韩先生似乎有什么话一直想要对他说,但是总憋着没有说出来。 这一点,连过来蹭课的小阴嫚都看出来了。 某天,阴嫚实在是忍不住了,她等到韩先生离去后,轻轻拉了拉扶苏的衣袖,示意对方俯下身来听她讲话。 待扶苏照做后,阴嫚压低了声音问:“扶苏哥哥,韩先生是不是想要你告诉父王,不要灭韩?” 扶苏:“......” 扶苏默默扶额,韩先生的小目的,已经明显到了阴嫚都能看出的地步么? 他摸摸小妹妹的头,温和道:“阴嫚,这种事情呢,我们自己知道就行了,可千万不要在韩先生面前说出来。” 在秦国待了一年的韩非,看到秦国目前似乎没有发兵的迹象,他便还抱着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的想法很好,可现实不会如同想象中那么顺利。秦国筹备这么多年的大业,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公子的进谏就停下来? 这是近一年相处后,韩非和扶苏互相默认的事实。 韩非没有开口,无非是因为若提了,便会打破某种默契,引发无法预料的后果。 他只能在平日的课业中,潜移默化告诉扶苏他的想法。譬如在撰书之时,会让“不小心”让扶苏看到《存韩》一类的篇章。 扶苏心知肚明,却冷眼旁观。然后在某些适当的时刻,告知在秦国没有任何消息渠道的先生,关于他母国国君的“丰功伟绩”和韩国百姓的生活情况。 跟因为扶苏提供的基建经验,生活已经逐渐改善的秦国百姓相比,韩国百姓的状况要差太多了。 扶苏知道,父王甚至已经打算等到天下一统后修改秦国原本过于严苛的律法。 但是这里面的道道,都不是现在才五岁的阴嫚能看清楚的。 扶苏张嘴,想要问阴嫚你怎么知道韩先生想说什么的。 话到嘴边,他又想起当年关于阴嫚那个凄厉的梦,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 距离那惊天动地的一哭已经过了很久,虽说小孩子长得快,几乎是一天一个样,但阴嫚的变化委实大了些。 原本她该跟着母亲学习女工之类的技艺,她的母亲会一手相当娴熟的辫子绣针法,一手飞凤纹绣得栩栩如生。 不过扶苏早就打算让她跟着自己读书,小姑娘家家天天蹲在屋子里头看针对眼睛不好。荣禄上午也不在,小姑娘难免寂寞。 他干脆让阴嫚也提前启蒙,和他一起听韩先生授课,正好阴嫚也不乐意学那些所谓“女子”应该学的。 “什么是女子该做的,什么是男子该做的,为何会有这样的区分呢?” 彼时扶苏去接阴嫚,正好听到他的小妹妹这么说。 “为何男子读书习武可成王拜相,女子读书习字却只能偏居一隅安分守己?”阴嫚认真说,“我偏不。” 就连读书习字,也是王公贵族家的女儿才能有这个机会,更多的女子没有这样的机会。 譬如她的母亲,名义上是齐国的王姬,可她连名字也没有的,只被人唤做田姬。 阴嫚是秦国王女,她生来就比平民有更高的起点。 这一世,她不想做咸阳宫中的柔弱鸟雀,没有他人庇佑就再也活不下去的柔弱王女。 阴嫚说完,看到自己的母亲面上复杂的神色,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当年留在咸阳宫中的母亲,得知她与荣禄俱亡时,会是什么心情呢? 大约等不到那魔星来折磨,母亲会自尽来寻他们吧。 阴嫚回头,看到她的兄长正站在不远处,含笑地望着她。 阴嫚起先有些心虚,后来又想了想,上辈子扶苏哥哥可是能帮她瞒着她穿男装出去打架这这种事,甚至会避开父王偷偷带他们出宫玩耍。 她的兄长扶苏,从来不是迂腐之人。 小王女又放松了下来。 上辈子出嫁前,她于外人眼中实属有些离经叛道的行为,大都是建立在父王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及兄长的纵容之下的。 扶苏招招手,示意阴嫚过来。 小王女就着长兄的动作,乖巧地蹭了蹭他的手掌。 那是她遥不可及的过去里,再无法感受到的温度。 而今阴嫚在长兄面前垂眸而坐,目光落在了身边四散的白纸上,略有些放空的目光微微一怔。 这莹白如雪的纸,是一年前父王派宫人送来的。 有工匠改良了昔年蒙将军制作出来用以传信的毛笔,炼出了更适合写字的墨,配成了整套笔墨纸砚交到了扶苏手中。 因为能做出这个效果的纸并不容易,一开始都只是父王和几位心腹大臣,再加上扶苏哥哥这里会有这样的纸使用。 但是等到工序熟练后,他们手里也有了。 过了不久,比这稍次一些的纸就风靡了整座咸阳城。 听扶苏哥哥说,父王打算将它推向全国,甚至宣扬得六国皆知。 纸张装订成册后,一本薄册能记载几十卷竹简上的内容,这种新式书写工具实在是轻便。秦王如今的政务能够更快更轻松处理,也对亏了它。 还有那能在阳光下发出七彩光辉的琉璃,用它们打造的物件也成了王公贵族中竞相追捧的宝物。 更有出现在后宫中的纺车,已经成为了她母亲和一干后妃的新宠。 阴嫚从前纵然不曾接触过任何政务,却也能敏锐发觉,这些东西的出现会给秦国带来怎样的机遇。 纸的消息宣扬出去后,有很多他国的大家带着他们的弟子和一车车竹简,跋山涉水来到秦国。 那些在秦国王公贵族中也算珍贵的琉璃摆件,被流水般送出咸阳,通过各方人物送到六国贵族手中,换来一车又一车的金块珠玉。 琉璃本该是极为珍贵的东西,可在父王和兄长眼中,似乎与路边的沙土没什么分别。 可若真的毫无分别,又为何除了宫中他们几个公子王女的地方,唯有秦王得力重臣才会被赐下琉璃制品呢? 更重要的是,上一世,阴嫚从未在秦宫中见过这些东西。 在她醒来的这两年,有什么在悄无声息地改变。 目前为止,这些改变都朝着对秦国而言有利的方向。 阴嫚隐约记得,曾经有一次她在扶苏哥哥这边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她似乎看到她的长兄站在窗前,从他手中飞出的鸟儿有着幽蓝色的羽毛,在天光下泛着水色微光。 上一世扶苏哥哥也很招鸟雀喜欢,那时阴嫚恍惚间想起来,抵不住困意又睡了过去。 而现在,阴嫚端坐在长兄面前,弯起的眼眸如同月牙,笑得分外清甜。 她尚且不愿告诉自己年幼的兄长,他们曾有过那样血腥的结局。 既然现在的轨迹已经和上一世不同,有人不经意间改变了未来。 那她是不是也要对她的目标乐观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小王女想要她的亲人都活下去。 你们猜猜,扶苏知道阴嫚是重生的不? 第20章 太子丹 日子就在扶苏带带人类幼崽,给老父亲搭把手中不平不淡过去。 如果忽略扶苏身边的新宠,那还是真的挺平淡的。 旭日初升,扶苏踮起脚推开窗户,正瞧见那喷薄而出的阳光照在晨雾余雾之上。庭中梧桐舒展着身姿,在天光照耀下愈发挺拔。 一只通体幽蓝的鸟儿正收回翅膀,在梧桐枝上昂首踱步。 “阿鸾,你今日来得可真早。” 扶苏举手朝着梧桐树上兢兢业业蹲着的暗卫打了个招呼,接着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向那低头梳理自己羽毛的鸟儿伸出了手。 那体态优美的鸟儿并未让他等太久,很快梳理好羽毛后,它清鸣一声,从枝头掠下来,轻巧地落到了扶苏手臂上。 扶苏噙着一抹笑,顺着鸟儿的背脊轻抚着漂亮的尾羽。 “这段日子辛苦你了,今晚我空下来,弹琴给你听好不好?” 鸟儿抬起头,亲切地蹭了蹭他的脸颊。 这是一只罕见的鸾鸟,算是凤凰的一种。 扶苏是在某个夜晚抚琴之时发现它的。 彼时扶苏正在重新整合自己独特的情报网,那些飞散于长空的鸟雀是他最好的伙伴。只要运用得当,它们都会成为他一个人的耳目。 令扶苏有些发愁的是,这些鸟儿虽然对于有人类可以听懂它们的话非常好奇,但并不是每一只都乐意为人类所用。 他需要一个能够管理这些鸟儿的帮手。 扶苏左思右想,暂时想不出要找谁来帮忙,毕竟能听懂鸟雀和其他非人生灵话的,目前为止只有他一个而已。 想不出来,扶苏干脆翻出了渥玙之乐。 烦躁的时候,扶苏喜欢弹奏这七宝十三弦琴。放空心思沉浸在这泠泠琴音中,会让他整个人冷静下来。 这鸾鸟就是在他抚琴的时候来的。 扶苏弹琴之时,它正好在咸阳宫上方经过。 鸾鸟闻得宫中有琴声,更胜蓬莱岛上散仙拨弦,遂将身形缩小,降落于公子扶苏身边。 扶苏睁开眼,正好瞧见这鸾鸟翎羽舒展开来,上有水色微光。 它说,它乃五凤之青鸾,自东海蓬莱而来。 青鸾很喜欢听扶苏弹琴,便留在了他身边。作为回报,它愿意暂时为扶苏所差遣。 对于自己弹个琴就能引来鸾鸟这件事,扶苏并不意外。 毕竟他很小的时候就能因为随便拨了几下琴弦,引得冬日百花盛放。 正经弹首曲子招来鸾鸟又怎么了? 本着出过报酬的想法,扶苏理直气壮把特殊情报网交给了青鸾。 前几日,秦王在查阅扶苏近期课业时,忽而淡淡说了句最近会有个故人前来。 扶苏挺直了身子坐好,从自家老父亲的语气中熟练辨认出对这个“故人”该有什么态度。 “知道了父王,我会和将闾他们乖乖待在宫里,哪也不去的。” 扶苏还是蛮好奇父王这个即将到来的故人是谁,不过看情况,父王是不会多说了。 但是这并不能难倒扶苏。 毕竟秦王很多政务都未曾避讳过他,经常被老父亲抓来帮忙的扶苏很快就能想到近期发生的事情。 燕王喜为了保存自身,将他的太子再度送到秦国为质。 没记错的话,燕国太子丹,似乎也在赵国为质子过。 他父王以前也在。 难怪父王不太乐意搭理对方,这是一段很不愉快的回忆啊。 身侧传来鸾鸟清鸣,在暗卫眼中,这只是一只看起来比较华美,声音婉转动听的鸟。 但在扶苏耳中,却是鸾鸟在一一告知他那位太子丹的情况。 “嗯?” 扶苏听到了个超出目前掌控情况的事情。 他把小青鸾举到眼前,说:“竟是如此吗?” * 韩非觉得,他的学生今日有点...过于兴奋了。 “长公子...为何...这般看非?” “先生今日仪容正好,扶苏瞧着欢喜。”扶苏笑眯眯道,经过这一年多的相处,他已经很了解这位先生。 尤其擅长如何忽悠对方。 当然,并不是说韩非不善辩,相反,这位能写出犀利文章的大家从不畏惧与人辩论——前提是,用写的。 当面说,总归还是有点不方便。 在不涉及对方底线时,扶苏偶尔也会占点无伤大雅的口头便宜。 韩非默默摇摇头,对于这个学生时不时冒出来的各种夸奖,他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了。 也不知道谁给他灌输的观念,认为所有成年人也如同孩童一般喜欢被夸奖。 当然并不是说夸奖不好,成年人即便是再含蓄,听到有人夸赞自己还是会高兴的。但他这个学生,似乎对此的认知产生了一点细微的偏差。 还有就是,扶苏开口夸人时,必然心里打着别的主意。 “公主...今日...”韩非磕磕绊绊开口,今日小王女不在,还不知这位长公子打算做什么。 “阴嫚今日有事,只有扶苏来听先生的课。”扶苏弯了弯眼眸,“听说先生受邀去见一位贵客,扶苏可以与先生同去吗?” 韩非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太子丹...曾是...非旧识...邀非...前去一会,公子...不必...” 天下皆知秦王嬴政和太子丹少时同在赵国为质,如今太子丹来到了秦国做质子,你的弟弟妹妹们都安安静静缩在宫中,只有你非要凑上去。 你也不怕秦王对你生恶? 扶苏一开口,韩非便知晓对方的意思了。他实在想不明白,平时这孩子这么聪明,怎么今日就起了这么个心思? “先生不必担心,扶苏心里有数。”扶苏抬起下巴,骄傲道,“区区小事,父王不会把我如何。” 这个他可太有经验了,他又不是没在父王底线上蹦跶过。 这种小事,父王知道顶多冷他两天,而且很快就能被哄好。 就是,就是,明明答应了父王不会做多余的事情,比如说主动去就见明确提了不许见的人之类的。 他是跟先生去会旧友,偶然撞见了而已,才不是主动去哒! 扶苏觉得,自己可太聪明了。 拗不过学生期待的眼神,韩非还是带着扶苏一并去见那位旧识了。 在秦宫一年多,尽管他没有正式名头,但已经不会像一开始那样被监视。 更何况这一次,他身边还有秦国长公子。 韩非那位旧识,也就是燕太子丹,同样被安置在咸阳宫中。 虽在宫中,条件却不怎么好。 跟随引路的宫人来到这一座偏僻的宫殿时,扶苏再次在心中确认,父王是真的不喜欢太子丹。 若是旧友,以父王的脾气,不至于让他被怠慢至此。 殿前已经有一陌生的婢女在等候,那婢女着燕裳,身段姣好。鬓发如鸦羽,柔顺垂在身后。 “可是公子非?” 那婢女见韩非与扶苏款款而来,上前行了一礼,抬起的眉眼带着若有若无的艳色。 她仿若无意般瞧了扶苏一眼,旋即再度看向韩非。 “太子命奴婢在此迎公子。” 婢女的声音也如她的模样一般娇弱,婉转若莺歌。 太子丹为质他国,还有闲心带个娇弱美人出来? 扶苏觉得有些奇怪,他记得自己为何要来此,打定主意在见到太子丹之前不出声。 韩非颔首,并不出声,淡淡目光掠过这婢女。 那婢女一僵,旋即转身,抬手将二人引进门去。 袖摆随着她的动作落下来,露出一截伶仃的雪白腕子,着实削瘦得可怕。 韩非皱了皱眉,和扶苏换了个位置,挡住了扶苏的视线,再跟随她走了进去。 扶苏莫名,眨了眨眼,上前两步拽着韩先生的袖摆。 韩非身材高大,走得却不快。扶苏这几年长了个子,正好能跟上。 但他垂在另一侧,没有抓住先生袖摆的手却在广袖的掩盖下,悄然唤出了玉色琴弦。 方才,韩非微微偏头朝他递了个眼神。 还算不错的师生默契,让扶苏立刻明了对方的意思。 他的第二位先生韩非,拥有某种令人惊讶的直觉。具体表现为能在某个瞬间察觉到人的本质。 扶苏本就带着目的来,这下就更加不会放松警惕了。 或许是因为太过偏僻,这宫殿稍显寒酸。庭中草木许久未修剪,青苔在台阶上蔓延,门窗上纹路斑驳,风一吹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扶苏默默在心里把父王对太子丹的不待见再拉高了点。 怕不是太子丹当年在赵国,干了什么蠢事得罪过父王。 否则好歹是一国太子,何至于此? 扶苏随韩非行至台阶,便已听到屋里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接着,一个与韩非差不多身形的男子出现在扶苏面前。 来人鬓发高束,目若朗星,面容俊朗,燕地风格的衣裳在他身上看起来再潇洒不过。 周身无一处瑕疵,举止也无一处不妥。 是个难得的美男子。 此时他微微蹙着眉,仿佛被什么困扰着,看起来颇为忧郁。 “公子非,一别多年,想不到我们都在秦宫重逢。” 他一开口,话里蕴含着的某种语气令扶苏不由得挑了挑眉。 韩非开口:“许久……未见……” “你别说话,你一说就急死个人。” 太子丹大手一挥,不等韩非说完,拉着他就往里走。 “当初我本想去韩国看你,没想到就传来你入秦的消息。以你这倔脾气,竟然能在嬴政手里撑这么久。” 太子丹边说边自顾自点头,“嬴政那厮忒小气,又死记仇,得罪他都没什么好下场。你可别被他外表骗了,我、哎,这是谁?” 他拉着韩非进来坐好,这一会儿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话,灌了口水才看到跟在韩非身边的扶苏。 “公子非,不是说好咱俩老朋友见面么,你哪里找来的小孩?” 太子丹的目光在扶苏身上扫了扫,忽而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 “嬴政的崽?”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丹,好好的帅哥,可惜长了张嘴,叹气. jpg 第21章 违和感 “嬴政那小子的儿子,没想到都这么大了。” 眼前的孩童年纪身量看起来都和当年他与嬴政初见时差不多,只是那小子当初可没他儿子看起来那么乖。 太子丹想起当年往事,不由得唏嘘一句。 顺便,他儿子比嬴政儿子高哈哈哈哈哈哈哈! 以前他在嬴政面前屡战屡败,没想到竟然在这里掰回了一局,回头一定要去炫耀给他看,叫他多年不见还是摆着一张冰块脸,一点都没有故友重逢的热情! 没多久太子丹又一下子想起了自己远在燕国的妻儿,方才有些欣慰的情绪又落了下去。 不知她们在他离开后,会不会被欺负。 说起来他和嬴政不愧是好朋友,连这方面的倒霉程度也不相上下。 嬴政有个不省心的娘,太子丹有个不省心的爹。 如果燕王只是对他苛刻一点,太子丹还不至于对他爹那么绝望,奈何...... 以至于被打包送来秦国为质时,他除了有些担心妻儿之外,竟诡异般松了口气。 跟燕王的神奇操作比起来,曾经的小伙伴嬴政的嘴毒攻击竟然都不算什么了。 “你有什么意见么?” 在太子丹神游之际,扶苏飞快打量完了这个周身莫名给他一种违和感的他国太子。 “什么意见?”太子丹一怔,“孤没什么意见,孤只是感慨一下当年好友如今现状不错而已。” 扶苏撇了撇嘴,藏在袖子里的手收回了数根闪烁着玉色微光的琴弦。 “我觉得我稍微能理解父王为什么不待见你了。”秦国长公子真诚道,“太子丹,你有些话唠。” 太子丹:“......” 太子丹不可置信:“我话唠?我这才跟公子非说了几句话,前几天我和嬴政见面时他都没有嫌弃我话唠,倒被你这小娃娃嫌弃了。” 他说着说着,装模作样挽起袖子,声音突然大了起来。 “小子,咱们现在就去嬴政面前说道说道,还有嬴政很待见我好不?” 太子丹越说越上头,脸都激动红了。 扶苏眼神飘了飘,好的,以前只是猜测,现在可以确认了。 父王目光如炬,果然一早就看出了太子丹的本质。 他就不该因为青鸾在咸阳宫中溜达时不小心听到了父王和太子丹的谈话,稍微有些好奇就跑过来看的。 “咳咳。” 许是话题越来越偏,被忽视了许久的韩非咳了两声。 “燕太子...寻非...何事?” 太子丹的表情和语气忽而变得不太自然起来,他沉默了一瞬,决定不和小孩一般计较。 “没什么事,这不是好久没见,想找你叙个旧么?” 太子丹收回落在扶苏身上的目光,意味深长地看了韩非一眼,旋即摆摆手道,“没想到外面的消息是真的,你在给嬴政的儿子当先生。” “这很令人难以置信?”扶苏在先生开口之前轻快地插了一句话进来,“先生留在秦宫教导我的消息,不是早就传遍六国了么?” “还有,我刚才就想说了,燕国太子丹,当着我的面直呼我父王之名,可是忘了,你现在在我秦国王宫之中。” 孩童面上笑意收敛,在太子丹对面正襟危坐,漆黑的眸子盯住这位来自他国的质子。 “......” 太子丹和扶苏对视良久,最终还是他先僵持不下别开了眼,整个人萎靡下来,一副颓丧模样。 “是丹不当,该唤秦王。” 太子丹苦笑一声,“当年我与他同在赵国,如今他已是秦国国君,我却还是燕国太子。这人生际遇,还真是天差地别。” 扶苏偏头看了看韩非,发觉对方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心知自己拿他当幌子跑来见太子丹这件事早已被对方看透。 “这说明我父王英明神武,尔等望尘莫及。” 太子丹:“......” 孩童语气里的骄傲与自豪实在是太明显,隐约中还带着一丝对他的嫌弃。 太子丹交游广阔,所有见过他的人都无一不称赞过他,这算是他第二次折戟。 第一次是在赵国,和彼时还不是秦王的嬴政见面时。 “公子扶苏,你和外面传的还是真是不太一样。” 眼前孩童有一双和咸阳宫的主人太过相似的凤眼,微微眯起来时,就像当年嬴政居高临下看他一般令人心惊。 太子丹迅速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关于秦国长公子的情报,和他面前的这位比起来,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 “太子丹也与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扶苏眼神扫过这位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很倒霉的燕太子丹,起身朝身侧的韩非拱手。 “扶苏方才瞧见庭中有一奇树,先行一观,先生自便。” 说罢也不等韩非回应,他毫不犹豫转身走出屋子。 “嬴、秦王的儿子,还真是和他一样的脾气。”一言不合就生气,一言不合就甩脸色。 太子丹眼角抽了抽,他当初翻看燕国搜集的情报时,上面关于秦国长公子扶苏的部分永远都只有寥寥几句,大都是“性温和”之类的评价。 和非常自信的燕国情报人员不同,太子丹对此是持怀疑态度的。 毕竟那可是嬴政带出来的崽子。 就太子丹了解的嬴政的狗脾气,他可不信对方能带出一个软和性子的孩子。 如今一见,呵,果然如此。 不过,公子扶苏虽然和情报上说得不太一样,今日一看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做不到他父亲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地步。 太子丹稍稍放下了心。 这小子大概是好奇他这个和嬴政有交情的他国太子,才跟着韩非过来的。 或许还有看住韩非的意思在。 太子丹心中思绪急转,摸不清公子扶苏会和韩非一起来的意图。 以及,燕国的情报网果然早就被渗透了,可笑那位父王还以为有韩国挡在前面,自己高枕无忧。 至于燕国是被哪一方渗透的,太子丹心知肚明。 若非如此,就算他后手再多,也不会冒着风险在咸阳宫中光明正大与韩非见面。 太子丹朝窗外看了看,着玄衫的孩童正蹲在庭中那一棵枝叶繁盛的大树下认真看着什么,身后是从燕国跟着他来的侍女。 许是注意到了太子丹的视线,那容色相当美艳的侍女身子微微动了动,回头朝他眨了眨眼。 有一道白光从侍女袖中发出,悄无声息笼罩住他所在的屋子。 直到确认现在已经足够安全,太子丹这才坐直了身子,神色在瞬间变化,再看不出方才那个颇有几分放荡气息的不羁模样。 “韩非,好久不见。” 男子眼神坚定,重复这句话的同时,周身气场都有了变化。 此时的他,才更像是一国太子,而不是被放弃的可怜质子。 韩非在心底叹了口气,太子丹这一番作态,他如何还能猜不出对方的用意? 必然是想与自己结盟抗秦。 若是一年前太子丹提出这件事,韩非说不定还会为了韩国考虑一番。 现在,且不提韩非如今囚于秦,便是在韩国,韩王安也不会让韩非手上沾到一点权力。太子丹便是与他结盟,又能得到什么呢? 何况太子丹本人在燕国也并不受重视,更不要说有多大势力了。若非如此,如今已贵为太子的他怎么还会被燕王送了出去? “太子丹...不必...如此...”韩非开口,眼神有了一瞬的恍惚,“秦王...不会...不知......” “他不会知道。” 太子丹眼中忍不住泄出一点得色,“今日在这里说的每一句话,丹以燕国太子的名义保证,只会有你我知晓。” 和那个眼瞎的韩王安不同,太子丹知道这位曾有数面之缘的公子非有多令人惊艳的才华,在百家之间又有多高的名声。 韩非囚秦这段日子,秦国之外的诸子百家谁不认为他会折在秦国? 便是他当初听闻,也只能遗憾惋惜这世间又会少一位风流人物。 谁知一年过去,随着秦国流出的那些稀罕物件被六国追捧的同时,也传出了韩非子在教导秦国长公子的风声。 对这个消息,太子丹一直到咸阳之前都是怀疑的。 因为他来之前,有位门客信誓旦旦告诉他,韩非必然已经被李斯毒死在秦国牢狱之中,这消息必然是暴秦放出来的假象。 说这话的人曾经预测过好几件事,后来也证明那些事情的发生结果与他说的分文不差,因此即便这人来历不明,太子丹也十分倚重于他。 可他现在见到了活的韩非,除却眉宇间有着忧虑以外,看起来并没有受到任何折磨。 不仅如此,一道过来的公子扶苏,看起来十分尊敬这位先生。 太子丹心中对那位门客的信任稍稍打了个折扣,但鉴于对方多次说中六国动向,他暂且按下了疑虑,转而进行另一个计划。 跟着他来秦国的一位侍女很有几分神异本事,法术降下,便是这庭院中有再多的秦国暗卫,他们也只能看到普通的旧识相会,而无法得知他们交谈的真正内容。 韩非望着太子丹分外自信的面容,听着对方滔滔不绝讲述着所谓颠覆秦国,挽救自己国家命运的计划,总觉得心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违和感。 那种违和感并没有方才引路的侍女那么明显,但韩非仍觉得不太对劲。 他微微皱了皱眉,太子丹,以前是这样的吗? 昔年在他国偶遇太子丹时,对方并没有如现在这般...自信到自大的程度,好似昔年流离积下来的小心谨慎都丢掉了。 以至于他竟然敢在防卫森严的咸阳宫中,亢奋地说出这种话来。 谁给他的自信,让他认为能够瞒过在秦王的地盘上,能够瞒过对方耳目? “燕...太子...可还记得...当年与非...相识之时?” 在太子丹心满意足说完后,韩非蓦地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政哥确实很嫌弃太子丹。 第22章 白骨妖 “太子...可还记得...当年与非...相识之时?” 太子丹本来正在等待韩非的回应,却忽然听到了这样一个问题,神情一怔。 “自然记得,当年我途径韩国时车马受损,还是你帮的忙。”太子丹神情自若,从容提起了当年相识经历。 太子丹多次被自己的父王送去他国为质,以前是赵,现在是秦。尽管后来燕王喜封他为太子,可谁都知道,这个名头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撤去的补偿。 颠沛流离多年,他自问为燕国做的够多了,但他的父王,还有下面那些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的所谓兄弟们,却从未想过这一点。 那次他被父王差遣出使他国,返途之中碰上暴风。狂躁的大风掀翻了一行人的车马,导致他堂堂一国太子,最后不得不屈尊在山洞中露宿一宿。 本以为挨过这一晚后天气会有所好转,却不曾想半夜时分大雨倾盆。山洞本就潮湿阴暗,这一下愈发森冷。 好在他们行李都没多大损失,暂且能让太子丹好过一点。 只是深夜碰上深山,又是这般大的雨,总会碰上非同寻常的东西。 雨声之下,太子丹辗转反侧不得眠,忽而瞥见洞外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那是一点燃烧着的幽绿火光,像是某种动物的眼睛一般,在洞口盘旋。 他定睛再看,那点幽火依然在雨幕之中飘忽着,很快就要熄灭一般。 “太子殿下,奴婢出去看看吧。” 他的侍女注意到他看了外面好几眼,取了伞和火把去前方查探。 太子丹只看见侍女窈窕身影逐渐没入雨幕,竹伞遮住她大部□□形。山洞里火光摇曳间,恍惚间有种虚幻迷离的感觉。 侍女很快就回来了,只说她走到洞口,并没有发现外面有什么。 太子丹再一看,那点幽绿的火光确实不见了。 大雨接连下了两日,被困在山洞里的太子丹都快抑郁了,好在他的随从终于从外面带来了援助。 那就是在游学的韩非。 韩非在韩国王室中也不怎么招韩王待见,但韩非本人的名气却非常大,六国之中多得是仰慕他的文士。他出来游学,自然有不少人愿意为他提供居所。 太子丹自然也听过韩非的名声,在韩非的住处修整那段时间,除了好生感谢了对方一番,他还与韩非同游了一段时间,反正燕王也没有催他回去。 韩非不善言辞,太子丹却刚好相反。这样两个人能谈到一块去,还要多亏太子丹早已在赵国时期就因为在某个人身上屡战屡败而修炼出了勾搭绝技。 他并不太需要别人的回答,他只需要有人愿意听他叭叭叭罢了。 那是一段挺久远的记忆,太子丹这时说来,面上还带着放松笑意。 和韩非同游那一段时间,是太子丹少有的轻松时刻。 “直到现在,丹仍感谢那时你的指点。”太子丹最后总结道。 对方说的和自己记忆里并无分别,但韩非仍然没有放松。 那种违和感更大了。 “韩非,你在秦国不过一年,难道就忘了你的母国了吗?” 见韩非眉头紧锁,且对他的结盟要求和回忆往昔并无任何反应,太子丹心下一沉。 “我认识嬴政很多年了,他那个人什么脾气,我不敢说了如指掌......”太子丹长叹一声,“秦国近些时日虽不曾发兵中原,但其他动作可没停过。” “我不知道嬴政最近在做什么,但我很清楚,一旦秦军修整完毕,随时有可能挥师六国。届时,你我都将成为阶下囚。” 就如同现在,嬴政可以随便把他堂堂燕国太子打发到这等破旧居所。除了几个看管他的宫人,这座宫殿竟再也找不到一个符合他应得待遇的存在。 “秦王...”韩非眼神黯然,他自然是知道的。 从秦王政这些时间的动静来看,秦国何止没有放弃吞并六国的想法。 那些层出不穷的新物件的效果,韩非在秦宫中已经见识到了。他毫不怀疑,秦国早已开始为开战做准备。 韩非原本以为自己来到秦国,能够说服秦王不对韩国动手,可在与秦王接触后,他心中就知道不可能了。 咸阳一年,他更是看清楚,韩国和秦国的差距,不止在于双方的君主。 时至今日,他唯一的希望竟然只有方才离去的扶苏。 可他也知道,秦王再宠扶苏,也不会为他放弃自己的宏图霸业。 而且,面对扶苏那孩子时,韩非也说不出心中默念了千百遍的话。 要答应吗? 太子丹的计划虽说有些疯狂,但若如他所说计划不会被泄露,操作得当,在秦王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未必不能实现。 韩非脑海中浮现那位君主巍峨如山峦的身影,他见过其他国家的君主,没有一个能及得上秦王。 思索半晌,韩非心一横,便要开口。 “啊!!!!” 庭中传来一道惊恐万状的女声,仿佛遭遇了什么不测。 扶苏还在外面! 韩非心中一惊,下一刻身体快过大脑思考,慌忙起身奔了出去。 * 向先生行过礼后,扶苏面上带着属于孩童的不屑表情,漫步走到了庭中,把谈话的时间还给里面两个成年人。 门口侍立着两个婢女,其中一个就是方才在宫门引路的那位。 瞧见扶苏出来,这位模样粗看平平无奇,细看却颇为美艳的婢女主动跟了上来,言笑晏晏道小公子若有要事,可唤她来做。 说话之时,不着痕迹将扶苏往远离屋中的地方引去。 扶苏孩子气“哼”了一声,“噔噔噔”跑到他进来时就看到的一棵苍天古木前蹲下来,仔仔细细观察着这株没见过的树。 那婢女不紧不慢跟在扶苏身边,见扶苏蹲了下来,便停在了他身后不远处。 孩童目光在眼前挺拔的古树身上扫过,它瞧着有些像槐树,只是叶子要细很多,葱茏生长在这鲜少有人入住的深宫之中。 但是,看起来无人问津的古木,说不定有令人惊讶的作用。 扶苏垂眸,肩头滑落下来的鸦发挡住了此刻的表情。 哪有什么孩子气。 方才来看,那位太子丹委实有些奇怪,举止行为都带着说不出的违和感。 倒不是说这位燕国太子是别人冒充的,和他的侍女比起来,太子丹好歹还是个人。看先生的反应,应该也是本人。 扶苏正在思索着这其中的问题,身后传来细微的破空声,旋即整个庭院都安静下来。 屋中二人的气息在方才消失了一瞬间。 扶苏偏头,很快又听到了里面交谈的声音。当然,只有太子丹一个人在说,韩非是没有开口的。 似乎是笃定不会这番话不会传出去被外人知晓,太子丹并没有压低自己的声音。 由此,他饶有兴致地听着这位作为质子被送到秦国的燕太子激情昂扬地对他先生说着颠覆秦国的计划。 听着听着,扶苏眼中稍稍有了和韩非相似的疑惑。 这位太子丹身上的违和感,果然是因为他脑子有问题吧? 还是说,有问题的不是太子丹,而是...... 扶苏毫无预兆起身,正看到那位古怪的侍女迅速把手缩了回去,但那一闪而逝的森白还是让他看到了。 “那是什么?” 扶苏状似好奇,上前几步问道。 “奴婢的手不小心被草叶割了一下,不要紧。” 侍女把手藏在背后,谦卑道。 “真的不要紧么?”扶苏朝侍女走了几步,背着手在身后打了个手势,“你看起来不太好。” 侍女往后退了几步,一副被吓得摇摇欲坠的模样。 “真、真的不要紧,公子不必在意。” 哦豁,快演不下去了。 扶苏挑了挑眉,说:“可你半边脸的皮掉下来了。” 身材窈窕婢女站在他不远处朝他谦卑地笑,偏生那张越发娇艳的脸蛋上,从眉骨的位置开始,一半红白皮肉不知为何落了下来,松垮垮挂在头上。 皮肉下还滴着殷红的血,其后白骨森森,骷髅里冒出阴寒之气,瞧着分外诡异。 “啊!!!” 一声尖叫惊走了树上的飞鸟,原来是另一个侍女无意间看到了同伴的面容,吓得花容失色,顿时尖叫出声。 屋中的韩非听到声音,也不管面前的太子丹是哪里出了问题,慌忙起身跑出来,正看到那令他感觉分外不适的婢女举起手朝扶苏打去。 那宽广袖摆之下露出的并不是骨肉均匀的手,而是一截白骨。 “扶苏!” 韩非眼神惊恐万分,来不及细想,他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扑了上去,一把把孩童按进怀中。 与此同时,扶苏面前“唰唰”落下一排身影,将他与韩非的身影挡在后面。 那婢女见状,白骨指节往脸上一抹,又变回了那张芙蓉美人面。 “公子,对着漂亮姑娘说出那种话,可是会伤了她的心的。” 白骨美人泫然欲泣,嗔怒般瞧了扶苏一眼。 “太子丹没说这种话,所以他被你忽悠傻了。” 扶苏从韩非怀中冒出头,淡定开口。 瞧,问题源头这不就出来了吗? 这白骨妖可真是一点都没有想过要隐藏啊,光明正大跟着太子丹进了咸阳宫。 白骨化成的女子“咯咯”笑了一声,“主人说公子扶苏是个早死的命,奴家当日还怜惜了您一把,现在嘛——” 平地忽而生狂风,扶苏背后的奇异古树上骤然浮现出一张黄纸红字的符篆,上有诡异红光亮起。 “在这里动手,恐怕会吓到我家那柔弱的太子。” 白骨女手一指,那几个保护扶苏的暗卫登时被定在原地,万分挣扎也无法脱身。 “公子扶苏,奴家为您提前选了一块宝地,正巧可做您安眠之所!” 火焰自那符篆下方燃起,白骨女带着“咯咯”笑声,骨手紧紧钳住想把扶苏丢出墙外的韩非,带着他们消失在了原地。 待到白骨女和扶苏韩非的身影消失,留下的暗卫们眼神交流了一番,均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叹和无奈。 ‘兄弟们演技可以啊。’ ‘并不,现在是真的动不了。’ ‘长公子是不是忘了告诉我们怎么解开这个法术?’ ‘自信点,去掉是不是。’ ‘那我们就在这里待着?’ ‘很明显就是咯。’ ‘里面那个太子丹怎么办?’ ‘让他先傻逼着。’ ...... 长空高远辽阔,有着华彩羽毛的鸾鸟拍打翅膀从殿外飞来,优雅地停留在男子肩头。 一声清鸣后,它落到桌案上俯下头,轻轻啄着安置在碟中的竹实。 秦王政端坐在桌案前,快速过着手中的文书,一边抬手在鸾鸟背上rua了一把。 “下不为例。” 低沉的嗓音回荡在空旷的殿中,不知是在对谁说。 作者有话要说:所有人都是戏精,只有韩·什么都不知道·真老实人·非在状况外。 这波,这波扶苏和太子丹在第五层,政哥在大气层。 第23章 山川来 红光乍现, 一瞬间天旋地转,罡风锐利如刀,割破韩非宽大的衣袖。 他把孩童死死扣在怀中, 抱着他从半空中滚落到了一片玉树林间。 玉树似槐而叶细,高悬天际的金乌给它们洒下一片轻柔金纱,远望之下犹如娉婷美人半遮面。 这片土地已经不是秦国。 “先生!” 扶苏从韩非怀中探出头来, 急促喊了一声后, 目光飞快在韩非周身扫了一遍。 失策,当时应该让暗卫把先生先带走的。 好在韩非除了衣袖有些凌乱以外, 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 “无碍。”韩非简洁回复一句,低头把他拉起来。 “公子...可否...给非...一个解释?” 方才虽说情况比较紧急,但韩非好歹也带了这小孩一年, 怎么可能会发现不了对方今日的不对。 公子扶苏, 从来不是一个莽撞的性子。如果没有一定的把握,他怎么也不会如此挑衅那非人之物。 “呃...这个嘛......” 扶苏悄悄别开眼,略有些心虚。 “解释起来很麻烦, 等平安后扶苏再告诉先生吧。” 扶苏“咳咳”两声,还要说什么时就被韩非一把拉到身后。 玉树林间骤然浮现出一片诡异的红光, 那已然恢复了常人模样的白骨妖从半空中爬出来, 柔若无骨般躺在空中。只是她上半身被自己扭曲成了一个极度诡异的弧度,下半截身子则还在另一端没有出来。 如此场景,再妖娆也不是常人。 “你...是何人?!” 韩非惊怒道,活了几十年,他从没有想过这世上还有这种存在。 和能够化作人形的白骨比起来, 他们一瞬间从秦宫中被转移到这片陌生的树林也算不得什么了。 “奴可不是人哩。” 白骨妖掩着嘴,轻快地笑了一声。 “真是神奇,你真的是公子非吗?”她道, “公子非在一年前就应该死了,主人的话从来没有错过。” “竟连奴也看不出来阁下真身,敢问是哪位大圣座下?这里只有奴在,何必遮掩。” 至于另一个小子,左右马上就会成为她的新皮,不用多注意。 韩非觉得莫名其妙,这女子怪异,说的话也颠三倒四,委实不像个正经人。 “先生可不是妖。” 在白骨女和韩非对话时,扶苏就观察了一遍周围的情况。 白骨女特意把他们传送到这玉树林中,定然不是心血来潮。 感知一遍后,扶苏发觉林间地下似乎有一个阵法,作用尚且未知。眼前的精怪明显是被谁豢养的,也不知对方还有没有同伙。 白骨妖带着试探的话说出来时,扶苏忍不住揉了揉眉头。 “不是谁都会像太子丹一样,主动越界去招惹他惹不起的东西的。”扶苏嘲讽道,“或者说,他可能自己没有招惹,但是被你们看上了。” “若我没记错,你们不是与人族有过盟约吗?” 这件事还是地府鬼差透露给他的,扶苏接过槐树枝后,就等于和地府达成了暂时的合作。为了防止某些不必要的意外,关于这个世界的一些基本情况,总是要告知于他。 这项从上古时代传下来的盟约,就是那些基本情况中的一个。 上古之时人皇在战后曾与各族定下盟约,盟约条例之一便是双方不得干涉彼此内务。 多年以后的现在,一部分妖族却背弃了盟约,来到人族之中搅弄风云。 “人皇已去千百年,你们人族四分五裂,这盟约又能限制到谁呢?” 白骨女冷笑,“主人说得对,只有那些愚昧的老家伙才会纠结这些没意义的东西。” 族里那群老东西,守着当年和人皇的盟约又有何用。人皇死了都多少年了,承诺算个屁。凭什么他们要因为一个早该随着老东西入土的玩意,一辈子被限制住,再也不能随心所欲? 妖族比人族强大太多,若非神族多管闲事,他们根本不需要龟缩一隅。 只有她的主人,才能让妖族恢复往日荣光! “所以你们在中间搅浑水?”扶苏察觉到韩非子搭在他肩上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估计是被他们谈话中透露出来的内容惊到了,不动声色地拍了拍他手背。 “现在盟约约束力确实很低,但你们就没想过有朝一日,人族会再出一位人皇?” “不可能!” 这句嘲讽对白骨妖的打击似乎很大,她尖锐叫了一声,情绪激动之下扯断了自己的手指骨节。 她看都没看就把指骨随手扔了出去,面上带着魅惑意味的笑意瞬间消散。 “昆仑天女永世不出,人族就绝不会再有人皇!” 白骨妖一副被踩到了痛脚的模样,她张开双臂,从这具美艳的皮囊中脱身而出。 衣裳裹着人皮掉落在地,一具人形白骨带着森森寒光从中走出来。 “韩非早晚都会死,至于你,公子扶苏......你本可以再活二十年,是你找死。” 地面在一瞬间下陷,先前被扶苏察觉到的阵法随着白骨的动作浮上来。诡异的红光蔓延在玉树林间,交织成一圈又一圈的异族文字。 这血腥的文字在阳光下化作锁链的模样,将下方几人都环绕其中。 那阵法出现的一瞬间,扶苏脑海中刹那就清楚了它的作用。 那是一个束缚灵魂的阵法,通常是没本事保证夺舍成功的才会用它来彻底解决原主的魂魄。 就比如这白骨妖,她目前为止夺来的皮囊,大约都是把人骗到这玉树林中,把对方的记忆剥夺给自己后,再借用这阵法毁灭她们的灵魂。 这种情况,连地府都很难追踪到痕迹。 “先生,还请闭眼。” 扶苏偏头说了一句,在韩非下意识听从后抬手翻出了七弦,信手一拨—— 玉色琴弦荡出无形气流,弦音响起的一瞬间,那瞧着气势磅礴的阵法登时静止。 颇为可怖的白骨女随着阵法灵光一并被禁锢在原地,下一刻化为了飞灰。 结束的速度太快,几乎就在韩非眼睛一睁一闭间,白骨妖死得连灰都不剩。 就,实在是有点...... 扶苏微微睁大了眼,盯着白骨妖原本站立的位置半晌后,以一种奇异的目光注视指尖的七根琴弦。 这白骨妖啰啰嗦嗦一大堆,他还以为有多厉害,原来这么脆的吗? 他还特意带了地府给的槐树枝,打算要是打不过就摇鬼差来帮忙呢。 结果压根就没用到,所以越话唠的家伙越没用对吗? 比如说这白骨妖,比如说那个疑似跟父王求救的太子丹。 正在扶苏尴尬之时,半晌没听到动静的韩非睁开眼,忍不住按紧了身前孩童的肩,低声道:“这...也在...你的...预料中吗?” “......” 扶苏可疑地沉默了一下,怎么说呢,这个还真没想到。 如果现在他跟先生实话实说,先生会信吗? 以及,他原本打算活捉来着,这下子都死透了,他要拿什么跟父王交代? 要不然,把黑白无常叫出来交差可以吗? 扶苏摸了摸袖子里的槐树枝,决定还是不要了。毕竟之前就把地府的存在瞒住了下来,要是之后再暴露给父王,怎么想他都会比较倒霉。 “先生,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七弦早在韩非看过来之前收回,扶苏沉思半晌后摆出一副乖巧的模样,拉了拉韩非的衣袖。 “我一下子跑这么远,再不回去肯定会挨父王骂的!”他眨巴眨巴眼,可怜兮兮地望着韩非。 到目前为止仍然惊魂未定的韩非,再度对自己的学生有了某种深刻的认识。 “公子...莫忘了...方才的话。”韩非若有所指,旋即转身就走。 这荒郊野外的谁能认出是哪,只有找到有人的地方询问才行。韩非以前也在各国游历过,对其他国家的方言也有所了解,要打听清楚情况并不难。 但扶苏鲜少离开咸阳宫,倒是真的不太能适应。 想到这里,他又停下了脚步。 扶苏见状,忙小步跟了上去。 他当然知道韩非话中的意思,先前自己就承诺了,等到安全回去后就跟韩非说清楚这次的情况。 不过这也意味着,韩非与他的交集会更深,日后立场或许会更难办。 这一点,韩非未必想不明白。 不枉他这一年持之以恒刷韩非好感。 这次行动实在是太大胆了,他也是磨了父王好久才被应允。虽然跟原本的计划有点出入,但收获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如果能一并把韩先生的事情解决,回去之后父王肯定会对他计划中的自作主张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啦! 扶苏越想越有戏,眼神都明亮起来,周身洋溢着欢快的气息。 韩非微微低头,便瞧见他这位学生难得如同孩童一般的幼稚模样,且不是他面对太子丹时故意表现出来的那种,而是发自内心的兴奋。 出宫一趟,就这么高兴? 韩非不由得怀疑,扶苏这么大胆,是不是因为秦王平日里太拘着他了。 “先生,那边有人!” 走出玉树林,又穿过了一座山后,韩非总算是看到了不远处的人烟。 苍青山峦横卧之处,有两个小小的人影出现在炊烟之下。随着他们越走越近,也能看清来者何人。 那是一对男女,男子头发花白,全部盘在头顶,露出近乎褐色的皮肤。他身后背着一个大竹筐,正费力地走着。 而那女子头戴幕篱,垂下的纱布遮住了身形,却能隐约瞧见她穿的是身紫色裙衫。 扶苏眼神一闪。 寻常人家是穿不得紫的,更不要说...... 这野外荒山,还真是容易出现奇怪的人和事。 那背着竹筐的老者也看到了他们,他低头跟身边的女子说着什么,便大步上前来和他们说话,声如雷鸣一般。 “二位可是从那玉树林中逃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 韩非还未回答,又被扶苏抢了先。 那老者懊恼般挠了挠头,对着这位小公子解释道:“你们来时的方向只有一片玉树林,那里失踪了很多人,有逃出来的人说里面有吃人的妖怪。” 扶苏眨了眨眼,“妖怪?” “小娃娃,你可莫要不信,我们村子有很多人去那边寻人,最后都没回来几个。” 他回头看了看后面的女子,又说:“父老乡亲们求到我家主人那里,主人打算和他的朋友正准备去剿灭那妖怪。那位姑娘也是老夫在路上碰到的,你们要不要和她一起过去避一避?” 这,是不是太热情了些? 扶苏心中腹诽,要么他主人很厉害,要么这两个人有问题。 “你家主人在哪里?” “前方不远就是榆次,主人在那里隐居。” 老者飞快答,他看起来粗犷老迈,实则心细非凡。几句话他就发现这两人中,真正做主的不是年长的男子,而是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孩。 主人和他新交的好友就要去剿灭妖怪,这时候出现的陌生人,无论如何也要看住。 好在这小娃娃不难糊弄,好奇也好害怕也好,都答应和他们同行。 老者背着竹筐,走在最前面引路。 韩非这期间一直沉默着,除了扶苏答应跟这老者去避难时,嘴唇开阖几次想要出声,都被对方以眼神制止了。 一年了,韩非好似才真正看到他这位学生的真正模样。 半个时辰后,带路的老者停了下来。 前方是一片连绵青山,有碧水逶迤于山脚下。天光明亮,水面浮光跃金,时不时可见有银鱼越出水面,带起阵阵水花。 “这里是那些从妖怪手中逃出来的人暂居的地方,主人之前险些就杀了那个妖怪,她不敢过来。” 老者指着前方的村落,话语里带着十分明显的自豪。 “说起来,还不知道二位......” “在下赵苏,这是我家中先生。”在男子略有些迟疑的话语中,扶苏微微一笑道,“方才还未请问老丈名讳?” “老夫随主人姓盖,娃娃你唤盖老就是。”老者看着扶苏与韩非,露出一个淳朴的笑容来。 “妾身名阿紫,叨扰老丈了。” 在老者开口之后,那戴着幕篱的紫衫女子轻轻行了一礼,声音婉转娇柔。 “你们且随老头我来吧。” 得知姓名后,老者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领着他们往前面走去。 进入村里需要跨过那条溪流,溪流上架着一座小桥。桥身是用最普通的木头搭成的,样式并不如何奇特,唯独在两边桥头上刻了一个类似阴阳鱼的图案,扶苏瞧着像是道家手笔。 老者背着竹筐率先走到那小木桥上,在桥的另一头示意他们从桥上过来。 扶苏挑了挑眉,他发觉那名唤“阿紫”的女子在靠近小桥时,细微地往后挪了几步。 正当他偏头要去看那女子时,韩非一把抱起了他,径直往桥上走去。 “先生?”扶苏猛地被人提起来抱到怀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一双凤眼睁得圆溜溜的。 “不是...说...要去...躲避?” 韩非抿着唇,把小孩往上面托了托。 他有一肚子疑惑想要得到解答,也明白扶苏是在查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眼前老者身份不明,身边那女子也给他一种微妙的感觉。这里只有他二人在此,韩非好歹是个大人,并不觉得让身为学生的扶苏去交涉是什么好主意。 “走吧。” 韩非说完,抱着自家看起来有点懵的学生大步上前,从桥上稳稳走过。 那紫衫女子见韩非他们动了,这才紧紧跟在后面一同过了桥。 哇塞。 扶苏趴在韩非肩头,小小感叹了一声。 他的判断果然没错,这小地方也是卧虎藏龙啊。 无他,在韩非和扶苏跨越小桥之时,那桥头刻着的阴阳鱼游动了一圈,无形的气流拂过他们周身,却又没给他们造成任何伤害。 在他们毫无阻碍从小桥上下来时,肉眼可见那桥头等待着的老者仿佛确认了什么似的,面色都放松多了。 村落里的屋子都是茅草混合泥土砌成,大多数百姓住的都是这样的地方。不能说条件多好,只有最基本的遮风避雨功能。若是天气坏一些,就连这基本功能也没有了。 村中有石头铺成的小道,一直蜿蜒到山林间。 这是个很安静的村落,从他们来到这里,里面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小娃娃,你与你先生暂时住那边的屋子,阿紫姑娘住这边的。” 老者边说边给他们指着地方,顺着老者的手看过去,扶苏方才发现小道两旁的屋子里是有人的。他们躲在开了一条缝的门后,一双双眼睛闪躲般看着外面。 “老丈,那是?” “那是主人从妖怪手里救回来的人。”老者感叹道,“他们不知道是被妖怪从那里掳来的,受伤太重回不了故乡,主人就让他们暂时留在这里。” “他们警惕心很重,轻易不会出来。小娃娃你若是没什么事,可不要去打扰他们。” 老者絮絮叨叨跟他们说了很多事情,看来是因为过了那座桥的考验,所以把他们当做普通人了。 扶苏仰头看了看韩非,心里摇了摇头。 他和韩先生确实是人类,那位唤作阿紫的姑娘可就不一定了。 不过和之前那白骨妖不同,扶苏没有察觉到阿紫身上的恶意,便暂时将她放在一边。 等到韩非抱着扶苏走到老者给他们指的屋子门前时,老者才说完了所有需要注意的事情。 “主人很快就会与他友人去围剿那妖怪,等妖怪死了,你们就可以回去了。” 老者扶了扶快要滑落的竹筐,道:“老朽现在要去寻主人了,切记不要随意离开村里。” 扶苏趁老者还没离开,逮住机会问:“老丈,您家主人有把握杀了妖怪吗?” “那是自然。”老者神态骄傲,“我家主人是当世最厉害的剑客。” 说罢,老者低头沉吟半晌,又道:“不过我家主人前些日子结交了一个好友,那也是个数一数二的剑道大家。” “这样啊。” 扶苏没有继续问下去,因为他想起了之前老者说这是哪里。 这里是榆次。 如果是赵国的榆次,没记错的话,他父王示意他去给将闾找的剑术老师,似乎就隐居在这里? 不会这么巧吧? 姓盖,还是当世最厉害的剑客。 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扶苏眼角抽了抽,他父王还真是能挑。 就算扶苏几乎不离开咸阳,也从各个方面听说过这位剑客的名声。而能与他结交的剑客,那必然水平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看来这一遭,还能给将闾捞个老师回去。 不亏,这波不亏。 * 老者离开之后,扶苏和韩非对坐在了屋中。 屋内虽小,五脏俱全。扶苏抬手倒了一杯水,殷勤地放在自家先生面前。 “先生想从什么地方听起?” 韩非摩挲着手中的杯子,深深看了笑得有些讨好的扶苏一眼,道:“公子...不必...如此,非...只想...知道...燕太子...之事。” 他只想知道今日发生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情况,并非一定要扶苏将一切都告诉他。 况且,这种隐秘,秦王也未必会允许扶苏告知。 “这个嘛......”扶苏蹙了蹙眉,“太子丹的情况,我之前也不是很清楚,现在倒是猜到了一点。毕竟一开始我跟父王说好的可不是这样。” 韩非掀起眼皮,默默看着苦着脸回忆的学生。 “那要从太子丹刚来秦国时说起了......” 时间倒转回之前,扶苏从青鸾那里得知某个消息的时候。 因为这件事应该也算得上有些重要,扶苏并没有迟疑,当天晚上就跑去找自家父王了。 秦宫之中还有一些被秦王特地留下来回收利用的他国探子,见年岁不大的长公子如往常一般甩开一堆宫人,孩子气地往秦王那边跑,也只下意识认为是寻常情况,并没有多想。 一路小跑到秦王住处时,扶苏在拐角看到一道高大人影独自从殿中走出,连忙躲到了一边。 那背影十分陌生,不像是秦国任何一位宗室或是大臣,透着一股莫名沉重的意味。 扶苏当时并未细想,只是跑进殿中喊道:“父王,我有件事要要跟您说!” 秦王从桌上的文书中抬起头来,将毛笔搁置,不悦道:“这么毛糙作甚,扶苏,你是皮痒了吧?” 扶苏鼓了鼓脸颊,慢慢停了下来。 “父王你哪次真揍我了......”小声念叨一句后,他上前拉了拉秦王衣袖,“父王父王,阿鸾告诉我,太子丹身边跟了一个白骨妖呢。” 秦王眼神一动,“哦?” 扶苏上半身趴在桌案的文书上,捧着脸颊道:“我也不知道具体情况,阿鸾说那个白骨妖修为挺高的,不知道为什么跟在人类身边。” “青鸾不也在你这里?” “我怎么能一样,”扶苏理所当然道,“我请阿鸾帮忙,可是付了报酬的。” 凤凰爱乐,他给青鸾弹琴听就足够了。可那白骨妖想要的,太子丹未必付得起。 秦王微微一笑,“那么,你想做什么?” “我觉得那白骨妖,说不定和上次把我带走的人有关系。”扶苏仰头望着上方的父王,笑得格外甜,“父王——” “想都不要想。” 嬴政“亲切”地给了他崽一个暴栗,面上神情看起来十分平和。 “太子丹那边,用不到你去管。”想到刚才在他这里撒泼打诨的某人,嬴政冷漠道,“他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还有机会来烦他,燕丹那傻逼的情况绝对没有他自己说得那么危险。 然而就算如此,嬴政也不想自己家的崽子掺和进去。 “可是父王,那可是个妖诶,我们一直都没找到当初那幕后人,要是那只妖和他是一伙的,那我们不是白白放过机会了么?” 扶苏睁大眼,努力与老父亲对视,试图说服老父亲同意。 “我就是去打探一下消息,保证不会出别的问题。” 秦王狭长凤眼中,倒映出孩童认真的面容。 长子有某种防卫手段,嬴政是知道的。同样也清楚,就算他不同意,这小子必然也会想别的法子达到自己的目的。 “若你能保证自己的安全,那便去吧。” 半晌,嬴政别开头,道:“我拨一批暗卫给你,随你怎么安排。但是扶苏,你要记住,什么都没有你的安全重要。” 扶苏重重点头,“知道了父王!” “对了父王,刚刚那人是谁啊?”得到了允诺,扶苏乐滋滋蹭到秦王身边,摇着他的衣袖问道。 “就是你要去见的人。”嬴政瞥了这小子一眼,似笑非笑道,“你知道他来做什么么?” “做什么?” “他来求救。” 接着,嬴政又轻描淡写丢下一句话:“你若去见太子丹,啰嗦又蠢的就是本人,胆大包天的不用多想,用你的琴弦捆了他就是。” 扶苏:“......” 扶苏:“!!!” “父王,您怎么知道——”扶苏瞬间炸毛,可没有把自己的后手就是藏在身体里的琴弦这件事说出来! 嬴政毫不留情打破他的幻想,说:“你以为你小子出生时的阵仗很小吗?” 天晓得嬴政花了多少精力去掩盖那些异象和扶苏之间的关联,这臭小子当年捆嫪毐倒是捆得爽了,要不是料理后事的是站队他这边的臣子,恐怕早就被捅出去了。 扶苏默默在心底流泪,呜呜呜原来父王早就知道了,那他因为把这件事情瞒着父王还内疚了好久,岂不是白费力气? “听好了扶苏,只能打探消息,别做多余的事。” 嬴政可不管这小崽子心里有多崩溃,他毫不留情敲了一下长子的头,又叮嘱了一句。 这是今天第二次被敲了! 扶苏捂着自己被敲到的部分,泪眼汪汪点头,又不敢多说。 欺负完了小孩,嬴政把桌案上的文书再摊开,状似不经意般遮掩住手边彷如墨玉雕成的枝丫状物件,做一副赶人的模样。 扶苏敢怒不敢言,泄愤似的狠狠拉了秦王衣袖一把,转身“哒哒哒”跑远了。 ...... 简单说完这些后,扶苏撇了撇嘴道:“现在想来,父王肯定和太子丹达成了什么协议,枉我还怕被发现,在他面前演了那么久小孩子。” 可你还不到十岁,本来就是小孩。 韩非心中好笑,再如何表现成熟冷静,眼前他的学生,终究还只是个孩童。 “燕丹...似乎早已...知晓...那侍女情况。” 扶苏道:“应该是,先生也有感觉吧,太子丹起初还好,后来是不是越来越不对劲了?” 韩非点点头,岂止是不对劲,简直就像换了个人,只不过有着太子丹的模样和记忆罢了。 “那就是了,那个白骨妖可以借助阵法剥夺他人记忆和皮相为己所用,我看太子丹虽然不是这么个情况,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扶苏想起一开始那个话唠又跳脱的燕丹,以及后来在一瞬间变化的太子丹,不由得叹了口气。 好歹是燕国太子,自身出了这么个情况,竟然都不敢告知身边的人,硬是千里迢迢跑到了秦国才敢尝试求助于父王。 也是,他身边能有一个白骨侍女,未必不能有第二个。 就是有一件事情扶苏比较费解。 按理来说太子丹也知道将来秦国会吞并燕国,他怎么就能放下心来请父王相助呢?要是父王不答应,那不就完蛋了。 还是说,太子丹与父王以前的关系其实很好? 想起自家老父亲提起燕丹的嫌弃眼神,扶苏晃晃头掐灭了这个想法。 韩非心中想的却是更多。 今日所见一切早已超出了他预料之外。若说这神鬼精怪之事只有秦王和扶苏知晓,他还能说服自己有可能是秦国王室隐秘。 可在赵国的榆次都有人和精怪打交道,这就不得不令人深思了。 山精野怪都是存在的,那...神祗呢? 那些各地传唱的歌谣中,那些被提及的神祗是否也存在于云端之上? 这个想法太过于震撼,以至于韩非短暂性忘却了自己的身份责任,神思飞到了浩渺九天。 “先生可是在想,为何自己从前不见这些东西?” 扶苏见韩非神色凝重,笑道:“不知先生可否发觉,您的直觉非常灵敏,甚至在某一瞬间能察觉到本质。” “倘若我是妖族,在想要混入人族之中的情况下,是绝对不会出现在您面前的。” 说完这句话,扶苏忽而浑身恶寒,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可...人皇与盟约...又是?”韩非凝视了这个孩子许久,方才慢吞吞道。 “这...暂时还不能告诉您。”扶苏为难道,“似乎是上古时代,三皇之一的人皇与其他族群在渭水之畔定下的盟约。我只是听说过一些,并不知晓全貌,方才也是诈那白骨妖的。” 谁知道一诈就出,阿鸾还说这白骨妖修为挺高的呢,完全没想到那么不经打。 那昆仑天女又是谁? 这个称呼到了嘴边,韩非忽而感到仿若自远古而来的莽荒气息,浩渺而又苍茫,骇得他登时闭上了嘴。 “有人来了。” 扶苏忽而回头看向门口,只见一人推门而入,沉声道:“人皇盟约之事,你如何知晓?” 那是个着深灰布衣的男子,长发随意系在脑后,腰间挂着一柄不甚起眼的长剑。 他长相并不算特别英俊,唯独一双眼看过来时目光如炬,加之面色冷峻,就给人一种极重的压迫感。 他就站在那里,却有一种藏锋于内的气度。 大意了。 本以为村落里都是普通人,扶苏这才直接在这里跟韩非解释。 却是忘了这里的主人并不是。 “你是谁?” 尽管心中有个答案呼之欲出,扶苏还是开口问道。 那男子低头看着扶苏的模样,眼神闪过一丝恍然,正要开口时,外面忽而传来一声巨响。 他们同时听到了一声女子的痛呼。 男子稍作迟疑,还是转身疾步走了出去。 扶苏与韩非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村中的小道上,那个紫衫女子掩住她的幕篱跌跌撞撞跑了出来,衣裙上沾染了不少灰尘,瞧着分外狼狈。 是那个自称“阿紫”的女子。 小道尽头的木门半掩半开,接着一道雪亮剑光从中劈出。 阿紫以一种常人达不到的速度消失在原地,她原本站立的地面立刻出现一道深深裂缝。 “这、”韩非连忙拉着扶苏往后退了退。 剑光之后,从里面走出一广袖翻飞的年轻男子。 这青年轩昂俊美,着一身黑白相间的道袍,乌发被悉数收在高冠之中。轩轩然立于林间广袖翻飞,眉眼淡漠好似积了千年风雪。 扶苏眼下却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死死盯着对方。 他记忆里从未有过这张俊美轩昂的脸,却觉得他身上有种熟悉至极的气息。 “阁下是?” 青年原本目光看向的是那紫衫女子,却忽有所觉,朝扶苏看过来。 他腰间玉佩剧烈颤动着,接着从里飞出一道玉色华光,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没入扶苏眉心。 轰—— 一道巨响在扶苏耳边炸开,他听不到有谁惊慌失措唤他的名,他眼前已然没有那身姿轩然的道长。 神魂震荡之间,只见一片广袤荒原。千万年的岁月,于此刻揭开序幕—— 山川移位,日月无声,皎皎明珠坠血海,大火生红莲。 天柱折,地维绝,谁拨琴弦五十引得量劫起,声声急促催心折? 弦音与剑光相击,金衣剑客倚天踏浪,剑锋所指是故人。 他看到一双氤氲着江南烟雨的眸,一张笑若春风的桃花面。 隔着千万里浪涛,那少年剑客启唇,从遥远的时空彼端传来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V章三合一,信息量有点多哈哈。 还是老规矩,本章评论前五十发红包~顺便整了订阅抽奖,参与条件是开奖前订阅100%。 这几天的订阅都很重要,希望小可爱们不要养肥呀,感谢支持! 顺便丢个预收文案↓ 《转战三千里[快穿]》无CP 文案: 战争开始时,戴星阑是帝国元帅,人类的破晓晨星 战争结束后,戴星阑是帝国罪臣,万人唾骂的叛徒。 没有人看到站在虫巢中央,点燃无边白焰的军装青年回望星际,隽秀面容上浮现出一抹无奈笑意。 “滴——” “《穿越星际后我成了帝国元帅》剧本不予通关,系统即将开启新剧本《从修真界穿越星际后我成了重生男配大佬们的反派白月光》,请宿主做好准备。” 拉着虫族女皇同归于尽后,戴星阑在一片纯白空间站定,听到了这样一道声音。 “我要是不愿意呢。” “滴滴——宿主不可自行抉择,请尽快准...备...嘶啦...嘶嘶...宿主...系统受到攻击...” “我说可以,就可以。” 戴星阑在空间里回想起了一切,他伸手从虚空中抓住了系统本体,眼神漠然,语气温柔至极。 “我要过往世界重启,一切重来。” 戴星阑低眉浅笑,一念起而万物生。 第24章 故人叹 “扶苏!” 孩童身躯软倒在韩非怀中, 率先惊呼出声的却不是韩非,而是最开始那位灰衣男子。 他上前几步伸手想去查看孩童情况,却被韩非警惕地拦住了。 灰衣男子抬起的手停滞在半空中, 面容空白了一瞬。半晌,他斟酌了一下语气道,“我与这孩子父亲有旧, 先生可否让我查看一下?” 韩非没搭理他, 低头自己仔细察看一番后,发觉对方只是单纯的昏睡过去, 暂且看不出别的毛病来。 稍微松了口气后,他才抬头道:“我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扶苏之前用的是化名赵苏,也没有介绍他的名姓, 可这男子却一口叫出了扶苏的名字。 尽管秦国这一年来动作小了不少, 可秦王政在六国贵族之间的名气依然不怎么样。眼前男子虽看似无华,可气度非凡,绝不是普通人能养出来的。 眼前人敌友不明, 他委实不敢把扶苏交给对方。 “这是扶苏吧。”男子答非所问,“他的眼睛生的与嬴政很像。” 韩非一顿。 扶苏确实与秦王颇为相似, 尤其是那双狭长凤眼, 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但他年岁尚小,五官还未长开,眼睛和秦王相比更是圆润不少。 此人如果不是特别熟悉嬴政,如何能在一瞬间就认出来? “阁下是谁?” “盖聂。”男子坦然回答。 韩非眼神一凝,他从未听说过七国第一剑客与秦王政有交情。 若是盖聂的话, 倒是值得一信,但...... 他把孩童抱起来护在怀中,目光转移到那有着冰雪之姿的年轻道长身上。 “那位...是谁?” 韩非方才看的很明显, 就是这人腰间玉佩上冒出了什么东西,才让扶苏陷入昏迷。 灰衣男子,也就是盖聂,见韩非没有把扶苏放开的意愿,回头唤道:“纯青。” 那年轻道长似乎才反应过来,他微微张口,又不知该说什么。干脆掐了个诀,将那趁着在场人不备躲入深山中的紫衫女子牢牢禁锢在了原地。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大步走上来半蹲在韩非面前,衣袍纷飞清风入袖。 “无碍。” 道长把腰间玉佩取下,在扶苏面前晃了晃,并不见那玉色微光自孩童眉心跃出。 他略微思索,便大致猜到这是怎么回事。 “那是贫道昔年历练之时,在一秘境偶然得到的琴弦。”道长解释道,“那弦承载大道之力,可媲美先天灵宝,贫道无法驱动,便将其封在了玉佩之中。这小公子许是与此弦有渊源,待他醒来自有分解。” 纵然是得到了解释,韩非面上神色虽不变,眼神里却明晃晃的表示“你在说什么?” 他此前从未接触过世界的另一面,对此实在难以理解。 道长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话不太容易被这个世界的人接受,蹙眉思索了半晌。 “也就是说,这弦已认扶苏为主?”相比起韩非,盖聂对另一边知道的要更深刻一点,遂开口问道。 道长迟疑着点点头,“应当是。” 那根弦自听骨海下秘境而出,在他手中已有很长时间,但从未对谁有过这等剧烈反应。且这情形他瞧着也不像是寻常的灵物择主,倒像是......物归原主? “盖聂,你先带这位先生与小公子回去。” 道长起身,腰间拂尘如雪纷扬。 “你...去作甚?”韩非并不愿这来历不明的男子离开自己视线,倘若扶苏后面出什么事,他要如何? “闻此地不远有一妖祸乱人间,贫道前去一探。” 道长目光落在身后不远处那被自己禁锢的紫衫女子身上,又道:“此女为狐,好生看管,贫道去去就回。” 说罢,他转身就要离去。 “...还有何事?”道长面无表情回头,原是韩非一把拉住了他的拂尘。 “若是...那玉树林间...白骨妖...已被扶苏...擒获...” 韩非一字一句道,那时他并没有看到扶苏如何对付那白骨妖的,只记得他睁开眼就看到那具人形白骨化为飞灰,最后连灰烬也消失不见。 道长:“......” 道长与盖聂对视了一眼,镇定道:“那便一道回去吧。” 拂尘一甩,道长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 紫衫女子勉强抬头,幕篱早已跌落在她逃窜的时候。见这几人都准备离开,忙道:“妾身有要事寻盖先生,还望这位道长手下留情。” 年轻道长眼神一扫,登时吓得她不敢再动作。 方才那一剑,可差点把她整只狐都要削成两半了。 “跟上。” 紫衫女子顿觉周身一松,她欣喜地爬起来想要再说什么,望见道长挺拔身姿又怂了下去,默默离他远了几步。 盖聂瞧着这位相识不久的好友动作,细微地摇了摇头,旋即朝韩非伸出手。 “盖聂隐居之地离此地尚还有一段路程,韩先生体弱,还是把扶苏先交给盖聂吧。” 因着眼前只有那边的紫衫女子让他略微不适,而盖聂的品行倒是值得一信。且眼前男子目光清正,语气真诚,韩非下意识松开了手。 盖聂把昏睡着的扶苏接过,小心翼翼抱了起来。 几人的身影消失在山林小道深处后,这安静的村落方才有些声响出来,只是依然无人敢出来查看情况。 于暂且在这里养伤的百姓而言,那位年轻的道长和此地的主人都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他们没有什么能力,便只能尽力做到不去给对方添麻烦。 * 九天霞光旖旎,云起奔涌翻腾。 有长风自云端而下,轻柔拂过谁发梢。 “诶,你怎么天天在这里弹琴,就没什么别的事情做吗?” 清越的少年音在耳畔响起,来者站在他面前,弯腰拍了拍他脑袋。 “确实没什么事,不过我是在修炼,没有玩乐。” 他听到自己不满的声音,偏开头把对方的手甩开。 “我说你啊,年纪轻轻就一副古板样,小心未老先衰。” 少年金衣白裳,面容因为逆光看不太清,他却知晓对方此时定然是带着明亮笑意,灼得人心里发热。 不然,他怎么会觉得有些刺眼,眼睛酸涩起来了呢? “我不小。”他固执道,“你更小。” “怎么你就记得这个了啊?” 少年伸出魔爪左右开弓,毫不客气捏着他两边脸颊,把他的脸当做团子揉来揉去。 其实被捏脸并不痛,但是他内心忽而充斥着一股莫名的愤怒,总觉得这情景好似颠倒过来一般。 “你也只有这点出息,趁这时候欺负他。” 少年身后传来另一道声音,白衣人涉水而来,抱着手臂站在他身边,语气里带着十分明显的调笑。 说着,白衣人弯腰揉了一把他的头,直把一头乌黑靓丽的长发揉得乱七八糟,宛如金乌崽子打架后的窝。 “三哥你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啊哈哈哈哈!” 少年放肆大笑起来,声音犹如金石相击,在山海间回荡。 白衣人十分冷静道:“趁现在还能欺负的时候多欺负欺负,等他■■后,可就没这机会了。” 他同样看不清白衣人的模样,只记得对方长发漆黑,素衣胜雪,而腕上一条红绫,犹如鲜血蜿蜒而下。 “■■,走——”金衣少年一把拎起他后衣领,下一刻已到了云巅。 “带你去■■那儿打秋风去!” ...... 扶苏一直以为,自己记忆里出现最多的那道金色剑光的主人,当是他隔世故友。 而眼前的一幕幕场景却并非如此。 远方名山倾颓,天际不见日月。骇浪惊涛千万丈,接天堆雪。天河倒悬而下,水幕映出煌煌剑影。 那少年剑客拄着剑半跪在荒原上,高高束起的鸦羽长发披在身后。他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直直望向高空。 天崩地裂之下,汹涌的海浪凌空而起,将少年掩盖在无尽的水幕之中。 你在哪...... 你在说什么? 扶苏有些慌乱,耳畔琴音急促回荡。分明还是那般泠然声响,却暗藏无尽杀机。 你在哪里啊?! 你在哪,我听不到你的声音...... 我找不到你,你出来啊! 不,不,你不要出来,你别出来—— 他会杀了你,他真的会杀了你! 扶苏赤着脚跑过荒原,爬上横卧在荒原上未知古兽的尸骨,苍白的骨架上有粼粼蓝光悬浮。 他站在白骨上眺望,远方是沸腾的血海。红莲绵延万里,不见灵珠明光。 他看到云端上的白衣琴师翩飞乌发,看到悬浮于虚空中的五十弦琴。 他看到琴师抬手抚琴,琴弦根根崩裂,二十三弦动八荒,五十弦...... 天、地、重、启—— 他终于看到再那少年剑客,他横剑立于虚空,身前是崩塌的荒原,身后是千万里深海。 巨大剑影在他周身回旋环绕,灿金剑气犹如日光初升,裹挟着无尽碧海波涛与云端上的抚琴者相撞。 山河崩塌,天幕撕裂的间隙,弦音与剑光交织成细细密密的巨网,网下是挣扎的洪荒众生。 故人不假,是敌非友。 作者有话要说:汤喝半碗不好。 记忆只有半截更不好。 顺便不是动漫,历史上真的有盖聂,也确实和荆轲交过手。 第25章 云外客 剑光浮沉消散, 红绫逶迤远去,弦音还在耳畔回响。 扶苏从那莽荒古战场中挣脱出来,睁开眼时, 眸中仍带着恍惚之意。 他起身靠在床头,偏头去看那半开的窗。 深山幽林之中有鸟雀盘旋,衔着枝叶停留在窗台上, 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往屋子里面看。 清风不语, 还渡眉梢。 原是此身在人间。 “你醒了?” 说话的声音有些耳熟,似乎是在哪里听过。 扶苏循声望去, 正见一灰衣男子靠在门扉边抬眸看他。 山中少见日光,却仍有一缕斜斜打在他身上,给这不知名的剑客笼上一层柔和光晕。 扶苏眯着眼, 方才那一瞬间, 他险些以为自己看到了父王。 分明他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可是盖聂先生。”虽是疑问,扶苏的语气却十分肯定。 榆次隐居的剑客他并不知道有几个,但能被他父王看重的, 定然只有七国第一剑客盖聂。 至于之前那位道长,对其来历, 扶苏心中早有猜测。 “可还有哪里不适?” 盖聂继续问。 “并无。”扶苏摇摇头, 目光在扫了一圈四周,面上略带了几分疑惑。 “韩先生守了你一夜,方才纯青带他去休息了。” 在扶苏疑惑之时,盖聂先开了口。 只是他没有说,韩非是因为这两日经历太过“丰富”, 心里存着事,又忧心扶苏情况,精神绷得太紧, 一下子没撑住晕了过去,这才被送到隔壁屋子休息去了。 “那我去看看先生。” 扶苏掀开被子就要下床,登时被盖聂阻止了。 方才还在门边的男人,下一刻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好身法! 扶苏在心里赞到,盖聂的动作快到连他都没怎么看清。 “韩先生那边有纯青照看,你也刚醒,莫要随意走动。” 男人声音十分平淡,细细听来却带着几分关心。 扶苏愣了愣。 “倘若你出了什么事,我无法给你父王交代。” 盖聂十分顺手把扶苏拎回榻上,认真说了一句。 父王? 哦,对哦,父王是认识盖聂来着,还坑他去给将闾找老师...... 等等、父王?! 扶苏顿时惊恐起来,他离开咸阳宫多久了? 之前和那白骨妖扯淡到和韩非一路走到榆次加起来两个时辰,方才盖聂又说他睡了一夜。 完了完了死定了,他之前可是信誓旦旦跟父王说当天解决的! 扶苏揪着落在胸前的长发无声哀嚎,这可怎么办,要怎么才能让父王不生气? “你在担心嬴政生你的气?” 十分神奇的,盖聂下一刻就说出了他心里担忧的事。 扶苏垂头丧气,“您怎么知道?” “你胆子和嬴政当年一样大,我还以为你不怕这些。”盖聂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浮现一丝细微的笑容,“安心休息,我已托纯青给嬴政传信,告诉他你在我这里。” “诶?” 盖聂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嬴政说,要你养好身体再回来。放心,等你好了,我送你回秦国。” ...不,你这么一转述我反而更不放心。 扶苏在心底默默说了一句,等他回去,父王真的不会把他拎起来锤打吗? 尽管父王嘴上说了很多次,也从没真的揍过他...但是谁能面对暴怒的父王全身而退呢? 呃,虽然父王也没真正意义上生过他的气就是了。 “您与父王是旧识吗?” 反正现在还没回去,能苟一天是一天。扶苏在心里纠结了一会儿,很快就没心没肺把这些抛开了。 现在他比较好奇的是父王和盖聂之间的关系,这关系到他能不能一次成功顺路把盖聂给将闾拐回去。 “旧日相识。” 盖聂停顿半晌,言简意赅道。 见对方没有多说的意思,扶苏也不好再问下去。 盖聂本也不是多话的人,扶苏不吭声了,他也沉默下来。 一时之间,屋中只有两人相对无言。 气氛,稍微有点尴尬。 扶苏躺了多久,梦中就在荒原上跑了多久,此时还真不想继续睡下去。 所幸盖聂也发觉眼下没有话可说,遂起身道:“你许久未进食,我去给你拿点吃的过来。” 扶苏忙点点头,目送盖聂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他探头看了看,又仔细查看了一番,确认对方真的已经离去后,这才重新坐起来举起手。 摊开的手掌细腻光滑,是属于孩童的,无害的手。 可扶苏记得梦中琴师乌发纷飞,漠然垂首拨动五十弦,引得天地险些重归混沌的场景。 毫无疑问,那琴师就是他遗忘的自己。 可他总觉得那端坐云端的白衣琴师周身有些违和,那般冰冷态度也不该是对着那少年剑客的。 没错,扶苏想来想去,还是不愿意相信那个金衣剑客是他的敌人。 尽管那一弦带来的记忆里,前世...不知道是哪一世的他和对方打起来时,都带着同归于尽的架势,也谁都没有想过要留手。 说到琴弦,扶苏马上就想起让他躺了一夜的罪魁祸首。 他手指微微一动,指间微光一闪,八根玉色琴弦整齐浮现出来。 比之前多了一根,所以真就他五十弦都丢了咯? 那他要去哪里找回来,新回来的这一根还是那位道长带来的。 扶苏心有戚戚地想。 下一刻,他就看到那高冠广袖、眉宇堆雪的年轻道人出现在他眼前。 “纯青...?”盖聂是这么称呼他的。 “贫道纯青,见过扶苏公子。” 道人颔首,目光在他手中八根琴弦上流连了一瞬。 扶苏察觉到对方的目光,刹那收回了琴弦。 道人见状,并未有多余反应,只是手掌翻开,金光在他掌心中凝聚成一方光屏。 “果然是你。” 扶苏毫不意外。 纯青道人,便是之前在三千界的「赏金专区」里接下这个世界发布的任务的那个人。 “道长来这里,是为了揪出那个穿界之人吧?”扶苏抛了抛刚唤出来的琉璃光屏,笑道,“正好他也得罪我了,不若我与道长联手?” 扶苏见对方将他的光屏举到自己面前来,遂拿起自己的光屏与对方相击,和对方交换了联系方式。 在属于他的光屏里,漆黑又空荡的联系栏最下方出现了一行,小像是一柄刻着阴阳鱼的长剑,后面的名称正是“纯青”。 “‘纯青’是道长名字,还是道号?” “都不是,贫道离开师门时,师尊尚未赐下道号。‘纯青’一称只是三千界如此定下。”道人语气平淡极了,“不过也无事,贫道修为不算高,来往诸天万界,反而是三千界赐的名较为方便。” “道长的是三千界定下的?”扶苏状似漫不经心道,“我的是自己写的。” 纯青道长一愣,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光屏,白玉般的联系栏中出现一个中间漆黑,周围却环绕着青色莲纹的小像,后面跟着一行文字——凤凰于飞。 “许是你我三千界级别不同。” 他并没有在意,三千界等级越高,权限就越大,就如修改固定名称这一项,是要很高的等级才能做到。 至少纯青现在不行,他能通过三千界跨界接任务,还是因为一位前辈。 扶苏若有所思,他没记错的话,三千界给每个账号的固定称呼是根据成员的情况来的,这位道长是‘纯青’,却很难看出从何而来。 他这么想,便也下意识这么问了。 许是因为方才交换了联系方式,接下来算是有共同目标的同伴,兼之他来到这个世界时就被世界意识千叮咛万叮嘱要照看好眼前这人,纯青倒是极为爽快提起了缘由。 “当是因为师门缘故。贫道原乃纯阳真人门下,俗家姓名有一字为‘青’,这才在得三千界时有此名。” 纯青道长如是说。 “原来如此。” 扶苏收回三千界,又道:“扶苏还有一件事想请教道长。” “可是那弦之事?”道人极为自然接了下去,“那弦是昔年贫道在大世界中历练之时,于一秘境中得到的。” 那是他接受任务来这个世界之前的时候了。 纯青道长出生于一个小千世界,幼时曾有奇遇去往一中千世界拜得名师,学成七八后又回到了原生世界。后来中千世界有一位前辈跨越世界过来为他转交恩师所赠之剑,他得以将师门功法修到极致。 再后来他辞别原生世界亲友踏碎虚空而去,问道途中历经无数世界,也算是颇有所得。 直到他意外飞升到一方大千世界,在那里折了他恩师赠予他的,陪伴他多年的剑。 他辗转在那个大世界多年,总算得知即将出世的某个秘境里有可以修复他的剑的材料这一消息。 纯青没有迟疑,带着他的拂尘和断裂的本命剑只身前往位于听骨海下的秘境。 那是一个极为艰难的过程,纯青一路走到了最后,终于找全几乎所有的材料。 之所以是几乎,是因为还缺一块星河陨晶。 纯青打算离开时,却在秘境尽头看到了一道影像。 女子披着天青鹤氅,提着一盏幽灯静静站在那里,眉目明明如月。 纯青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暴露在对方清凌目光之下。 这位前辈,莫不是这个秘境的主人? 纯青如此想着,却忽而发觉对方眉眼间流泻出一丝莫名笑意。 女子抬手将一根玉色琴弦送到了他手中,托他转交给琴弦的主人。 作为回报,女子在他眉心一点,承载着三千界的琉璃光屏就这么落到了他手中。 事关人家本命法宝,道长倒是极为实诚将过程一五一十告知。 扶苏沉吟半晌,问:“是哪个世界?”那个世界竟然有认识他的人,说不得他日后要去一趟。 “大天十九,其名沧溟。”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猜盖聂是不是真拿东西吃去了。 ps:虽然戏份不多,但这其实是个综文来着。 pps:周五上夹子,所以那天更新会很晚呀。 第26章 狐女怨 “大天十九, 其名沧溟。” 这个等级,可真是个遥远而又强大的世界。 扶苏自己这个世界的评级是中玄四九,远不及那沧溟界。 “道长也非沧溟之人, 缘何那位前辈会将我的弦托付于你呢?”他想起来这位道长当初在三千界接任务时,名称之前的世界评级并非大天十九,而是要低上几级的世界。 “贫道自秘境出来后, 也走访至中州, 方得知那位前辈名讳,她早已自沧溟飞升。”纯青道长略微思索了一番, “前辈修为高深,数千年后依旧声名满沧溟。这等大能,许是早看到了什么。” 扶苏深以为然, 三千界这种东西说送就送, 那女子修为就低不到哪里去,搞不好还是三千界的创建者之一。 之所以是之一...联通诸天万界的是身处太古洪荒的道祖这件事,一开始可就写在三千界上。 扶苏又多问了一句那白骨妖是个什么情况。 纯青道长沉吟半晌, 只道:“那是穿界者策反的妖族之一,本身实力不错, 又擅画皮之术, 隐匿能力在穿界者加持之下也有增强,盖聂找了她很久才找到她的老巢,只是没想到,提前被公子你解决了。” 他也是刚来到这个世界,若非遇见盖聂, 他没那么快对这个世界有初步了解。 毕竟他刚来时,此方世界的世界意识给他的提醒除了关于那贼能躲的穿界者几点信息外,就只有万万要照看好秦长公子扶苏这一点。 初时纯青还不晓原因, 他的原生世界在秦王朝后一千年,也曾读过秦史。此次前来,他还未曾想过要不要插手此界历史进程。 只是分别与盖聂和公子扶苏见面之后,他便明白了。 一花一世界,这个世界的历史与他所知的并不同。 “策反的妖族?”扶苏手指摩挲着身侧衣料,若有所思道,“看来妖族内部有些问题。” “这便是盖聂想与公子交谈的话题了。” 纯青道长挑眉笑道,他长相是一派气宇昂扬,只沉默时眉眼分外冷淡,好似高山千年积雪。此刻一笑,却是春月柳翩飞。 扶苏和他说了几句话便发现了,其实此人并不那么高冷。 相反,他性情较为温和,说话还很是诙谐。 只是他们的交谈并未持续很久,在达成合作的愉快共识后,扶苏还问了些三千界相关的信息就作罢了。 无他,纯青道长对三千界的了解也没比他多多少,可能是因为他也没到手多久吧。 “盖先生的话......”扶苏偏头道,“或许我也需要和盖先生开诚公布谈谈。” 人皇盟约一事是上古隐秘,此事千百年后已在人间绝迹,怎么看都不应该是盖聂能知道的。 除非他除了人族之外,还有别的身份。 纯青道长颔首,这个世界既然评级到了中玄,还是前一百之内,就绝不会是什么普普通通的世界。 真正算得上普通的,是他出生的那个仙神绝迹、妖鬼无踪的小千世界。 在他的友人蛰伏十几年,一举颠覆前朝入主中原后,那个世界的轨迹就与其他世界截然不同了。 若没记错的话,她走的应当是...用三千界的术语来说,就是科技侧。 纯青已经很久没有回到原生世界,也不知那个世界变成了什么样。 这次完成任务,重铸本命剑后,就回去看一看吧。 他如此想着。 帘外忽有声响,扶苏与纯青同时抬头,双方对视了一眼后,同时往外而去。 纯青速度快些,他几乎是立刻就出现在了声响发出的地方。 此时庭院中的场面,略微有些尴尬。 原本被纯青捆好的紫衫女子不知何时已然挣脱开来,正半跪在盖聂脚边死死拽着他的衣摆,头犹如小兽一般蹭着他的小腿,哀切地说着什么。 盖聂手中端着几盘小食,应当是正从厨房里出来就被拦住了,此时面上神情十分无奈。 “盖聂?” “盖先生?” 扶苏与纯青几乎是同时出声,若非他二人多少知道盖聂性子,这番场景落到眼中还真是有些令人误会。 “扶苏,你怎么跑出来了?” 盖聂抬眼看过来,发觉这小孩只披了件外衫就出来了。 山中幽静却寒凉,此时天气也算不上有多暖和。小孩子的身体素质总归比不得大人,盖聂还真有点担心对方着凉。 若是如此,可不好与嬴政交代。 “阿紫,你先起来。”盖聂微微叹了口气。 见那女子依然没有反应,纯青上前几步接过对方两手端着的碗盘,垂眸看了她一眼。 紫衫女子登时炸了毛。 真·炸毛。 女子用最快的速度蹦起来躲到盖聂身后,脑门上蹦出俩尖尖耳朵,三根毛茸茸的尾巴从她裙衫下冒出来,巍巍颤颤摆动着。 纯青没搭理她,转身把装着小食的碗盘递给满眼好奇的扶苏。 “公子进屋休息去吧,这里有贫道在。” 扶苏收起有些诧异的神色,目光在他们仨身上打了个转儿,点点头进屋了。 不知为何,扶苏总觉得那狐妖一直有偷偷瞄他,只是现在这情况,他也不好问。 等到扶苏穿过走廊合上房门,庭院中只有他们三个时,纯青这才收起了面对扶苏时略带温和的表情,冷冷望着那女子。 “她是怎么回事?” 盖聂苦笑道:“如果我说,她是以前我与友人同游时捡到,养了一段时间的狐狸,你信么?” 纯青愣了愣,狐狸化人不是什么怪事,只是...... 他道:“可她之前身上有怨气。” 若非紫衫女子身上怨气太重,且怨气来源不止有人族,纯青也不会上来就动手。 正常修炼成精的妖族,身上不会有那么重的怨气。能出现这种情况的,多半是手上沾了不少生灵的血,且手段十分惨烈。 盖聂也知晓一些这里面的道道,只说:“阿紫没杀过生,她情况有些特殊...只是我无法看到原因,纯青你再看看?” 他说完便挪开几步,将那三尾狐妖的身形显露出来。 整条狐暴露在冷面道人眼前,紫衫女子面露恐惧,只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被对方斩杀。 纯青见状,抬手并起两指在自己眼前抹过。 细微灵光一闪而逝,纯青看到那紫衫女子脖子上绑着一条白色丝带,丝带一头延伸到虚空之中。那些夹杂着血色的怨气翻滚着从白色丝带上滚落下来,笼罩在紫衫女子身上,将她整个人都缠绕包裹起来。 纯青能看到她灵魂痛到扭曲的模样。 然而即使是这样,紫衫女子的情况也比方才好多了。从远方传来的血煞怨气正在逐步减少,那白色丝带也萎靡起来。 白色丝带上,有一丝熟悉的气息,像是那日自盖聂剑下逃走的白骨妖。 “阿紫姑娘,你可认识那白骨妖?” 阿紫转头看向盖聂,见盖聂点头,这才鼓起勇气道:“妾身、妾身确实认识白灵,就是那个白骨精。” 纯青又问:“那白骨妖可知你生辰八字,可有你身上物件?” 阿紫眼眶泪水打着转儿,面色一片惨白,显然也是想到了什么。 “她知道,我很久没见过她了,最近的一次,她问我要了我的一滴精血。” 纯青心中刹那分明。 合上天眼后,他朝女子拱手:“方才是贫道冒犯,还请姑娘见谅。” 说罢他拂尘一扬,凭空取了几个玉盒出来,手指一推就送到了那三尾狐妖面前。 “此乃贫道昔年所得天材地宝,可治疗姑娘身上的伤。” 阿紫此时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她伸手戳了戳面前漂浮着的玉盒,隔着盒子也能感觉到里面涌动的灵气。 可...... 她下意识望向盖聂,饶是已经从他们身边离开,饶是已经化作人形,她还是习惯听他们的话。 “收下吧。”盖聂抬手摸了摸这可怜小狐狸的头,柔声道,“这是纯青误伤你的歉礼,拿去养伤吧。” “嗯嗯。” 小狐狸化作了人形,却仍是像以前一样蹭了蹭昔日主人的手掌,乖巧道。 “那我可以去他那边吗?” 阿紫伸手指了指扶苏的屋子,小声问道。 盖聂想了想,说:“可以,但不要吵到他。” “阿紫知道!”政哥哥也不喜欢吵闹,阿紫一直记着呢! 小狐狸收回炸毛的尾巴,又恢复成了原本娉婷佳人的模样,抱着几个玉盒乐滋滋去寻那个跟政哥哥长得特别像的孩子去了。 “纯青。” 盖聂目送小狐狸离去后,轻声唤了好友一声。 “阿紫,怎么回事?” 当世第一剑客的声音十分平缓,纯青却不觉得他现在心情很平静。 “那白骨妖造的孽,报应都被转移到了她身上。” * 咸阳宫中的气氛已经持续低迷三天了。 宫人们不知具体缘由,一片肃穆之中只敢在心里默默期盼出宫去给王老将军送信的长公子快些回来。 长公子离开多久,大王就冷着脸多久。 若不是因为大王百忙之中还常问长公子归否,他们都要以为是长公子和大王吵架跑出去了。 秦王并不知眼下宫人的心态起伏,此刻,他难得没有在批改文书,而是在书房见一个人。 “你想问什么?”秦王淡淡开口。 嬴阴嫚跪坐在秦王面前,鼓起勇气与秦王对视。 尽管父王对她也算不错,也没有对她表现出什么威慑,但她此时仍感到心悸。 少有人能在父王的视线下做多余的事。 但阴嫚毕竟不是真的小姑娘,察觉到了咸阳宫中哪里不对时,她还是跑到了父王面前。 “父王,王兄真的是为您给王老将军送信去了吗?” 嬴政抬眸看了女儿一眼,若有所指道:“阴嫚,你以前可不叫扶苏‘王兄’。” 作者有话要说:狐狸是好狐狸,就是倒霉。 这几天家里比较忙,明天更新大概在21点。 第27章 疑惑生 嬴政一句轻飘飘的话落下, 阴嫚小脸登时煞白起来。 她从小就与扶苏亲近,一直唤的“哥哥”,以前在父王面前也是如此。 只是后来她们慢慢长大, 兄弟姐妹各自有各自的生活,情分虽没多淡,称呼却有了些改变。 她以为她模仿年幼的自己模仿得很好。 这几年阴嫚几乎有一半时间都跟在长兄身边, 连胞兄荣禄和母亲都没有发现她的破绽, 只以为是长公子的悉心教导才让她飞速成长。 扶苏哥哥定然也发现了她的变化,可他什么都没有说。 而今, 却被父皇点出来了吗? 阴嫚下意识低下头,避开嬴政的目光。 她这几年在扶苏身边学习的同时,虽沾了长兄的光有更多机会见到父王, 可反而不敢如从前那般在父王面前无所顾忌了。 无他, 自未来而归这件事,阴嫚现在还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帮了她一把,又需要她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在不确定自己能否付得起未知代价之前, 她没这个胆子泄露出去。 若是只有她自己一人还好,她不怕死, 却怕因此连累父兄与母亲。 “父皇、父王为何这么说?” 完了。 话一出口, 阴嫚便在心里哀嚎。这个被父皇正眼一看就紧张口吃的毛病两辈子都好不了了,可为什么偏偏是这时候! 她可不觉得,眼前的父王会忽略她之前的那个称呼。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秦王只是扫了她一眼,好似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道:“扶苏与韩先生去见孤一友人,不日便归,你无需担忧。” 诶? 阴嫚慢慢抬起头, 呆呆地望着眼前巍峨如山陵般的身姿。 秦王微微低首,英俊面容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并未发觉眼前之人身上的不对劲。 “这、这样吗?”阴嫚讷讷道,她这几天都不见扶苏,也不见韩先生,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似乎是父王的态度太过平常,阴嫚紧绷的心慢慢放松下来。 “那真是太好了!”她真心笑道。 尽管这一世,秦宫之中有了很大不同,但好在父皇还是父皇,王兄还是王兄。 阴嫚欢欣想道。 此时,上首的秦王缓缓抚摸着白鸽送来的,来自那位隐居许久的故友的传信,深沉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长女身上。 他漫不经心道:“阴嫚,你怎么死的。” 小王女唇边笑容还未散去,登时僵硬在了原地。 “父、父王,您在说什么啊?”阴嫚绷紧了身子,笑得十分勉强。 秦王放下那封传信,抬手拿着那根精致的墨玉枝送到眼前,仔细赏玩着这看起来做工十分精细的玉制品。 透过漆黑的树枝空隙,他看到长女微微颤抖的单薄身姿,以及虽害怕至极却十分倔强的稚嫩面容。 “你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秦王赏玩了一会儿,仍未听到对方的回答,便调转树枝,在女儿脖颈、肩膀和腰部之间的位置分别虚点了一下。 很多时候,他都见过阴嫚略微僵硬的动作。结合之前扶苏告诉他的那个噩梦的内容,秦王已经能确定某件事情。 虽然这个猜想惊骇世俗,不过在经历了自家长子出生到现在搞出来的动静,秦王的承受能力早就更上一层楼。 何况他以前就隐约知道一些东西。 “不愿意说便罢了。” 秦王放下树枝,手掌盖在小女孩头顶,道:“阴嫚,你记住,你是秦国的王女。” “谁也不能折辱你。” 怎么办啊......明明已经说过不会再哭了,明明这几年她也学了很多东西,也成长了很多,不会再像过往那般幼稚了。 阴嫚眼前一片模糊,她努力克制着自己,却仍阻止不了晶莹的泪珠一颗颗滚落下来。 父王,父皇。 阴嫚擦去面上的泪水,眼神渐渐坚定起来。 父皇,这一世,也不会人敢那样折辱您的遗体。 不,阴嫚绝不会让您就那样死去的。 情绪只崩溃了小片刻,阴嫚很快就冷静下来。她整理好自己的仪容,重新望向嬴政。 “父王,儿想问您要一个人。” 秦王挑眉,“你不是在跟扶苏一起上课?” 阴嫚道:“和这个无关,儿另有他用。” “谁。” “赵高。” 阴嫚话音一落,便见到秦王面上神情有些微妙。 “父王?” “没有这个人。”秦王干脆道,“前朝与宫中,没有叫赵高的。” “怎么,叫这个名字的,得罪你了?” 阴嫚压下心中的惊骇,努力平静道:“有这个原因,既然父王身边没有,那就作罢。” 没有赵高,难怪这两年从不见他出现在父王身边。 可她分明记得上一世,赵高这个时候已经颇得父王信任了。 阴嫚心中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若是抓到此人,送与你便是。” 轻描淡写丢下一句话后,秦王摊开桌案上上午送来的文书,开始处理今天的事务。 阴嫚适时告退。 待到阴嫚离去后,秦王悬起的笔停在文书上,落下一滴乌黑的墨。 赵、高。 * 扶苏离开庭院,原本是看着那个情景不太适合他在场。 孰料他端着两盘小食回到房间里没多久,一个紫色身影就从外面轻盈地钻了进来。 是那名为“阿紫”的女子,或者说,是只成精的狐狸。 狐族化形是出了名的貌美,阿紫也是如此。她长相偏向妖魅,眼角眉梢都是说不出的妩媚风情。 是以当她抱着几个玉盒,小心翼翼蹭到扶苏身边,面容上扬起近乎讨好般的笑容时,瞧着实在是有些矛盾。 她眼神太干净,偏生一张魅惑至极的脸,糅合起来的气质令她看起来分外特殊。 “你要吃吗?” 扶苏被阿紫直勾勾盯了半晌,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他推了推眼前的盘子,送到阿紫面前。 阿紫眼神一亮,连连点头:“谢谢你!” 她目光在盘子里的小食上打了个转儿,把怀中的玉盒放下,这才伸手抓了一把果干,“嗷呜”一口咬了下去,嘴里塞得满满的。 扶苏支着头看她,分明眼前的狐女外貌是十七八岁的少女,心智却仿佛五六岁孩童。 五六岁的孩童或许也比她成熟些,譬如他今年五岁的妹妹阴嫚。 等下,阴嫚是不是真的五岁还有待商榷。 阿紫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这才抬起头,又认真看着扶苏。 扶苏下意识戳了戳自己的侧脸,说:“你好像一直在看着我。” 从荒山野岭中的初次见面,去往榆次的路上到现在,阿紫始终会时不时把目光落在他身上。 狐女对扶苏并没有恶意,因此一路上才能安安静静。 阿紫眨了眨眼,说:“你是政哥哥的孩子吗,你长得和他真像!” 政哥哥? 扶苏心中莫名有种预感,该不会—— “我遇见政哥哥的时候,他和你现在差不多大。” 阿紫跪坐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太适应,遂起身拍了拍衣裙,蹲在了扶苏面前,捧着脸如是说。 扶苏:“...你政哥哥叫什么名字。” “我听人喊他赵政,那群人可讨厌可讨厌了,他们拿火来烧我的尾巴。”阿紫不满地皱了皱眉,脑门上两只尖尖耳朵又不自觉冒了出来。 “不过他们都被政哥哥打跑了!” 阿紫说到这里又兴奋起来,两只毛茸茸的尖耳朵一动一动的。 父王,真不愧是您。 扶苏默默地想,他都不知道父王以前还养过狐狸精呢。 “可是后来政哥哥的娘亲不乐意他养着我,我就被他丢给主人啦。” 小狐狸没有开心多久,很快就沮丧下来。这一次,连她的尾巴也冒了出来,三根紫色大尾巴蔫了吧唧摇动着。 不妙,手有点痒。 扶苏咳了两声,克制了一下自己想要去薅一把那油光水亮的尾巴的想法。 这可是很少见的紫色狐狸啊。 “难怪我没有在父王身边见过你。”扶苏道,“你的主人,是盖聂先生吗?” “是啦。” 小狐狸垂头丧气道:“政哥哥后来跟着他娘亲走了,我就一直跟着主人,后来主人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不方便带我去,我就回族里了。” “但你看起来不是很好。”扶苏指了指她的脖子,道。 阿紫现在没有戴上幕篱,因此扶苏一眼就看见了她脖子上那根染着血煞怨气的白丝带。 那丝带已经快消失了,可那是绑在灵魂上的,阿紫的灵魂必然受到了重创。 “我知道。” 阿紫摸了摸脖子,眼神黯然。 “和白灵有关系。”说完这句话,阿紫“砰”的一声变回了原形。紫色的小狐狸蜷缩起来,三根大尾巴也停下了摇动。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能修成人形也是她帮的忙。”小狐狸忍不住朝前面爬了点,挨在扶苏腿边蹭了蹭,沮丧极了。 紫狐妖历来罕见,她们这一支的修炼方式和其他狐族也有些不同。 若是想要修炼成人,她们需要戴着人族的死人头骨跪拜北斗七星。倘若头骨不掉,便能成功化为人形。 这个方法的成功率不算高,但阿紫还是想试试。若是她可以成功,就能去找主人或者政哥哥了。 只是阿紫胆子小,从不敢去人族的墓地寻头骨,更不要提将之用来修炼了。 也就是这时候,她碰到了白灵。 白灵是骨妖,同为妖族,她的心智要比阿紫成熟不少。在得知阿紫的难处后,很是爽快地答应去给阿紫找头骨,但阿紫也要帮她一个忙。 单纯的小狐狸哪里是白灵的对手,三言两语就被对方哄得晕头转向。 在白灵为她带来了头骨,助她成功化为人形之后,阿紫也如约交给了她一滴自己的精血。 后果,她现在也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写完就发了,接下来我要为明天的计算机二级临时抱佛脚。明天更新应该在晚上哈。 紫狐妖来自这里↓ 《酉阳杂俎》:“旧説野狐名紫狐,夜击尾火出,将为怪,必戴髑髏拜北斗,髑髏不坠,则化为人矣。” 第28章 昔时顽 韩非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翌日清晨。 细碎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户洒进来,在室内投下斑驳的光影,也映出空中细小的灰尘。 他从榻上起身环视四周, 屋中虽空无一人,但不远桌案上放着的早食还冒着热气,洗漱用具亦是一应俱全。 想必是刚有人来过。 韩非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 坐在桌案前解决腹中饥饿的问题。 他这一路的经历可谓称得上惊心动魄, 不是谁突然看到这么多打破自己认知的事情,都能迅速调整过来的。 哪怕他是韩非, 哪怕他是名震六国的大家。 虽说这一年他也或多或少知道自己的学生有些非凡手段,却也没想到他能胆大到这个地步。 无论是底气十足给非人之物下套,又或是谈笑间令其飞灰湮灭, 这都超出了韩非原本的预想。 更不要说, 在扶苏与非人之物的交谈中所提及的,那些更高层面的东西。透露出来的意思,韩非只要稍微发散性思考一下, 就能窥到其中令人心惊胆战的秘密一角。 扶苏后来虽与他提过这些,他也知道, 碍于某种未知的原因, 这个学生并没有把他知道的都说出来。 韩非不想逼他,但又不想他日自己的学生又被牵扯进那样危险的领域时,自己却一无所知。 如今便只能从盖聂入手。 这位剑客年纪轻轻便享誉七国,一柄长剑打遍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服。 同样, 也无人知晓他的来历。 好像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一般,盖聂在七国之中声名鹊起。 曾有人猜测盖聂或许是那位神秘的鬼谷子门下,毕竟鬼谷门下皆为英才。只是这个猜测在传到对方耳中时, 就被否认了。 盖聂只说,他自山中来。 山是何山,无人知晓。师为何者,亦无人知晓。 但韩非现在却有些猜测,盖聂或许就是行走在人类与另一方边缘的人物。 包括他那位名唤纯青的好友,也不似凡尘之人。 韩非觉得,他有必要和那位七国第一剑客谈一谈。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打开房门,循着外面的声响走了过去。 盖聂的隐居之地在榆次的深山之中,山中素来幽静,因此那名剑相击的清脆声音便十分明显。 穿过长长的走廊,跨过几道拱门,韩非眼前便是宽敞明朗的练武场。 场边生一株古木,苍天耸立,华盖亭亭。雀鸟停在枝头舒展着身躯,清风拂过树梢,带起“沙沙”声响。 天光明亮,场中有二人同时收剑,长身而立,衣袍纷飞交织,带着一种莫名的疏朗。 韩非看到他的学生正坐在树下,怀中抱着一只极为罕见的紫色狐狸。一人一狐皆望着场中收剑的人影。 “先生,您醒了?” 韩非甫一踏来,扶苏便看了过去,对他露出一个明显的笑容。 这笑容看起来非常乖巧,非常符合他这个年纪的孩子。 韩非沉默了一瞬。 这时他便回想起来,一开始给扶苏做先生的,正是他那好师弟李斯。 他与李斯的关系,称不上好,更没有到对方能为了救他而得罪秦王的地步。 当初韩非就猜测李斯定然不是抱着要救他的心思,推荐他去担任秦国长子的老师的。只是那时他也没有别的去处,兼之李斯后来忙到飞起,也没来见他几次,因此韩非一直都没想清楚,甚至险些怀疑自己当初的猜测是不是错的。或许他错怪李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呢? 到了现在,韩非算是真正明白了。 扶苏这个孩子,委实不是常人能应对的。 此刻,韩非对远在秦国的秦王愈发佩服。 “先生可还好?” 此间主人还剑入鞘,朝他拱了拱手。 “无碍。”韩非道。 扶苏抱着蔫蔫的小狐狸,几步跑上前来,开口道:“先生,这几日辛苦您了。” 看着小孩眼中的歉意,韩非微微摇了摇头,只说:“你...该早告诉...我的。” 扶苏心虚地低下头不吭声。 “我...有事...与盖义士..详谈。”韩非沉吟半晌,抬手摸了摸扶苏的头,并未问那小狐狸是哪里来的,反而转头与盖聂道。 “当不得先生‘义士’一称。”盖聂摇摇头道,“先生直接唤我‘盖聂’便可。” “至于先生想与盖聂商谈何事,盖聂也知晓。只是,此事非盖聂一人相关,还需过问扶苏的意见。” 盖聂如此说。 在韩非休息的这段时间,盖聂已经与扶苏大致对了一下双方掌握的信息,自然也知晓韩非的事情。 纵然韩非有种近乎诡异的直觉,但在此之前,他只是个真正的普通人。 彼时扶苏和盖聂,暂且达成了尽量不把韩非牵扯进来的共识。 只是如今,看着韩非固执的眼神,盖聂也不知这样对对方而言是不是一件好事。 察觉到几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扶苏抱着怀中昏昏欲睡的小狐狸,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先生,您可知您现在的举动,代表着什么?”他如是问。 “知道。” “先生。”扶苏轻声唤道,“先生可知,您一旦踏进来,后果不是您能预料到的。” “无妨。” “此事前路未知,风险未知,您也许平安无事,但更有可能会为此付出您无法接受的代价。” “亦无妨。” “哪怕那代价,也包括您的母国覆灭。” “......” 韩非沉默了很久,他注视着这个年幼的学生。孩童神情不知何时已经沉静下来,是韩非从未见过的模样。 或者说,这才是公子扶苏真实的一面。 他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高山与长风。 “韩国...比...王室...重要。”韩非一字一句,艰难地说出了自己的选择,“人族...更重于...韩国。” 从扶苏语焉不详的人皇盟约,到白骨妖口中的昆仑天女......来自上古莽荒时代的传说,现在想想,他也曾在古籍中读过只言片语。 那时只觉得怪力乱神之事不足为意,谁能想到有朝一日,祂们脱离神话传说,来到自己面前。 扶苏定定地望着韩非,半晌道:“我明白了,先生。” 盖聂便知,扶苏同意了。 同时也清楚,嬴政大概并没有把一切都瞒着扶苏。 这孩子也不愧是嬴政悉心教养过的,也不愧是嬴政的种。 七国第一剑客,瞬间回想起了此前九年多的时间里,被故友一月一封信里大半都是关于养崽心得之类的丧心病狂行为支配的恐惧。 与嬴政相识相交这件事,有时候盖聂真说不上来是好是坏。 当年他被师父丢出去历练后,在赵国认识了少年嬴政。从此他一个四处游历的游侠,陷入了帮嬴政打架、和嬴政一起打架,帮嬴政打架,以及和嬴政一起打架的循环之中。 打架对象不拘年龄不拘性别不拘种族,多亏盖聂好歹是在师父手里滚过一轮,身手不算差。从最开始有些手忙脚乱,到后来可以和嬴政一人一棍敲走来找麻烦的各路牛鬼蛇神,也算是一段特别的经历。 天晓得赵国哪里来的那么多异族,还都被嬴政碰上了。 等下记错了,他用的是剑。嬴政没有剑,一直都是随手掰根树枝撸袖子就开始动手。鉴于那时候他们年纪小,下手不算多狠,于是从他们手下跑路的比死的更多。后来赵国本土不少异族出来溜达时,看到有人扛着根木头神似嬴政就望风而逃。 好不容易对方滚回秦国继承王位了,没多久信就一封封送过来,盖聂偶尔也会后悔后来自己停下游历时,还是没忍住把落脚的地址传给了嬴政。 他还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并不是很想花时间听、阿不,看嬴政写的那些关于秦国各种老头子们的大不敬之言。 后来没有关于老头子的抱怨了,就开始在信里写我崽如何如何。并且开始这个话题之后,暗卫送信的次数愈发频繁了。 盖聂一时分不清,到底是他倒霉还是送信的暗卫倒霉。 万万没想到如今,嬴政的崽都有他们当时分别那么大了,到这里他还要继续配合嬴政的崽。 盖聂瘫着脸,转身在前面引路。 这里是他的地盘,隐秘性称得上不错。但要商谈重要之事,到底还是需要注意一下。 “纯青道长也一起来吧,总归是我们需要你的帮忙。” 扶苏抿着嘴笑了笑,叫上了自觉站在远处的纯青。 其实他知道,以纯青道长的修为,他若是愿意,千里之外的窃窃私语也逃不过他的耳目。 毕竟,纯青可是此间世界意识请来的外援。 只不过这毕竟是这个世界的内部事务,道长从扶苏开口第一句后就屏蔽了他们的对话,直到他们的对话结束后才恢复感官。 听到扶苏的声音,纯青道长颔首,上前与他们同行。 和其他房间相比,谈话的屋子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他们进去之后,跟在最后面的纯青收在广袖中的手掐了个诀。 雪色灵光悄无声息没入地面,凝成一座无形的屏障。 这道屏障,防的不是此间生灵,是那不知躲在何方的违规穿界者。 几人在屋中坐定时,扶苏慢慢抚着怀中已然睡着的小狐狸,两手不经意间盖在狐狸耷拉下来的尖耳朵上。 “该从什么时候说起呢......” 扶苏想起很久以前,父王带着他解密的那些自秦国祖上流传下来的密卷。 拼凑出来的字句里回荡着的,是上古之音。 “炎黄之后,人族再未出现人皇。”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好险,差点就保不住日更。计算机二级是什么东西,我为什么要选WPS啊! 写得太急如果有错字拜托小可爱们帮忙给你捉一下虫啦! 第29章 往三皇 一切源自最初。 天外有星川, 百川汇成海,上下浮沉的星子是洪荒衍化出的诸天万界。 而洪荒曾遭遇了一场自内部而生的,毁天灭地的浩劫。 青莲凋碧落, 明珠坠黄泉。那一场浩劫里,无数驰名诸天万界的大能陨落。 这是扶苏曾在「三千界」中看到的记载。 彼时扶苏还未曾被嬴政带入秦国藏室,尚未把这些于他而言陌生又熟悉的字句和这个世界联系在一起。 直到他六岁的时候, 嬴政抱着他, 来到了一间唯有秦国历代君主才能进入的藏室。 藏室之中,放着数百片龟甲。据说, 那是秦的一位先人远赴昆仑带回的古物。 嬴政破译这些龟甲很是花费了一番时间,若非他有一个同样来自昆仑的友人,这个时间恐怕还要更长一些。 而扶苏却在目光触及到那些龟甲时, 看到了一片明灭幻影。 这方世界诞生在原初战场的边缘。 一颗明灭的星子, 巍巍颤颤漂浮在那个轰轰烈烈的战场周边。 在祂蒙昧之时看到的场景,哪怕日后毁灭也不会忘记。 煌煌剑光交织之下,■■■■在战场上回眸望祂一眼, 抬手将这新生的星子推离了战场。 扶苏于是便知晓,龟甲上提到的原初, 就是「三千界」中记载的洪荒。 祂在星海中浮沉, 星子中的世界,在某一刻诞生了盘古氏。 这些龟甲上记载的,是这个世界诞生后,从盘古氏到炎黄时代之间的破碎往事。 盘古氏开天,后乃有三皇。 天皇氏名获, 承盘古氏而治天下,麾下五龙分治四方。后生地皇氏,地皇氏又生人皇氏。 天皇氏王天下三十六万年后飞升天界, 地皇氏隐退九幽,人界归于人皇氏。 人皇氏三万年,人间界异族共生于世。又三万年,异族叛乱,人皇氏率部众平息战争,定下最初互不侵犯的盟约。 盟约定下,人皇氏、地皇氏、天皇氏归于虚空碎星海。九万年后,天地人三界纷争再起。 华胥国首领华胥氏与燧人氏为姻,生男名伏羲,生女名女娲。 燧人氏、女娲与伏羲平定天下,为天地人三皇,重起第一代盟约。 再之后,又是一个重复的轮回。 羲皇娲皇去后,九黎部落首领蚩尤领异族起兵,与炎黄战于涿鹿之野。 那一战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人间血流漂橹。蚩尤最终死于黄帝之手,其首级化作一片枫林,至今艳艳如血。 战后,炎帝领人皇尊位,和黄帝、异族残部于渭水重定盟约。为各族休养生息,此次盟约条例的限制力度远超前代。若有违反盟约者,其族群将会付出惨烈代价。 然而盟约定下后不久,炎黄联盟破裂,战于阪泉之野。炎帝战败,遂由黄帝领人皇之位。 ...... 第三代盟约自炎黄而起,一直延续到如今。 龟甲上记载的不算多,嬴政加上扶苏一起破译,也在那几年看得差不多了。再加上地府鬼差透露给他的信息,基本已经可以把那些失落在时间中的上古往事了解得七七八八。 而今扶苏坐在韩非面前,将早就准备好的措词细细道来。 自然是掐掉了此方世界盘古氏之前的部分内容。 这一部分,鉴于三千界的特殊,扶苏当初连对嬴政都只是简单提了一下,他可以确信连嬴政也不能全然清楚,更不要说会泄露给其他人了。 扶苏说完之后,拿起面前的竹筒,揭开灌了一大口水。 这可真是个漫长的故事,就算盖聂在中间描补他落下的,也难免说得口干舌燥。 一阵长久的沉寂之后,韩非才缓慢开口:“昆仑...天女...如今可还在?” 扶苏微微一怔,旋即看向盖聂。 此间昆仑旧事,可就超出他的知识范围了。 盖聂沉吟半晌,道:“应当是还在的。” 昆仑天女,其名为魃,人间称她为赤水女子献。 昔年涿鹿之战,蚩尤请风师雨伯助阵,黄帝不能胜。女魃遂出山助黄帝退蚩尤,所到之处皆为旱土。 战后她与黄帝手下另一员大将应龙皆耗尽了力量,被迫留在了人间,等待积蓄力量返回天界。 和被黄帝置于南方的应龙不同,应龙呼风唤雨,仍为人族所供奉。被置于赤水之北的女魃却是旱神,所到之处滴雨不下,为人族所驱逐。 女魃在赤水游荡了许久,终究没有等到她想等的人,遂循着赤水而上,来到赤水源头昆仑隐居。 这是官方说法,再多的就不是盖聂这个人族能知道的了。 他虽身份特殊,终究还是人族。 韩非不言,屋中便无人出声打扰他消化这些信息。 纯青道长坐在离他们稍远一些的地方,同样是刚知道此方世界的往事,他的神态倒是较为平静。 毕竟是走过不少世界的大能,尽管本命剑破碎折了他三分之一的修为,但同样不可小觑。 “若是...如此......”韩非哑着嗓子道,“而今...人皇不复,盟约...约束力减弱...异族将出?” 传说中的异族能呼风唤雨飞沙走石,韩非亲眼见到的白骨妖甚至可夺人之躯为己用。 倘若异族与人族再开战,寿命短暂的人族会是异族的对手吗? “目前来看,确实挺像。”扶苏摸摸下巴,在韩非摇摇欲坠的目光中微微一笑,“不过按照盖先生和父王的消息来看,大部分异族如今可没什么心思开战。” 人族四分五裂是个什么情况,异族可都看到了。加上天庭和地府的制衡,他们还嫌好日子没过够呢,怎么会出来讨打,还没好处拿? 韩非也反应过来了,他毕竟听过白骨妖的狂言,很快就能猜到是有人在这之中搅浑水。 “只要找出这个人就行。” 扶苏回头,对上纯青道长波澜不惊的眼,“怎么说,我们这边的......” 他抬手指了指上面,给了韩非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道:“可是已经豁出去请外援了。” 那个幕后人太能藏了,操纵傀儡这个范围又太广,否则也不至于出动两界都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他把这个人间当做游戏场,拉扯着傀儡线肆意玩耍。偶尔丢出一两个没用的傀儡娃娃撩拨一下外界,策反了异族又随他们闹腾,死了就扔,相当随心所欲。 这样的态度,自然也会惹到不少在他看来宛如蝼蚁的人。 譬如莫名其妙被掳到地府的扶苏,又譬如太子丹。 和扶苏的情况不同,这位倒霉的燕国太子接收了一位能通晓过去未来的门客。按理来说应该是高兴的,毕竟这代表着他将一位能人收归于麾下。 倘若不是一个忠心于他的手下拼死走到了他面前,太子丹还没有意识到,他身边亲近的人都在那门客来到后不久,以各种各样的原因消失在了他眼前。 在太子丹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身边已经不剩下多少能用的人了。昔日最得用的侍女,竟也不知何时被取代。 那张美艳人皮之下,藏着不知名的东西。 太子丹开始尝试着减少与门客的见面。 起初他觉得自己做的还算隐蔽,那门客似乎并未发觉到他的疏离。直到某一日,他的小儿子在他休憩时跑进来,委屈地说您为什么不理母妃了,为什么天天与门客谈话,都不愿意再看他们一眼。 然而他分明记得,自己昨日才将亲自打了一套首饰送与妻子。 太子丹毛骨悚然。 是不是他也在不知不觉中,就快要被谁取代了?就如他的侍女那样,悄无声息消失在这世间。 而他身边,又或者燕国之中,究竟有多少这样的情况? 他想到求救。 自然不可能是向他那扶不上墙的父王求救,也不可能是向那些巴不得他立刻暴毙的兄弟们。 思考再三,太子丹绝望地发现,他能求助的对象,竟然只有当年一起在赵国混日子的小伙伴。 毕竟那时年少,他没少看到小伙伴揣着不知从哪里砍来的树枝,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砰砰砰砰”,而那些地方无一例外最后都显现出抱头鼠窜的...一些外貌奇特的人形生物。 太子丹那时候可好奇可好奇,也追着小伙伴问过那些到底是什么情况,最后被不耐烦的小伙伴揪着衣领到无人处,一巴掌按到地下才作罢。 倒也不是说小伙伴有多凶残,主要那地下早就空了,里面据说住着一家老鼠精。 太子丹那时候才学会在嬴政阴森森的目光下闭嘴。 思来想去,太子丹叹了口气。 如今秦国的实力一天比一天强,风评竟然也在缓慢好转。太子丹从不相信他那位小伙伴会放弃踏平六国的想法,但这不是还没开始么! 要是放着不管,他指不定等到嬴政大军攻破燕国就得玩完了。 下定决心后太子丹便知道自己要赶时间了,遂将妻儿托付给了目前唯一能信任的家臣,那家臣认识不少酒肆中的游侠,倒也能在关键的时候帮上忙。 兼之那门客其实性子相当骄躁,太子丹与他相识不久就看出了他眼底高高在上的蔑视。 他太自大了,以为太子丹早已被他捏在手心。 太子丹自然不会什么都没准备就冲到秦国,若是这样,别说找小伙伴帮忙了,还没出燕国就要被他父王想办法弄死了。 他先给嬴政送了信。 也不是很难,毕竟小伙伴家的间谍满天下,他只要知道其中一处就能把信送到对方手上。 没多久,来自秦王的国书就送到了燕王案上。 果不其然,燕王喜看到之后,对秦国的恐惧立刻让他把自己的太子打包送到了秦国。 这才是太子丹“质于秦”的真相。 除却跟他一起来的假侍女,其他都在太子丹预料之中。 在扶苏与韩非对话之时,咸阳宫中也有两人在对弈。 太子丹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喟叹道:“你的长子,当真非同凡响。” 嬴政摩挲着手中的墨玉树枝,冷声道:“寡人的儿子,自然不必你来夸。” 作者有话要说:啊大概交代了一些这个世界的背景,基本都是我根据上古传说瞎编的啊哈哈。 第30章 度朔鬼 “寡人的儿子, 自然不必你来夸。” 嬴政的语调是一如既往的冰冷,足以吓坏一干小孩。 不过太子丹是谁,他可是少年时就能顶着这样的冷气好几年如一日凑上去的真猛士, 怎么会被对方这种程度的气势吓到? “好好好,不夸不夸,只有你能夸, 行吧?” 太子丹满不在乎摆摆手, 单手支着头望着神色淡漠的老友。十几年不见,这小子还是那副欠揍的德行。 偏生自己以前也打不过对方, 只能在口头上找乐子。 毕竟大家小时候日子都不好过,若不能想个办法让自己高兴起来,恐怕都要憋出病来。 “你以前还会有点表情, 越长大越像块冰, 太可惜你这张脸了。”不过安静了一瞬,太子丹张口一句令嬴政顿生后悔。 他就应该在这破玩意儿笑嘻嘻进门时扔出去! “晚了。” 太子丹摊开手,道:“我就知道你还是念着咱们之间的情分的, 救命之恩无以为谢,先记着哈。” 嬴政呵呵:“寡人与你没有情分, 少自作多情。” 要不是燕丹那点破事有可能牵扯到当年对扶苏下手的人, 他堂堂秦王,可没必要搭理一个弱国太子的求助。 呵。 “何况你能拿出什么,是寡人没有的?” 燕丹翻了个白眼,“我还是个废物太子真是不好意思啊,丢您秦王的脸了。” “不。”嬴政道, “你不会丢寡人的脸,因为没有人知道寡人认识你。” “我就静静地看着你嬴政睁眼说瞎话。” 燕丹冷笑了一声:“光是从前咱们倒霉到一块的鬼日子,你就没法说服别人。” 嬴政掀起眼皮, 奇异地看了太子丹一眼。 “你这是什么眼神?”燕丹被他看得格外不自在,往后挪了挪身子。 “纠正一下。”嬴政道,“倒霉的只有你,寡人是被你连累的。” 燕丹:“......” 燕丹咬牙切齿道:“到底是谁连累谁啊!” 当年天天晚上□□出去和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子打架的是谁?当年次次和赵国公子起争端最后还是打起来的是谁? 燕丹当年和嬴政混在一块儿,他人或者别的什么玩意儿要来报复,基本不会落下他。 可恨的是他是个战五渣,嬴政跟外面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子学了一身本事,每次惹事或者事主动来惹,嬴政都是打完一身轻松屁事没有,他可是被打得很惨啊喂! 嬴政随手举起手中摩挲已久的墨玉树枝抵在唇边,淡然道:“不,是你连累的我。” “寡人自回到秦国就再不曾招惹到那些东西,而你......”嬴政墨玉树枝拿开朝着燕丹的方向轻轻点了三下,“你回燕国那几年,白日见鬼还少吗?”也不看看他秦国的情报网有多厉害,燕国太子丹白日见妖鬼的次数,已经多到间谍都懒得传过来的地步了。 虽然他们当年那种情况,赵国本土异族颇多是一点,还有一点就是他跟太子丹都比较容易招些奇怪东西。 不过这不妨碍嬴政面不改色胡说八道,反正燕丹也没有话可以反驳。 果然,燕丹抬起的手巍巍颤颤指着他,嘴唇蠕动许久都没说出话来。 “说不过你。” 好半晌,燕丹低下头,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气一般松下来,眉眼疲惫,瞧着分外颓废。 “我从来都不及你。” 嬴政挑了挑眉,道:“寡人很高兴,时隔多年你终于认识到了这一点。” “......” 燕丹抹了一把脸,坐直身子控诉道:“你别以为你拿根破树枝挡着,我就不知道你方才在嘲笑我!” 嬴政道:“寡人难道不是光明正大嘲笑你,又何须遮掩。” 燕丹,好不容易的奋起,又一次败退在小伙伴毫不留情的嘲讽中。 “算了算了。” 燕丹自暴自弃扔下手中的棋子,这盘棋,已经没有继续下的必要了。 “说真的,我那边那个有病的门客,你真的不收吗?” “你都说了有病,寡人为何要收?”嬴政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 “过去的寡人皆知,未来的将由寡人创造,何须借助那等装神弄鬼的阴诡小人。” 年轻的君主眉眼间满是掩盖不住的狂气,话语的自傲任是谁都能听出来。 燕丹从很小就知道,嬴政和他不一样的。 初见之时,艳阳下被数人围攻仍不肯妥协的少年,有一双明亮的凤眼,眼中藏着炽烈与张狂。 同样困在他国,同样前途渺茫,彼时的燕丹只能用嬉皮笑脸掩饰自己,而嬴政从来不会主动藏住自己的本性。 这样的嬴政,和他不一样的。 燕丹叹了口气,道:“知道了,回头想办法把赵高给你骗过来。” 太子丹那个浑身上下充满违和点的门客,叫做赵高,似乎是从秦国逃过来的。 嬴政确实不必借助这等手段也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但不代表他乐意放过秦国的叛徒。 燕丹觉得,他是不会忘记那日,嬴政知晓那门客姓名时露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笑了。 嬴政颔首,道:“来了。” 对方这句话不是对他说的,燕丹悚然一惊。 他忽而觉得周身异常寒凉,视野中嬴政身后似乎泛起了乳白色的雾气。 “谁...来了?”燕丹屏住呼吸,艰难问道。 他忽然发现,嬴政手边把玩的墨玉树枝,原本光滑的枝上,不知何时开出了数朵桃花。花色浓丽,又阴气森森。 有金戈之声在他身后响起,沉重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给他看看脑子,省得一天到晚在我这里啰嗦。” 嬴政毫不留情道。 “我给你度朔山的桃枝,不是让你拿来招我做这种事情的。” 一道雄浑男声在燕丹耳边炸起,激得他头皮发麻。 燕丹僵硬地扭过脖子,看到有一着斑斓战甲的男子缓缓从他身边走过。 鉴于他坐在嬴政面对,所以这男子站位略微靠边。手中金色战戟就是那兵戈之气的来源,姿态英武极了。 “人族,多年不见,你依然是这副高傲姿态。” 嬴政微微抬头,目光对上眼前居高临下望着他的男子,淡淡道:“是你欠我,非我欠你。” 言下之意,为何不能高傲? 男子气笑了,道:“你倒是敢说。” 嬴政抬起下巴点了点燕丹,“这是第二件事,别告诉我你什么都看不出来。” 燕丹的警惕心从来不弱,能控制他的必然是某种非人手段 嬴政可不觉得他家崽子那么一场戏就能解决燕丹的问题,万一燕丹之后又整出神恩幺蛾子,他可不想再搭理。 索性废物利用咯,这群神仙也不怎么干人事。 嬴政冷漠地想。 战甲男子嗤笑一声,这才勉为其难看向已经完全愣住了的燕丹。 “你让我救的人族,一次比一次废物了。”男子眼运金光,手按在了燕丹头顶。 燕丹本想躲开,奈何对方动作看似缓慢,实则根本没有让他躲开的可能。兼之嬴政在对面给他递了个眼神,便硬生生停住了。 而后,他便听到头顶男子不屑的话语。 燕丹心道,不愧是你嬴政,到底都在哪里认识的这些眼高于顶的家伙。 “上次那个小子好歹还修昆仑心法,这次就完全是个凡人。” “小子,你还真不把我神荼的承诺放在眼里。” 自称“神荼”的男子收回按在燕丹头顶的手,变换姿势作取东西状。 燕丹只觉得自己脑海中有什么东西正在被逐渐抽出来,带着冰凉的触感。接着,他余光看见那男子另一只手提起金色战戟以雷霆之势刺下—— 咔擦。 灵魂深处有了某种动静,像是掉落在地上的枯枝被路过的人踩碎一般,发出“咔擦”的声响。 声响过后,他整个人都要轻松不少。 “你许了三个承诺,不就是用来兑现的么。”嬴政平静道。 “哼,让本座看看是什么东西让你时隔十几年叫本座过来帮忙,这...嗯?” 神荼将他从燕丹脑子里抽出的东西展示到嬴政面前,这个视角,燕丹也看到了被半透明的小球关起来的是什么,顿时一惊。 “这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只狭长的绯红长虫,头尾不清,表面光滑透亮,还生着极细小的白色绒毛。 神荼那一刺斩断了燕丹与它之间的联系,却没有杀死它。因此隔着小球,他们都能看到那长虫还在缓缓蜷缩。 “是个稀罕玩意儿,归本座了。” 神荼把它困在小球里,放嬴政面前晃了晃就收起来。 “这便是操纵他的东西?”嬴政抬眸,问。 “这小子没事了。”神荼答非所问,“桃木拿来。” 嬴政拿着手中只剩下一朵桃花的墨玉树枝敲了敲棋盘,“你的承诺,可还有一次。” “本座没说收回。” 神荼不耐烦般要去抢夺,却因对方手一挥而落空。 来自度朔山的鬼将定定看了秦王一眼,旋即又被对方身上的磅礴气运晃花了眼,登时移开视线,隔着虚空朝桃木点了几下。 “本座给你再加三次召唤机会,倘若碰上了类似情况,及时唤本座过来。” 话音落下,神荼转身便随着武器消失在了他们眼前。 哦豁,看来燕丹这倒霉的家伙,还牵扯进了某件大事里? 嬴政看着燕丹张大嘴的表情,心情十分愉悦。 “我觉得,你是越玩越大了。”燕丹很快冷静下来,不如说,方才神荼在场时他的惊恐表情,本就有一半是假装的。 他此时神情非常凝重。 “刚才这个,和你以前跟盖聂偷跑出去打架的那些层次完全不一样。而且他的名字......” 嬴政干脆道:“正如你所想,他是东海度朔山守鬼门的鬼将。” 他还是挺满意的,本来只想引神荼过来试探一下,顺便给燕丹治治脑子,没想到收获了不少消息。 以及,白得鬼将三次召唤机会,燕丹可真好用。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扶苏莫得姓名。 政哥,一个虽然小时候经常见鬼,但始终不相信鬼神之说的倔强男孩,在自家崽子出生并且搞出各种事情后,不得不转变态度,并开始正面利用一切可利用资源给崽子善后。 老父亲的拳拳爱子之心(bu 第31章 疑神荼 神荼离开后不久, 燕丹从嬴政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便顶着呆滞的表情起身恍恍惚惚地走了,踏出殿门的瞬间又变成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他站在大殿门口长吁短叹, 眉头紧锁,任谁看到他都会觉得他在为什么发愁。旋即面上又浮现出隐隐的愤怒,却是敢怒不敢言。 拍了拍袖子, 燕丹任由几道意味不明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扫过, 保持着这副忧愁的姿态一直回到了自己住的偏僻宫殿之中。 关上门后,那种如芒在背的目光才从他的身上消失。 燕丹此时再无之前演出来的姿态, 他定定凝视着前方,不知在看什么。 不知过了过久,他缓缓抬起右手, 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 一朵开得极为艳丽的桃花静静躺在他掌心, 经过他方才那么大力的紧握,花瓣仍丝毫未损,尚带着森森鬼气。 燕丹轻吁了一口气, 将这朵诡丽的桃花小心地收入袖中。 他可不会觉得嬴政找人、啊不,招鬼把他的毛病解决后, 幕后之人发现他脱离了控制, 就会干脆放弃他。 都把赵高送到他眼前,话里话外都是要他掌控燕国势力后蛰伏起来,去某某地方寻某某人,暗中积蓄力量反攻暴秦了,至少燕丹在那人的计划中是一颗不会轻易丢弃的棋子。 而那自秦国逃亡而来的自称赵高的门客, 也当真是个难以界定的人。 赵高的表现非常奇怪,他有时会说出惊天之语,而那些话怎么看都不像是他能想出来的。偶尔会露出鄙夷的眼神看向四周, 仿佛周围一切都不被他放在眼中。 他的思想脱离于这个时代,看不起这时代的一切,但潜意识的举止神态却又从未与这时代脱节。 燕丹觉得,赵高的情况或许与他类似,但又有所不同。 显然嬴政也是这么认为的,这朵本应开在东海度朔山的桃花,算是他暂借给燕丹的第二条命。 现在,燕丹要考虑该用什么样的理由“逃离”秦国,毕竟那位眼高于顶的门客,还等着他去应对呢。 思索了一番,燕丹目光触及到周围称得上陈旧的摆设,忽而有了主意。 再怎么奇怪,赵高好歹明面上是他的门客。按理来说燕丹为质于秦,作为门客是要有点表示的。 然而赵高却死活不愿随燕丹入秦,只说他是秦国逃来,若是回去秦王定然不会放过他。又信誓旦旦道太子丹定然会因为嬴政可苛待于他而从秦国逃回来,他就留在燕国为太子丹打理后方。 不用考虑了,就用门客给他扯的理由吧。 谁让嬴政那记仇的混蛋就是故意把他发配到这里住的呢? 燕丹目光落到刚进来的自己仅剩的那个侍女身上,目光闪烁不定。 * 燕丹还是很有用的。 嬴政坐在桌案前将墨玉树枝移到眼前,细细端详着上面微乎不计的纹理。 这墨玉枝一开始并不是这个样子,它起初就是一截外表普通的桃木枝,只是在脱离本体之后,它就缓慢变成了这般犹如玉琢后的模样。 倘若他之前看到求救信后没有搭理燕丹,恐怕还要花费一番经历去查那个让阴嫚点名的赵高。 秦王自问自己并不算多仁慈的父亲,但是从长女的表现来看,在那个往世,这个人定然对秦国做了什么罪不容诛的事情。 那么满足王女的小小心愿,也是理所应当了。 且既然有了头绪,又怎能放过呢? 不过,这仍只是他对燕丹搭把手的原因之一。 还有一个主要的原因,倘若他没有因燕丹想起已经被他抛掷脑后十几年的度朔鬼将神荼,他尚还不能将曾在扶苏身边看到那根墨玉枝与他手中的桃枝联系在一起。 就不会知道,他那胆大包天的崽子已经和地府搭上了关系。 不对,是地府另一边竟然搭上了扶苏。 不过也好,有地府冥君保驾护航,扶苏那小子搞事的时候也算有点保障。 倘若换了另一边的......嬴政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 地府的最高鬼神北阴酆都大帝闭关,不问地狱之事已千年,否则也不至于让麾下鬼将有沦落到当年那等狼狈地步。 现今地府由冥君暂代,所谓冥君,据神荼说也不过是十殿阎罗轮流换。 对于天地人三界,嬴政最初只知道一些最基本的情况,那还要仰赖于在赵国时认识的小伙伴盖聂,其次便是秦国藏室内的龟甲。 至于对地府要更深入一切的了解,那就是神荼的功劳了。 嬴政初见到神荼是十几年前,那时他还不在秦国,还被人唤作“赵政”。 彼时赵姬还未变成后来那副疯狂模样,还是个会全心全意待他的母亲。 赵姬生的极美,在那种境地难免会受到一些磋磨。若非嬴政自小就长得高大,又跟盖聂学了不少招式,兼之收复了不少住在当地的异族,恐怕还是保不住他们母子。 那日嬴政同往常一样瞒住母亲偷跑出去与小伙伴见面,被一只在他手上吃过大亏的熊妖挡住了路。 还不能化形的熊妖张牙舞爪扑过来,嬴政还以为对方是要找他报仇,正准备撸袖子开打时,却发现它是在逃跑。 而且跑得比它之前掏了蜂妖的窝,结果被人家一大家子追杀还要快。 嬴政难得被激起了好奇心,要知道这熊瞎子以前可十分头铁,看他年纪小就三番四次过来招惹他。还是他实在受不了了,遂带着小伙伴狠狠揍了它一顿才学乖。 现在居然还能被吓到抱头逃跑,也是奇了。 嬴政那时候年纪小,兼之身手还不错,算得上艺高人胆大。他循着那熊瞎子来时的方向一路走过去,在一丛低矮的草木间看到黯淡的战甲。 那战甲分外斑斓,原本该是灿灿生辉的色彩,而今却被血浸得暗沉沉的。 男子晕厥在草丛之中,但身边斜插着的一柄战戟仍然锋锐,便是这锐气逼退了四周虎视眈眈的群妖。然而男子伤势过重,眼看就要因失血过多而亡了。 那就是神荼。 这一次的经历,被后来的神荼称作毕生耻辱。 倒也并不只是因为他被自己素来看不上眼的人族所救,还有他重伤的缘由。 作为替北阴酆都大帝镇守度朔山东北鬼门的鬼将,神荼的修为自然不用多说。他会落到这等地步,却是太过自大狂傲引起的咎由自取。 彼时嬴政觉得对方是个大麻烦,并没有将他带回和母亲一起的住处,也没有将他带到小伙伴面前。 本着这个人看起来不太一般,要是放着不管让他就这么死了的话,若有人查到他见过这人,他日恐怕会给他带来麻烦之类的想法,嬴政还是出手帮了一把。 只给他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然后塞了一颗小伙伴给他的,据说是师门传下的可以保命的丹药给对方咽下去。 好悬没让对方死成。 神荼欠嬴政一命,于他而言就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结了一个因果。 若是寻常人,这因果于他而言算不上有多难解,但是当神荼缓过来,正眼看向这个年幼的人族时,差点被对方闪瞎眼。 滔天的紫金气运在他身上几乎要凝成实质,神荼险些看不清对方的模样。 年幼的人族板着张脸,蹙着眉头看他,眼中是明显的疑惑——这个人该不会傻了吧? 神荼却黑了脸。 欠一个凡人因果,和欠一个天命帝王的因果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尤其是这个小子身上的气运浓厚程度,几乎可媲美当年的商汤和周武王。 而天命帝王的气运是会随着年龄增长的,神荼毫不怀疑对方日后的成就。 嬴政便是在莫名其妙中,得到了来自鬼将神荼的三个承诺。 信物便是这墨玉枝,只要朝着东方点三下,上有桃花开,便说明神荼已经前来履约。 墨玉树枝来自神荼镇守的度朔山,山在沧海之间,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指向东北鬼门,乃万鬼所入之地。 地府流传信物有三,度朔桃木为最,其次幽都槐枝,再次黄泉龙爪花。 度朔桃木在嬴政手上,幽都槐木却出现在他长子手中。 这般想来,扶苏当年所说自己曾被掳到远方,这个远方,怕不是阳世吧。 如此,嬴政便不得不怀疑这其间的关联。 到底是当初他“意外”救了鬼将,还是只能是他? 嬴政放下桃木,目光落在了翻开的文书上,提笔在上面写了一个“韩”字。 再多的猜测,也是他目前难以接触到的另一个世界的事。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再等一等,等到扶苏带着盖聂回来,便可动手了。 * 金乌斜落天际,暮云连生重彩。晚霞明明,染尽山河。 这么晚了,王兄,你还没回来。 阴嫚抬头看向天边,薄暮霞光映照着她侧脸,和着窗台上一抹明艳的红一起,让她瞧着有种迷离的美感。 坐在下方的几个小姑娘屏住呼吸看着她,生怕自己出声会打破这样静谧的氛围。 “今日就到这里吧。” 半晌,阴嫚回过神来,对着这几个小妹妹笑了笑道。 “王姐......” 几个小女娃互相看了看,又恋恋不舍地望着桌上属于自己那份笔墨纸砚,最后由一个和阴嫚年纪最接近的女孩子怯怯出声。 “王姐,我们明日还可以来听你读书么?” “自然可以。”阴嫚噙着一抹笑道,“现在是我在教你们认字,等王长兄回来,报备给他之后,你们也可以选择和兄弟们一样的课。” “真、真的吗?我们可以和将闾王兄他们上一样的课?” 还是那个小女孩,这话问出来时,她眼中骤然迸发出了极其耀眼的光。 “可以。”阴嫚笃定道,“零露,你可以再大胆一点。王长兄不会拒绝的,父王也不会。” 自然不会。 除却长兄扶苏以外,父王对剩下的儿女们的态度都是一样的——好好养在咸阳,平安顺遂过完一生。 倘若是她们自己想上进,父王也不会反对。 作者有话要说:设定里这一世的政哥非常牛逼,远不止这些,后面你们就知道了。 以及,除了前世和三千界,扶苏啥都没瞒过政哥,害。 政哥有三十几个儿女,这简直就是免费劳动力(大雾 注: 《山海经》:“沧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间东北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 第32章 朝试剑 被自家妹子惦念好些日子的扶苏, 现在正在想办法把盖聂给将闾以及其他想要修剑的弟妹们拐回去。 其实纯青道长也是剑修,如果想要学剑的话,拜托这位道长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哪怕道长所修功法可能不适合这个世界的人, 但单论剑,道长却也是能在诸天万界排上号的。能得到他的指点,也是占了不少便宜。 只是纯青道长毕竟不是来这个世界游历, 而是来帮忙清除穿界者的。念着这个, 扶苏也不太好意思跟人家开口。 但是盖聂就不同了。 一,他是自家父王推荐过来的。二, 他和自家父王是老朋友。三,他现在比较有空。 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如果把盖聂带回去, 父王应该不会计较他这次的失误。 综上所述,扶苏觉得自己还是有希望且一定要把人拐回秦国。 他出来之前,可是跟父王拍胸脯保证一定会活捉那个白骨侍女, 用以确认幕后之人的目的的。结果没想到那个白骨妖只是看着很厉害,其实脆得不得了。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 想办法补救是必须的。 父王明里暗里提到的这位七国第一剑客, 就是最佳选择。 “盖先生,您最近还有别的出行计划吗?” 扶苏慢吞吞走到晨练完的盖聂面前,微微抬头问他。 头上趴着一只睡熟的小狐狸,扶苏动作弧度也不敢太大。 盖聂收回他的剑,低头默默看着这个执着的小孩。 其实扶苏已经全然无碍, 是该启程返回咸阳了。但这小子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不仅如此,连带韩非这几日征得他的允许后, 也在书阁翻阅那些他过去走南闯北所记下的异闻录。 盖聂想都不用想,扶苏肯定是得了嬴政的话才如此执着于他。那些年一封封自咸阳而来的信件,未尝没有催促他去秦国的意思。 “并无。” 盖聂抬手把睡在扶苏头顶的小狐狸抱起来,道:“你还小。” 扶苏:“嗯?” 盖聂极其微小地叹了一声,“嬴政没有告诉你,不要在小时候什么都往头上挂么?” 扶苏摇头:“没有,为什么?”小狐狸还挺乖的,就是最近一直在睡觉。 盖聂道:“会压着你,长不高。” 扶苏:“!!!” 等下,为何要问父王有没有告诉他?难道...... 扶苏的眼神往盖聂身上飘去,心想父王很高大的啊,倒是盖先生瞧着比父王要...咳咳。 盖聂瞥见小孩的眼神,身形僵硬了那么一瞬。 “扶苏,你为何想要带我去咸阳?”转移话题的水平也不咋地。 扶苏老老实实道:“我想给将闾找一个剑术老师,父王推荐了您。” 果然如此。 盖聂想了想,又问:“扶苏,你不愿学剑?” 在这个世道,有自保能力才是最重要的。就凭嬴政对扶苏的重视程度,如果扶苏想,不肯让他学剑是不可能的。既然是嬴政想请他去教导子女剑术,特地只点将闾不提扶苏,只能是扶苏自己不愿。 “倒也不是。” 扶苏犹豫片刻,道:“我应该是会剑术的。” “应该会?”盖聂闻言挑了挑眉,“去演武场等我。” 扶苏迟疑地点了点头,这意思是想要亲眼看一看了。 其实,他也很早就想要试试。 等到盖聂把小狐狸安置好,重新回到演武场时,扶苏已经在场上站定了。 演武场一遍放着一排兵器架,上面挂着各式各样的冷兵器,在天光下泛着凛凛寒光。仔细一看,那上面都有被人使用过的痕迹。 扶苏在上面挑了一圈,随手拿了其中一柄。 和放置在架上其他几把剑不一样,这一柄剑看起来颇为轻薄,不是七国中任何一个国家的铜剑样式。 和那些样式的剑比起来,这一柄剑目测长三尺三寸,也和扶苏如今的身高不是很搭。 盖聂目光落在扶苏选的剑上,微微挑了挑眉。 “来吧。” 扶苏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的剑。 他此前从未碰过剑,但当他的手握住剑柄时,忽而就心随意动,抬手之间举剑刺出了旋风之势。 盖聂身形略微偏移,躲过了自下方而来的攻击,眼前却已没了孩童身影。 下一刻,扶苏出现在盖聂身后,手中一柄长剑以破水之势朝盖聂急速攻去。 “铮——” 盖聂身形动也不动,反手挡住了扶苏的剑,双剑相击发出清脆声响。扶苏手中轻薄的长剑弯曲出一个半圆的弧度,他在半空中借力跃起,踩着盖聂的肩膀自上而下刺出无数道剑影。 电光石火之间,孩童已经使出了一套称得上完整的连招。这剑法本就灵巧,孩童身形使出来又极为轻便。雪亮剑光连绵不绝,带起一片片残影。 盖聂眼中划过一丝惊讶,他并没有直接对上扶苏,只是在攻击即将落到自己身上时信手拨开,且战且退,牵引着扶苏用出更多的剑式。 大约过了十几式后,盖聂已经把扶苏的剑术水平摸得差不多了,便在他下一招攻上来时提剑一挑,扶苏手中的剑应声而落。 “不愧是盖先生。”扶苏虚虚握了握手,只觉得虎口发麻。而他知道,盖聂甚至没有使出三分之一的力道。 他还是有些自大了。 “这样的剑法,在你这个年纪确实不错。”盖聂轻松还剑入鞘,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赞赏。 他说的是实话,就嬴政所言,扶苏此前也没碰过剑,场上能逼得他出剑,哪怕是借速度之便,也算是极高的水平了。更不要说,这个孩子今年还不满十岁。 “这是你自创的吗?” 扶苏摇了摇头,道:“不是。” 方才他握住剑时,脑海中忽然出现一个明黄衣衫的身影。那少年抱着一柄玄金轻剑,信步舞出浩然剑光。 他依然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却下意识随着他的挥剑姿势而动。 盖聂道:“你这剑法精妙非凡,但偏向灵巧,速度有余而力道不足。” 扶苏想了想,那确实是这样。 盖聂看着扶苏捡起掉落在地的长剑,沉吟半晌后道:“扶苏,这套剑法,是不是双兵?” 方才扶苏正面攻上时,有一瞬间交换了一次握剑的手,交换后却握了个空,剑锋停滞了刹那,似乎还不太习惯使剑的样子。 盖聂却觉得,以扶苏方才将长剑猛击下来的动作,应该是下意识觉得自己还有一柄剑,而且是一柄厚重的重兵。 这把重兵应当是能配合他柔如流水的剑法,补上力道上的残缺。 “确实如此。” 扶苏将长剑放回兵器架上,回头笑道:“想要施展出全部剑法,确实还要一柄重剑。” 他目光在兵器架上流转一圈,颇为可惜道:“可惜盖先生这里没有合适的。” 盖聂道:“你剑法不错,但看得出你从来没有练习过。我从未在七国见过此等犹如秀水般的剑法,它不该蒙尘,往后每日来寻我对练。” 扶苏顿时苦了脸,说:“盖先生,您知道我回去后父王还有多少事情等着我去做吗?” “他自己夙兴夜寐通宵达旦也就算了,带着大臣一起夜以继日废寝忘食忙也就算了,他还见不得我清闲,老是丢一堆事情给我做。” 扶苏絮絮叨叨抱怨道,此时他完全没有记起来,之所以会这么忙,还不是因为他自己从三千界扒拉出来的那一堆经验,让秦王为了统一后的安定重新修改了推平六国的计划。 “...而且我还要抽时间给将闾他们启蒙上课,还要...将闾?”扶苏意识到了什么,眼神“唰”的亮起来了,“盖先生,我要是回了咸阳,还怎么每天去寻您练习啊?” 这个意思,莫不就是—— 盖聂面庞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他摸了摸扶苏的头,道:“我随你去咸阳,等韩先生翻阅完异闻录,就动身。” “太好了!” 扶苏难得激动起来,这样他回去后就不会被父王清算了哈哈哈哈! “那我先去找先生了。” 扶苏弯了弯眼,朝盖聂招了招手便转身小跑走了。 他在这里待了好些日子,盖聂还是头一回看到这素来沉稳的孩子如此活泼的一面。 看来是真的很高兴。 盖聂笑着摇了摇头,其实如果扶苏不提,他也要是要去找嬴政的。 此时正值人族改朝换代之时,异族那边却有些不太平。 此前他隐居是因为已经没什么需要他做的了,但现在异族这情况就说不准,还是得去找小伙伴商量商量。 盖聂转身,身形忽而一顿。 他抬起头,看到不知何时回来的纯青立在演武场唯一的一株苍天古木之上,目光所至正是扶苏离去的方向。 年轻道人身姿挺拔,大袖在空中被风吹得飒飒作响,宛若仙人临凡。 “纯青,你在看什么?” 盖聂发觉,道人的眼神中竟蕴含着深切的怀念。 扶苏身上...有什么是让这位他也不知来路的友人值得怀念的吗? “秀水灵锋,相辅相成。” 道人答非所问,自高处落下幽幽叹息。 “这等山水剑势,当真是阔别多年。” 作者有话要说:唉。 第33章 识纯青 高冠广袖的道人站在高处, 广袖在风中飒飒作响,幽幽叹息随风落入下方的盖聂耳中。 即便枝叶在长风的吹拂下摇动出声响,也不能将掩盖住。 盖聂知晓, 对方已然看完了他和扶苏方才在演武场上的比试。 只是,秀水灵峰? 扶苏方才展露出来的剑势确实带着秀水雅意,但盖聂觉得, 纯青口中的“秀水灵峰”定然不是指这个。 “纯青可是知晓扶苏方才所用剑法?” 道人低头看了他一眼, 眼中还带着轻微的恍惚。他立在高处许久,而后轻飘飘地落到了地面上, 拂尘一甩,没有带起半点灰尘。 “自是知晓。”纯青目光移到虚空,平静开口, “秀水灵山, 君子藏锋,此乃贫道师门所处之地,另一名门所修之剑。” “贫道拜别师门多年, 还是第二次在他人手上见到。” 确切的说,是第二次在别的世界看到。 第一次是他自师门回到原生世界数年后, 在故乡的武当山后山之中再见到师门相关的人之时。 那踏着落叶破空而来的少女鬓发如云, 眉目姣好。她着一身明黄衫子,手持玄金轻剑与他打斗了一场。剑势如长风,又如秀水,轻而易举将他重新带入了对师门的回忆之中。 那少女所用的剑法便属于西子湖畔的山庄。 而后他得知,少女是自西湖而来的一位前辈的弟子。那位前辈带着弟子来武当山寻他, 也是为了转交他师尊赐予他的剑。 再后来前辈离开,他与那少女成为生死之交,助她破大元, 助她定长安,也助她镇山河。 一切结束之后,他于华山旧地破碎虚空而去。 其实,当年风雪交加的华山之巅,有那么一瞬间,纯青是想过要问独自来给他送行的友人,可愿与他一同踏破虚空而去。 他的友人有着不输给他的武道天赋与心性,若是多加锤炼,未尝不能达到他的境界。 披风戴雪的友人有着世间难寻的绝色容颜,望着那含着笑意的英气眉眼,他终究没有问出来。 他的友人自幼就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为了这个目的,哪怕是放弃更高更广阔的世界也无所谓。 大明女帝收拾旧山河,重整江山之际,他也踏上了世外旅途,如同那位前辈一般,将旧名掩盖在故乡之中。 “原来如此。” 友人难得显露出了怅然若失的神情,盖聂也没有再问下去,他本就不是个好奇心强的性子。 若非牵扯到扶苏,他原也不会开口。 “扶苏公子方才所施展的剑招,其实与西湖那一派的招式还是有所不同,倒是与我那位前辈如出一辙。” 纯青很快就收拾好方才突然漫上心头的伤感情绪,他知晓眼前的友人相当看重公子扶苏,便善解人意道:“我那位前辈时常四处游历,踏遍名山大川。想来是他游历途中曾见过扶苏公子,传授了一招半式。” 也不是没可能,昭明前辈走过的世界较之于他要宽广得多,指不定就是在什么时候瞧见扶苏公子天赋好,心血来潮教上一段时间呢。 根据他对那位向来随心所欲的前辈的了解,对方是真的能做出教了就跑,或者带着崽子一块跑这种事情来的。 可能只是为了体会一下带孩子的乐趣? 啧,腹诽前辈可不太好。 纯青难得在心里调侃了前辈一两句。 “竟是如此么?” 这样一说盖聂就更容易理解了,因为他的师父也喜欢四处游荡,然后某一日捡了他回昆仑当徒弟。 “纯青这位前辈,倒是位性情中人。”盖聂笑道,“不知我可否有机会与他见一见。” 凭纯青的修为,在咸阳宫来去自如不是难事。而他的前辈若是比纯青修为更高...难怪也没听嬴政提过扶苏跟谁学过剑这件事。 是因为嬴政根本不知道。 “这......”纯青沉吟道,“说不准,我很久没见过前辈了。” 纯青确实很多年没听过昭明前辈的消息了,似乎是在某一日,昭明剑仙销声匿迹。 就连他曾在三千界搜索前辈的名字,也什么都没有搜到,出来的都是一排排的“■■■■”。 纯青自然心下担忧,那时他尝试过以三千界与所在世界的世界意识沟通,也没有得到任何结果。 若非后来在沧溟界直接碰上一位混沌魔神,从他那里得到了确切消息,他险些要以为对方是陨落了。 方才他猜测公子扶苏或许跟昭明前辈学过几手剑,其实也不太可能,毕竟如今的前辈,尚在深海之下。 那么公子扶苏的情况,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那有些可惜了。” 盖聂并不知道友人此刻在想什么,他只是叹了一句,“单看扶苏不成熟的剑招,也能窥到那位前辈的风华一角。” 身为一名剑客,有谁会不希望与强大的对手一战呢? 盖聂自然也不例外。 在纯青出现之前,他已经是人间最强大的剑客。便是天地二界的神祗,凭借师门所传昆仑心法,他也能斩得一二。 纯青笑着摇摇头,“同为剑修,我也想再与他比试一场,看看自己离他的差距还有多远。” 盖聂道:“纯青对他的评价,竟然这么高么?” “自然。”纯青口吻十分肯定,“之于剑道一途,前辈已是魁首。”诸天万界,剑道之宗。 盖聂略微有些惊讶,从他与纯青相识,截止到现在他都没有摸透对方修为底细。大部分时候对方与他对练都是只用剑招,而没有调动各自心法。 一段日子下来,盖聂只能模糊察觉到对方修为深不可测。究竟有多深,他也无法得出确切的范围。 若非对方实在品性高洁,并不会对这个人间造成威胁,盖聂说不得就会返回昆仑,将这个人的消息告知师父和昆仑长老们了。 毕竟,纯青实在是可以说得上是突然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人。在此之前,海内外都没有这个人的丝毫消息。 盖聂是在某个夜晚见到纯青的。 彼时他仍在山中修行,留在山下的一位老仆前来报与他,不远处出了一个手段残忍、行踪奇诡的妖族。 盖聂当时有些疑惑,自他和嬴政分开独自扫荡六国以来,少有异族敢出来挑事。他们通常不愿与人族靠的太近,兼之各有神通,自然也很少被人族所伤害。 所以他才在那之后寻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顺便专心修炼昆仑心法。 是以白骨妖作祟的消息报到他这里时,盖聂当即就起身去查探情况了。 他与那白骨妖在林间打了个照面,登时就发现对方身上的血气与怨气实在是惊人。那白骨妖修为算是不错,且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法子消去了身上的妖气,以至于盖聂只重创对方,仍让她逃了。 之后白骨妖就在赵国消失了踪迹。 盖聂有心盘查,于是他走访当年在赵国认识的异族,比如说以前和小伙伴嬴政打过的妖精一二三,鬼怪四五六之类的。 这一走访,他猛然发现在他隐居的几年里,异族之中悄无声息地发生了特殊的变化。 具体表现为当年那个被嬴政拉着他揍了一顿狠的那只熊妖,竟然逃离了自己的领地。 盖聂上门问时,那熊妖还认得他的气息,吓得四肢着地什么都说了。 原来熊妖隔壁山头的死对头虎妖,某日忽然实力大涨,把他打得半死赶了出去,并放了狠话见一次打一次。 熊妖又委屈又害怕,连自己的家当都没有收拾,忙不迭跑了,现在也没敢回去。 盖聂听罢,什么都没有说,转身就往虎妖原本的领地而去。 他还记得当年嬴政之所以拉他来揍这熊妖,并不是对方有多能打,而是因为当时的嬴政还不能一打两“大妖”。 是的,熊妖和他隔壁山头的虎妖说是死对头,其实是一同修炼成精,相识几百年的老朋友。 当初盖聂和嬴政把他们俩都快打残了,也不见有谁逃跑,盖聂不觉得不过十几年功夫他们就能撕破脸。 当盖聂踏着夜风抵达虎妖领地时,已经有人先他一步来了。 他看见一道雪亮剑光自云端而下,将那一整座山峰从中劈开。 刹时山崩树裂,飞沙走石,烟尘翻卷甚至遮住了月光。 待到风沙平息,盖聂看到一个着蓝白道袍的年轻男子踩在一只趴在碎石堆里的吊睛白虎背上,手中灵光虚虚化作长剑模样,直直指着白虎的眼睛,垂首和它说着什么。 那白虎哀哀了一声,就见那道人手中凝成的虚幻长剑飞了出去,在山石之下挑出一条已然被斩成两半的大蛇。 大蛇身上某种气息,和白骨妖身上的如出一辙。 道人自称纯青,手持天界玉令,是来查探异族变化原因的。 这与盖聂不谋而合。 尽管纯青道长身上还有很多谜团,但盖聂自认看人的眼光不错,便是与他同行一段时间也无甚关系。 他二人在演武场随意交谈,不多时,原本去寻韩非的扶苏又跑了回来。 “盖先生!”扶苏冲到盖聂面前,看到他身边的人后又打了声招呼,“纯青道长,你回来了。” 纯青颔首,算是回礼。 “先生说,他随时都可以走。” 扶苏睁着一双凤眼望着盖聂,眼中满是期待。 盖聂会心一笑,“知道了,收拾东西,这就动身。” “你们要回咸阳?”纯青旁听一会儿,忽而插了一句道,“贫道倒是可以送你们一程。” “道长也要一道去么?”扶苏问。 他们之前互换消息时,纯青道长分明说过他会自己独自一路去查穿界者,以免他们聚在一起容易打草惊蛇。 毕竟穿界者的生命都很长,万一他发现不对躲个百八十年,那就麻烦了。 纯青摇了摇头,道:“是这个可以送你们去。” 他晃了晃腰间玉佩,从中掉出一枚青碧钥匙。接着将钥匙往空中一抛,这把钥匙就化作了一叶飞舟,稳稳地落在了演武场上。 “这是以前贫道在一方秘境里捡到的飞舟,可给你们做代步用。”道长淡然道。 盖聂看了那通体碧绿的飞舟一眼,那上面雕刻着精细的花纹,相当华美。 他道:“倒是和天界一些神官的飞车有些像,是不是太贵重了些?” 他小时候在昆仑时,见过不少慕名前来拜会昆仑天女的神官,也是御车前来的。 “无妨。”纯青道,“它只是个一次性用品。” 这东西会出现在纯青道长的储物玉佩里,也是因为他当时过秘境时赶时间,随手抓了一把进去。 他平素里都是御剑飞天,本命剑折了之后就直接踏空而行,用不到这玩意儿。 正好给扶苏,省了长途跋涉的功夫。 作者有话要说:道长是个隐形土豪(bu 下章回咸阳去见老父亲啦! 作者最近在准备找工作,更新可能会有些不稳定,话说岗位1:64真的要昏过去了呜呜呜 第34章 下决心 韩非说可以随时走, 那就是真的随时可以走。 他不善言辞,记忆力却很好。不过几天的时间,他就已经把盖聂游历七国时写下的游记翻阅得差不多了。 这也多亏了盖聂所用的并不是寻常的竹简, 而是出自他师门的极为轻便的丝帛,可以说是相当便利了——在秦国的纸没有诞生之前。 韩非并不是很想知道,为何几年前在秦国制作出来的纸, 会有这么多出现在隐居于赵国之人的书房, 看上去还和扶苏所用的没什么区别,是工艺最好的那一批。 盖聂在这里所记下的, 都是他昔年游历六国碰到的山水精灵之间的故事,带着各地独有的风土人情。有些地方着墨不多,然而寥寥几笔, 也能让韩非看出其间因果。 他在这里进一步了解了这个世界的另一面, 那那些被隐藏着的山精水怪、草木妖灵等和人族一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在得知了这些之后,韩非心中对故国的愧疚感缓缓消散了些。 在人族和韩国之间,他终究还是选择了人族。 尽管扶苏和盖聂都说过, 异族之前如此动作,只是因为有人在其间煽风点火。只要抓到这个人, 就能解决大部分问题。 韩非并不太相信。 异族异族, 终究是“异”族而不是人族。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更何况异族几乎个个都有神通,人族却多得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幼妇孺。 看盖聂的记录就知道了,那些异族大都拥有漫长的生命,有各种稀奇古怪的能力。从前他们大都老老实实遵照盟约不动手还好, 一旦有其他异族像那只白骨妖一样越过雷池,就会给人族带来巨大伤害。 而人族现在绝无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由目前所掌控的信息来看,韩非所能想到的方法, 就是重启当年的人皇盟约,凭借盟约上的天道约束来保护自己的族群。 人皇盟约的约束力,他已经在之前的交谈中清楚了。 而重启盟约的先决条件,是人族首先要出一位人皇。 人皇何在? 自炎黄到如今,世事万千,沧海桑田。 尧舜禹的时代早已远去,夏商周王朝埋葬在青铜之下。编钟礼乐旷远而起,余韵绵长不绝。 先圣已远,上古德馨不复。后人不贤,留吾兀自嗟叹。 韩非沉重地叹息一声。 如此看来,七国之中有能力改变人族四分五裂局面的,只有秦王嬴政。 他悲哀地发现,在他所认识的具有神通之人,会站在人族这一边的,竟也只有秦王嬴政。 因为秦王想要一统六国,他想成为天下之主。那天下的百姓,自然就是他的百姓。 而合格的王者绝不会放任他的子民被异族所害。 至于扶苏,他不敢去赌。 韩非教了扶苏这么长时间,也算是与他很亲厚了。但他后来仔细回想了一番那孩子在提起这些事情时的神态举止,一个疑问不可遏制涌上心头—— 倘若没有嬴政,没有他所在意的那几个秦室子女,在这个孩子眼中,人族和异族真的有区别吗? 韩非不愿去细想这个问题的答案。 而盖聂的态度是明显的中立,他亲近人族,对异族的态度却也不差,由此也可以看出对方身后神秘莫测的师门昆仑的立场。 至于那位神秘的道长,按照他所流露出来的态度,倘若人族发生意外,他确实会出手相助。 但韩非不确定,对方是不是真的能长久留在人间。 韩非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来。 直到将一切都剖析了一遍,他坐在桌案前沉默了一个昼夜,才在此时做下最后的决定。 便只能,对不住故国。 * 扶苏他们启程回咸阳时,纯青道长并没有随他们一道去。 倒不是飞舟装不下,道长完全可以自己御风而游。 他原本是想着护送扶苏一程,但他临出发时,忽而收到了天界的传信,邀他上九天一会。 这件事情纯青自然只告知了同为三千界成员的扶苏,于是扶苏才知晓,因为道长通过这方世界意识申请的时空通道过来后,直接就降落在了人间,并没有和这里的天界有什么交流。 天帝是知道世界意识请了外援,毕竟这件事情就是他向对方提出来的。但是他并不知道世界意识请了谁。 按照往常几次经验,能够接下世界意识发布的任务的,基本没几个好惹的角色。倘若不清楚对方有什么忌讳,一不小心招惹到了对方就不好了。 毕竟他是来请人帮忙的,不是来得罪对方的。 因此,有限的几次寻求外援,天帝都会与对方见一面,确保己方不给对方添麻烦。 当然。如果对方并没有那个能力帮忙,那也要提前做好准备。 一个合格的天帝,就是要能屈能伸。否则像某几个头铁的,一不小心就被底下或者上面的掀翻了位置,可谓仙生艰难。 扶苏稍稍了解了一下这几年的道道,便点点头说:“我知道了,道长自便。” 纯青只说:“待贫道空闲下来便去咸阳寻你,若有穿界者消息,你我三千界交流。” 扶苏道:“好。” 纯青道长交代完后,又微微张嘴,欲言又止。 “道长?”扶苏疑惑,道长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纯青摇摇头:“无事。” 他方才是想开口问对方是否认识昭明前辈,可话到嘴边,他又想起当初在沧溟界内遇到的混沌魔神告诫他的话。 前辈没有在三千界中解封之前,不要在现实提起他的名字,也不要去打听他的情况。 诸天高远,万界浩大,只要还活着,总会有再见之时。 纯青朝扶苏点了点头,转身消失在了原地。 对方的神情显然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意思,分明连霜雪堆积的眉头都皱了起来。扶苏暗暗在心底记下了这一点,便去书房寻韩非了。 等到韩非跟着扶苏出来,看到演武场上停着的一架体型流畅、精细华美的飞舟时,他也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 毕竟他也算是旦夕之间踏入世界真实一面的人,不就是飞舟嘛,传说中的神祗还能踏日御月,飞舟算什么。 盖聂将剩下的事情托付给了他的老仆后就随扶苏一道离开了。除了随身的剑以外,他什么都没带。 三人登上飞舟,按照纯青的话转动舟头的灵石,调整好方向后朝咸阳而去。 这飞舟行驶在云层之中,风与云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挡在外面,连带飞舟的行迹也被隐藏住了。 不过半日,载着几人的飞舟悄无声息地降落在渭水之畔,待到扶苏最后一个出来,这架飞舟就完成了它的任务,化作碧色光点消散在空中。 “可惜了,它只能用一次。” 扶苏稍稍感叹了一番,要是这东西能量产,或者能重复使用,那出行该有多方便。 然而这也只是想想罢了,飞舟虽然是纯青送出来的,可他也不太懂制作原理。 渭水风不歇,将三人的衣衫吹得飒飒作响。 盖聂此前并没来过几次咸阳,却比扶苏还要熟悉咸阳城的布局——鉴于扶苏几乎没自己出门过。 盖聂带着他和韩非,加上一只小狐狸进了城,直奔咸阳宫而去。 咸阳宫中,有人等候已久。 秦王此时并没有如同往常一般批改文书,今日他难得给自己留出了一点时间,用来和阔别多年的友人相处见面。 长风浩荡,自云端降落在咸阳宫,宫中草木疏舒展枝条,摇曳身姿。 披着华美羽毛的鸟儿自云端飞落人间,站在屋檐下的年轻君主微微偏头,正好看到它停在自己肩头时落下的几根绚丽尾羽。 “扶苏回来了?”秦王问道。 青鸾舒展着优雅的身姿,落下一声清鸣。 秦王虽不能如长子那般听懂鸟兽草木之语,但似青鸾这般带着神性的鸟儿,他多少能意会到某些意思。 “不必,寡人已经看到了。” 秦王面上浮现出淡淡笑意,他抬头,正看到少年时代的友人如同当年一样,身姿灵巧地越过墙头踩过树梢,翩然落在他面前。 “退下。”秦王道。 在盖聂出现在秦王面前时方才反应过来,就要护在秦王面前的暗卫面面相觑,又退回了原本隐藏着的地方。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碧天渺远,白云柔软,此时风声也温柔。 年少相识相交又不得不分别的二人站在彼此对面,对视许久后,不约而同开口,又同时停顿了一瞬,接着双双大笑起来。 面前的友人早已不是当初少年模样,然而眉宇之间神态未改,一如当年初见。 扶苏被盖聂揽在怀中一同过来,被松开后他抱着小狐狸落到地面。见此情状,他再次认知到父王是真的和盖聂关系很好。 他很少看到父王笑得这般爽朗,眼角眉梢都是纯粹的开心。 他也想要有这样的朋友。 父王大概一时半会儿关注不到他这里,扶苏默默抱着紫毛小狐狸,朝着站在他父王肩上的青鸾招了招手。 “阿鸾,我回来了。” 青鸾纡尊降贵般在秦王肩头望了他一眼,接着飞落到扶苏面前,身形一转落到他肩上,长长尾羽甩到了他怀中小狐狸身上。 一路上都是睡过来的狐狸此时正处于一种迷迷糊糊的状态,朦胧之间眼前一大把幽蓝尾羽糊过来,瞬间惊醒过来。 “嗷!” 狐狸抬爪就往前面抓去,浑身毛都炸起来。 青鸾高昂着头颅,轻盈躲过了攻击。 “等下,你俩在干嘛?!”扶苏呆滞道。 韩非得到通传后进来,正好见到这样一副鸾飞狐跳的场景。 作者有话要说:有了凤凰还要狐狸,拆家再正常不过了。 第35章 曾有约 小狐狸被鸾鸟啄了一嘴毛, 鸾鸟漂亮的尾羽也被薅掉了几根,这场莫名的争斗是谁都没预料到的。 “可以了可以了别闹了,阿鸾, 别欺负阿紫。” 扶苏抬手插进鸾鸟和狐狸的争斗之中,无奈地说道。他完全没有想到,父王还没有说什么, 这两个小家伙先吵起来了。 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青鸾原本并不是这样的性格。 向来高傲的鸾鸟怎会一反常态,和初次见面的小狐妖撕扯在一起? “阿鸾, 阿紫现在可经不起你一甩。” 扶苏摸了摸鸾鸟垂下来的头颅,说:“她受了很重的伤,你别欺负她。” 即便是有了纯青赠予的天材地宝, 阿紫因为糊里糊涂代妖受过而损失的精气元神也没有办法马上补回来, 只能慢慢养着。 因此,她这些日子大多数时候都在沉睡,同时积蓄力量化解吃下去的草药药力。 也是因为这个, 盖聂不放心小狐狸独自留下,便也把她带来了。 毕竟, 当初小狐狸拖着一身沉疴来寻他, 实在是无处可去。 扶苏把小狐狸重新抱在怀中,另一只手细细抚着肩头鸾鸟垂下的头颅,低声解释着。 于是很快,乱七八糟的场面恢复过来。 眼前一片平和景象:秦王和多年不见的老朋友站在屋檐下叙旧,长公子一边哄着鸾鸟一边抱着小狐狸——鉴于狐狸阿紫的情况, 韩非有理由认为现在站在扶苏肩头岁月静好的那只鸟也不是普通鸟儿。 总之是一派其乐融融景象,方才的鸾飞狐跳仿佛是韩非的错觉。 好在秦王并没有忽视他们多久,很快便回身道:“韩先生一路辛苦, 可要先去歇息?” 韩非定定地望着秦国年轻的君主,半晌,到:“不必,非有…要事,想与…与大王…商议。” “先生的意思是?” 韩非的神情中带着决然,秦王挑了挑眉,目光落在庭中努力在狐狸和鸾鸟之间端水的扶苏身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扶苏察觉到老父亲的目光,朝他露出了一个略带心虚的眼神,下巴指了指韩非后,又变得十分得瑟。 秦王心中刹那分明。 好家伙,敢情扶苏这小子真把韩非给他老父亲忽悠过来了。 干得漂亮! 秦王正要开口,忽而发觉,扶苏怀中抱着的三尾小狐狸,怎么看怎么眼熟。 “那是阿紫。”盖聂适时道。 嬴政一顿,语气有些微妙:“它这十几年,都没长?” 盖聂简洁道:“长过,替妖受过变回原形。” “……” “罪魁祸首被扶苏解决了。”盖聂看着微眯起双眼的友人,补充道。 “先生还是先去修整一番。”秦王并没有对盖聂的话做出什么表示,只回头对韩非道。 “寡人大概能猜到先生想说什么。” 秦王解下腰间一块玉佩,将之递给韩非,说:“商谈是必要的,为免到时韩先生还有不能理解的地方,在那之前凭此玉佩进入秦国藏室。” “藏室之中收录的资料,比扶苏那小子口述给你的要完整得多。” 看着韩非骤然一震的样子,秦王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对了。 “待您休息好后,会有人带您去的。”他又添了一句。 韩非默不作声接过玉佩,拱手朝秦王行了深深一礼,便转身离开了。 “好了,现在可以说了。” 嬴政大步走向扶苏,一把拎起对方后衣领,道:“你小子怎么回事,当日你分明与我说是去打探消息的。”打探消息,打探打探着就孤军深入了,好小子,一如既往的胆肥。 扶苏怂怂地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我这不是没想到么。” ——并不是,他一早就做好了准备。 只不过在眼前疑似很生气的父王这里,态度还是要做的。 “若非盖聂传信,寡人竟不知你在瞬息之间到了赵国。” 嬴政呵呵,他会不知道这小子德行? 扶苏眼珠骨碌碌转了一圈,大声道:“可孩儿也把盖先生给您带来了啊!” 说罢趁着嬴政下意识望了身后微笑的盖聂之时,他挣脱了对方的手,接着在落到地面上的一瞬间把迷迷糊糊的小狐狸塞到了嬴政怀中。 “父王这是你以前捡到的阿紫还给你,我好些日子没回来了,去看将闾和阴嫚了啊——” 最后一个字消失在门口,扶苏已经带着青鸾跑没影儿了。 “跑这么快,寡人难不成还会吃了他?” 嬴政愣是被这崽子的反应给气笑了,甩了甩袖子道。 “吃了他倒不会,不过,你冷着脸时,确实容易吓到孩子。” 盖聂袖手站在一边围观父子俩的互动,想起之前那些年小伙伴给他的信里那些丧心病狂的炫儿话语,实在是忍不住笑意。 虽然他开口已经极为克制了,却仍能听到语气里的戏谑。 “他怕我?”嬴政轻哼了一声,“将闾他们怕倒是真的,扶苏这小子可从来不怕。” 否则怎么会顶风作案,他说不能做什么,就偏要去做什么? 盖聂微微摇了摇头,道:“你看起来很高兴。” 多年未见的友人如今的精神气非常好,方才虽话里有责备之意,可盖聂旁观看的很清楚。 嬴政只是佯作愠怒吓吓扶苏罢了,扶苏走后,狭长凤眼里流露出来的笑意不要太分明。 扶苏那孩子平素都是一副稳重模样,在盖聂那里时虽有情绪外泄,却不算多。 及至嬴政面前,那孩子要鲜活多了。 嬴政眼中划过一丝得意,矜持道:“毕竟是我的长子,这小子主意虽大,结果倒是不错。” “我信里催了你多少回,让你出山来帮我,你倒好,窝在山沟里几年都不出来。” “前几年你分明自己做得很好,何须我来帮忙?”盖聂道,“至于现在,我不是来了么?” “那不是你刚好被扶苏碰上了?” 嬴政道:“更久之前,你连固定地址都没有,若非我秦国情报网铺遍天下,还不知要去哪里送信给你。” “你也知道我那时在做什么。”盖聂无奈道,“秦国有你,等闲异族不敢靠近,我自然要去六国走一圈巡查一番。” “我们不是约好了么?” 听到这里时,嬴政神色一凛。他垂眸看了一眼怀中蜷成一团的小狐狸,道:“你说得对。” “我们是约好了。” 盖聂上前走到嬴政身侧,仰头望着天际高悬的金乌。 坠兔收光,金乌腾空,人间光芒万丈,这是近乎永恒不变的轮回。 “你定天下,我扫河山。”盖聂平静道。 很多年前的少年嬴政还只是个故国难回的质子,很多年前的少年盖聂是接替师父初出茅庐的小剑客。 他们之间的相遇是恰逢及时,在一次次并肩之中不约而同做出了更适合自己的选择。 而那个选择,正与对方相辅相成。 * 扶苏一口气跑了出去,直到远离父王所在地方时才停了下来,靠着柱子慢慢喘气。 父王真是的,每次都故意吓的,这次还害他在盖先生面前丢脸。 他使劲拍了拍脸颊,略略整理一下自己,又是那个温良恭俭的长公子。 青鸾亲昵地蹭了蹭他的头发,安静地停在他肩上。 扶苏抬头,发觉自己正好到了阴嫚和荣禄的寝宫附近。 “虽说是随便找了个理由,但确实好日子没见他们了。”扶苏喃喃道。 他走之前除了父王谁也没说过,而父王是不会告诉其他弟妹们理由的。 扶苏转身便来到了阴嫚的住处,却扑了个空。 宫人们告知,阴嫚公主带着她的妹妹们去校场看公子们比武去了。 比武? 扶苏眉头一挑,便令宫人带他前去一观。 咸阳宫中的校场和军中校场并不一样,当初将闾表达了自己想要学武的愿望后,秦王转头就令人在咸阳宫一角开辟了一个校场,专供他们使用。正好也免了崽子们一个个喊着要去军中的行为。 将闾平日便是在这里和教习师傅习武。 秦人尚武,在这样的风气下,自然不会只有将闾一位公子想要来,很快其余公子也成了校场的常客。 尽管他们一个个年纪并不大,但是拉到校场上猛地一看倒还有那么几分架势。 今日又是人到的更齐全的时候。 七八位公子与四五位公主站在校场上,围在一起不知道叽叽咕咕在说些什么。 这一批能出来溜达的公子王女们年纪大都相近,有得甚至出生时日只差了一两天,兼之这几年都是一同上课,因而并没有什么陌生感,一个个讨论得兴奋不已。 凑近了听,才能听到他们在说“比试”一类的字句。 扶苏到校场边缘的时候,场中的小崽子们还没发现他。自然,扶苏朝着一旁的宫人摇了摇头,眼神示意不用提醒他们。 他还特地找了一个略微偏僻些的地方做好,看着下面的崽子们在搞什么名堂。 很快,场中的幼崽就商量出了结果,拉着彼此散开,只留下了二公子将闾与三公子高。 两位公子手中拿的都是一样制式的木剑,摆出来的姿势还有模有样。 “高,你真的行吗?” 将闾看着面前的弟弟,对方拿剑的时间可没有他长,这会儿手都还在抖呢。 就说不要听阴嫚起哄啊! “没关系,将闾哥哥你会输的。”高眨了眨眼,狡黠道。 “三王兄,你可一定要赢啊!” 安静的校场上忽然响起一道稚□□声,众人循声望去,正见站在阴嫚身边的公主零露憋红了脸,大声道:“你赢了二王兄就会答应带我们出宫去找王大将军家里找大王兄了!” 忽然被点到的扶苏:哦豁,这还跟他有关系? 第36章 众乐乐 校场上的两个小崽子手持木剑正面相对, 双方说了一句话后就沉默下来,气氛一时相当紧张。 然而在零露公主那一嗓子吼出来后,场边围观的其他崽子们仿佛被打开了什么开关, 一个接一个地喊起来。 “三王兄快上啊!” “快快快,你一定要打赢二王兄!” “只要你赢了,二王兄就能去找父王同意, 让他带我们出宫去王大将军家里找大王兄!” “父王答应过我们, 有大王兄带的话,我们就可以出宫去玩了!” “听父王说王大将军家里的孩子都很能打, 二王兄要是不去的话,我们就不能把大王兄抢出来了!” “上啊三王兄!我们都站在你这边!” 在小崽子们的闹腾下,原本有些冷清的校场一下子热闹起来。将闾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一帮闹腾的弟妹, 说:“我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去找父王, 让他答应我带你们出宫吗?” 阴嫚笑着说:“不,你存在的意义是为了让我们能出宫去找大王兄。” “没错没错,”荣禄重重点头, “父王说,只有大王兄在, 他才允许我们出宫玩。” “二王兄的话, 顶多只能带我们去找大王兄啦!” “好狠啊你们!”将闾一手握着剑,一手捧着胸膛,作伤心失望状,“我简直就是大王兄口中说的工具人,在你们心中一点地位都没有。” “哇, 你这么有自知之明呀!”零露惊讶道。 “我太伤心了,我简直可以伤心到哭出一条渭水。” “你不要学扶苏哥哥说话啦!”素来腼腆的公子昆摆了摆手道,“扶苏哥哥说这种话就很有趣, 二王兄你完全不懂精髓嘛。” “扶苏哥哥平时也是开玩笑说的,哪里来的精髓?”将闾不服气,险些就要下去找昆理论。 “将闾你还打不打!” 眼看将闾险些就要和昆吵起来,高不乐意了。 他在这里姿势都摆了好久,结果大家都聊天去了,有没有搞错啊? “不打了!”将闾闷声道,“本来就是你们起哄我才上场的。” 他把手中木剑放回兵器架上,说:“扶苏哥哥好久没回来,我也想他了。你们几个胆子小的都不敢去见父王,我去!” 说完他又补充一句:“我是真的很想他,和你们这种一门心思想出去玩,才想起扶苏哥哥的完全——不一样!” “哼哼,怎么会只有你一个人想大王兄!” 零露叉着腰道,听到将闾这话她可不乐意了,她可是盼望好久大王兄能回宫,毕竟她也到了当年阴嫚姐姐跟着王兄上课的年纪。按照大王兄定下的章程,她们王女也可以和公子一起上同样的课,她老早就想着让大王兄带她了。 “才没有!”昆躲在荣禄后面冒出个头喊了一句,又缩了回去。 “我也真的很想扶苏哥哥的!”荣禄转头看见身边胞妹嘟起的嘴,握着拳头大声喊到。 “还有我!二王兄你这是污蔑!”高看到将闾放下了剑,也跑过去把木剑放回去,转身跟着弟弟妹妹一起讨伐二王兄。 将闾一人说不过他们,急得在原地剁了剁脚,说:“那你们还要不要我去找父王啦!” 刹时小崽子们都闭上了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默低下了头。 “要。” “二王兄我们错了。” 一个个排着队道歉,相当能屈能伸了。 无他,现在敢在父王忙碌的时候去打扰的,除了有父王允许的大王兄扶苏,就只有这个特别头铁的二王兄将闾。 其实阴嫚王姐也敢主动去找父王,可是自从上次王姐从父王那里回来,路过胡姬的寝殿时心情就一直不好,他们也就不敢烦她。 小崽子们其实不太怕声厉内荏的二王兄将闾,除了有本事能让他们都心服口服的大王兄扶苏以外,便只有王姐阴嫚的话能让他们听上一听。 他们有时闯祸,大王兄发火的时候是笑眯眯的,让他们看着心里发毛,最终都只能低头挨训。 而王姐阴嫚冷下脸时,连比她大的几位王兄(除了大王兄,听说大王兄只怕她哭)也看着发怵,更不要说他们了。 “这还差不多。”将闾挺起胸膛,决定重拾自己身为兄弟姊妹之间武力值第二,也排行二的二王兄的尊严。 看到这群小崽子们,从一开始的剑拔弩张到现在的哼哼唧唧,扶苏站在校场上面努力压下自己面上过于夸张的笑意,为了不让下面的弟妹们发现,只好捂着嘴无声大笑着。 天啊,他一还以为这群弟弟妹妹一段日子不见真的那么想念他呢,毕竟他走之前给他们布置了那么多课业。 原来只是想要出去玩呀。 但是父王可太能糊弄人了,明明只要让宫人带他们出去就好了,偏偏要对他们说只有自己在才行,摆明了就是想让他带小孩嘛。 他们想出宫去这也太正常了,扶苏当时这么点大的时候,也听一门心思想着出宫去玩,哪怕就在咸阳城中溜达也好。 不过他当时可矜持多了,总之绝对不会像零露她们一样这么幼稚地表达就是了。 “啪啪!” 看够了热闹,扶苏站起来拍了拍手说道:“行了别争了,不用谁去请示父王,我已经回来了。” “扶苏哥哥!”阴嫚瞬间回头,正看到站在高处笑望他们的扶苏。 “大王兄!” “你回来了呀大王兄!” “太好了,扶苏哥哥回来了!那我们是不是就可以跟他出去玩了!” “大王兄你从王大将军家回来了啊,那我们是不是就不用听父王的,去把大王兄抢回来了?” 一群小崽子们跑上来,围着扶苏七嘴八舌。 扶苏含笑朝他们一一点头,然后在他们的头上各自拍了一下,说道:“想出宫,可以,但我要先检查你们的课业。” “要是课业没有做,可就别想出去玩。” 小崽子们大部分浑身一僵,旋即有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冒出来:“大王兄,课业做完了,但是不知道有没有合格,也可以出去吗?” 扶苏道:“那就要看你们做得怎么样了。” “那我现在就回去检查,然后拿给王兄你看!” 将闾大声说道,然后转身就准备去离开,被扶苏及时叫住了。 “将闾,等一下。” “王兄?” 扶苏走到将闾面前,道:“我走之前看过你的剑术,将闾,你的基础已经很不错,是时候换一个更好的剑术老师了。” “诶?”将闾挠挠头,小声道,“真的吗?” “真的。” 扶苏看着他现下这副乖巧的样子,想起他方才和弟弟妹妹们争吵的时候那副凶巴巴的模样,心中忍不住笑了。 但是长兄的责任让他记得不能笑出声来,于是将闾也就不知道眼前的王兄其实是在想他出糗的样子。 “这次出去,我请回了一位剑道大家,他是父王的朋友。”扶苏道,“不出意外,他以后就在咸阳宫常住了,能不能让他教你,就看你的本事。” “还有你们,若是也想学,就表现好一点。” 将闾眼神一亮,父王的朋友,那肯定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剑客! “我会努力的!”说罢将闾张开手抱了扶苏一下,然后脚底抹油溜走了。 余下的小崽子们互相看了看,立刻反应过来。 “我们知道了大王兄!那我们也去了,大王兄再见,我们马上就去看课业!” 趁扶苏不备,他们一个个上前踮起脚尖也抱了扶苏一下,然后就学将闾飞快跑开。 不过一会儿功夫,小崽子们便作鸟兽状散尽。 扶苏被他们一连串的行为弄得哭笑不得,连连摇头:“这群小崽子……” 他回头,看到阴嫚还在原地。 扶苏看着这个妹妹,温声说:“我在路上的时候听说,阴嫚你最近在给零露她们上课。” 阴嫚不好意思的点点头,说:“是的,零露她们也到了该上课的年纪了,但是扶苏哥哥你还没有回来,宫里不知道该怎么安排她们,我就先去试试。” 在秦王将子女的教育全部交给长子后,再无人敢略过扶苏插手这群公子王女的教养。 “做的不错。”扶苏揉了揉阴嫚的头发温和道,“既然如此,过几日我把零露她们的课表拿给你看看,由你来为她们启蒙,能做到吗?” “能的。” 阴嫚坚定地点了点头,她本来也是这么想,并且如今这么做的。 “走吧,我送你回去。”扶苏说道。 阴嫚点点头。 扶苏看着她眼下不易察觉到的乌青,略微皱了皱眉。 他把阴嫚送到她的住处后,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站在阴嫚的寝殿中四下看了看。 和他上一次来相比,这里的变化很大,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扶苏上一次来,距离现在已经很久了。 毕竟他和阴嫚都在长大,总不好再像小时候一样随性。 倘若不是他发现阴嫚好像出了一点小问题,今日也不会踏进阴嫚寝宫的。 “扶苏哥哥?” 阴嫚在方才长兄的死亡眼神之下,默默自觉躺到榻上,然而当发现扶苏的视线即将看向某个地方时,她忽然慌了,从榻上做起来喊到。 “阴嫚,你最近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扶苏问道,小姑娘眼下的乌青虽不是很明显,但经历了她三岁那年的情况,他不得不多长个心眼。 阴嫚默不作声,扶苏已然知晓她是默认了。 “怎么又做噩梦了?” 扶苏走到她面前,轻轻叹了口气。 “扶苏哥哥……” “嗯?” “哥哥,父王后宫中,来了个胡姬。” 阴嫚咬了咬下嘴唇,涩然道。 作者有话要说:王室小学日常(bu) 第37章 溯世情 胡姬? 扶苏愣了愣, 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谁。他仔细想了想,才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了一点点印象。 这女子好似是六国中哪位早已暗中投靠了秦国的权贵送过来的,虽长相颇具异域风情, 但性子怯弱,在秦王后宫中一向没什么存在感。 “你怎么会突然关注起她来了?” 阴嫚低头道:“前些日子听母妃说,胡姬有孕。” 她自然知道自己的王兄此时年岁尚小, 不会知晓这其中的情况, 但是她得知后确实是做了几天的噩梦 梦里素来活泼的零露在她面前被腰斩,其他的妹妹们都凄惨地死在她面前。 因为她那位好弟弟想要给她这位倍受父皇喜爱的长姐最“尊敬”的死法, 所以她最后被处决。 她那时也知道,在这之前她的兄弟们都没了, 皇位之上的那一个, 阴嫚早就不认为他是自己的十八弟。 她没有十八弟。 “阴嫚, 你关注这些做什么?”扶苏有些啼笑皆非。 父王后宫中进了谁,岂是他们能够置喙的?下面的弟弟妹妹这么多,再多一个也没什么, 更不用说威胁到阴嫚的地位了。 除非,这个胡姬生下的孩子, 就是…… “王兄。” 阴嫚忽然正色道, “如果你知道有一个人,在未来会犯下滔天大错,而这个人现在生死都掌控在你手里,你会怎么做呢?” 如果王兄的选择和她一样,那她便不必留手。 这一个几乎是明示的问题下来, 扶苏对阴嫚的最后一丝疑惑也消失了。 他已然知道阴嫚一夕之间成长的原因。 扶苏道:“寻常的选择,自然是先下手为强,斩草除根。” 阴嫚敏锐捕捉到兄长话中含义, 道:“寻常选择?王兄还有别的想法吗?” “要看他将来会犯什么错了。”扶苏漫不经心道,“倘若是我,就留他一命,碾落尘埃,看他能挣扎出什么名堂来。” “在他觉得自己即将脱离尘泥之时,再一巴掌打下去。” “看蝼蚁挣扎的过程,也不失为一个调剂生活的乐子。” 年少的长公子眼波流转,吟吟笑道。 阴嫚若有所思:“王兄是这样想的吗?” 听起来好像很不错,她一开始只想让胡亥死,都有些便宜他了。 别说胡亥还什么都没做,现在甚至还没出生。 没有谁在得到那样的结局后,还能对罪魁祸首保持冷静。 阴嫚冷漠想到。 “倘若是我,他绝不会有犯事的机会。” 扶苏微笑愈来愈大:“毕竟我的生活现在已经很悲惨,在我被父王抓去干活的时候,看到有人比自己更惨,心情就会很不错。” 阴嫚:“……” 王兄,这才是你的真实想法吧王兄? 我现在开始怀疑你给我们上课时布置那么多课业的真实目的了! 好的,尽管这辈子有了很大变化,但王兄果然还是王兄。 这么一想歪,阴嫚心中轻松了许多,因为听到胡姬有孕的消息而笼罩在心头的阴云也散去不少。 “不要去想那些还没有发生的事情,阴嫚。”见到妹妹终于露出了笑脸,扶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声道。 “你该看着现在。” “曾经你所经历的一切,王兄保证,再也不会发生了。” 心中最后一块大石也落地,王兄果然和父王一样,只要她依然是嬴阴嫚,就不会在意这些小问题。 阴嫚沉默了很久,轻声道:“王兄,胡姬生产的时候,王兄可以带阴嫚一起去看一眼吗?” “可以。”扶苏保证道。 小王女最终还是沉沉睡去了,她的眉眼间仍有一丝忧虑,但是总归比之前要好很多了。 留下胡姬的孩子,真正原因自然不会只是扶苏方才所说的。 那个未知姓名的孩子是阴嫚恐惧的来源,倘若直接掐灭他出生的机会,自然会让阴嫚放心。 但没有重新面对,阴嫚也有可能将一生都走不出这个魔障。 长远来看,这样对阴嫚并不好。 扶苏知道自己的小妹妹自从三岁一场大梦后,就有了很大的变化,他也梦到过那样的血腥场景,所以一开始以为阴嫚只是被噩梦吓到了。 全然忘记了,还有另一种可能。 他的妹妹是经历过那个绝望的未来,才在现在苏醒。 其实扶苏一早就该想到的。 某一日他在三千界中见到的,那份不知道是谁发送给他的绝密记载之中,明明白白的写过这一点。 诸天万界曾经进行过一场空前绝后的时空回溯。 其实也不能说是诸天万界,进行回溯的是最初的那个世界,那是诸天万界的原初。 扶苏还记得那些回荡着温柔琴声的梦境。 梦里他和谁在长生树下一问一答—— “诸天万界,何界最高?” “自是太古洪荒。” 提问的锦衣孩童有一双形若桃花的漂亮眼眸,仰头看“他”时,有白云揉碎了阳光洒在他眸子里,宛若琉璃点金。 他趴在“他”膝上,捧着脸听“他”将神话传说娓娓道来。 孩子得到了回答,却仍不解其意,又问:“何为太古洪荒?” “他”答:“生灵初诞之地,诸神寂灭故里。” …… 洪荒回溯,其下诸天万界自然也会受其影响。其他世界扶苏不知晓,但自己现在所在的这个世界,扶苏却是相当清楚了。 譬如这个世界的另一面,以及阴嫚自未来回归。 从阴嫚的表现来看,她所在的秦宫,并没有纸、香皂这些东西。说明上一世的扶苏自己,并没有拿到机缘巧合拿回三千界,自然也无从得知某个遥远的时空里那位启圣女帝的基建经验。 阴嫚也不像是清楚三皇往事的样子,这有些不太可能。 因为扶苏知道,作为秦王嬴政的子女,总会在将来得知这个世界的真实情况。父王不会让他的子女看不清这个世界。 阴嫚不知道,说明在她的那一世,这个世界很有可能并没有这些神魔妖鬼。 没有围观那场琴剑之战,这个世界虽安稳下来,却也失去了晋升中千世界的机遇。 他早就该想到了,却一直到现在才确认。 扶苏起身准备离开,目光忽然一怔。 他看到阴嫚的窗台上,忽而闪过一抹诡异的红色。 其实他方才就看到了这里,窗台上的一个小花盆并没有引起扶苏的注意。只是上面还盖着一块绸缎,他稍微有些奇怪。 但是被阴嫚一喊,他就忽略了这个。 现在想想,阴嫚并不喜欢养花。喜欢养这些花花草草的是零露,她寝宫中各种各样的花花草草比扶苏寝宫中的还要多。 那么茵曼为什么会将这样一个小花盆放在这里呢,它甚至没有观赏的作用。 扶苏定定看了它一眼,走上前去揭开上面的绸缎。 他看到一朵殷红如血的花正肆意开放,花瓣纤长,一根根聚集在一起,宛如一双双朝天空伸出求救的双手。 扶苏认得这种花,它伴随着地府的鬼差出现而出现,是开在鬼门关后黄泉路上的花朵。 这花也曾经出现在那些年他的梦里,在那一条长长的火照之路上无声蔓延。 这是龙爪花,又名金灯花。在三千界的一些人口中,它又叫被做彼岸花。 在很多世界,龙爪花是传说中的幽冥之花。而在他的这个世界里,龙爪花还有别的用途。 它是地府的信物之一。 度朔大桃木,地府槐树枝,黄泉龙爪花。 地府三大信物,槐树枝在他手里,龙爪花竟然出现在了他的妹妹身边。 眼前殷红的花朵带着少有人能察觉的鬼气,扶苏可不认为这是个巧合。 扶苏把绸缎重新盖上龙爪花,转身离去了。 倘若他把龙爪花带走,阴嫚马上就能知道,而他并不想她多想。 说来槐树枝到他手里后一直都没用过,他前些日子也得了些消息,是时候把鬼差叫出来交流一下了。 * 这厢,得到了秦王所赐玉佩的韩非在秦国藏室足足待了半个月。 半个月之后他再出来,回到自己的住处沐浴一番,方重新求见秦王。 此时的秦王正在自己平日办公的地方,他面前堆积着无数本册子,正埋首于这些文书之间奋战。 而盖聂则跪坐在他下手的桌案旁,头也不抬接过秦王递过来的折子,拿朱砂画了个印记又放到一边。 得到通传后,韩非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副默契十足的场景。 韩非忽然想到,他很多次来见秦王时,对方大都处于这种繁忙却精神十足的状态。 这是绝对不可能出现于在大殿上公然纵情歌舞的韩王安身上的情况。 “韩先生来了,这些日子可有何收获?”秦王头也不抬道。 因为秦军已然开拨,秦王这些日子已经忙到无暇顾及其他人的地步了,看他都把盖聂拖过来当下手就知道他现在的情况。 韩非道:“多谢……秦王……赐非……机会。” “非在……其中……发现一些……公子……未曾提到……之事。” 秦王笔下一顿,道:“先生有何见解?” 韩非道:“藏室之中……所收龟甲……乃是……来自……昆仑天女。” “天女……对……人族……失望……却仍给……人族……留下……一线生机。” 秦王不动声色道:“何以见得?” 韩非抿了抿唇,思考着该如何说起。 这是,一直沉默着的盖聂将手中打开的一份文书递到秦王眼前。 秦王扫了一眼,道:“此事不急。” “韩先生可知,再过半月,秦国大军便将开往韩国。” 韩非藏在袖子里的手猛的一抖。 良久,他颓废地低下了头,道:“非自知此话毫无倚仗,但还请秦王看在非面子上,善待韩国百姓。” 秦王道:“并入秦国,便是我大秦百姓。” 他缺人都快缺疯了,扶苏那小子拿过来的东西,想要实现哪一项不需要大量人手? 为此他都下了命令,推平六国的过程中决不允许出现大规模屠城的情况,像当年白起那样也不行,那些百姓都给他留着,留活的! 扶苏有一句话说得对,那都是他大秦未来的打工人! 作者有话要说:是我内容标题提示太委婉了吗,那我直接一点: 转载其他网站二改的还有盗文狗你们今天必然暴瘦成一捧灰正好塞进盒子里,灰都给你扬了省了买墓地的钱。 第38章 昭学宫 秦王政十七年, 内史腾率兵攻打韩国,一路势如破竹打进韩国都城,将韩王安押回咸阳。 正如秦王答应过韩非一样, 此次攻韩,秦军并未对普通百姓造成重大伤亡,将士的军功都来于战场。 有了秦王的命令, 秦军自然也没有对韩国投降的兵士进行当年白起那般的屠杀。 韩地置为颍川郡, 原韩官员早就被无孔不入的秦国暗探查得干干净净。清白的留下来,若是愿意效忠秦国, 便另等通知。若是不愿,告老还乡也无妨,职位则等待秦国派来的官员接手。 至于不清白的, 鉴于这一种属于最多的那一批, 自然是等待秦国派的刑官过来当众审判。 由刑官抛出几个罪名,引导原韩百姓告发这批官员其余罪行,查证之后在原韩百姓面前宣读全部罪行后当场行刑, 告示贴满韩国。 有那样一个只顾自己享乐的韩王,下面的臣子都是什么货色可想而知。 这样由当地百姓亲自揭露出来的上层的腌臜之事都被公布后, 韩王室自然尽失民心, 由此为秦国将来的统治减少阻力。 和秦国以往的作风相比,这样的处置还算温和,韩非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种软刀子割肉的法子足以作为瓦解六国内部反秦的第一步,但它确实能够剐去人族内部的腐肉。 待到它长出新的皮肉,就是一场新生。 从秦王决定开始覆灭六国的计划, 到秦军大军开拨,破韩甚至不到一年。 这样的实力让其余五国为之震惊。 他们原本以为,这几年秦国专心窝在自己家搞事情, 秦军也没有时不时出来吓一下他们,自己就能高枕无忧继续醉生梦死了。 却没想到,秦国确实是在闭关发展自己,而一旦有了足够的实力,谁都拦不住他们。 其余五国王公贵族如何震惊,跟远在咸阳的扶苏却没有多大关系了。 “什么意思?” 七月流火,咸阳宫中的宫人已经开始为各自侍奉的公子王女妃嫔准备天气转凉后要穿戴的新衣服饰。 扶苏风尘仆仆从学宫中回来,站在自己庭院中,呆滞地重复了一遍眼前人的话。 “父王要把韩先生从我这里抽走,还要带走一批法家门生?” 盖聂看着眼前瞪圆了一双凤眼的扶苏,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正是如此。” 眼见扶苏还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又说:“韩国已并入秦国,但韩地百姓并不能适应秦法。考虑到秦法对其余六国百姓而言并不合适,他打算在六国尽数并入秦国之前重制一部律法。” “你不是知道的吗?” 嬴政很久之前就有这样的想法了,秦法过于严苛,六国之法更是繁简不一,大一统之后必然要实行新的律法。 而律法是维持一国秩序的宝器,这个任务,嬴政从一开始就意属韩非。 倒不是说同为同为法家弟子的李斯不行,而是三公九卿如今都没有闲着的,李斯身为嬴政的心腹,更是一早就被交付了过多的重任。整个朝堂,他是除了嬴政以外最忙的几个臣子之一。 如果再把这个任务也交给他,李斯怕不是要愁白了头发,痛并快乐着加班,能不能起来上朝还不一定呢。 虽说能者多劳,可也不能让人家过劳死吧。 “我知道父王打算把这个任务交给韩先生,可是这也太突然了。” “韩国,不太行。”盖聂委婉道。 好歹是培养了韩非的国家,这个跪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点。 扶苏扶额:“我也知道父王的速度会很快,这个时间推平韩国也算是预料之中了。但父王一点周转的时间都没给我啊。” “韩先生带着那批法家弟子去重制律法,那学宫怎么办?总不能继续让我带着阴嫚和将闾去管着吧。” 想到这里,扶苏又有些头秃:“先生带出的那批刑官送了三分之一去了韩国,按照这个速度,刑官人数也不够。” 对的,那批前往韩国的刑官是韩非一手带出来的。在彻底投诚之后,他被秦王送去了建立好的学宫。 名义上仍是长公子的老师,实则是在学宫生院挑选合适的人手培养,为秦国日后的收拢六国做准备。 目前为止进度最好的,就是那批刑官。 盖聂沉默了,毕竟他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告知扶苏嬴政的原话。 嬴政说,扶苏那臭小子已经不需要什么老师来教他了,让他老老实实给朕管好那批小崽子。学宫做的不错,他征收了,最好要人时什么类型都有。 ……之类的话。 盖聂于是只道:“你照看好你下面的弟妹就可。” “父王原话一定不止这样,不然您不会沉默那么久。” 扶苏说完又在心里接了一句:我可不想一直受困于人类幼崽。 但他面上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沉吟片刻道:“算了,原本学宫也是为了给父王输送人手才创办的。” 盖聂颔首,道:“如此正好,我听闻蹉峨山中有异象,打算前去一探,你可要与我一起?” 扶苏眼前一亮。 自从秦军开始动作,隐藏在暗中的那人也开始动了起来,表现在明面上的,就是以六国贵族名义派出来的杀手。 暗地里则是七国不断冒出来的异常情况,甚至蔓延到了秦国境内。 在这之前,有嬴政坐镇于秦,鲜少有异族敢冒着得罪大气运者的风险来此作乱。 能够来的,自然就是那幕后人的手下。 自然,他们从未走到嬴政或者扶苏面前。 前者是因为盖聂出手太快,让他们还未曾领会到嬴政身上那足以让地府鬼神都为之战栗的气运之威就跪了。 后者则是因为,不管他们来多少,都在出现于扶苏眼前之前就被这人随意拨弄几弦就没了。 有的甚至比当初的白骨妖还要脆。 这让扶苏有了一种奇妙的错觉——要不是找不到那滑不溜啾的幕后人,就算没有纯青他也能把对方解决了。 毕竟随着扶苏过完十岁生辰,他的琴弦已经增加到了十二弦 从这里扶苏可以确定,虽然他上一世或者上上上不知道是哪一世和那个耍剑的小祖宗打架把他的琴弦给碎光了,但是五十弦并没有全部落到其他世界。 他身上定然还有其余琴弦,只是出于某种原因,被封存在他的魂魄里。 想到这一点的扶苏忽然有些庆幸,因为目前只有一个来自天外的纯青道长为他带回了一弦。 倘若真的是五十弦都散落诸天万界,那他往后还需要去其他世界找回来,诸天万界何其多,他要找到什么时候去? 这对扶苏来说是一个好消息。 有好消息自然也有坏消息,扶苏隐约觉得,这十二弦可能就是他在这一世能唤出的上限了。 有了远胜于自保的能力,扶苏自然不需要担心自身安危。因此在盖聂邀请时,他心动了一瞬。 然而他还是摇了摇头,遗憾道:“盖先生,我若是走了,阴嫚和将闾还压不住学宫文院和理院的人。” “无碍。”盖聂说道,“你有分寸就好。” 说罢,盖聂抱着他的剑转身离开了。 望着这位剑客远去的背影,扶苏在原地唉声叹气,叹自己真是自讨苦吃。 他如今还小,秦王再如何奉行能者多劳的理念,也还没到把扶苏当李斯那种用法的程度。所以扶苏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咸阳宫中玩玩弟弟妹妹,呸不对,是给弟妹启蒙和教导他们。 扶苏其实算过,等到父王一统天下之后,国土广阔百姓繁多,该有多少个位置需要去填上?有能力的官员,是越多越好,总不能等到什么都合并了之后才发现缺人吧。 于是扶苏仿照昔日齐国稷下学宫,又参考三千界某些成员的世界里所谓“大学”建成一座属于秦国的学宫。 所谓学宫,其实现在位于咸阳城外的一座大型文化交流场所,也是秦国日后的人才来源。 学宫起步不算早,目前只粗略分三部分,即理院、文院和生院。 理院的学子,大都是被秦国层出不穷的新玩意儿吸引来的,这里有那些另他们魂牵梦绕的精妙机械。而长公子有令,若谁能改进贴在院中的图纸上的东西,就有资格接触更深一层的机械。 文院的学子,便是来自儒家法家等百家的弟子。他们来的理由就五花八门说不清楚了,但无论是谁,都有一个共同的理由。 秦王承诺,他将建立一座万世藏书楼,收录天下学说著述,记录作者名讳,倾国之力将之留存后世。 倘若是之前,难免有人会嘲笑秦王自不量力,天下藏书何其多,要占用多少地方,又如何全部收录呢? 但是有了纸制的书本,这个可能就能成为现实。 这些大家,再如何自傲,也希望自己的学说能够发扬光大乃至传至后世。而秦国虽大力宣扬过纸,流出来的实物却并不多,因此他们纷纷来到秦国。 而这些人来到学宫,只要呆上个一年半载,扶苏就有自信说服他们。 因为不管是这个世界此前人族统一的安定局面,还是三千界中其他成员的经验都告诉扶苏,只有大一统才不会有战争,百姓才有机会安居乐业。 这个时代专注于修学的大家,又有几个不会被“天下百姓俱欢颜”的愿景所吸引呢? 更何况他们若是参与进来,日后他们的名字都将被刻在学宫之前的纪念碑上,他们的功绩会和著作一样安置于万世藏书楼中流传千载。 于是先来的一批被这样的愿景吸引后,他们就能够转而影响到后来的一批,再加上扶苏时不时拿出一些新的理念,足够让他们醉心于此。 等到气氛差不多了,就可以派他们去生院做最重要的一步——教生院学生读书。 生院成员都是秦国暗卫从各地捡回的孤儿,从小告诉他们是秦王让他们活下去,请大家教他们读书习字,按照各自的天赋培养他们。 等到秦王差不多都将天下平定,他们也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至于培养他们花费的钱财,那些现在还在限制数量的玻璃制品和香皂等功不可没。 毕竟就是因为六国多的是这种奢侈攀比的王公贵族,才能让秦国对这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廉价的原材料换来昂贵的金玉,这买卖可太划算了。 学宫并不是在灭韩这大半年中建立的,在扶苏看到造纸术时他就模糊有了这样的想法,自然也就在那个夜晚一并与秦王提起。 于是伴随着纸的出现,秦国这座由长公子主持的学宫也逐渐闻名六国。 等到扶苏从榆次回来,学宫已经走上正轨。 秦灭韩这一年里,不是没有人离开,但是更多的,是留在咸阳城外的学宫里观望。 即便接受了新的理念,他们也需要看秦国下一步的动作,再看值不值得自己留下来。 显然这一次,他们相当满意。 说到这学宫,中间还出了点小乐子。 在学宫建成当天,秦王让扶苏为学宫起一个名字,扶苏脑海中闪过一个名字,张口就是“昭——” 昭后面跟什么,他忽然又想不起来了。 看着嬴政奇怪的眼神,扶苏艰难道:“昭华,昭华学宫。” “昭华,昭我华夏。”他又重复了一遍。 嬴政显然也觉得这名字不错,于是大手一挥,“昭华”二字就刻在了学宫门前的大石上。 彼时扶苏摸了摸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心道好险好险,差点就把那孩子的名字记起来当学宫名字了。 那往后出入学宫看到刻在石上的名字,感官也太奇妙。 第39章 胡亥生 说回昭华学宫, 秦王虽然大力推动了学宫的建成,自己却因政务繁忙并不经常来这里。是以学宫大部分时候是由长公子扶苏来打理。 其间因为扶苏的年纪,自然免不了一番质疑。尽管有韩非子在旁相助, 也会有一部分人难以接受。但是这种心态在扶苏来到学宫一个月就基本消失了,一个个变得心服口服。 扶苏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去学宫的,他会时不时带上自己的某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让他们乔装后混入学宫文理二院之中, 与这些来自六国的人才交流。 由于扶苏基本是随机抓取,这批被他亲自教导的公子王女压根不敢懈怠。毕竟若是他们被带出去答不上来长兄早就提过的问题, 那也太丢脸了。尤其是学宫建在咸阳城外,出去的机会也就这么点,如果表现不好, 下次可能都没机会了。遂一个个都奋发向上, 都不用扶苏鞭策了。 尤以公子将闾、高、昆、荣禄与公主阴嫚这批最开始跟随长公子扶苏的为最。 这其中,阴嫚和昆是去的次数最多的。 阴嫚最初是因为扶苏想要让她看到这一世已经和她上一世不同了,阴嫚出去开开眼界也好。昆则是因为扶苏发现这个孩子对机械一类非常敏锐, 一张图纸摆放在他面前,只要轻轻一提, 他就能凭直觉找出问题所在。 扶苏的这群弟弟妹妹都不是什么蠢人, 只是各自的天赋都点在不同的方面,这样也正好方便了他。 毕竟有一群各有所长的兄弟姊妹,日后父王也不会只抓着他一个人干活了诶嘿。 等到扶苏忙完学宫目前的事情,空闲下来的时候,他忽而想起盖聂已经离开咸阳宫半月有余。 以盖聂的身手, 等闲之人近不了他身。按理来说,他应该早就回来了才是。 嵯峨山中,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吗? 扶苏想到这里, 不由得拧了拧眉。只是他向嬴政提起时,对方不动如山的姿态又让他放心下来。 父王这么笃定,那就是不会有事的吧。 扶苏按下心中的疑虑,正要离去时看到了蜷缩在父王身边的紫毛团子,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扶苏寝宫称王称霸的青鸾,阿紫自从来到咸阳宫后就彻底抛弃了扶苏,盖聂在时就窝在盖聂手边睡觉,盖聂不在就团在嬴政身边。 不过鉴于盖聂若是在咸阳宫,就几乎跟在嬴政身边,阿紫也可以说并没有挪地儿。 照理来说,小狐狸的伤势过了这么久,应该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应该这么嗜睡才对。 奈何她某日发现自己开始长第四条尾巴,只好继续团成团睡觉积蓄力量。 扶苏走之前,抱着仅有的兄友弟恭之意多问了一句:“父王,十八弟出生一月有余,您看是不是该给他起个名字了?” 十八公子出生至今,嬴政还没得空见他。胡姬与她的宫人也不敢来打扰嬴政,因此就一直十八公子的唤。 “十八?” “那个胡姬,”扶苏提醒道,“在韩王安被押送回咸阳当天出生的那个孩子。” 嬴政停顿了一下,半晌后道:“就叫胡亥吧。” 扶苏:“……” 扶苏默默扶额:“父王,您认真的吗?” 胡亥这个名字,听起来太不走心了。 扶苏自己的名字尚且不提,将闾荣禄阴嫚零露的名字也都是嬴政起的,怎么到十八公子就……画风陡变? 嬴政漫不经心道:“懒得浪费那个时间。”给你们几个崽子取名已经够耗费精力了,排到十八,寡人可没那个空闲再去想。 说来寡人现在孩子不少了,那群宗室总不能再催他去后宫了吧? 正好省了不少时间。 行叭。 扶苏在睡得正香的小狐狸头上薅了一把,朝嬴政行了一礼便退出去了。 看来父王是不会改了,十八弟……胡亥就胡亥吧。 扶苏无所谓想到。 一月之前,扶苏还在昭华学宫。 送走了三分之一的刑官,韩非从生院再选了一批年纪合适的孩子带到余下刑官身边,让他们跟着这批先适应一下。 彼时扶苏正在一旁看着那些少年少女的精神姿态,琢磨着要不要把阴嫚也送到他们之中去,感染一下这个看起来过于老成的小姑娘。 尽管知道阴嫚的真实年龄或许比他还大,但扶苏还是潜意识认为,阴嫚这样的小姑娘就应该和零露一样朝气蓬勃。 而此时,有鸟儿顺着风声带给他一个消息:那位让阴嫚警惕的胡姬即将临盆。 说来,阴嫚得知胡姬的消息,正是秦国开始灭韩的时候。按照阴嫚不经意间提到的,上一世十八公子降生,恰恰是韩亡消息传来那天。 那么秦王在大喜之下,移情到这个孩子身上也是很正常的。 只不过这一世,因为有了更充足的准备,秦军加快速度,硬生生提前完成,就正好与十八公子降生之日错过了。 秉承着当初对阴嫚的承诺,扶苏回到了咸阳宫。 “你早已经准备好了?” 小王女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让扶苏心中稍稍有些感慨。 “阴嫚,莫要担忧,一切都有王兄在。” 小王女点了点头,恨了这么多年,临到头了,她怎么能不激动。 胡姬宫中的人显然十分紧害怕,秦王政务繁忙,除却当年的长公子扶苏以外,再没有亲自等待过哪位孩子的降生。 而今秦王不在,长公子却带着阴嫚公主来到了胡姬宫中,却不知这是否是大王的指令。 扶苏来的时候正好,胡姬方才生下了一个小公子。 宫里的人兵荒马乱,又不能怠慢扶苏与阴嫚。 扶苏想了想,便只让阴嫚看了那刚出生的孩子一眼,就带着她离开了。 “什么感觉?”扶苏袖手问道。 阴嫚沉默了一瞬,诚实道:“很丑。” 确实很丑,刚出生的孩子皮肤通红皱巴巴的,实在说不上好看。 和阴嫚记忆里那个相貌阴柔精致的胡亥完全不一样。 扶苏道:“除了这个,就没了?” 阴嫚想了想,道:“没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在看到胡亥的那一眼会竭斯底里要要他滚开,或者当场砸了他。 可是在看到胡姬忐忑的眼神和那柔弱的婴儿时,她心情却是诡异的平静。 要杀了他吗? 那个在上一世残杀兄弟姐妹的魔星,此时被仔细包裹在襁褓中,脖颈柔嫩得这一世练武的阴嫚用点力就能掐断。 要杀了他吗? 阴嫚这么问自己。 没有必要了。 这一世,赵高不在秦国,胡亥再也不能掀起什么浪花来。 倘若他想做什么,那就送他下黄泉。 阴嫚想起窗台上的龙爪花,以及那日王兄漫不经心的话,如此决定。 此后阴嫚就像彻底抛开了什么束缚,凤眼之中熠熠生辉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扶苏这才放下了心。 因为咸阳宫中说得上话的人都很忙,这就导致了十八公子直到出生一个月后,才在长公子的提醒下,从秦王那里得到了名字。 扶苏顺路便来看看这个十八弟。 他坐在外厅等待宫人将胡亥带上来,好整以暇地端详着手中的瓷杯。 在大秦工匠的努力下,瓷器自然也有了长足进步,放在咸阳宫中的自然是最好的。胡姬也算是受宠过一段时间,她这里的瓷杯莹白如玉,质量也算上乘。 只是扶苏并没有安静多久,将闾带着高和阴嫚跑过来了。 原来是因为他们最近难得看到扶苏在宫中,就想着来见见王兄,没想到王兄从父王那里一回来就来到了这这里 “王兄今天好像心情很好。” 将闾看着高死活不开口,阴嫚别着脸不说话的样子,默默站出来开了个头。 “你从哪里看出王兄心情很好了?”一句话出,阴嫚瞬间炸毛。 将闾无辜地眨了眨眼,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妹妹。 近年来阴嫚的气势是越来越强了,偶尔一个错眼,他都能把她看成是长兄扶苏。 “可是王兄看起来也不像心情不好的样子。”公子高说。 然后得到了阴嫚一个瞪眼。 “好了好了。”眼见几个小崽子就要闹起来,扶苏压了压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父王太忙,我来看一看十八弟。” 正说着,宫人已经将十八公子带了过来。 扶苏上前去看了看这个孩子,他的模样和一个月前相比大有变化,此时看他的长相,再对上胡姬的模样,就能想象日后这个孩子的模样。 婴儿双眸紧闭着,除了颇具异域风格的五官,扶苏暂时看不出什么。 难道他在这十八公子出生当日察觉到的异常,是他的错觉? 秦王室的公子王女们可不知道长兄在想什么,他们围在十八公子身边,七嘴八舌点评着。 这个说,他出生的时候也是这样吗?那个说,十八弟看起来好小的样子,以后怕是连剑都提不起。 诸如此类,叽叽喳喳的仿佛扶苏养着的那些鸟儿。 “说起来,十八弟叫什么名字啊?” 将闾戳了戳婴儿肉嘟嘟的脸,好奇问。 阴嫚冷眼看着他的动作,淡淡道:“是叫胡亥。” “什么?”将闾有些傻眼,“这未免也太敷衍了吧。” “还有阴嫚你怎么知道?” 高随即也抬头看向小妹妹,他们明明是一起来的,怎么阴嫚消息就更快一点? 小王女顿了顿,偏过头去不说话。 “自然是我告诉她的。” 扶苏笑眯眯道:“父王给起的名字,十八弟都不嫌弃,你嫌弃什么?” “十八弟他才多大,能懂什么。” 将闾低头,颇为同情地再戳了戳胡亥的脸。 “十八弟哦,你长大后可千万别哭。” “就算你叫胡亥,二王兄还是会疼你的。” 不知是不是将闾念叨太多,婴儿在此时睁开了眼睛。 扶苏在这婴儿水光圆润的眸中,清晰看到迷茫与震惊。 哦豁? 作者有话要说:不用猜了换人了! 明天有事,更新在晚上。 第40章 梦想家 随着年龄的增长, 扶苏要做的事情也越来越多。是以在今日之前,他只见过胡亥一面。 刚刚出生的孩童紧闭着双眼放声大哭,皮肤皱巴巴的, 令人看不清楚他的五官。 那时扶苏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自己的妹妹身上,并没有如何在意这个刚出生的,理论上来说是他弟弟的孩子。 毕竟从未相处过, 再加上阴嫚的反应, 扶苏很难想象他的未来会与这个孩子关系很好。 只是尽管扶苏没有去亲自看过几次,关于他的消息, 却也经常会出现在他耳边。 譬如说,这个孩子除了刚出生那一天以外鲜少大哭过。他不同寻常孩子那般吵闹,作为一个新生婴儿安静得过分。 但扶苏不在意他, 由此便错过了这个刚出生的婴儿身上的违和感。 现在, 扶苏低头望着这个缓缓睁开眼睛的婴儿,心中忽有所感。 或许这个婴儿的情况,跟他有那么一点相似? 扶苏唇边勾起一抹微妙的笑容, 这下可好玩了 他自然不是和阴嫚一样原身自未来而归,因为扶苏可以确信, 这个婴儿从来就不认识他们。 他的表情会那般惊恐, 是在听到将闾说话之后。 那么将闾方才的话有哪一些会令这个或许有着有成年人心智的灵魂惊恐呢? 将闾方才说,就算十八弟以后叫胡亥,也会疼他的。 这句话里面信息不多,只有两个。 一,将闾是他的哥哥。二, 他的名字叫做胡亥。 婴儿的视角应该不知道将闾是谁,那么让他震惊的就是胡亥这个名字了。 扶苏瞬间就记起一年多前太子丹手下的那个门客,也就是从秦国逃走的赵高。 那时候, 据太子丹所说,赵高“预言”时对那些将会发生的事情确信不疑。因此用来与太子丹说话的时候,也是这个笃定的态度。 有意思,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扶苏几乎是刹那间猜到了大概—— 一个带着前生记忆,从后世而来的灵魂。 扶苏想起自己那些若有若无的回忆,便忽然有些羡慕他。 眼前这个灵魂明显是记得完整的记忆的,可他却只记得过往一部分。 这可真是令人不愉快。 扶苏眸中的笑意渐渐隐去,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赵高的情况尚且未知,但阴嫚确实是重生的,而眼前这个灵魂身上没有特殊气息,分明是正规转世。 就连他,也模糊记得那些前尘过往。 扶苏对于地府的合作忽然犹疑起来。 倒也不是他有多怀疑地府的目的,而是他觉得,这个世界的地府是不是有点问题? 否则没法解释,一个时代能出了这么多的转生问题。 还是说,因为眼下是大乱之世,所以特殊情况多了些? 这勉强还算是地府的范畴,暂且还不需要扶苏来关注。 眼见婴儿的脸还在被将闾□□,扶苏开口道:“好了将闾,不要玩十八弟了。你再玩下去,说不定十八弟要哭给你看。” “诶是吗?我看十八弟很乖的样子。”将闾这么说着,但因为是扶苏开的口,还是恋恋不舍把魔爪收了回去。 扶苏肉眼可见这婴儿仿佛松了口气,向他投来感激的眼神。 “要是王兄不提醒你,你再玩一会儿,他就真的得哭了。”高嘲笑道。 说罢,他探出身去凑到胡亥眼前笑道:“十八弟,我是你三王兄高,刚刚那个二傻是你二王兄将闾,不用太在意他。” 将闾:“……” 将闾:“高你在跟十八弟说什么话。” 说完将闾才反应过来,叉腰大声道:“公子高!你怎么能说你二王兄是二傻!” “二——王兄——”阴嫚拉长了语调,“二王兄,你都说你是二王兄了。” 你本来就傻,正好行二,可不就是二傻。 不过这句话阴嫚聪明的没有说出来。 “噗。” 扶苏微微偏过头去,假装刚刚笑出声的不是自己。 “王兄!扶苏哥哥,你怎么也!” 将闾气极,却又不敢跟扶苏理论,只好转过头气呼呼瞪着一旁的高。 扶苏余光看到那躺在襁褓里的婴儿在将闾喊他时陡然一震,接着目光瞬间热烈起来,死死盯着他。 见状,扶苏心中升起了另一个猜测,莫非……这个灵魂所处的后世,和赵高所知的后世不一样? “阴嫚,天色已晚,你和将闾他们先回去吧。” 婴儿的目光“唰”的钉在了阴嫚身上,那眼神,尊敬得宛如瞻仰自己的祖宗。 “知道了王兄。” 阴嫚点点头,没有问王兄为何要留下。 扶苏他们在这里时,胡姬始终没有开口,她小心翼翼地望着被公子王女包围住的襁褓,心中忐忑不安。 她知道,在秦王顾不上后宫的情况下,她儿子的命运,基本就掌控在这几位年长的公子和王女手中。 尤其是长公子扶苏。 咸阳宫中所有公子王女都被秦王交到了公子扶苏手上,胡姬听闻长公子对下面的弟弟妹妹素来宽厚,想来也不会对她的儿子做什么。 她不奢望自己的儿子日后能有多大出息,只盼着他能平安终老,哪怕一辈子愚钝也无所谓。 由此,就绝对不能得罪长公子。 抱着这样的想法,胡姬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沉默看着扶苏伸手在她儿子眼前晃了晃。 “听闻十八弟素来乖巧?” 阴嫚拖着将闾和高出去后,扶苏望着躺在襁褓里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婴儿,忽然道。 胡姬上前一步,道:“十八确实很乖,从来不哭不闹。” 扶苏若有所思:“倒也不错。” “好好照顾他,孤还会再来。”扶苏淡淡说了一句,伸手在他眉心轻轻拂过,转身离开了。 胡姬自是应声。 等到扶苏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胡姬这才上来把孩子抱起来,放在怀中轻轻拍打,又摇了摇。 “十八,亥儿,母妃的亥儿,你父王现在还没来看你,往后你可要乖乖的。” “莫要得罪你大王兄,也莫要得罪你王姐阴嫚公主。” 长公子扶苏她惹不起,秦王最宠爱的王女阴嫚她也惹不起。 尤其是那位阴嫚公主,胡姬在怀着胡亥时偶尔会遇见她,小王女冷厉的眸光不经意间扫过来时,总让她心惊胆战。 胡姬边哄着婴儿边想到,并未察觉到怀中的婴儿面上一抹混杂着震惊、狂喜以及焦虑的表情,复杂又古怪。 莫说公子扶苏,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得罪公主阴嫚,那可是未来的…… 等等。 公子扶苏?王女阴嫚?公子将闾?公子高? 妈耶,他这是什么运气,只是考场上打了个瞌睡,一觉醒来穿到两千年前了?! 而且看情况,他穿的这还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之类没名字的角色,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嬴秦十八公子胡亥。 想到这位十八公子的生平,他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运气好还是不好。 虽然穿成了历史上善终的十八公子,但是同时代的人太优秀也伤不起啊! 毕竟,在一众实绩能闪瞎眼的兄姐衬托下,十八公子的咸鱼名声在后世也是知名得一骑绝尘。 君不见多少小说写穿成十八公子然后必然是两条路,一条是对十八公子表示恨铁不成钢,于是积极努力获取父皇宠爱,到最后自然而然干翻长兄长姐咸鱼翻身自己称帝等等。尽管写这条路的都坑了,但是也可以看出这位十八公子和他兄姐相比有多废。 为什么这条路坑的多呢,谁让这个时代名扬后世的男神女神不要太多,基本随便拉一个出来都是后世小说电视剧常客。 为了让十八公子不那么废物一点,难免要踩前面优秀的兄弟姐妹,比如说抢抢功劳实绩啦,抢抢时髦人设啦,虎躯一震让剑圣兵仙谋圣一类的国士心悦诚服跪拜啦之类的。 在穿越之前,他就看过不少这样的小说。评论区无一例外都是各家粉丝撕作者撕的飞起,而且也只有在这时候,平时各自撕逼的各家历史人物粉丝团才会联手。 夹在评论区中的原十八公子粉瑟瑟发抖。 讲道理十八公子也就是咸鱼了点,爱吃喝玩乐了一点,毕竟江山老爹打下来了兄姐守下来了甚至还开拓不少版图,那么作为最小的孩子吃喝玩乐有什么问题吗? 自然是没有的。 于是这就有了第二条路,那就是写穿成十八公子当个米虫快快乐乐过一辈子。 不过这个就和原本的十八公子人生没啥区别,尽管能安稳完结,但是冲突太少撕逼太少戏剧性太少,反而没几个人看。 不过他可喜欢后一条路了。 这简直就是给他的穿越指明了道路! 现在的十八公子哀叹了一番自己还没写完的试卷还没打完的游戏后,非常满意自己穿越后的身份。 他可没有小说里的穿越前辈那么雄心壮志,安静苟着等他牛逼的父皇牛逼的兄姐带飞不好吗? 不过按照他这辈子的妈刚刚说得对,他那两个最牛逼的兄姐疑似不是很好惹的样子? 他用现在婴儿的脑袋思索了一番,只觉得脑阔痛,算了还不如不想。 方才那个最后离开的就是公子扶苏吧,看起来温温柔柔的,果真如同历史上记载那般友爱手足。 好耶,温柔哥哥我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印象偶尔也会出错滴。 最近作者快要考试了,考上了才有工作,所以更新会不太稳定哈。 第41章 穿界者 纯青一步步踏出风霜冰雪堆砌的西昆仑时, 抬头看到天边远星一颗,兀自孤照,却耀如日月。 “人间有将星出世?” 纯青喃喃一句, 脑海中浮现出了这个时代能称得上是将星的几个人的名字。 这般仅在紫薇帝星之下的将星,约摸只有两位。算算年纪,那两位正好也差不多这个时候出生了。 却不知具体是那两位中的谁? 考虑到目前的小盟友立场, 纯青思索着要不要给他提个醒。 秦国武将颇多, 年轻一辈乃至老一辈能比得上那未来将星的着实不多。如今这个世界的历史显然和他的世界不同,连韩非都能改变立场, 他便是说了应该也无甚问题。 不过,现在还早着呢。 纯青想到这里,微微摇了摇头, 还是等到离开这个世界之前, 在与扶苏说一声吧。 现在更重要的,是那个仍然没有查到踪迹的穿界者。 纯青接下这个任务时就明白,中玄四九那么大的手笔, 奖励如此之特殊,这个任务定然没有那么容易完成。 但是他也没想到, 那个穿界者这么能躲。 他这一年多时间几乎走遍了六国, 除了揪出一些心生歹意的异族,或者从人族手中救下一些比较倒霉的小妖以外,那是半点穿界者的踪迹都没有发现。 神念大规模扫过大部分土地,也没有发现异常。 再这样下去,他都要怀疑这个世界的违规穿界者其实是世界意识的幻想了。 纯青最后沿着赤水来到了昆仑。 在唤出三千界咨询一下前辈们, 以及拜访本地神明两个选择中,他先选择了后者。 前者什么时候都能看,后者还得看缘分, 尤其是那些长久存在于天地之间的神明。 纯青来到了昆仑,先拜访了盖聂的师门。由于他身份特殊,又持天帝玉令,他很快见到了西昆仑之主,即西王母。 西王母位居西昆仑瑶池,有七位羽衣天女环绕于她座下。 掌管天地刑罚的女神威严至极,她是除却天帝以外,世间少有知道世外之世的神祗。 纯青与西王母交谈了一番,发觉对方也在暗中找寻穿界者的踪迹。 而他也知晓,之所以一直没查到消息,是因为这个穿界者能寄居到任何生灵的魂魄之中。 原来,那穿界者在偷渡进这个世界之时,曾经接触过西王母座下的羽衣天女。 那穿界者是从外界逃来这个世界的。 纯青游走世界多年,自然知道世界与世界之间有厚厚的晶壁阻隔。 穿越世界的正规流程俗称“飞升”,从小千世界到中千世界,从中千世界到大千世界,一步步飞升。也就是纯青这样老老实实一个世界一个世界修炼上来的法子。但也有几种别的情况。 一是世界与世界之间进行交易,双方为了各自目的主动打开通道放人进来。这种通常出现在各自世界培养用来晋级的气运之子因为各种原因,出了无法挽回的问题,只好来曲线救国的时候。譬如某个时空的启圣女帝。 二是世界意识通过「三千界」发布任务,任务者拿到暂时通行钥匙,从天外天架在时空之间的官方栈道来到任务世界。譬如纯青这次就属于这种。 这两种都属于天道官方操作,符合原初回溯之后重新制订的规则,一般都能实现双赢。 还有两种就比较特殊,也是各方世界天道比较头疼的情况。 其一是境界高到能够达到无视各世界晶壁,自由来往于诸天万界,跨越世界犹如左手拉右手一般简单的存在。这种大佬多生于原初世界,鉴于原初圣人不可随意离开洪荒,此处又特指「三千界」首页红帖评选的「星海美人榜」前十。实话说纯青好奇这个很久了,只不过他的账号等级限制他点进这个帖。 其二就是违规穿界者。他们也都是各自世界的佼佼者,为了某个目的用其手段撬开晶壁去往其他世界。这批人大都身具有能抵御一个世界的气运,或者拥有屏蔽世界意识感知的法子。 其实最后这一种也不能说全都是违法乱纪者,很久以前多数世界天道对此的情况基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自己承受的住不同世界的威压又安分不搞事情,他们巴不得自己世界多出几个战力强的移民。 只不过后来违规穿界者的不少前辈们都太能搞事了。他们以世界为游乐场,动辄颠覆世界,这其中牵扯到的沉重因果导致后来诸天万界的天道和世界意识都对他们敬而远之。 流窜到中玄四九的这位穿界者就属于最后一种。 天外天用来关押特殊犯“人”的星河监发生了一场大规模越狱,他从中逃了出来。 这位违规穿界者曾毁灭过数个小世界,所以他被关进了星河监。他也曾拯救过世界,因此被他所救的世界留给他的气运仍在庇佑他。 天外天的最高武神出动去追捕比他更穷凶极恶的逃犯,加上他自身的隐匿能力极高,因此一路出逃都比较顺利。 他原本想返回那个让他翻车进橘子的大千世界报仇,又怕有天外天的人在那守株待兔,遂退而其次选了个中千世界搞事。 他自己出身一个大千世界,从黄级一路到天级,也算是个枭雄。就算当初肆无忌惮过头导致被天外天削个半残,余下的实力也让他自信在中千世界难逢敌手。 万万没想到,那个诡异的中千世界有个转世重修的大神! 那大神在苏醒之前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就算加入了那个中千世界管理妖魔鬼怪的特殊机构,在他眼里也只是个气运不错的人类。 他想借这个气运之子攫取那个中千世界的气运用来疗伤,哪知踢上了铁板。 大神苏醒当日就把他劈了出去,若非对方还没完全清醒,加上他的傀儡术了得,当场他就得交代在哪里。 绕是如此,那清光一剑蕴含的无边大道之意也让他当场梦回当年,天外天的红衣战神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俯视他的场景。 他仓皇逃了出去,逃跑的路上始终想不通这一点。分明诸天剑道魁首已经销声匿迹多年,为何人间还会有这般可媲美那位的存在? 天外天的藏书楼中,从来没有能对得上这个大神的记载。 他逃窜到了另一个中千世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了进来,西王母座下的羽衣天女此方世界晶壁薄弱处巡查时捡到了他。 彼时他被打得只剩一抹残魂,只能依附在一只还未开启灵智的白鹿身上修养。 捡到他的羽衣天女是她的姐妹中年纪最小的一个,瞧见白鹿生得灵秀可爱,心生喜意便带了回去。 这一带就出了大问题。 倘若不是东昆仑的天女魃心血来潮于瑶池做客,这位羽衣天女的魂魄就要在不知不觉中尽数成为穿界者的养料。 中玄四九的昆仑山是天地龙脉之源,上连九霄承天台,下接人间山海。无数个秘境藏在昆仑山脉深处,它们的尽头从来不为人知。 昆仑山脉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因此有两位神祗一东一西守在这里,自然也是理所应当。 东昆仑天女魃,西昆仑西王母,皆是这个世界数一数二的神祗。 羽衣天女被侵蚀时,西王母正巧在天庭赴宴,恰好给了那穿界者机会。 被天女魃发现时,穿界者已经吸食了羽衣天女过半的魂魄恢复了一定实力,当机立断逃离昆仑至人间,就此杳无踪迹。 天女魃且不提,这位穿界者,又实实在在得罪了西王母。 拜谒西王母之后,纯青带着刚得到的消息返回人间。 重回人间得到的第一个消息到便是秦军灭韩。 这并不能令纯青意外,哪怕没有这些神魔妖鬼,秦一统天下也是历史的必然。 纯青对故乡的记忆让他还记得,下一个是赵国。 他想起盟友短暂性对他提起过,从秦国逃到燕国的那位赵高疑似也是世外之人。 那时根据太子丹的话,盟友怀疑赵高并非后世而来,许是只被谁灌输了一部分记忆。 从西王母那的消息来看,纯青怀疑赵高很有可能是被穿界者寄居的人。 当时是说赵高交给了燕太子丹,一年多过去,也不知那边是什么情况。 纯青打算转道燕国去看一看。 然而在他准备动身之时,神念察觉到他离开之前交给盖聂的玉佩碎了。 修仙之人常备玉佩用以防止各种突发情况,他交给盖聂的就是很多修仙宗门都会给门下弟子发的保命玉佩,只要里一捏碎玉佩,他就能立刻赶到对方身边。 盖聂功法承自昆仑,人间少有能伤到他的,这是发生了什么? 停驻在云端的道长一顿,下一刻衣袍翻飞,瞬息万里出现在盖聂身前。 “盖聂?” 道长抬头一看,周围场景让他本就不甚温和的面容愈发显得冰冷。 “我无大碍。” 这么说着的灰袍剑客身上沾染了一点血迹,言简意赅:“此处有大妖,啃噬千余生灵。” 道长眉眼一敛,他方自昆仑下来不久,周身还积压着源自昆仑山巅的风雪,厚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盖聂说的并非“人”,而是“生灵”。 也就是说,这里存在的大妖食谱上,还有它的同族。 纯青目光移向四周。 这是一座山谷,崖壁上无数藤蔓交织在一起,遮天蔽日,让谷内不见一丝天光。 谷中竖立着无数白茧,茧上的丝无一例外带着莹莹蓝光。地面上也被这种白蓝相间的丝铺得厚厚实实,丝线上的微光成为这座幽暗山谷的唯一光源。 倘若不看那十来个被破开的白茧,这里就像一个诡谲但又绮丽至极的梦幻世界。 在他们身前不远,是盖聂以剑划开的白茧。 从里面掉出来的,是各种各样的皮。 这些皮有人族的,也有妖族的,无一例外面上都带着安详微笑。瞧着栩栩如生。只是皮里面什么都没有,软趴趴地掉出茧外。 纯青抬手,灵力凝成长剑破开离他最近的白茧。 白茧被整齐分割成两半掉下来,露出里面一个身段窈窕的姑娘。 那姑娘模样姣好,发间两只尖尖耳朵昭示着她是个没有化形完全的小妖。她闭着眼站在茧中,似乎是沉睡的模样。 面容上,带着和那些掉落的皮一模一样的安详笑容。 纯青脸色顿时一沉。 他的剑尖在妖族姑娘细心贴着碎花的娇艳面庞上停了停,又移到了耳朵上,在那里轻轻刺了一点。 透明的液体从耳上刺破的一点冒出来,慢慢打湿了姑娘漂亮的衣裳,接着液体流失愈来愈快,那原本饱满鲜活的人体,霎时瘪了下去。 瞬息之间,这原本明媚如春花的妖族姑娘犹如纸片一样滑落下来,面皮之上还带着最初的笑意。 恰如周围。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更新都不稳定,不好意思QAQ 第42章 嵯峨山 嵯峨山, 关中名山之一,曾经为黄帝铸鼎处。 它离咸阳算得上近。在这之前,盖聂从未想到, 这里会发生这么严重的事情。 自从嬴政回到秦国,莫说咸阳,整个秦国都很少有异族伤人之事。 身为异族, 趋利避害的本能比人族要强得多。碰上有大气运之人, 基本不会主动招惹。 嬴政身上极为庞大的气运,是他在这个妖魔鬼怪漫天飞的世界一直安稳活到现在的原因之一。 是以盖聂收到嵯峨山的消息时, 他只是有一点惊讶,而并没有把这当成什么大事。他只想着尽快走一趟解决,然后返回咸阳宫。 循着浅淡妖气踏入山中的那一刹那, 盖聂心中陡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这山中安静得过分, 没有血气,也没有怨气,更没有那些消失在山中的人。 连路过的鸟兽都没有, 整片山林仿若一座无声无息的炼狱。 山间小路幽暗,其间生着不少野狐丝。枝枝蔓蔓相间堆成白雪, 上面开着大如栗的花朵, 微红花瓣在幽微闪现的蓝光中舒展着身躯。 原来树枝上挂着许多细小的丝线,一根一根垂下来,泛着莹莹蓝光,在幽暗的林间自在舞动。尽管瞧着有些诡异,却也实在是美不胜收。 盖聂面不改色避开这些细丝, 循着小路一直往里面走。 在跨过某一步时,他仿佛跨过了某个界限,眼前铺头盖脸落下无数只细小的蜘蛛, 滔滔不绝涌如同潮水一般涌上来,头部一点蓝中吐出绵延不绝的细丝。 盖聂长剑一挥,剑锋荡开无边细浪,又宛如白练凌空,将朝他而来的蛛潮绞杀。 他扫了一波又一波,这漫天蓝头蜘蛛始终无法杀尽。 盖聂略微思索了一番,一手执长剑,一手从怀中摸出数张符篆。手指往剑锋一抹,刺破一滴血出来点在符篆上。 符篆沾染他的血后被洒向前方,接着长剑将之尽数贯穿,继而他回手荡起连绵不绝的剑光,符篆在剑光中燃烧,被他舞成一片金红火海。 火海之中,有清鸣隐约回旋环绕。 源源不断的蛛潮在符篆中不绝的火焰之下逐渐消失,受此震慑,终于也再没有新的过来。 而周围的草木并没有受到半点损害。 “南明离火这么用,师父大约会念叨我败家。” 盖聂淡淡说了一句,踩过焦黑的蜘蛛尸体,从方才的打斗之中,他大致摸清楚了此处大妖原形。 他用剑斩开前路的荆棘,只见前方山壁之间,有一条一人宽的狭长小道,抬眼望去其间,仿佛若有光。 盖聂没有迟疑,径直走了进去。 小道之中他仍保持警惕,但并未遭受什么袭击。只是当他踏出道口,莹蓝微光仿若繁星点缀在他的视野也中,将这方天地照亮。 入目所见是环形山谷,有数千座个一人高的白茧伫立其中。 那些白茧或大或小都十分饱满,从外面看,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要伸出来一般。 盖聂鼻尖嗅到空中有淡淡的馨香,那香气幽远益清,仿若人间极乐的梦。 他脑海中忽然闪现出幼时与师傅一同在昆仑修行时的场景。 孩童不过三四岁大小,却已经能灵活驾驭手中长剑,那剑甚至比他人还要高。 须发皆白的老人大马金刀坐在不远处啃着野果,对辛苦修炼的孩童指指点点,旋即得到孩童一个怨念的眼神,当场大笑起来。 修行虽辛苦,却也充实,偶尔他能看见来自西昆仑的羽衣天女前来拜访,会给他们留下一些瑶池盛会的蟠桃。 对于小小的盖聂而言,那是世间最美味的东西。 出师之后,他好像很多年没回过昆仑,没再见过师父。 心中难免升起一股淡淡的惆怅。 嗅到的香味愈来愈浓烈,馥郁而不腻。盖聂脑中霎时浮现出与小伙嬴政初见之时。 那真是称得上鸡飞狗跳的场景。 不知不觉,灰衣剑客唇边扬起一抹浅淡的笑。 他想起来,在他离开咸阳来到嵯峨山之前,嬴政从堆积如山的文书中抬起头来,纡尊降贵般说了一句。 “万事小心,早点回来。” 盖聂浑身一震,下意识抬手劈了下去,长剑劈进了柔软的东西里。 在他不知不觉中,那泛着莹蓝微光的蛛丝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腰部。在他及时清醒之后,尚未成型的白茧掉落在地。 原来这不知何处而来香味有迷幻的作用,它似乎能唤醒人心中美好的回忆,让人沉浸在这种美梦之中,不知不觉就会被这白茧所包围。 盖聂想到这一点,疾步划开了离他最近的白茧。 衣冠简朴的老人,堪堪垂髫的孩童,风致嫣然的女子……妖族也好,人族也好,都只剩下一具无声无息的尸体。 皮囊之中,白骨血肉尽数化为液体。 盖聂心下巨震,他正想要上前去看看其他的白茧,忽而从侧方传来一道黑影,他来不及完全躲开,左手便不小心被什么利刃撕开,露出一道血痕。 霎时左手将要没了知觉,盖聂点向周边穴位停止血液的流动,接着右手从怀里摸出一瓶药洒在上面。 出自昆仑的解毒药多少还是有用的,盖聂的左手缓慢恢复过来,只是手臂仍然处于无力状态。 而那黑影又消失了。 他略微感知了一番,在这个伫立着无数白茧的山谷兄,除他之外,再无活人生息。 能不知不觉在这里捕捉这么多人,显然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 嵯峨山离咸阳如此之近,倘若嬴政知道,在他眼皮子底下竟然有异族如此大胆,定会大怒。 而这山谷中的大妖不知藏在何方。 想到这里,盖聂冷静下来。他握紧紧握着手中的剑,踩过开满野狐丝的谷底,方走了几步,他忽然停了下来,转身看向来时的地方 他来的那一条小道,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山谷之中有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来无影,去无踪,连妖气消失得干净。 而盖聂的直觉告诉他,那妖仍在这里。 只是哪怕他启动昆仑心法也无法精确察觉到对方的所在,只能在对方主动攻击之时,凭借直觉挡住。 这种隐匿能力,让他想起了最初那只在他手中逃离的白骨妖。 是和那幕后人有关吗? 盖聂一边警惕着四周,一边在心里思索。 当初在榆次时扶苏曾有一次口误,唤那幕后人为“穿界者”。彼时盖聂并不能理解穿界者的意思,但明明是初次与扶苏见面的纯青却很快明白了,并且从善如流接了话。 或许是因为他是能够被信任的人,二人发现了这一点也并没有在他面前改变称呼。 盖聂知道,穿界者就是纯青来这里的原因。 想起满天下寻找穿界者的友人,盖聂心中一顿,要唤对方过来吗? 纯青交给他那玉佩委实珍贵,便是他师门,在他出山时也只给了他三块类似的。 这样想着的盖聂忽然觉得身后有劲风传来,他反手握剑架上去。朦胧的莹蓝微光之下,隐约有数道狭长黑影浮现。 在某一个转身间,他看到头顶被藤蔓遮掩的地方动了动。 盖聂毫不犹豫捏碎了玉佩。 尖利的罡风在他身侧卷起时,那黑影仿佛感知到了什么,瞬息之间消失了。 接着高冠白袍的道人翩然降落在他面前,偏头来看他。 接下来的一切不需多言。 山谷之中已经没有活人存在,而比盖聂境界更高的纯青轻而易举察觉到了暗中潜伏的黑影。 太极图案在道人脚下升起,雪亮剑气如同明月照亮山谷。盖聂抬头,看到交织在山谷上遮天蔽日的藤蔓中,卧着一只巨大蜘蛛。 他进来时看到头顶那点缀如繁星般的莹蓝,原来是蜘蛛腹部的花纹。 道人周身呼啸出无数把剑,他凌空而起,踩着往上升起的长剑跃到高处。 盖聂仰头看了一眼,旋即转身执剑,借着道人周身雪亮剑光清扫藏在下面的黑影。 纯青一剑破开藤蔓交织着的网,从网中飞掠而出,稳稳立在山谷上方,微微眯起眼睛打量下方的大妖。 那蛛妖身躯宛若小山丘起伏,身上也盖着厚重的藤蔓,远远望去就如同草木覆盖的山头,难怪这么久没有人发现它。 那横卧着的蜘蛛早已察觉到了威胁,八只长腿飞快舞动着,身躯上的藤蔓草木崩裂开来。飞沙走石之间,蜘蛛下颌被蛛丝缠绕着的人影落入纯青眼中。 纯青微微扬起的手一顿,那逃窜的蛛妖似乎发觉对方有所顾忌,得意似的将头颅抬起,“以便”上方那散发着极其可怖气息的人族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纯青确实如同蛛妖所料一般看清了那女子的模样,可正因如此,愈发怒不可遏。 那女子下半.身被包裹在蛛丝之中,双手也被泛着莹蓝微光的白丝绞在两边。 薜荔织成的衣裳挡住她近乎赤.裸的身躯,装饰长发的女萝草早已干枯。 尽管披散的长发挡住了女子大部分容颜,光凭纯青看到的这些,他就能辨认出对方的身份。 难怪它胆敢在咸阳城不远的群山作恶而不被发觉,难怪它藏在这里从未出去,也有无数“食物”源源不断送上门来! 纯青比盖聂境界高出不少,他只消认真看上一眼,便能发觉山谷中的白茧里大多数是妖族。 那都是生活在嵯峨山中的妖族。 而谁有这个地位,能让那些妖族明知有去无回的结果,仍然不顾自身安全前去营救的呢?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被蜘蛛挟住的女子双眸紧闭,看不出曾经含睇宜笑的模样。 纯青深吸一口气,微微扬起的手重重抬下,身后万剑齐发! 无数把灵力凝成的长剑仿若天女散花,又去流星飞雨,每一把都精准避开了被绑住的女子,重重刺入试图逃窜的蛛妖身体之中。 纯青对自己的控制力十分有信心,至于那被挟持的女子…… 在山谷上方的其他藤蔓也被下方的盖聂一把南明离火烧完后,天光终于重新照入其间。 一只赤豹从山谷下飞快跑上来,沿着山壁长啸着接住从空中落下的女子。 纯青一步步从空中走下来,和握着剑的盖聂并肩站在一起。 方才纯青去捕杀那只大妖时,他在下面把山谷中大妖的徒子徒孙料理了干净。 也一并将白茧中的尸体放了出来。 如纯青所料,白茧之中大部分死去的都是妖族,其次是世代生活在山下的百姓,尤以老人居多。 赤豹将背上的女子小心翼翼平放在草地上,伸出爪子将她身上的蛛丝剥开。为了避免伤到她,它锋利的指甲被收了起来。 好半晌后,赤豹慢慢转过头,对着一同落下来,被无数把剑刺穿的蜘妖尸体做了一个狰狞的表情。 它似乎是想冲蜘蛛吼叫,又怕冲击到身边的女子,遂只能默默转回来,头悲切地蹭着女子的脸颊,舌头在她脸颊上舔舐着,哀哀呼唤着她醒来。 “这……”盖聂看到那女子,恍然大悟。 纯青摇了摇头,正要朝着它们走去,忽有一道影子窜到他前面不远处,试图挡住他的步伐。 那是一只小文狸,体型不大,呲牙咧嘴冲着他叫着。 纯青叹了口气,散去灵力,手中流光溢彩的长剑旋即消失。 “可否让贫道看看她?”道人面色悲悯,声音十分诚恳。 “倘若她死去,百年之内嵯峨山都不会再有山鬼。” 群山之中,有悲声回荡。 作者有话要说:注: “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带女萝。”——《九歌·山鬼》 第43章 镇魔曲 群山悲鸣, 道人的声音在风中支离破碎。 零碎的句子消失之前,传达到了赤豹和文狸的耳中。 那小小的文狸迟疑地看了道长一眼,又回头看向依偎在山鬼身边的赤豹。 它的同伴呜咽了一声, 给予它放行的回应。 文狸这才挪开身躯,示意纯青过去。 其实它的身躯非常小,直立起来只能到成年男子的膝盖。倘若道长真的有什么别的想法, 它是决计挡不住的。 所幸道长并非那些想要捕捉它的人, 他缓步上前,朝着昏迷的山鬼而去。 盖聂有心想一同上去一探, 无奈手中长剑寒光闪闪,他暂时还无法做到像友人那样将剑锋藏起,并且也不是很确定, 现在山谷之中是否已经没有危险, 于是他静静停留在原地,沉默地望着友人的背影。 纯青踩过一地的藤蔓和蛛丝走到山鬼身边,半蹲在昏迷的女子身前。 山鬼双眸紧闭, 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奇妙的棕色,长发间缠绕着的女萝草和腰间束着的杜蘅, 都已经枯萎多时了。 纯青伸手覆盖在山鬼额头, 灵力探入其间查探了一番。 赤豹在他身边哀叫一声,纯青敛眉,低声道:“安心,她还活着。” “这山中可还有其他生灵?”纯青问道,“可否去把他们唤出来?” 山鬼被蛛妖掳走多时, 损耗了不少精元。她是山之精魄,群山之神灵,想要让她醒来, 只有山中生灵才能做到。 赤豹蹭了蹭他的手,纵身跃出了山谷,接着山谷之外,传来响彻群山的长啸。 那长啸声是最原始的呼唤,它在告诉那些被主人遣送离开的生灵:已经可以回家了。 群山之间,有猿声相合,凄怆不绝。 “你去为她采一些石兰来,可否?” 后面这句话,纯青是对那眼巴巴望着他的文狸说的。那文狸跟在山鬼身边多年,早已通了人性,闻言它也忙不迭的去找了。 待到赤豹文狸皆离开了山谷,盖聂这才缓步上前来。 “她当真无事?” 纯青沉默着摇了摇头,收回覆盖在山鬼额上的手。 “不能说无事,也不能说有事。” 纯清道:“她的精元被那蛛妖吸取了不少,周身灵气也被蛛妖用来掩盖自身。若要补回来,怕是得耗费几百年。” 而这并不是最主要的问题,纯青叹了口气。 盖聂想了想,道:“我这里还有一颗西王母的蟠桃,不知可否有用?” “自然有用。”纯青道:“不过不用你的,我这里也有。” 他来之前就在昆仑,拜会过昆仑西王母。双方相谈甚欢,他自然也得了不少西王母的馈赠。 只是这么说着,纯青并没有忙着将蟠桃取出,而是从自己的玉佩中摇出一个小玉瓶,拧开盖子将里面的东西滴了一滴到山鬼的唇中。 “帝流浆?” 盖聂自然认出了那玉瓶里的流动着的月华,微微挑眉。 纯青道:“她最严重的还是被蛛妖腐蚀的灵脉,帝流浆于她更有益处。” 他滴了几滴便停止了,手中的帝流浆毕竟是来自沧溟界,大千世界的灵物效果比下面等级的世界好上不知多少,给多了反而会起到反作用。 在纯青眼中,山鬼的灵脉缓缓被修复着,按照这样的速度,不多时就能好起来。 道人合上盖子,并没有把玉瓶收回去,而是反手递给了盖聂。 他背对着盖聂,因此没有看到盖聂疑惑的眼神,接着道:“蛛妖有剧毒,我见你左手不便。用上一滴,以防万一。” 帝流浆对于精怪一类有奇效,对人族效果虽没有那么好,但也是不可多得了。 盖聂迟疑一瞬,还是伸手接了过来,道:“多谢。” 纯青摇了摇头,他正要开口,忽闻身后有动静传来。 原是那离去的赤豹已经将嵯峨山中那些生灵都唤了过来,一些只在古籍中记载的精怪鸟兽,就这么出现在盖聂面前。 那些长相各异的鸟兽围在山鬼身边,一只生着四翼的鸟儿停在她肩头,微微托起她的身躯,让她靠在赤豹身上。 它们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低低唤着这群山之精魄醒来。 盖聂来时,磋峨山寂静无声,仿若死地,便是因为山之精魄受了重创,再无力庇佑此间生灵。 他们呼唤山鬼的声音在群山之间回荡,一声又一声,悠远绵长仿若上古传来。 伴随着这样的呼唤声,山鬼枯黄的长发缓缓变得柔顺起来,有光泽在那墨色中流淌。 她发间的女萝草重新抽出绿色,裙角的石兰缓缓绽放。 山鬼在群山生灵的呼唤间睁开眼,露出一个纯净清透的笑容。 她靠着赤豹的身躯微微坐起,让自己能更好地看向四周。 嵯峨山的生灵在呼唤中告诉她,是眼前这两人救了她,也救了它们。 山之精魄扶着赤豹起身,朝着纯青与盖聂微微躬身,正要说什么,她眼角余光瞥到了四周,笑容僵硬在了唇角。 她看到了满山谷散落在地的完整人皮,有人族,也有妖族和精怪。 群山将之前的景象倒映在她脑海中,她于是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 晶莹的泪水一滴一滴滚落下来,如同珠串坠落,跌在地上悄无声息,刹那开出细碎花来。 纯青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山鬼是山中的守护神,她庇佑群山生灵,群山生灵自然也会尊敬她。 为了救她而死,于他们而言是理所应当的事。但对于山鬼而言,却是她莫大的失职与痛苦。 山鬼在周围生灵的搀扶下跌跌撞撞跑了出去,捧起离她最近的那张美貌皮囊。 那是一张很熟悉的脸。 小姑娘爱在脸上贴碎花,然后会赤着脚满山跑遍,问见到的每一个伙伴:今天我是不是比昨天更漂亮? 若是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她就会跑到山鬼面前求夸奖。 可那样鲜活明媚的女孩,如今只剩下这一张徒留外表的皮囊。 风声在鸟兽的低鸣中也悲伤起来,望着眼前悲戚的场景,纯青到了嘴边的令他们魂归幽冥的话,暂时咽了下去。 对沉浸在悲痛之中的他们说这些话,委实有些不合适。 然而山鬼毕竟是山鬼,纵然再悲伤,却也要顾及这些子民的后事。 她要在这里将他们的灵魂送往幽冥,祝他们来生平安顺遂。 山鬼的祝福有莫大效果,可即便这样,也不能让他们活过来了。 女子缓缓起身,周身披着薜荔石兰,她扬起头,开始轻声吟唱。 那并没有词,那是发自内心源自灵魂的吟唱,流淌在群山之间。 柔和的光点从那些已经失去生息的皮囊上升起来,在山谷中轻柔舞动,汇聚到山鬼身边,宛如天上星河来到了人间。 伴随着山鬼的吟唱,群山好似活过来一般,生气在山中蔓延。 山谷之上,忽而传来泠泠琴声。 那琴声从九天而下,悠远绵长似泣诉,空山凝云颓不流。 是太古之声。 盖聂与纯青同时抬头,看到山谷之上凝云之间,一只羽翼华彩的青鸾静静停在其中,玄衣少年眉眼尚带着稚气,闭眼拨弄悬于身前流光溢彩的琴弦。 扶苏怎么会在这里? 盖聂来不及细想,便看到伴随着云中琴声,山鬼开始动了。 她舒展着身躯,手举到头顶拍了两下,赤着脚踏入空中跳起舞来,薜荔石兰织成的裙摆在风中摇动,带起阵阵清香。 这舞蹈有些像楚地的巫者祭祀神灵之时所跳的舞,然而山鬼本就是山之精魄,无需模仿,她的舞蹈举手抬足间都带着神灵之姿。 云上有琴声,山中有神灵。 这千余名枉死的生灵魂魄,在神灵的舞乐之中显出原本模样。 他们的魂魄一直被那迷香所控,直到死去都沉浸在致命的美梦之中不得解脱,而今在这袅袅琴声的指引下都苏醒了过来。 阴与阳的界限仿佛消失了,生灵与亡灵在山谷之间同彼此告别,而后化作魂灵光点去往远方。 纯青往后退了几步,再度凝视着云中青鸾托着的玄衣少年。 少年指尖流泻出的琴声,有那么一瞬间让他想到了师门的江南。 杏花春雨小桥流水,断桥上的姑娘抬起油纸伞檐,露出明净如西湖水色的眸。江南的水江南的乐,是藏在灵魂深处的绝唱。 这琴音曲调很是熟悉,道长垂眸,低声念出这一曲的旧词: “四时游,四方游,魂到天川念来由。 忘前途,返归途,魂归黄泉记故土。” 二十四镇魔曲之九,《四时游》。 是挽魂之音。 * 扶苏是听到青鸾传递给他的消息后来的。 彼时他正带着将闾、高与阴嫚处理昭华学宫的诸多事宜。若非昔日他将草木生灵结成的情报网交给了青鸾,恐怕他还要分出心神来看顾这些。 青鸾就是在这时为他带来了嵯峨山的消息。 此前它不曾察觉到,是因为没有想到嵯峨山的山鬼竟然出了事。如今那边山鬼脱险,山中草木鸟兽自然恢复了生机,由此也为它传来了消息。 扶苏听罢,心中忽而有了一种强烈的意识——他要亲自去走一趟。 想到这里,扶苏将手中的事情交给了几个弟妹,又嘱咐了一句“忙不过来的话,就把昆也叫过来”之后,就与青鸾一道离开了。 青鸾将扶苏叼起来,展翅飞上高空的一瞬间化作原形,将身量逐渐长成的小少年稳稳放到了自己背上。 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青鸾在高空中飞行时,坐在它背上的扶苏只感受到了微风,只能撩动他的发梢与衣摆。 青鸾飞行速度不算慢,何况嵯峨山离咸阳城并不远,他们几乎是眨眼之间就到了那片群山之中。 扶苏在靠近群山之时,听到了自深处传来的悲鸣。 青鸾托着他找到了盖聂与纯青的所在,山谷之上,他看到下方的山鬼。 山中神灵受到了重创,那下方代表着亡灵的光点几乎要将她淹没。 此时该来接送亡灵的地府鬼差,不知是事务繁忙还是怎地,还没有出现在这里。 亡灵与山鬼共舞的场面让扶苏心中一动,他下意识翻转出十二弦,玉色琴弦整整齐齐悬浮在他面前,流转着瑰丽辉光。 他手指触碰琴弦,心中自然而然浮现出一段曲调。 扶苏将它弹了出来。 潜意识阻止了扶苏拨动前七弦之外的琴弦,曲调由空灵转向温柔,在他手下流转出的琴声中,那些枉死的亡灵从美梦一般的噩梦中清醒过来。 山中群芳齐放,生机焕然。 舞乐停歇之时,地府的鬼差姗姗来迟。 他们握着勾魂索自觉躲在藤蔓之下,此间亡灵已经尽数投入轮回,舞乐之中,百十年后他们将重新诞生于嵯峨山中。 实在是用不到鬼差了。 青鸾载着公子扶苏落地,趁着还没被他与那位道长发现,两个鬼差默默退到地下,以求不被对方发觉。 虽然他们确实是因为事务繁忙才来得这么晚,但是这里消逝了千余条命,魂魄直到今天才解脱,不得不说也是地府的失职。 扶苏余光瞥了某些鬼差藏身的地方一眼,心中再次确认和地府的合作要再考虑一下。 他朝纯青道长微微点头,接着略过向他行礼的山鬼,径直往那被无数把剑穿透的巨大蜘蛛而去。 纯青杀了它,只是还没来得及处理这具残破而庞大的尸体。 尸体之中带着剧毒,这也是嵯峨山中精怪对它恨之入骨,却不敢上前鞭尸的原因。 “扶苏,小心些。” 盖聂大步上前走在他身边,紧紧握着手中的剑警惕着。 扶苏道:“盖先生不必担心,扶苏心里有数。” 他站在蜘蛛头颅下方,仰面望着它头顶那一抹莹蓝。 和蜘蛛身体上的花纹不同,位于它头顶那一抹澄澈蓝色宛如平静而深邃的海洋,梦幻又危险。 “盖先生,可否帮扶苏取下它?” 盖聂颔首,道:“你走远些。” 扶苏往后退了几步,盖聂拔剑跃起,将那一抹莹蓝斩下。 “咔擦。” 在盖聂剑下,原本就支离破碎的莹蓝宝石碎开,露出里面一小块混浊晶体。 “这是...那人当初拿来想与我交易的魂晶?” 身后传来山鬼迟疑的声音,扶苏回头,看到高挑的女子缓缓上前,凝视着莹蓝碎片中的晶体。 “你知道。”扶苏笃定道。 这块晶体,就是扶苏亲自前来的原因。 纯青也将目光投了过来,直觉告诉他,山鬼接下来说的话必然和穿界者有关。 山鬼缓缓道:“大约一年前,有一个戴着幕篱的人来找我,说要和我做一个交易。说只要我将这个东西保管好,他便能助我修成上神。” 山鬼那时拒绝了,她是正统的山神,自有一套修行之法,并不需要旁的法子相助。 “你拒绝了,但是这蛛妖却同意了。”扶苏慢慢道。 “你可还记得那人模样,有什么特征?”纯青问。 蛛妖已死,或许山鬼这里还能得到消息。 山鬼摇了摇头,道:“他的身形都被烟雾笼盖住,声音也很模糊,分不清男女。” 扶苏却道:“看看这晶体里保存着什么记忆就知道了。” “记忆?”纯青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你知道这是什么?” “是一种能承载记忆的白晶,有人会将不愿意想起的记忆抽出来存在这里,只要晶体不毁,记忆就不会回到自己脑海中。” 扶苏解释了一下又道:“在那里见过的,你可以自己查。” 纯青恍然,原来是三千界。 “需要我帮忙吗?”看着扶苏捡起那片混沌晶体,纯青问道。 “不必。” 琴弦缠上晶体,扶苏将之放在眼前仔细端详,忽而一笑。 就让我看看,是什么记忆让那个穿界者如何害怕,却不能消除,只能用这样的法子封印住呢? 晶体破碎的一瞬间,一段影像出现在扶苏脑海中。 那是一片和如今迥异的建筑,高楼直耸云霄,上有无数个一模一样大小的窗户一般的方格。 有一人站在“他”眼前,穿着贴身的古怪衣裳,一头墨色长发低低扎在脑后。 那人约莫二十来岁,容色清艳端丽,周身笼着玄妙神光。 青年睁开眼的那一瞬间“他”想要逃,然而在那双墨色眸子的注视下“他”哪里也去不了。 无边的恐惧在“他”心中蔓延,“他”看到那青年手中随意凝出一柄青色长剑,漫不经心挥了出去。 那一瞬间,“他”和扶苏同时感受到了某种凝视。 来自太古之前,悬挂于混沌的三千大道,正静静望着他们。 影像很快就消失,扶苏却仍沉浸在那一剑的无边道意之中。 和“他”的恐惧不同,扶苏所能察觉到的,是更深层的东西。 “扶苏?” 不知沉浸在那道意之中多久,耳畔忽而传来一声呼唤,扶苏睁开眼,看到盖聂和纯青正担忧着望着他。 “不用担心。” 扶苏难得俏皮地眨了眨眼,道:“这个穿界者或许没我们想象中那么强大。” 这都被人迎面一剑吓破了胆,恐惧到把这段记忆剥离出来也不愿去面对,怎么想都有点...不是很符合他们从最初以为的穿界者的恶劣性格。 * 待到这里的一切都结束后,三人乘着青鸾返回了咸阳。 盖聂以将此事告知嬴政为理由离开,于是便只剩下纯青与扶苏留下来。 “道长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扶苏实在忍不住问道。 他以为嵯峨山事了,道长应该继续去寻穿界者了,却没想到他没有离开。 “确有一事。”纯青抿了抿唇,“公子如何会《二十四镇魔曲》?” “嗯?” 纯青继续道:“公子先前于云间所奏之曲,便是《二十四镇魔曲》中的《四时游》,乃乐修顶级技法,常人不可知。” 很多年前,一位前辈弹奏过其中几曲给他的弟子听过,纯青与前辈的弟子是至交好友,是以也有幸听过几次。 那你看我像常人吗? 扶苏险些就这么问了出来,好在还是将这句话咽了下去。 “自然而然就会了。”扶苏道,“你若不说,我还不知这就是《二十四镇魔曲》呢。” 如果他没有记错,道长来到这个世界时,那个任务的奖励也有这个,当时还在三千界中引起其他世界的惊叹。 纯青沉默半晌,没有再问下去。 道长离开后,扶苏却被他的问话勾起了好奇心。 于是时隔半年,他再度开启了三千界。 勾勒着莲花与银杏纹路的琉璃光屏旋转着出现在扶苏面前,扶苏不假思索戳进「隔世夜话」,信手搜索了关键词。 什么都没有出来。 扶苏不信这个邪,要是如纯青所说那么厉害的话,「隔世夜话」版块那群八卦精怎么会不知道? 他自己发了个帖子。 「【求助,请问诸君,二十四镇魔曲是何物?】 -如上,身边有朋友不自觉弹出了其中的曲子,另一位友人说这是镇魔曲,表情很是微妙,可有谁知晓此曲来由? 1L#凤凰于飞」 发完之后他飞快刷新了一下,立刻就有人回复了帖子。 只不过...... “这一排排的沉默是认真的吗?” 扶苏看着完全都是省略号的页面,苦恼地拿琉璃光屏敲了敲头。 他再看了几眼,终于有别的人进来回复。 「-楼主,听我一句劝,别问别看别找,对你的账号好一点。 15L#星际第一美人 -楼上美人哥哥说得对,这种事情知道多了对你(的账号)没好处的。 16L#外派天师 -话说楼主这么大胆把它放标题,怎么还没被管理员封号? 17L#修真高危职业之清冷师尊 -我倒是想知,楼主所说那个会弹镇魔曲的朋友是谁,能听出来的又是谁? 18L#向忘夜 -这两位友人,莫不是楼主自己? 19L#大明和泽 -回楼上,不是,是我朋友。 20L#凤凰于飞 -破案了,弹琴的就是楼主自己,这年头还会镇魔曲的不多,楼主是个生面孔。 21L#星际第一美人 -这个帖子好危险,你们真的不怕被封号吗? 22L#外派天师 -我还是怕的,我先跑了。 23L#修真高危职业之清冷师尊 -二十楼了,当真无人为楼主解惑? 24L#大明和泽 -楼上自己去,你不是那几个会镇魔曲的之一么? 25L#星际第一美人 -我不会,只是曾听师尊弹过,缘由并不知晓,告辞。 26L#大明和泽 -好吧,那就帮可怜的楼主@向忘夜,这位真的会,问他。 27L#星际第一美人 -问甚? 28L#皇天后土 -妈呀管理员!溜了溜了!楼主自求多福! 29L#星际第一美人 ...... -您便是三千界的管理员? 37L#凤凰于飞 -在下当真想知道来由,据友人言,他弹奏琴曲时好似与生俱来。 38L#凤凰于飞 -...... 39L#皇天后土 -你日后自会知晓,又何必再问。 40L#皇天后土 -罢了,说了也无妨。二十四镇魔曲,本就是你昔日玩乐般写出来的。 41L#皇天后土 -什么?! 42L#凤凰于飞 -罢了,罢了......还不是时候。 43L#皇天后土 -您认识我?您知道我的前世?您可以告诉我么? 44L#凤凰于飞 ......」 那帖子再无人回应,扶苏好不容易逮住了疑似认识他的人,激动地想继续问时,忽而页面一白。 他的帖子被删掉了。 扶苏垂下头颅,不知为何,在看到那个所谓管理员语焉不详的话时,他心里忽然憋了一股子气。 无处发泄,无法发泄。 “叮。” 琉璃光屏中忽然传来声响,扶苏下意识看过去,发现有人对他发了一道私信。 他犹疑片刻,点了进去。 「匿名: 记得当年登云楼,红绫迤逦天涯。而今沉珠谢青莲,千载明光,孤照归墟下。 闻说五十弦音断,玉碟空生造化。悠悠沧海化桑田,紫霄道音,还渡葬月枪。」 作者有话要说:妈耶忘了这周榜单字数多了三千,这章补上,二合一了哈。 顺便给大家安利《山鬼》这首歌,歌手是Winky诗,特别空灵好听! 第44章 过渡期 嬴政得知嵯峨山之事果然勃然大怒, 于他而言,在咸阳附近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是对他的极大挑衅。 即便出事的是山鬼, 死去的大都是嵯峨山中的妖族,人族并不多,也不能令嬴政平息下来。 他是秦王, 秦国每一寸土地、每一个生灵都属于他, 莫说嵯峨山下的人族,哪怕是山鬼也在他的庇佑之下。 这件事情, 真真切切打了嬴政一巴掌。 此前那个幕后人得罪他的最大一点,便是竟然胆敢向扶苏出手。 秦王原本所有重心都在一统六国之上,这和妖族牵扯的幕后人现在都是盖聂和扶苏在查, 而今这巴掌下来, 倒是提醒了他,还有个不知目的的存在在对他们虎视眈眈。 嬴政悄然分出一部分人手渗入某些地方为他打探消息,而没有告诉任何人。 并不是说他不信盖聂与扶苏, 而是觉得没必要。 他的友人背后是神秘莫测的昆仑,而他的长子生来不凡, 想来在降落人间之前也不是什么普通人物。嬴政认为, 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让他们在追查幕后人踪迹时,被对方避开了。 反而是没有背景没有身份,最普通的人族更容易发现蛛丝马迹。 正如此次嵯峨山之事,在山鬼被掳走, 群山妖族受制于蛛妖不得泄露消息的情况下,却是山下的黔首想尽办法将消息送到了咸阳。 这时人间信鬼神,又惧鬼神, 寻常来说,当听到是鬼神之事时很少有人敢去接近,更不要说像秦国这样,一个敢说,一个也敢送到君主手中。 盖聂也没有留在咸阳多久。 他曾游走过六国十几年,扫尽祸害人间的妖族,剑下也沾过不少罪孽深重的人族的血,在那之后六国异族平息下来,他便归隐于榆次继续修炼。 而今随着秦国征战下下,暗中的东西又爬了出来。 在确认嬴政手中度朔大桃木的气息可以震慑一部分异族,兼之在韩国覆灭之后,嬴政周身气息愈发玄妙起来后,盖聂只带了他的剑,辞别嬴政离开了咸阳宫。 而在盖聂离开之前,纯青就先走了。 纯青道长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在陪扶苏从嵯峨山返回咸阳不久,他似乎是接到了别的什么消息,当时的表情万分微妙。 扶苏稍稍有些好奇,是什么消息让纯青道长都绷不住他高深莫测的姿态,面部表情崩裂了那么一瞬。 纯青原本是想告诉扶苏的,但是看着扶苏还带着些许稚气的面孔,他顿了顿,还是闭上了嘴。 公子还小,那种事情说出来有些过于破廉耻,他难以说出口,还是算了吧。 于是他避开扶苏好奇的眼神御剑离开,走时仿佛身后有什么人追着一般急切。 扶苏虽然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没到非得知不可的地步,反而纯青这般异常情状,倒让他愈发好奇了。 只是后来,他并没有空闲去思考这些。 且不提昭华学宫和那群不省心的弟妹,近些日子他是真的不太清醒。 自从看到那道匿名私信后,他这段日子便一直做着断断续续的梦。 那样的梦境原本只会在他生辰时出现,最近或许是那段词中的字眼给他的感觉分外熟悉,便是白日他也念了不回。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梦到了新的场景。 最初他看到了一片混沌,鸿蒙之前没有下,自然也没有地,触目所及都是一片灰。 有一架华美至极的琴悬浮在混沌之中,琴身若凤凰,上有五十弦,夺目生辉。 后来他见过初初绽放的青莲,见过孤照于青莲之上的明珠,也见过并肩而来的一双道人或冷冽或魔魅的容颜。 鸿蒙初开,紫袍道人于三十三重下之上开坛讲道,身侧隐约可见玉碟上方浮现出青年清艳幻影。 日月当空,曾在道人面前的蒲团下毕恭毕敬的几道身影在荒古大陆上翻手可覆山海,覆手能绝江河。 十二道高大的身影围绕在他周围,有谁伸手将他抱在肩头,笑声爽朗将十万大山都震荡。 他再见到青莲化身的少年郎,着金衣白裳负轻重双剑,踏着烈烈火光朝他走来。明珠周身辉光凝成长绫,化作红衣少年发间一抹艳色。 ...... 用三千界的术语来说,就像是在看电视连续剧,每晚都能接上前一下的剧情。 除了看不清几个主角的脸以外没什么缺点,想到这里扶苏不由扼腕。 不知为何,他在旁观某些家伙的丰功伟绩时,心中并没有半点伤感,反而很是有些幸灾乐祸。 好在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很久,或许是觉得扶苏现在还是个半大孩子,经常做梦不利于休息,这样的连续梦境在某一个时候结束了。 于扶苏而言,这段梦境让他安心不少。 那华光璀璨的五十弦琴,便是他的。 认识到了这一点,扶苏只觉得自己自出生起就飘忽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 此前他觉得自己从不属于这个世界,于此间的归属感不算很强,倘若不是那时父王把他带在身边悉心教导,或许某一日,他彻底厌倦了这一切后会选择离开也说不定。 除了这些以外,匿名私信里有几个字眼令他分外在意。 几乎是在看到“沉珠”的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在榆次之时梦到的场景。 他站在荒原白骨之上,看见远方明珠坠血海。 那时他忙追问一句,却被对方拒收了。 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甚至他有种预感,给他发这道私信的,或许就是之前帖子里的管理员。 因为这未免也太明显了点——虽然语焉不详,称呼为【皇下后土】的管理员确实告知了他很重要的消息。 * 嵯峨山一事之后,穿界者安分了不少。 或者说,因为扶苏当初碎了那块白晶,让里面封存的记忆回到了穿界者的神魂里。再想起那个一剑削去他半条命的大神,那个家伙于是怂到不敢再搞事,稍稍消停了些。 扶苏因此安稳了一段日子。 混入生院的公子昆、公子荣禄在经过考核之后,分别拜入昭华学宫文院、理院两位大家门下,跟随他们读书学习。 其实将闾和高也要去,只是他们要是走了,就没人给扶苏帮忙。 这样扶苏可不乐意,他好不容易手把手教出几个帮手来,都跑去学宫了他可没法子像父王那样一心三用还不会出错,当然要先留他们一段时间。 至于阴嫚,扶苏真实对他父王感到绝望。 小王女在扶苏之后被拎到了父王身边言传身教,“顺便”和当初的扶苏一样学着处理政务。除此之外,秦王还将公主们的启蒙都交给了她。 秦王表示,儿子女儿一样养一样教,等到她们成长到一定程度,就让她们去学宫生院,和兄姐一样上学。 阴嫚比他还小好几岁呢! 对此,扶苏只能默默表示赞同。 他真的没有想过等到妹妹们都混出来了,能帮他分担多少事情,完、全、没、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学宫生院大多数是从各地捡回来的孤儿,战乱的年代里,女孩更容易被抛弃,因此生院也是女学生居多。 尽管男女学生目前都是分开教授的,也并非没有人非议此事,只不过都被扶苏一巴掌打下去了。 因为那些女学生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之不易,她们没有后路,反而比男学生更加努力,发了狠一样提高自己。 这样下来,女学生的综合素质比男学生要高上不少。 在昭华学宫好几次大型考核之中,女学生的表现远比男学生优秀,这才让一些人闭上了嘴。 只是这些人闭嘴也是暂时的,学生毕竟还是学生,没有看到实际能力之前,他们是不会觉得女子不输男子。 直到远赴韩国的那批女官打了漂亮一战。 跟去韩国的自然不只有刑官,还有一些擅长内务的官员。韩国覆灭近一年还没有闹出什么大乱子,足以说明她们的能力。 扶苏很清楚,下下有一半人族是女子,这么多的人,若是如同之前一样把她们关在后院,未免太浪费。 君不见商王武丁的王后妇好还能主持祭祀带兵打仗呢,近一点他秦国的宣太后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再扯远一点,从启圣女帝的基建经验里就可以看出,女子能做到的完全不比男子差。 只要一想起父王把政务派发给大臣,连他这个小孩子都不放过的丧心病狂行为,再想想日后人族一统版图扩大,会有多少个位子空出来,扶苏就头皮发麻。 如今颍川郡基本走上正轨,秦王打算对赵国动兵。昭华学宫培养人才的速度若是跟不上秦灭六国的速度,一人身兼数职估计会成为常态。 那么他日后会有多忙呢? 扶苏想起每次去找父王时看到的书山纸海,默默打了个哆嗦。 所以扶苏很早就坚持要让这批女性走出家门,绝对不能让她们待在家里,哪怕这是一个很艰难的工程。 不说别的,光是他为了能交换到一些必要的东西,他这段时间三千界都刷得十分勤快,就为了凑够进行位面交易的经验。 至于其他,说服秦王并不难,只要摆出人数对比,秦王自然会明白他手底下究竟有多少潜在打工人。 难得是如何让这批女子走出来,走出来后要让她们做什么。 这时候秦国十几位王女的作用就凸显出来,何况在王女之前,秦王后宫的女子都开始行动了。 连王女妃嫔都能出来,身份在她们之下的贵族女性便不用多说。至于百姓...其实这时候,民间女子的限制并不大,风气甚至说得上开放,女子出来养家糊口的情况并不算少,百姓反而比贵族更容易接受。 而生院的普通女学生则是一个信号。 秦国王女能够参政或许是因为她们的身份,从昭华学宫走出来的女子却大都是普通人,她们经过考核也可以踏上仕途。 不怕不心动。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扶苏在梦里见过人身蛇尾的女性从地上捧点泥,团吧团吧揉揉搓搓就捏了个人出来(......) 当场造人,过于震撼.jpg 不考据,咱不考据哈,看个乐呵就是了。 第45章 夜行女 都说话不能说得太满, 扶苏现在可算是明白为什么了。 他之前还感叹了一句虽然他依旧忙到飞起,这一年还算过得安稳,马上就被打脸了。 零露惊慌失措跑进来时, 他只以为是这个妹妹只是打架输给了将闾后被嘲笑了,气不过来找他帮忙把将闾那个嚣张的家伙锤回去。 毕竟将闾平时虽然会对妹妹手下留情,却也不会放水到自己都输给对方的地步。 结果没想到零露面对他就是一句:“大王兄不好了!十八弟被妖怪抓走了!” 扶苏:“……” 扶苏瘫着脸道:“什么叫被妖怪抓走了?” “十八弟和十五都被、妖怪带走了。” 零露一路上跑得太快, 停下来上气不接下气的, 好在口齿伶俐,很快把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因为秦王和扶苏的决定, 在王女们跟着阴嫚之后,后宫嫔妃现在也鲜少整什么幺蛾子,嗯...虽然以前因为秦王一心扑在政务上, 她们就算整幺蛾子也没什么用。 这些嫔妃在宫内倒也不是什么都不干, 新式纺车等造出来后,倒是让她们有了新的消遣方式。 她们无事时聚集在一起,谈谈自己的孩子, 或者又说自己织出了什么新花样。 因为这样隔三差五的聚会,倒是让她们关系融洽了不少, 偶尔也会一齐出游。 那日几位妃嫔一同去别苑乘凉, 顺道带上了自家的公子王女。 这些孩子年纪非常小,还不到上学的时候,不用和他们的兄姐一样每日行迹匆匆奔赴于学宫之间。 这原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一次出游,却没有想到出了点问题。 起先是一位良人发现了不对劲。她起夜时觉得窗外好似有什么飞过,凑过去看时看到一只一人高的大鸟悬在树梢, 好生惊怕。只是当她惊呼出声时,那大鸟又消失了,再派人前去查看也没有查出什么。 等到了白天, 侍卫们再私下四下巡逻了一番,仍没有发现什么。 别苑距离咸阳城并不远,而妃嫔们带着公子王女们出游,一应防卫水平都不差。在把别苑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什么后,那位良人也以为是自己晚上眼花了,遂继续留了下来。 安稳了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十八公子忽然大哭不止,看护公子的侍女发出一声惊叫,胡姬被惊醒过来,赶到之时看到自己的孩子正被一个女子抱在怀里。 那女子黑发挽了一个松垮垮的髻,上插一只飞凤簪。一身杏黄衣衫飘摇,上面的暗纹闪过流光。 她把胡亥抱在怀里,赤脚踩在空中,朝胡姬柔柔一笑。 “亥儿!” 胡姬惊叫一声:“你放下我的孩子!” 侍卫们早已闻声而来围那女子,却因为顾忌着这来路不明的女子手中的十八公子而不敢出手。 这浮在空中的女子却摇了摇头,道:“不可,他很聪明,吾之义子休尚缺一玩伴,便让他来吧。” “尔等凡女,叩首谢恩。” 她这么居高临下说话的时候,身后又飞来一个荷衣女子,怀中同样抱着一个孩子。 胡姬认得,那是最小的十五王女彤管。 不知从哪里飞出一件羽衣披在杏黄衣衫的女子身上,然后这女子化成了一只巨鸟,叼着胡亥飞走了! 那荷衣女子见状,也跟着披上羽衣化作一人高的鸟带着十五王女一并离去。 这场景太过令人震惊,在场的侍卫纵然是挑选出来护卫王室子女的精英,面对这种情况也没有能阻止她们的。 毕竟谁也没想到,大晚上的两个女子能变成鸟飞走啊! 被掳走的十八公子胡亥和十五王女彤管,是秦国王室目前最小的公子和王女。虽比不上最前头几位兄姐,却也比中间那些要受宠多了。 这件事情性质太严重,很快就传到了秦王耳中。 零露会比扶苏还先知晓,是因为她刚和长姐阴嫚从秦王处回来。 阴嫚模糊知晓这些事情大都由王兄处理,见秦王面色不改,心下立刻安定下来。她让零露前去告知扶苏,她自己则先去后宫询问胡姬和芈良人当时的情况。 芈良人就是十五王女的母妃。 待到零露说完,她担心地问了一句:“王兄,这可怎么办哪?” 扶苏只问了一句:“父王什么反应?” 零露一滞,小声道:“父王,父王好像没有反应,只说他知道了,王姐让我来找您。”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出事的是十八和十五,父王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 而王姐看到父王的反应后,也没有她那么慌乱了。 扶苏:“......”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被沉默了。 扶苏抹了把脸,“没什么大问题,我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他摸了摸零露的头,温和道:“放心,我会带他们回来,不会有事。” 零露只得点了点头。 王兄看起来和父王一样淡定,王姐也不怎么担心,那就是真的没问题吧。 而且看大王兄的神情,这种情况他似乎非常熟练。 二王女零露,头一回升起了对这些鬼神之事的好奇心。 扶苏取来七宝十三弦琴,这由父王赐给他的宝乐在他手里,除了调剂心情,就只有召唤青鸾的作用了。 零露的疑惑他知道,父王当然不会担心,在嵯峨山那件事之后,父王不知道做了什么,在将闾他们身上打下了印记。一旦有生命危险,父王马上就会知道。 他不紧不慢拨弄琴弦,心中想着他那十八弟和十五妹怎么就被夜行游女看上了。 夜行游女,又曰天帝少女,一名钓星,夜飞昼隐,喜人子。* 她是天帝遗留在人间的女儿,至于遗留原因是个谜。反正根据盖聂的说法,夜行游女对幼崽没有恶意,她只是喜欢抱走别人家的孩子去养,养了没多久就会送回来,遇到特别喜欢的就留下。 然而即便没有恶意,对于丢了孩子的人家来说,她也是如同恶鬼般的存在。 毕竟幼崽本就是族群中最受保护的,因为这个喜好,夜行游女在两边的名声都不算好。 只是她虽然被留在人间,毕竟是天帝的女儿,也很少有谁敢找她麻烦。 盖聂昔年游走人间,也从夜行游女手中带回过不少人族和妖族的幼崽。 他不是没想过一劳永逸解决这件事情,但是传信去了昆仑,师门却说天帝留夜行游女在人间有别的用处,要他碰上了莫要一剑了结了她。 盖聂没有办法,只能碰上时把她打严重点,让她不能出来带走别人的孩子。 父王应当也听盖先生提过她,所以默认零露来告知他。 除了知道十八十五没有生命危险以外,父王应该还想看看十八的底细。 扶苏估摸着,父王见过十八好几次,大约也早看出那个孩子的异常。 十五就有点倒霉了。 零露还留在这里没有离开,看起来很是好奇为何扶苏说要去找两个弟妹,却在这里抚琴。 扶苏也由得她去,左右他们以后都要知道的。 “零露。”扶苏随手拨弦,轻声道,“去把窗户打开。” 零露应声而去,她打开窗户,看到一只通体幽蓝的鸟儿从天外飞下来,飞进窗内蹭了蹭扶苏鬓角。 “大王兄?”零露有点懵,她认得这鸟儿,好像是大王兄放养的。 扶苏回头笑道:“你回去告诉阴嫚,我亲自去接胡亥和彤管回来。” 零露下意识点点头,下一刻她的长兄便随着那只漂亮的鸟儿消失在了她眼前。 “大王兄好厉害。” 零露喃喃道,便是让她屡战屡败的二王兄将闾,也做不到像大王兄这样快吧? 可是她明明记得,大王兄从来没有和二王兄一样练过武。 果然阴嫚王姐说的对,大王兄是除了父王以外最厉害的。 她完全忽略了青鸾。 * 青鸾想要找一个人的消息,可比侍卫要快多了。毕竟天下鸟兽这么多,基本都可以做它的眼线。 而自从扶苏手握十二弦,他再也无需担心自身的安全问题。 没过多久,一人一鸟便到了一片寂静的山林。 扶苏从青鸾背上跳下来,循着气息来到了一个山洞前。 他听到里面传来女子轻柔的呼唤声,以及孩童哇哇大哭的声音。 听声音,里面不止两个孩子。 “妖怪,你放我们回去!” “我可是、秦王的、儿子,我姐姐是、秦王的女儿!” 这种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说得还很含糊的不就是他十八弟吗? 至于另一个强行鼓起勇气出声的,是彤管。 看情况,他那十八弟还精气十足呢,看来并没有什么大碍。 只是彤管,应该是被吓到了。 这倒是扶苏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他的妹妹只有阴嫚情况特殊,其余的都是真正的小女孩。 “那正巧了,你们是人间帝王的孩子,妾身乃天帝之女,也不算辱没了你们。” “殿下!是他们的身份配不上您才对!” 扶苏原本站在洞外饶有兴致听里面两个娃娃奶声奶气威胁,尤其是他那个才一岁多一点的十八弟,话还说不利索呢,逻辑倒是挺严密,把彤管带得也反应快了些。 而到里面的主仆二位开口时,就不那么令人愉快了。 扶苏保持着面上的微笑,抬手按在山洞前的结界上。 “轰——” 一声巨响惊动了里面的人,骇得那主仆二位浑身一颤。 她们同时回头看向洞口,弥漫的烟尘之间,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个人影。 主仆二位十分震惊,尤其是那夜行游女,那结界可是天界上神布置下来的,怎么会如此轻易被人破坏? “配不配得上,也是你们能决定的?” 扶苏噙着一抹温柔的笑,缓缓开口。 正挡在彤管身前张牙舞爪的胡亥一震,面上浮现出劫后余生的狂喜。 “啊啊啊王兄救命啊——”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对不起今天更新很晚了,最近真的忙! 注: 夜行游女改编自这里↓其实就是姑获鸟的传说之一啦 *“夜行游女,一曰天帝女,一名钓星,夜飞昼隐,如鬼神。衣毛为飞鸟,脱毛为妇人,无子,喜取人子,胸前有乳。凡人饴小儿,不可露。小儿衣亦不可露晒,毛落衣中,当为鸟祟,或以血点其衣为志,或言产死者所化。”——唐代·《酉阳杂俎》 第46章 十八难 自从在高考考场上穿成了嬴十八, 他的日子过得可以说像是在做梦。 一开始的恐慌兴奋情绪都褪去,十八公子就要开始面对现实了。 无他,就算他再想去亲眼见一见历史上的那些男神女神。他现在也只是个出生没多久的婴儿。 婴儿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呢? 十八公子勉强自己翻了个身, 四肢朝天扑腾了半晌,在围观的侍女和这辈子的妈善意的笑声中艰难地坐了起来。 看过的小说再多,也没有一个穿越者前辈告诉他, 胎穿这么辛苦呀! 虽然每天吃了睡睡了吃,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都不用操心的日子过得很爽, 但是这样的时候过久了,总让他产生一种被当做猪养的感觉。 美人娘自然对他非常好,侍女姐姐们也照顾他也很尽心尽力, 但是嬴十八作为一个快成年的男子, 实在无法消受某些时候。 譬如说尿床这种事情,根本无法控制啦! 不知道第几次被侍女们抱起来换尿布,胡亥心里是十分崩溃的。 这种时候, 他宁愿自己没有上辈子的记忆! 被当做小猪精心养了大半年后,胡亥就开始数着日子看自己什么时候能长大。 这期间他见过自己的父王好几次, 不愧是未来的千古一帝秦始皇, 十八公子觉得始皇陛下要是再来几次,自己的秘密怕不是就要被他看透了。 好在未来的秦始皇,现在的秦王嬴政日理万机,并没有多少时间来到他这里,他的马甲大约还能捂住。 或许因为他是目前咸阳宫中最小的孩子, 他兄姐们来的次数倒是挺多。 譬如说那位二王兄将闾,他是来得最勤快的。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将闾十分喜欢这个最小的弟弟, 有什么好东西都往他这里送,也不管他现在是不是能用上。 胡亥很感动,但是他衷心希望二王兄能少来几次。 虽然他现在心智很成熟,但是身体年龄真的就是个出生没多久的孩子啊,抱着他高来高去是认真的吗?! 尽管将闾控力道控制的很好,但是胡亥还是心惊胆战,生怕这个哥一不小心就把他摔了。 一开始将闾这样玩他的时候,胡姬还很不放心,甚至在胡亥和心腹侍女的面前阴谋论了几句。 这要是一不小心撒手,胡亥可就完犊子了。 对此胡亥表示,这辈子的美人娘想多了。将闾是谁啊,那可是未来的帝国双璧之一。 而且胡亥虽然有点害怕,其实将闾这样带他玩还挺爽的,就跟坐过山车一样。 而且他馋传说中的轻功很久了! 话是这么说,将闾跑得次数多了,胡亥对这位未来为大秦开拓版图的战神滤镜也碎得差不多了。 毕竟不是谁都能接受历史记载中威风凛凛的男神,小时候居然是这样一副笑得跟哈士奇一样的二傻的。 之所以觉得有点傻,是因为胡亥已经看过好几回将闾被扶苏一句话带偏的场景了。 仗着是个小婴儿,胡亥也听过很多次其他另外几个兄姐私底下吐槽过二王兄。 这大概是老秦家的兄友弟恭吧,胡亥不明觉厉。他历史是个渣,但是还记得老秦家前头几个兄弟姐妹关系特别好。 甚至后来二世上位,朝中有人不乐意新皇,也有不怀好意的人想要看大秦帝国内乱,故意调拨将闾等几个公子,都没有一个成功的。 据说中间有哪位公子被说动,想要和二世皇帝竞争一下皇位,遂在一部分朝臣和母家那边的支持下发动叛乱,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总之这位公子连带跟着他一起出来搞事的党羽最后被压到新皇面前,跳得起劲的家伙砍的砍发配的发配。 最后轮到这位拎不清的弟,新皇大手一挥,说看在是朕手足的情面上,十七公子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遂发配万世藏书楼抄书,抄完就可既往不咎,重回咸阳。 当年万世藏书楼是挖空了一座山修建的,天下藏书汇集于此,就算抄一辈子那个倒霉被忽悠的公子也抄不完。 曾经被语文的古诗文抄写折磨得险些疯掉的胡亥表示,二世皇帝,是个狠人。 虽然婴儿的日子很无聊,但是能见到好些个青史留名的大佬的单纯柔弱小时候,胡亥还是很开心的。 美中不足的是,他大哥扶苏可能是因为太忙,很少来看他。还有他王姐阴嫚,来看他的次数一巴掌数得出来。 其实阴嫚不来也好,他总觉得对方看他的眼神让他有些发毛。 可他还是蛮想见到便宜大哥公子扶苏,这位一手推动了大秦帝国大半变革的传奇。 历史上对大秦的这位长公子的记载委实非凡,正史稍微好一点,也不过吹他品德有多么美好才能有多么高外貌犹如皎月之类的。野史就堪称神话了,什么“抱琴而生”啊、什么“金车玉盖天人邀乘”啊......画风根本不像凡人嘛! 在华夏数千年的王朝时代中,嬴扶苏是唯一一个没有继承皇位,声名却高于下一任皇帝的皇长子。 更神奇的是,这样的局面并非他本人一手造成,而是他下面的继任者做的。 这在后面的朝代是不可能的,帝王家无情,没有哪个皇子和公主能对一个拥有第一继承权,最后却没有继承皇位的兄长如此推崇。 所以胡亥最好奇的也正是这位王兄。 扶苏不怎么来看他没关系,等他长大之后可以去看他呀!这么粗一根金大腿,不抱岂不是太可惜了? 在克服最初半年因为失禁的尴尬心理后,十八公子心安理得当起了米虫。 他最初的打算是抱好父皇兄弟姐妹大腿,谁也不得罪,快快乐乐过完这辈子。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穿越到的两千年前,竟然是个人神妖鬼共存的时代! 跟着美人娘出去溜达时,胡亥见到了一个不应该存在于他认知里的...生物? 这这这这、这不是他来之前还在玩的游戏里出的姑获鸟吗?! 隔了两千年,为什么长得跟他抽到的卡一模一样啊! 被抱走的时候,胡亥心里是崩溃的。 这不科学,这一点也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为什么世界上会有妖怪啊?不是说好建国前不许成精的吗? 等下,这是两千年前...... 胡亥顿时生无可恋,他原本对于自己穿成十八公子非常满意。在这个生产力低下的时代,穿成王公贵族总好过穿成平民百姓,至少生命是有保障的。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生活的世界竟然还有这种东西存在。 那他上辈子生活的时代? 被姑获鸟叼走时,胡亥努力睁大眼睛,试图记下飞行的路线。 然而沿途的风太大,吹得他眼睛都睁不开,况且他就算记下路线了,又能给谁留下提示呢? 想到这一点,胡亥内心是绝望的。 他被这只...算了就叫它姑获鸟吧,被姑获鸟叼到了一片广袤山林,停在一座山洞前。 胡亥抬头,用他仅有的古代汉语知识辨认出山洞上写着“少仙洞”。 还少仙洞,本公子十来年前还是少先队大队长呢。 胡亥苦涩地想。 虽然这是个山洞,里面的摆设却不差,富丽堂皇得像是哪家的宫殿。 胡亥想起来,他们华夏的神话里面所谓山洞,貌似都不是正常认知的“山洞”,而是神仙妖鬼修行的洞府啊。 他被丢到了一张羽毛铺成的大床上,旋即又有一个小孩被扔了上来,胡亥定睛一看,哇靠,那不是他最小的姐姐彤管吗? 姑获鸟和她的侍女在他面前喋喋不休,说了大半天,胡亥勉强听明白了些。 这个洞府是姑获鸟帮她的好姐妹养孩子的地方,她的好姐妹叫做梁玉清,是她真·姐妹织女的侍女。 织女有两个侍女,一个叫梁玉清,一个叫卫承庄,都被太白星拐到了人间,在这少仙洞四十六日都没出来。 后来梁玉清生下了一个孩子,叫做梁休。 天帝得知后大怒,派五岳之神下来追捕,太白星和梁玉清都被带回了天界,唯独卫承庄带着梁休逃了出去。 梁玉清被贬谪于北斗之下,她放心不下自己的孩子,就托好姐妹去照看一二。 姑获鸟于是找了过来,就收了那个叫梁休的孩子为义子。因为是仙女和上神的孩子,所以梁休出生就很聪明。 在姑获鸟找到梁休之前,这个孩子是由卫承庄照顾。卫承庄为了逃离天帝的追捕,封住自己的仙力,照顾就有限,姑获鸟很是嫌弃对方给梁休找的玩伴。 姑获鸟觉得她的身份很高贵,所以作为她的义子,玩伴自然身份也不能低,于是她盯上了凡间的王室子女。 而凡间国家多如繁星,她一眼就看中了气运最浓的国家。 之所以带走胡亥和彤管,是因为他们的年纪和梁休最接近。 捋清楚前因后果,胡亥心中有无数槽不知如何吐起。 这什么扯淡的神仙妖鬼,贵圈未免太乱了。且不提这姑获鸟自信满满的态度相当奇葩,他要是织女,怕不是要呕死去。 自家两个侍女跟着太白星私奔到人间本来就违反天律,脸面都丢尽了吧,结果转头自己亲姐妹帮着侍女养孩子去了。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织女你好惨啊! 虽然胡亥在心里吐槽得狠,但他其实很害怕,只能强作镇定。 毕竟他的十五姐姐明显更怕。 骤然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周围没有熟悉的人,年幼的十五王女不安太正常了。 虽然目前的生理年龄是十五王女大些,但自诩为即将成年的可靠男人,十八公子觉得不能让小姐姐挡在他前面。 胡亥以前玩游戏时,依稀记得个设定,就是姑获鸟似乎是不会杀掉幼崽的。念及眼前这只脑子疑似有坑的姑获鸟和他抽到的卡牌长得一模一样,那习性估计也不会相差很大,他大着胆子跟她交涉起来。 越说他越觉得过分了,姑获鸟这脑子有毛病啊,侍女脑子也有毛病,根本说不清楚。 因此在听到扶苏的声音时,胡亥几乎是喜极而泣,话不过脑子大声嚎了出来: “啊啊啊王兄救命啊——”这绝对是他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时话说的最利索的时候! 不愧是他高深莫测的大王兄,竟然就找过来了,真是太有安全感了! “你怎么来的?”夜行游女本能察觉到了危险,她往后缩了缩,把睡在小床上的孩子挡在身后。 “你、大胆,你怎么敢擅闯公主殿下的洞府!”那荷衣侍女倒是胆大些,开口呵斥道。 “我来接我家孩子,怎么,你有意见?” 扶苏看了那着杏黄衣衫的夜行游女一眼,轻飘飘说了一句。 “我又不是不会送回去。”夜行游女不服气道。 “这不是你抱走别人家孩子的理由。” 扶苏径直往胡亥和彤管而去,还没走到床边,胡亥就抓着十五王女就泪眼汪汪扑过来了。 “呜呜呜哇王兄啊!” 他现在知道为什么那些兄姐都如此推崇大哥了,关键时刻还是大哥靠得住! 夜行游女观察了那么久才给自己义子选中的玩伴,自然不会就这么看着扶苏带走他们。 只是她们想要张口说话,却发觉自己周身不知何时被禁锢住,完全动缠不得。 到底什么时候?! 扶苏哄好了十五,回头看了她一眼。 夜行游女仗着天界的父亲嚣张跋扈多年,头一次心中冒出如此强烈的危机感。 会死,真的会死—— “钓星。” 在夜行游女惊恐之时,一道平淡的声音在洞府内响起。 道人高冠广袖,徐徐从外走来。 “天帝命你归天。”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道长对扶苏有点难以启齿的就是这件事,毕竟不怎么光彩也不适合小孩子听。 反正我看到就很震惊,在我印象里太白金星他是西游记里的糟老头子啦—— 注: *“秦并六国,太白星窃织女侍儿梁玉清、卫承庄,逃入卫城少仙洞,四十六日不出。天帝怒,命五岳搜捕焉。太白归位,卫承庄逃焉。梁玉清有子名休,玉清谪于北斗下。”——《太平广记》 第47章 还是脆 “天帝命你归天。” 道长的话打破了山洞中的僵持状态, 胡亥从便宜大哥怀里探出头来,眼珠骨碌碌转着。 哇塞这个道长出场好装逼哦。 还没等他感慨完,就听到自家便宜大哥的声音。 “你来的可真是时候。” 哇靠! 胡亥顿时反应过来, 这是来救场了! 眼看他大哥就要出手捶这个傻逼姑获鸟,突然冒出一个看起来很厉害的道长,还正好卡在这时候。 哇塞他不会是想来把傻逼救走的吧?! 想到这一点, 胡亥顿时对道长怒目而视。 显然夜行游女也想到了这一点, 眼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欢喜。她努力用眼神示意进来的道长,直到这时候, 她眼中依旧带着高高在上的意味。 倘若她现在能说话,定然已经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譬如“快点给本殿下把这个小子杀了,回头我让父皇记你一功”之类的。 夜行游女不杀幼崽, 但眼前这个半大少年在让她恐惧的同时, 也激起了她的愤怒。 哪怕她从前在天界时从未见过这个道长,一直以来被养成的性格也让她下意识把对方当成天帝的手下,毫不客气想驱使对方。 哪怕他不是天帝的手下, 也绝不会敢反抗她的命令。 正如那些因为她天帝之女的身份而对她敢怒不敢言的各方势力。 便是不去看夜行游女的模样,扶苏也能大致猜到这个蠢货在想什么。 他一手揽着两个孩子, 一手微微抬起, 指尖的琴弦流光溢彩。 “道长,你是特地来阻止我的吗?”扶苏笑道。 他此时的模样,大有道长一点头,就把对方一起捆起来揍的意思。 纯青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目光在扶苏怀中两个小崽子身上略过, 后知后觉他似乎打扰了对方的报复现场。 这根本不是需要他选择的情况。 纯青道:“贫道只是来帮忙传话,公子自便。” 想了想,他又道:“天帝留她在人间确有要事。” 言下之意, 揍可以,别弄死了。 虽然弄死了也没什么。 纯青认为,凭他的能力,从天帝手中护下这个同盟还是能做到的。 何况。他本也有等任务完成,离开这个世界之前给这个恣意妄为的半仙一个教训。 他素来不喜欢夜行游女这种拿人家的孩子满足自己爱好的行为。 很久以前,纯青还没有用现在这个名字行走诸天万界时,他在故乡也碰到过很多掳走人子的情况。 那时他的故乡正值乱世,异族马踏中原,百姓流离失所。 他所在的武当山收留了不少逃难的百姓,彼时他作为武当山明面上的三代弟子之首,自然处理过不少事情。 乱世之中人比草贱,即便是这样,把自己的孩子当成命根的也占了大多数。可想而知,当发现自己拼了命保住的孩子转头就被拍花子偷走了时,那种五雷轰顶的绝望。 纯青不止一次带着师兄弟下山捣毁人贩子的窝点,救出过不少孩子。那些孩子大都长的齐整,完全不需要思考,就能明白他们会被卖到哪里去。 那些孩子年幼被拐走,大部分不记得自己的身世,乱世之下自然也难以寻到亲人。 可纯青记得武当山下收留的难民们悲切的哭嚎。 那时他可以把救下来的孩子们送往友人那边学习一技之长,可他终究不能救下所有人。 所以那时候,友人起兵抗元,他成为她最坚实的后盾。并不仅仅因为她是自己的朋友,也因为不想再看到流离失所的孩童。 时过境迁,他已然去往更高的世界,仍保留了最初的悲悯之心。 对于这位天帝留在人间的女儿,纯青委实没有好印象。 不杀幼崽说的好听,只是养一段时间幼崽说的也好听。 夜行游女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未考虑过被自己抱去孩子的父母的心情。 妖族尚且知道这是夜行游女,知道去哪里把自家孩子领回来。 可在凡人眼里,就是自己的孩子被妖怪抢夺而去。 倘若是被人贩子拐走,那可能还有些微弱的念想能找到他们,被妖怪拐走,那就是真的绝了希望。 凡人不识得夜行游女。对他们而言,抢走了自己的孩子就披上羽衣飞走的巨鸟就是妖怪。 更何况,夜行游女心血来潮抢走别人的孩子养了一段时间后,根本不会有那个兴致把孩子送回他们的家,而是随便找个有人烟的地方扔下去就不管了。 否则那些年,盖聂何需从她手里把孩子们抢回来,又何须花费大量时间打听那些孩子的来处。 盖聂在昆仑长大,昆仑的女仙一个比一个彪悍,他从小在这些看似柔弱的女仙手里被捶打到大,后来和妖族打交道,妖族掌权的也是女妖居多,他可没什么不打女妖的意识。 夜行游女碰上盖聂一次,就要被他打残一次,气得她连连跑回天界告状,然而天帝一看盖聂师门,不管是东昆仑还是西昆仑,对上哪个天帝都要斟酌一下,反正没死,干脆无视了她的告状。 次数多了,夜行游女也知道盖聂她惹不起,便夹着尾巴躲了起来。 她依旧嚣张跋扈,只是记住那个叫盖聂的人类不能招惹。 也是因为她躲起来太久,不知道盖聂曾留在秦国咸阳宫,否则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过去。 扶苏并不是很清楚这里面的情况,不过他知道,这个所谓天帝之女得罪他了。 这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扶苏想。 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种不知死活的家伙在他面前凭借背景吓唬他的了。 纯青话一说完,干脆转身就走表示自己的立场,然后就被扶苏叫住了。 “道长稍等。” 扶苏一手一个小孩,把他们塞到了纯青怀中。 “拜托道长帮忙照看一下十五和十八,我马上就出来。” 扶苏笑眯眯道。 彤管因为这么一折腾下来早就睡着了,胡亥却很兴奋,在道长怀里扑腾道:“大王兄!十八、也要留下来!” 他还不到两岁,话已经说得很利索,纯青掂量了一下,忽而想起来历史上的嬴十八,似乎是胡亥? “你?小孩子就不要看这些血腥的东西了。” 扶苏摸了摸胡亥狗头,温和道:“十八乖,等下王兄就带你们回家。” 看着便宜大哥温温柔柔的笑容,嬴十八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发毛。 一定是错觉吧,他想到。 大哥真是个温柔的好大哥,这时候还想着会吓到他们呢。 纯青转身就走。 他完全不需要担心公子扶苏的安全,夜行游女嚣张并不是因为她有多强,而是因为有个能给她兜底的爹罢了。 公子扶苏,他至今都看不透。 夜行游女几乎是目眦欲裂,她本以为自己有救了,却没想到那个道长根本跟这个人是一伙的! 扶苏抬起手,玉色琴弦流转着璨璨华光,瞧着漂亮极了。 哪怕本能告诉她这琴弦非常危险,她也忍不住想要再看几眼,心中升腾起要让父王把琴弦给她弄到手做装饰的想法。 若不是不能开口,这话已经说出来了。 然后她对上了扶苏噙着柔和笑意的脸。 那张脸还未长开,却已经比夜行游女见过的所有神仙妖鬼还要华美。 有琴声在她耳畔响起,她模模糊糊看到了……看到她自己穿着最下等的仙侍都不会碰的破旧衣裳,拿着一根破木头在地里戳来戳去;看到自己在人间成婚生子,和夫君一起教养孩子。她的孩子那么可爱那么聪明,让她感受到了为人母的喜悦。 正是阖家欢乐之时,她素来看不起的小妖偷走了她的孩子……区区一小妖,竟敢偷走她的孩子! 夜行游女愤怒至极,她要上天去请父皇派兵剿灭这个小妖全族! 可她已经不是天帝之女,只是个普通的农家妇。 她只能如同凡人一般凭借双腿走遍大地去找她的孩子,可是找不到,怎么都找不到。 她的夫君说孩子是被妖怪掳走的,肯定已经凶多吉少,她想要告诉夫君,那只是个小妖,不用怕,她抬手就能灭了它。 可她做不到了。 失去了骄傲的身份和一身法力,她什么都做不到。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和夫君已经绝望了。 终于有一天她在某个山村里见到她的孩子,可那个孩子已经不是她记忆里灵秀可爱的模样,而是成为一个人人可欺的傻子。 她愤怒极了,一腔怒火无从发泄,她想要去带回她的孩子,却被当做外来人打出了村子。 再一个恍惚,她又成为一个怀胎十月的妇人。九死一生挣扎着生下孩子,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孩子就被窗外的“她”叼走了! …… 一年又一年,夜行游女不知经历了多少世,尝遍了人间七苦。 等她再睁开眼睛时,她已经不在人间的少仙洞,而在天界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 她下意识想要父皇帮她做主,帮她杀光那些胆敢抢走她的孩子,胆敢欺压她的凡人。 然而殿上高坐着的她的父皇,此时看着她满眼怜惜,口中却说着令她绝望的话。 “钓星,你在人间肆意妄为多年,今将你贬去北海禁地,无诏不可踏出禁地一步。” 什么? 发生了什么? 父皇怎么会贬她入北海,那可是历代犯下重罪的神仙才会去的地方! 夜行游女懵懵地望着四周,只看到漫天神佛漠然的眼神。她回头,看到一玄衣少年站在大殿之中,遥遥朝她看来。 她打了个哆嗦。 悠扬的琴声在她耳畔响起,她望着居高临下的天帝,脑海中响起很久以前那些苦苦哀求她的凡人。 她“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来。 琴声骤停,扶苏低头看着倒在地上的夜行游女,纳闷了半晌。 诶,他这曲刚开了个头,她这是看到什么了,跪地这么快? 啧,还神仙呢,比那白骨妖还脆。 枉费他特地给她弹新曲。 作者有话要说:害,熊孩子是要先揍的,但是扶苏的处事和昭明可不一样,直接揍不是他的风格。 顺便我今天不是提前去考场嘛,本来订好了标准单人间,然后我打开房门,哇塞噼里啪啦玫瑰粉!爱心枕头红心大床红纱帐! 让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懵逼了一瞬,然后我打电话给前台小姐姐,哎我订的不是单人标间嘛怎么变成情侣房,小姐姐特别耿直地说,亲爱的你一个人住就是单人间了呢! 虽然大概率是因为我地图导航找了半天地方,到宾馆太晚只有这一间空房了,但是我还是微妙地感觉到了扎心(*`へ?*) 第48章 幻世音 不过一会儿功夫, 夜行游女和她的侍女都倒在了地上。 扶苏撇了撇嘴,颇为可惜。 他原本以为这好歹是正儿八经的神仙,能帮他试验一下新想起来的曲子呢。 没想到才开了个头就坚持不下去了。 扶苏收回琴弦, 忽而看到了被夜行游女挡在身后的摇篮。 那里面躺着一个安睡的孩童,看着和胡亥差不多大。 扶苏皱了皱眉,这孩童瞧着不像是夜行游女从人间抱回来的。 周身流转着丝丝仙气, 当是仙家子。 难不成她还胆子大到敢碰仙人的血脉? 琢磨了一下, 扶苏觉得还是去找道长问清楚,遂转身朝着洞外走去。 他有了个新的想法, 不过得先把两个小孩儿送回去。 待到扶苏走到少仙洞外,看到的场景却有些令他惊讶。 素来广袖临风的道人靠在洞外不远的树下,他将两个孩子抱在怀中, 周身流转着一个半透明的结界。 青鸾蜷在道人身边, 看起来十分萎靡。 发生什么了? 扶苏登时警惕起来,他朝着道长跑过去,抬手敲了敲道长身边的结界。 纯青不知在想些什么, 漆黑眸子里带着一丝恍惚,茫然地望过来。 “公子?” 道长微微晃了晃自己的头, 旋即解开结界。 “怎么了?这附近有什么不对吗?”扶苏连声问。 纯青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苦笑道:“此处并无他人,只是公子,下次你再奏起方才那曲时,可要注意一下周围。” 扶苏:“……” 阿这,他方才好像确实没什么控制音量, 不会被还没走远的道长听到了吧? 扶苏看着纯青道长略显疲惫的神情,忽然有些心虚。 “抱歉,你没事吧?”虽然, 道长看起来不太像没事的样子。 道长摇了摇头,道:“并无大碍。” 纯青声音愈来愈低,若非扶苏离得近,还是听不到的。 “贫道只是……想起了故乡亲友。” 道人轩昂俊美的面容上满是复杂,隐隐闪过一点失落。 故乡亲友? 扶苏若有所思,他想起来,眼前的道长在接任务之前所在的那方天地,也并非对方的原生世界。 “若是当年,我没有因为意外拜入师尊门下……” 道长靠在树底下,仰面喃喃。 修仙者耳聪目明,扶苏琴声再起时,他听到了一小段柔和的曲调。 在一瞬间将他拉回了数百年之前。 但是和他记忆里不同的是,他并没有在年幼之时因为意外拜入异界的华山,而是一直在武当修行,学的也是武当功法。 若论武学天赋,他其实是不如自己张五叔的孩子无忌,也不如那个日后统御天下的挚友。 在这个世界,“他”十五岁时的实力远远不及自己十五岁之时。 并非是武当功法不好,只是终究世界等级不同,功法的等级自然也不同。 同时,“他”的十五岁,也没有一位前辈跨越时空送来师尊赐予“他”的名剑,更没有在后山认识他那金衣白裙的友人。 没了因奇遇而沉淀下来的心性,那个“他”没有看透那时围绕在家人身边的阴谋诡计,失去原本的实力又没有神兵加持,在太师傅的百岁宴上,“他”也没有当初一人一剑力战天下群雄,在他们手中保住五叔五婶,更没有保住无忌师弟。 后来“他”按部就班在武当山修行,于峨眉派见到了自己的友人。 友人眉目颦蹙,再少见他印象里的英姿飒爽。 再后来呢……再后来那个世界的“他”喜欢上了友人,为了她做下不少糊涂事,到最后连武当也容不下“他”了。 而他的两个友人的经历也算不上好。 在他自己的印象里,她们一个是隐忍十三年一朝推翻旧王朝重整河山的女帝,一个是女帝手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大将军。 而在这个世界,两个女子因为各种原因以及“无忌师弟”反目成仇。 最后“他”为了救父亲死在了心上人手上。 真是荒谬。 那个世界太真实了,真实到让纯青恍惚之间以为那就是他的原生世界该有的未来。 他在诸天万界行走多年,自然知道这种情况,并且他也见过因为天命之子不同的选择而导致走向完全不同的世界。 他升起结界挡住琴声,多年修行让他清醒过来。 清醒之后,他便明白了。 倘若他不曾因为意外来到师门,倘若前辈没有在跨越时空来到他的原生世界,阴差阳错收了周家妹子为徒。 或许他们的未来,就是他方才看到的那样。 想到这里,纯青心中久违地涌上了庆幸。 不过,一段尚不完整的曲调都能有这么大的威力,难怪始皇帝如今敢放公子扶苏出来,而不必担忧他的安全。 触及眼前嬴秦长公子带着歉意的目光,纯青忽而记起来,眼前少年的琴弦有一根是他从沧溟界带来的。 离开沧溟界后一直到来这个世界做任务,纯青是有查过当初秘境里那位前辈的信息的。 那是白玉京的初代宗主,名讳不知,只知其号「琼华剑仙」。 这个名号,是「三千界」的传说。 琼华前辈手中有公子扶苏的琴弦。 那公子扶苏,真的是他印象里的公子扶苏吗? 这个问题已经无数次在纯青心中闪过,但从未有哪一刻有今天这样明晰。 不过,秦皇也不是他印象中被评为暴君的秦皇。 所以,身为秦皇的长子,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似乎也很正常? “道长、原来的、世界?” 面对这种令人尴尬的氛围,嬴十八趴在道长怀中抬头插了一句问。 对面他这辈子的小姐姐睡得天昏地暗,一旁这辈子的亲哥神秘莫测,在嬴十八快要窒息之时,他听到了道长的呢喃。 还原来的世界,他就知道! 这个道长一看就像是从上辈子的网游里走出来的角色,仙风道骨地像个修仙片场的。 反正嬴十八的三观已经被之前的姑获鸟捅碎了,现在告诉他他大哥扶苏他爹嬴政是个神仙他都不会意外。 但是就是好奇嘛。 其实他也听到了那悠扬的琴声,只不过他有限的脑仁里想的是他大哥出门打架还带琴的啊话说琴又在哪来着,自己反正完全没有半点触动。 只是他看到了道长踏出洞口后陡然一变的神色。 还没等到道长回答,嬴十八就感觉自己被人捏住了命运的后颈,从道长宽广的怀中被拎了出来。 “十八,你看起来精力可真充沛。” 扶苏笑吟吟道。 胡亥莫名抖了抖,他傻笑道:“大王兄、厉害!” 啊这个小孩子的身体真的很限制他发挥啊!要是大几岁能把话说利索了。他能就地给大王兄吹出一千字不重样的彩虹屁! 扶苏目光闪了闪,道:“十八不困吗?” “诶?” “睡一觉吧,睡醒了,你就到家了。” 扶苏柔声道。 小孩子总归是容易乏困的,扶苏这么一说,胡亥也觉得困意上涌,眼皮子开始打架。 “王兄……”含糊了两句,胡亥沉沉睡去。 这个十八弟其实一点也不会遮掩,扶苏已经不止一次在父王桌案上看到暗卫上报的十八公子异常一二三之类的文书了。 也就是胡姬心里只有自己的孩子,加上胡亥在人前还是很会演的,胡姬看到胡亥平日里乖巧的模样只觉得贴心,哪里会想到这里面其实是一个带着前生记忆的灵魂呢? 目前知道十八情况的只有他,父王……其实父王也在围观吧。 扶苏想起某次不小心在父王身上看到的和他的槐树枝极为相似的墨玉枝,顿时一脸冷漠。 父王手里有度朔山的桃木,他手里有地府的槐树枝,阴嫚寝宫中养着黄泉的龙爪花。 好家伙,地府三大信物都齐了。 他们老秦家何德何能,能被地府这么看重? 在那一瞬,扶苏彻底在与地府的合作上打了个叉。 不靠谱,真的太不靠谱了。 三千界里吐槽地府的帖子不少,若不是他还没有把穿界者逮出来,早就把这个写上去跟着大家一起槽了。 真的有确实靠谱的地府吗? 扶苏十分怀疑。 他将孩童幼小的身躯抱到已经恢复过来的青鸾背上,接着又把彤管抱了上去。 “阿鸾,辛苦你了,等我回去,给你弹你喜欢的曲子。” 扶苏摸了摸青鸾的头,弯了弯眸子,道:“我与道长还有些事情要办,帮我把他们送回咸阳宫。” 接下来他想要去的地方,不太适合青鸾一起去。 青鸾出身东海蓬莱岛,虽是有名的五凤之一,可蓬莱势力不及两昆仑,还没有能得罪天帝的资本。 倒不如让它先送两个孩子离去。 青鸾不知扶苏心里在想什么,它蹭了蹭扶苏的手,展翅飞离了这片山林。 扶苏目送它远去后,方才回过头去。 此时,道长已经从难得的恍惚中回过神来。 “里面两个晕过去了,还请道长帮忙搭把手。” 稀碎的阳光透过树枝落在少年周身,玄色衣衫上隐跳动着金色碎芒。 他的身影倒映在纯青眼中,让他忽而想起了多年不见的前辈。 “公子是想?” 玄衣少年道:“扶苏有些疑惑,想请那位尊贵的天帝来解答一二。” 作者有话要说:唔,提问:熊孩子都是谁惯出来的? 第49章 下血本 “扶苏有些疑惑, 想请那位尊贵的天帝来解答一二。” 玄衣少年唇角噙着柔和笑意,在天光下瞧着分外明亮。 这般模样虽与道长记忆中的前辈截然不同,却给他一种强烈的熟悉感。 好像当年前辈拎着他和芷若暴打时的神情。 彼时少年女帝和他被对方轻而易举打趴下, 只能头抵头仰面倒在地上,在手指都抬不起一根的情况时,双双听着前辈放肆的大笑。 纯青眼角抽了抽, 这都第几次了。 往常他念叨前辈的次数, 有在这个世界这么多吗? 公子扶苏啊公子扶苏,你要是和前辈有关系, 就拜托他快点冒出来跟他打个招呼,证明他还活蹦乱跳的,也好让他放心。 “公子当真想去?” 青鸾载着两个熟睡的孩童展翅飞向天际, 望着天边那远去的优美身形, 纯青开口道。 “自然。”扶苏眨了眨眼,“我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吗?” 不,你这个表情和前辈当初去砸了元廷皇宫前一模一样。 纯青难得腹诽:比起解惑, 你看起来更像要去砸天宫。 “如此,公子且随我一道去吧。” 纯青道:“正好我也有些事情要去天界办。” 道长说得轻描淡写, 扶苏却敏锐察觉到了语气中的异常。 “道长你……”莫不是有了穿界者的消息? 纯青微不可察点了点头。 长风浩荡而起, 纯青踩在一柄灵力凝成的长剑上,回头想要给扶苏搭把手,却看到少年稳稳地站在另一柄长剑上,玄色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 接着少年仿若无师自通般掐了个诀,周身长风便安稳地伏在他脚下。 纯青笑着回转过身, 他至今也看不透公子扶苏的底子,是他多此一举了。 恐怕再过一段日子,扶苏灵力化剑飞天也不用他帮忙了。 道长带着扶苏轻车熟路来到了天宫, 甚至不用通传就见到了天帝。 他广袖一甩,两个人影从他的袖子里狼狈地落到了地上。 一杏黄,一粉荷,正是夜行游女和她的侍女。此时,她们正软软躺在殿上,长发遮住了容颜,不知生死。 天帝探查了一番,发现这个女儿还活着,微微松了口气。 若是死了可就麻烦了,他再也找不到比钓星更合适的诱饵。 天帝有些疑惑,如果他没记错,他虽然请道长顺手帮忙把这便宜女儿带回来,可没说要这样带。 莫不是这闺女在人间时又惹出了什么乱子,连纯青道长也忍不了了? 天帝几乎是瞬间想起这个女儿被昆仑弟子打残时的场景。 “天帝陛下,生而不养,养而不教,可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事情。”纯青淡淡道。 “道长误会了。”披着冕服的天帝从上方走下来,珠串在他面前微微晃荡。 “将钓星留在人间,实在是迫不得已。” 天界之主的表情十分诚恳,好像事实就是如他所说这样。 “是怎样的不得已?” 少年的声音悠悠响起,带着一丝促狭。 “莫不是留她在天界,会让她盗走各位仙家的血脉不成?” 扶苏从道长身后走出来,他怀中还抱着一个熟睡的孩童。 正是少仙洞中,那名为“梁休”的仙神之子。 “你怎敢如此说话?”天帝不悦道,“道长,此人是谁?” 纯青道长是世界意识从上界请来的仙人,有求于人家,又打不过对方,是以天帝对纯青偶尔“逾越”的行为很宽容。 但这不代表随便一个人类都可以指责他。 扶苏微微一笑,道:“如你所见,人界之人。” 纯青袖手道:“在下之友,前来请天帝解惑。” 眼前琉璃树宝光闪烁,琥珀珍珠玉石在风中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高高站在上首的天帝一身白金冕服,瞧着威严又尊贵。 他略带不悦的眼光扫下来时,殿中群仙都不由自主低下了头颅,不敢直视帝颜。 面对这般威势,扶苏没有半分不适。就好像那压低了琉璃树琥珀台的气势,之于他而言不过清风拂面。 他甚至饶有兴致看了一圈周围,只觉得这天界的掌控者好像也就这样,天界的管理和人间似乎差别也不大。 天帝见状,愈发磅礴的气势排山倒海般压了过来,甚至还特意避开了身姿挺拔站在中央的道长。 然而这点气势之于扶苏而言,竟还不如人间他父王板起脸看他来得厉害。 扶苏将抱着的孩子举起来转了一圈,道:“诸仙可看清楚了?” “敢问这个孩子,是场上诸位谁家的?” 玄衣少年不徐不疾问道,“在下乃人间王室子,这位自称天帝之女的夜行游女抢走了在下的弟弟妹妹,他们同样是人间王室子女。” “作为人兄,在下自然要将弟妹带回来,只是在下赶到之时,洞府中还有这个孩子。” “此子周身仙灵之气充沛,不知是哪位仙上的啊?” 玄衫小少年瞧着就是十一二的模样,却顶着天帝愈来愈盛大的气势,抱着一个小孩展示给在场各位仙家观看。 仙家们虽摄于天帝尊威,但眼前场景可以说是分外诡异,于是有些仙人还是忍不住漏了些眼神出来。接着就难免看出了什么,压下心中的兴奋四处和同僚对视“谈论”起来。 几乎是他们动作的一瞬间,扶苏就从他们不约而同的视线中,精准找到了那个方向的人。 那是离天帝不算远的地方,站着一个同样着白金衣裳,鬓发雪白的童颜仙人。 那仙人正盯着他手里的孩子,眼神热切,又带着些许犹豫和复杂。 哦豁。 扶苏略微尝试感知了,果不其然,这孩子身上那股浓郁的仙灵之气,就是来自这个童颜仙人的。 “这位仙人,可是认出来了?” 扶苏笑眯眯道:“把你的孩子带回去吧,下次可要看好了,莫要被夜行游女再带走。” 童颜仙人:“……” 在场群仙:“……” 如果,他们有谁说其实这个真不是钓星抢走的,这个来路不明的少年会相信吗? 童颜仙人面上有些激动,他下意识想要上前接过这孩子,眼角余光暼到天帝铁青的脸,又迟疑下来。 他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当初被天帝派五岳之神抓回去后的场景。 那时天帝说,想要脱罪,就不能再管那两个侍女之事。 侍女如此,她生的儿子也如此。 童颜仙人身形动了动,顶着群仙看过来的诡异视线道:“公子说错了,此子与本君无关。” 仙灵之气快要融在一起了说跟你无关? 扶苏几乎是气笑了,这下他也看出这里面必然有古怪。 他原本以为这个孩子是被夜行游女抢走的呢。 枉费他还特地带上来,想着给天帝添个堵。 毕竟能放纵这样一个女儿在人间放肆,天帝的品行和职业道德在他这里就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那是梁玉清的孩子。” 一片寂静之下,纯青忽而开口。 “此子生母因淫奔被贬在北斗星下织云,可送往母亲边。” “不行!” 扶苏还没回答,那童颜仙人一句话冲了出来,接着他像是发觉了什么,懊恼地住了嘴。 他下意识去看天帝有没有发怒,却只见到天帝站在上首一动不动,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委实有些奇怪。 “淫奔?”扶苏微微睁大了眼,“这可真是令人惊奇。” “天界不允许成婚么?” 纯青道:“并非。” 扶苏道:“那为何还要走?另一位看起来没有半点惩罚。” 纯青道:“此乃天帝之意。” 二人一唱一和,几乎要把天帝气了个仰倒。 奈何他现在不知为何完全无法动作,好似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束缚住了他四肢。 他眼珠子转了转,目光落到晕在地上的女儿身上。 两个女子露出来的手脚皆有细小的痕迹,像是被什么绑住一般。 天帝心下一突,他自认自己实力独步天界,在这个世界,除了昆仑那两个女人以外,只有地府的北阴酆都大帝能与他匹敌。 而北阴酆都大帝闭关多年,地府现在都是十殿阎罗轮流任冥君代管,更加不可能上来针对他可。 当然,这个分布是在纯青道长没有来的情况下。 纯青来了以后,他势均力敌的人又多了这一个。 可就算是纯青,也无法在他无知无觉间制住他。 天帝目光流转,看到殿中央玄衣少年似笑非笑的神情。 咦? 方才他太高傲,并未看清这人族少年的模样。如今仔细一看,除了心下赞叹这少年比之天界仙神还要华美的容貌之外,忽而觉得有些疑惑。 这双眼睛,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天帝还未想起来是在哪里见过这双眼,他就感到脑子里重重一荡。 清脆的声音响彻在他的神魂间。 “蠢货,你知道你在得罪谁吗?” 世界意识??? 天帝一愣,世界意识怎么会突然主动来联系他? 等下,以前世界确实对他提过一点什么。 “您的意思是……?”不会吧,哪里会这么巧??? “那是上界的人送下来的,你自己看着办。” 世界意识说完,便再无动静。 天帝呆了呆,上界,哪个上界? 您上次可没说是哪个上界啊?! 要真是这样,他岂不是白下了大血本再请其他世界的人来? 作者有话要说:生死一线,差点断更 第51章 又劫持 “你下了什么大血本?” 天帝心在滴血, 没想到原本离开的世界意识忽而又冒了出来。 “请纯青道长的代价可是吾出的。” 说完,世界意识彻底消音。 天帝脸都快扭曲了,虽然发布的任务报酬前两样是世界意识出的, 可后面那两块星河陨晶是他当年还不是天帝时,从上任月神手中得到的宝物啊! 那可是他初恋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 更不要说为了让世界意识出手请外援,他可是忍痛将将不少宝贝喂给了世界本源。 ……虽然, 那些原本也就是为世界本源准备的。 可那也是他之前闯刀山火海雷霆风暴带回来的啊! 天帝在心中哀叹了两声, 没有发觉殿中玄衣少年看向他时略带诡异的眼神。 扶苏确信他刚刚听到了一道有些飘渺的声音在同天帝对话。 只是那对话内容被什么东西遮掩,他只隐隐约约听到天帝对那个存在很是尊敬。 天地人三界, 天界最高,其中天帝又统领四方神明。 在这个世界,比天帝还要高上一等的存在……那就是世界意识和天道了吧。 天道没有形体, 通常也不会随意和世界内的生灵交流, 代表天道发言的大部分是世界意识。 诚如「三千界」中那个「赏金专区」,在专区内活跃的成员基本都是各自世界的世界意识。 “天帝陛下可是想好了?” 确认了自己的弦连天帝也能捆住,对自己原本身份的猜测再暗自往上抬了一阶后, 扶苏笑眯眯道。 纯青略微往一边偏了偏头,克制住自己的目光。 不行, 这样看越来越像昭明前辈了。 “想好什么?” 天帝下意识开口, 忽而发觉自己能动也能说话了,微微一怔。 殿中少年玄衣飒飒,笑得人畜无害。 可在世界意识提醒后,他再也不敢小看对方。 “自然是这个孩子的安排。” 扶苏下巴微抬,朝着那鹤发童颜的仙人点了点, 目光中满是嫌弃。 童颜仙人一身白衣金裳,衣摆袖摆都以金边纹饰,这样的风格像极了梦中面目模糊的一位故友。 然而周身气度不知差了多远。 纵然没有全部想起来那过往, 他也记得故友那一身逍遥少年态,如风君子姿。 天帝噎了一噎。 万万没想到,这位不知名的大佬转世后与天界的第一次交流,竟然是为了太白星搞出来的混账事。 他寻思织女那侍女除了被太白星拐下去,也没去过人间啊,怎么就能搭上正好在人间的大佬……? 等等。 他目光落在自己躺倒在地的一个“女儿”身上,终于想起来这个女儿的奇特爱好。 在大佬刚才的话中,钓星是抱走了他的弟妹,所以他才去找钓星算账,正好碰上了这个孩子,联想到自己弟妹,也是很正常了。 想明白了这一茬,天帝头一回有些后悔这些年有些过于放纵钓星。 可他真的再也找不到比钓星更合适的诱饵。 面对玄衣少年看过来的目光,天帝咬了咬牙,道:“原是如此,那便如公子所言,将这孩子送往他母亲身边。” 思索了一番,他果断道:“太白星违反天律,即刻压往西昆仑,交由西王母审判。” 满殿哗然。 西王母是谁?那可是自上古时代就存在于天地间的刑法女神,和女娲娘娘一个时代的上古大神! 如今女娲娘娘早已归于虚空碎星海,那个时代还留存的知名大神一只手数的出来,西王母就算一个。 通常开说,能送到西王母手中的,必然都是对三界有重大危害的罪神。 太白星虽然违反天律,可也没到要送到西王母手中的地步吧? 太白星显然也呆住了,他完全没有想到天帝会如此果断舍弃他。 当初他和梁玉清被五岳之神压回天庭,天帝明明说了会保下他! “陛下,您——” 他被强制消音了,很快就有天兵天将上来将他押下,宛如拖着一条颓废的狗。 而扶苏手中的孩子同样被带了下去。 天帝又道:“今日到此为止,众仙家退下。” 殿上群仙被此等发展弄得那叫一个云里雾里,等到天帝命他们退下,他们走到殿外还没反应过来。 天帝这是……因为一个人族少年的几句话就恶了太白星? 不能吧,当初太白星犯了错,陛下虽然大怒,也没见他把被抓回来的太白星怎么样,反而是织女那两个侍女,一个逃了,一个被贬去北斗之下。 那个人族少年纵然是人间王族,可人族都四分五裂多少年了,那么多国家今天开明天灭,区区一个王室子,就算是那位来路莫测却修为颇高的纯青道长带来的,也不至于天帝如此。 除非,那不是普通的人族。 群仙在殿前互相望了望,心照不宣将各自的猜测埋在了心底。 不管是哪一种猜测,都不是他们现在能议论的。 等到殿中只剩下天帝、扶苏和纯青,以及晕倒的夜行游女和她的侍女,天帝的表情这才略微松了松。 纯青这时收回了游离的视线,对扶苏道:“我要去天界藏书阁,若有事,可来寻我。” 说罢他朝天帝颔首,在某个盲角隐秘和对方交换了一个眼神,便转身离去了。 “这位——”天帝这时才看向在场唯一站着的人族。 “扶苏,”玄衣少年道,“唤我扶苏便可。” 他朝上走了几步,一直走到天帝面前,仰头仔细看着天帝。 对上天帝的眼睛,扶苏心下了然。 “你知道‘我’的身份。” 玄衣少年此话说的分外笃定,他目光灼灼盯着眼前的天帝。不知为何,对方看起来有些紧张。 “公子此话何意?” 天帝后背冒出冷汗,他坐到了天帝这个位置上,自然知道一些隐秘的事情。 譬如世界之外还有世界,道法三千,诸天万界。 又譬如统率诸天万界的,被世界意识称为“原初”的上界。 光看世界意识的恭敬态度便知,上界中人,怕是没一个好相与的。 “何意?”扶苏笑了笑,“其实我见过地府的鬼神,他们一开始对我也是很寻常的公事公办。” “只是他们很快就转换了态度,就如天帝陛下你一样。这很难不让人多想。” 玄衣少年摊了摊手,颇为无奈。 天帝顿时无语,“地府那群家伙,从北阴闭关就乱成一锅粥,也亏十殿阎罗撑得下去。” 扶苏委婉道:“地府鬼神,都如黑白无常那样的吗?”他目前只见过黑白无常,两个据说在地府颇有地位的鬼神。从打过的几次交道来看,脑子并不是很好。 天帝默然,长风从云中呼啸而过,在云端大殿上留下细微痕迹。 他抬头,看见不远的云上垂下些许袖摆。 好在此时尚是白日,云彩纯白,让也是素色的袖子瞧着不那么显眼。若非袖摆下方绣了只仙鹤,天帝一时还注意不到。 他装似不经意望了瘫在殿中的两个女子一眼,又道:“据说,确实如此。” 地府没有地皇,最高统治者是北阴酆都大帝。也就北阴还在时地府瞧着效率高些,北阴不在,就是扶苏看到的不那么靠谱的样子了。 不过他也没什么好笑话地府的,他虽然当了天帝,可却不是天皇。 炎黄之后再无人皇,可不只是人族没有人皇。 确切的说,人界比天界地府还要运气好点,至少还有炎黄这两位人皇。 而天界地府早就没有天皇地皇了。 三皇同出的时代,终结于燧人伏羲女娲。 他是此界天帝,权力却远不及天皇。 最显著的一点,天皇是世界意识的同盟,不必对世界意识卑躬屈膝,而他只是世界意识手中一个……那什么来着,哦高级打工仔。 这不是说天帝是世界意识的傀儡,事实上他自由度还很大,只要不是出了诸如穿界者之类的大事,他要做什么世界意识基本不会插手。 只是……他们这个世界的天道据说是个冰块,没事绝不会搭理世界意识,所以世界意识只能找他和昆仑那两个磕叨。 然而他总是被找次数最多的那一个,也是被打击欺压玩弄的那一个,谁让他年纪最轻辈分最低呢? 于是群仙平日所见的威严无比的天帝,脑中很可能又在被世界意识嫌弃。 天帝心很累,只想干完这一届,等找到下一任天帝就跑,为此他都把那他的得力部下太白星给他看重的下一任继承人,他闺女织女练手了。 奈何织女虽然有心,架不住她动作太慢,还没等她对太白发难,这边就有人先找上来了。 扶苏冷眼看着天帝表情几度变化,精彩程度可媲美青鸾所提到的蓬莱岛主后宫二三事。 他默默往后退了几步,不经意间退到了夜行游女身边。 扶苏想了想,蹲下来瞧了这天帝少女一眼,道:“这个,陛下打算怎么办?” 天帝顿时从自己的悲催职业生涯回忆中苏醒过来,思考了一番,有些犹豫道:“公子,这是我在人间留下的女儿,是我对不住她。” 他此时的表情看起来分外愧疚,愈发声情并茂:“不管钓星做了什么,可否请公子看在我的面子上放她一马?” “哦?”扶苏道,“那我要是不愿意呢?” “这可由不得你不愿意!” 从长眠中苏醒过来,钓星以一个近乎扭曲的姿态从地面爬起,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钳住了扶苏,另一只手则化出一根手杖抵在扶苏胸口。 “你是谁?!” 天帝顿时惊恐,眼前这个人,绝不是他那一向娇纵的“女儿”! “你不是钓星,你是谁?” “我是谁?”‘ “钓星”面庞上露出一个极大的笑容,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去。 “我的好父王,您忘了被您留在人间的,您与凡女所生的可怜的我了吗?” “我就是钓星啊!” 她的笑容无声又疯狂,倘若不是天帝心里有数,知道“钓星”是从而何来,这一副癫狂模样,整得好像他真有这个女儿似的。 “小子,你最好乖乖听话,不然本座不介意了结了你!” 女子阴恻恻的话在扶苏耳边响起,她的力气十分大,扶苏略微挣扎了一下,并没有挣开。 察觉到女子在以他为人质,扶苏默默眨了眨眼。 上一个挟持他的嫪毐,现在骨灰都不知道洒哪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有点巧合,但“钓星”,害,这个名字也太符合她的作用了。 第52章 谁没演 正当扶苏双眼放空, 思考着他的父王是把嫪毐骨灰洒哪儿的时候,面前天帝义正辞严,瞬间抽出一柄长剑指向就要退出大殿的“钓星”。 “放开他。”天帝道。 “放开?你当我傻啊!” “钓星”嗤之以鼻, 若他是全盛时期,自然不用这样和眼前这个天帝纠结。 只是他方才从沉眠中苏醒,委实不适合和这个世界的掌权者斗起来。 当初他为了保住自己小命(不再养伤时在想起当初那个煞神), 将与煞神相关的那段记忆在剥离出去, 本来以为这就暂时完事儿了。 只是哪怕记忆不在,那股灵魂深处蔓延开来的恐惧也让他无法静下来修养。 有了最初那个羽衣天女的教训, 还没恢复过来的他自然不敢再招惹昆仑女仙,遂将目光放在了人间。 狡兔有三窟,他这种惜命至极的自然也不例外。为了小命, 他将神魂一分为三, 藏在人间三个精心挑选的身体中。 这三个身体或有不俗血脉,或者身份高贵,只有最后一个是个普通但是印象里心狠手辣的人类。 他被分割成三的神魂, 第一份承载着他自己最初的记忆,同时也最弱, 被他放在一个人类身上。第二份放在一个妖族身上, 拥有他登峰造极的隐匿能力。第三份就是这个天帝少女。 后两者其实无论是谁,都有足够的灵气供他取用用以修补自身。第一个选择普通人类是为了不引起大佬注意,这才是他苟下去的最后一个手段。 他算盘打得蛮好,然而事实并不会如同他所想的那般发展。 在他藏在夜行游女身上的三分之一神魂堪堪修复好,准备出来兴风作浪之时, “啪”的一下,他当初分离出的记忆因为他最先醒来,直接回到了这三分之一神魂中, 而不是回去离得更近的那部分神魂里。 这一下子就把他打懵了。 记忆里不知名的大神白衣乌发,缓缓抬眸看过来,一剑削去了他半条命。 那股铺天盖地的恐惧让他一下子趴下了。 于是直到今日,他才彻底从这个身体里醒来。 这一次醒来,他也完全看到了这具身体的原主最初的记忆。 原主其实是没有小时候的记忆的,在她睁开眼开始,看到的就是高高在上的天帝对她说,他是她的父王。 原本他该警惕这个没有过往记忆的天女,但是后来天女隐隐约约浮现的幼年记忆让他猜测,这完全是因为天女是个半神。 她的母亲是凡女,天帝为了掩盖这一污点,亲手毁去了天女幼时在人间的记忆。 后来又把她放在凡间,无事不可上天宫,也是因为她的身份非常尴尬。 很好,这个身体相当适合当他的载体。 “钓星”眼见天帝果然不敢对他出手,笑容愈发大了。 虽然他刚醒,不知道这个人族小子是谁,但他身上没有半分仙灵之气,可见不是神仙。 “如果不想让他死得凄惨,你最好放我离去。” “钓星”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打算将这个少年物尽其用。 他藏在夜行游女身上的这一部分元神掌控的是傀儡术,虽然藏的很敷衍,可他的傀儡术才是令无数世界闻风丧胆的能力。 普通人族可威胁不了天帝,这个少年这么好用,怎么能只用来挟持这一次呢? 当然是做成高级傀儡循环使用啦! “钓星”美滋滋打着小算盘,挟持着扶苏慢慢朝殿外退去。 而此时,殿外的神将仿佛没有看到“她”和扶苏一般,目不斜视望着前方的云彩。 若非双目无神,还真要被误以为前方有什么精彩景象呢。 天帝深吸一口气,他知道天庭中有一些低位神官被对方控制,这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只是就连凌霄殿前的神将也被这个不知名的穿界者操纵,这倒是他一时没有想到的。 他本以为,有了天帝少女这个身份,这个据说曾毁灭过很多世界的穿界者会选择天庭一些身份更高的神官作为傀儡。 想起夜行游女曾因惹下的祸上天庭来找他摆平的那些年,天帝顿时扼腕。 早知道当初创造出这具身体时完善一下她的性格了,虽然娇纵些更容易令人放松警惕,可她这些年惹出来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未免也太多了。 “你在钓星的身体里藏了这么多年,到底有什么企图?” 心里想得倒是挺多,但天帝面上仍没有露出半分异常,反而十分配合问道。 “这个嘛,告诉你也无妨。” “钓星”诡异地笑了,“她”道:“我只是想看看,这个被强行拔高等级的小世界,究竟能撑多久而已。” 天帝面色陡然一变。 这一次不是和盟友心照不宣的演戏,而是真真正正怒了。 在这个来自天外的穿界者揭露的事实面前,他的神色阴沉到令对面被挟持的扶苏都微微一愣。 “阁下在说什么,本座可听不太清。” 天帝忽而笑了一声,倘若不看他周身几乎凝成实质的气场,怕是要误以为他现在很高兴。 殿上躺着的荷衣侍女和门外呆滞的神将在一瞬间飞灰湮灭,仿佛他们从未存在过。 “啧啧,真是心狠手辣的天帝。”“钓星”的手杖抵着扶苏的胸膛,调笑般道,“不过是说出了这个世界的真相而已,至于为了不走漏风声杀神灭口吗?” “你都说了心狠手辣了。”天帝轻飘飘道,“有些事情,可不是谁都能听的。”何况这几个估计都已经是你的傀儡。 “不愧是能把亲生女儿遗弃在人间,连个仙位都不给的天帝啊。”穿界者回忆起钓星零星的凄惨记忆,虚伪叹道。 天帝冷漠脸,他一点也不想知道为了让“钓星”更真实,西王母都往她脑子里塞了什么东西。 “那么这一个,你要不要也杀了呢?” 天帝如此干脆是穿界者没想到的,他之前制作的傀儡此时都在人间,天界的傀儡都是些水平不咋地的,拉出来只有当肉盾的作用。 那么为了保证顺利逃脱,这个人质的份量就很重要了。 扶苏听着他们信息量巨大的对话微微垂眸,天帝的反应很明显是默认了这个穿界者的说法。 嚯,这里头可大有问题。 正当扶苏梳理这些信息时,天帝的剑已经对着穿界者抬了起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剑锋隐隐朝向了扶苏的胸口。 正好对上穿界者同样抵在扶苏胸口的手杖。 他们打起来了。 穿界者且战且退,因为有了扶苏作人质,他一路逃跑还是很顺利的,天帝虽然在一瞬间起了小心思,终究顾虑无所不在的世界意识,动作就有些迟缓。 扶苏轻轻叹了口气,他被抓着很不舒服,是不想再这么难受下去了。 反手抽出琴弦绞在了“钓星”的手腕,随即一个翻身就脱离了控制。 在他落到云端的一瞬间,天帝咬破手指飞快画了一道符,接着“钓星”的躯体就如同雪一般,自下而上开始融化。 美人化雪水,场面十分惊悚。 穿界者行动一僵,旋即马上想到了什么:“是你——” 天帝漠然,“我可没有多余的女儿。” 一滴血加一捧昆仑雪,和曾经与娲皇交好的西王母,足够创造出一具以假乱真的半神之躯。 所谓夜行游女钓星,是天帝和西王母联手给穿界者准备的陷阱。 他太自大了,以为自己看透了这个世界的虚实,就不把这个世界的神明放在眼里。 “呵呵。” 穿界者再仔细一探查,这时才发觉这具身体的不对劲。 枉他自傲于自己的傀儡术,没想到在这上面栽了跟头。 从来只有他操纵别人的份,今日反被将一军。 不过没关系,他已经修养得差不多了,只要神魂合三为一,天帝和西王母加起来也不是他对手! 穿界者瞬息之间斩断了逐渐化作雪水的下半双腿,转头就要逃走,而此时,一道雪亮剑光迎面而下! 云端之上,面无表情的年轻道人迎风而立。 该死,这个家伙竟然没走! 脑子再有坑,这会儿穿界者也意识到了这就是针对他的陷阱。 心中庆幸了一番还好自己留了后手,穿界者启动埋伏神魂中的法术,轻松隔绝天帝对这具身体的操纵,绕了一圈拐去了一旁围观的扶苏后飞向天边。 这个世界的屏障本就不怎么强,穿界者正好接近了晶壁的薄弱点,竟也让他在爆发下强行撕开空间逃走了! 纯青紧随其后踏出了这方世界,追着那一点光芒而去。 留下天帝站在云端,独自望着前方缓缓合上的世界屏障。 半晌,他道:“哎,你给我个准信。” “那位到底是从哪个上界来的,他怎么那么能演?” 明明之前还能轻松捆住他,这会儿就变得弱柳扶风的了? 一阵长风吹过,徒留云彩飘摇。 穿界者掳走扶苏就没头没脑在时空栈道里狂飞,幸好他之前记下了这条栈道破损的位置,幸好这条栈道目前还没来人修! 作为一个能被关进星河监的大能,他怎么可能只有那么一两个苟命法子呢? 只要他有一丝元神尚存,就能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才是他为什么现在还没死的真谛啊! 身后的剑光如同高山冰雪,因为顾及到他手中少年,那个道长的力度并不敢很大。 这让穿界者很是高兴,看来他眼光非常好,这个少年果然是他们的死穴。 他一番没头没脑的在栈道里狂奔,眼看就要被道长追上了,忙凑到一边,随便拉开了一扇门。 不管是哪个世界,能进去躲一躲就好! 嗯? 穿界者在一瞬间感受到了抗拒,难道这个世界等级很高不许他进来? 他靠近了些,一不小心就把扶苏凑了过去,接着自己就被一股不可抗力拉进了这个世界。 穿界者一头扎进时空漩涡,一落地他就觉得有数道目光落在他身上。 “诶,这位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熟悉到令他胆寒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穿界者仓皇抬头,正看见一张朗月生辉般的脸。 来人一头乌黑长发低低束在脑后,容色清艳至极。 “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穿界者以前运气不错的,自从碰到那个谁,就开始一路倒霉,摊手. jpg 顺便拜托大家帮个忙,填一下对各个朝代的印象嘛,之前都不记得说了啦,这关系到后面的一点剧情哒! 顺序大概是这样↓ 秦: 汉: 三国: 唐: 宋: 元: 明: 清: 第52章 异世界 “是你——” 见到这个人, 哪怕他眉目温和神色无害,穿界者也是恨得咬牙切齿,随之而来的是莫大的恐慌。 他怎么会在这里?我这是到了他的地盘了?我要怎么苟命?完了完了死定了! 穿界者越想越怕, 不由得撤去了操纵身体的法术。因为“钓星”的腿已经化作雪水,这样下来没有支撑,他整个人都半趴在了地上。 他想要跑, 可他看到这个人后, 就失去了逃跑的心气。 “姑娘认识我?”青年这么说着,语气却没有意外。 毕竟在他的名声在另一边不算小。 “我, 我,我……” 穿界者支支吾吾,打不过的, 也跑不过的……这时候他唯一庆幸的是自己只有三分之一神魂在这里。 但是如果他能凭借这一部分追溯到他本体呢? 穿界者越想越毛骨悚然, 只觉得自己要完。 扶苏被他带了一程,又因为他这一跪没站稳,整个人往前倒去, 在落地之前稳稳停在了半空中。 ——有人接住了他。 那个扎着低马尾的青年松开扶苏,关切地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谢谢你, 我没事。”扶苏盯着这个青年, 觉得对方给他的感觉十分熟悉。 青年一头长发被一根青色发带低低挽在脑后,穿着一身上白下黑的古怪衣裳,袖子非常窄,贴身的布料单薄,勾勒出他挺拔身形。 他的左胸上别着一枚黑白相间的徽章, 顶着两个黑眼圈的食铁兽图案憨态可掬,倒是给他添了一份生气。 当扶苏对上青年那双含笑眼眸,那种熟悉感就更强烈了。 并不是之前那单方面的一面, 而是他很久之前,一定见过对方。 扶苏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就是一年多前,在嵯峨山中看到的那段记忆里的人。 只是和影像中相比,他周身没有那种威威赫赫的玄妙神光,看起来就像一个气质容貌出众的普通人类。 “雪女?” 另一道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伴随着的是长剑出鞘的清脆声响。 扶苏循声望去,看见一个和青年一样打扮的人坐在椅子上,正徐徐抽出手中长剑。 银白剑身泛着山海纹路,映出那少年淡漠眉眼。 “给你三分钟交出通关文牒,否则强制遣返。” 少年彻底抽出长剑,下一刻连人带剑出现在穿界者面前,剑锋上寒光闪烁。 “通、通关文牒?” 穿界者傻眼了,这是什么东西,雪女又是怎么回事? 这时,他看到那个煞神轻轻眨了眨眼,也道:“姑娘,擅自闯入我大夏机关单位,若无理由,可是要去审讯室走一遭的。” 大夏?机关单位? 对了!那个煞神就是这个世界妖魔鬼怪官方管控单位的老大! 这下穿界者反应过来了,就是因为这个奇葩单位当初披着动物保护组织的外皮,才让他放松下来搞事,结果踢到铁板上被削的。 他现在披着夜行游女的壳子,因为是雪做的躯体,这几人把他当做是叫“雪女”的妖怪了。 其他人也就算了,难道煞神没认出来? 他大着胆子抬起头,对上那青年的眸子,里面依旧一派风平浪静。 正是那个煞神还未苏醒前的模样。 哇塞,大神难道是间接性苏醒,持续性长眠吗? 这可真是太好了,要是他能永恒长眠就更好了。 穿界者瞬间忘记了恐惧,抬头娇声道:“人家不知道通关文牒是什么啦,人家是跟我们家小公子一起来的!” “她”抬手指着一脸茫然的扶苏,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不得不说,夜行游女这张脸捏得确实不错,微微蹙眉就是楚楚可怜的小美人。 如果扶苏没有听到穿到他耳边的威胁的话。 「小子,好好配合,否则咱俩都回不去!」 “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在他做戏之时,扶苏已经把这里悄然观察了一遍。 这是一间宽大的屋子,屋中横七竖八摆放了几张长桌子,用隔板隔开。每一张桌子上面堆积着各种花花绿绿的书本纸笔,还有一些做得非常精致的人形玩偶。 桌子正前方还放着四四方方的黑色屏幕,上面有影像在流动。堆积成山的物件后,隐隐约约可见有人埋首于其中。 两边的墙壁上贴着各种他认得出的认不出的兽的图案,每一个都栩栩如生。 墙上挂着几只精致的鸟笼子,里面停着外形独特的鸟儿,墙角有个被分隔开的空间,里面……爬满了毛绒团子? 而另外一面,则是嵌着一大块四四方方的琉璃。 ——应该是叫玻璃,扶苏来之前,秦国工匠已经按照他提供的法子烧出了不少玻璃,也制作出不少精致摆件,只是无论哪一个都还没有到他眼前这面这般剔透的程度。 透过这落地玻璃窗,能看到外面林立的高楼和云彩。 这一切都告诉扶苏,这里已经不是秦国,更不是他出生的那个世界。 这让他一时有些恍惚。 好像瞬息之间,他就跨越了一个世界。 因此当穿界者的话头捅到他这里时,他下意识问了出来。 “我们这里?”一道令人听了骨子都酥软下来的女声从不远处响起,隔壁桌旁抬起一张美艳绝伦的脸,眼角眉梢风情万种。 “我们这里呢,是大夏珍稀动物管理局哦。”女子笑道。 扶苏眉头抽了抽,认出这是只狐狸精。 ……你自己也算那什么珍稀动物了吧? “可以先让钓星姐姐起来吗?”他转过头,问这里看起来的领头人,也就是那个青年。 配合一下穿界者也没什么,倒不止是因为他的威胁,而是因为扶苏自己对这里也有兴趣了。 “是你让她带你进来的?”青年问道。 扶苏点了点头。 他方才就发觉了,这里所有人对突然到来的他们都非常警惕,似那少年那般拔剑而出的不少,只是在看到他自己时才放松下来。 这可真是奇怪的现象,他确定自己不认识这里的任何人。 那就是这里的人认识他咯? 见到扶苏点头,那青年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哥哥怎么教你的,现在日和国的雪女可是在《大夏禁止入境妖鬼名单》上的,就算你家里藏了一个,也不能这么大大咧咧把她带来。” 说着,他转头对那持剑少年道:“重言,回去吧。” 少年暼了他们一眼,默不作声收回长剑,坐回自己原来的位置上。 扶苏:……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个哥哥? 那青年这才走过去仔细瞧了瞧穿界者,看到她化没了的双腿后挑了挑眉,道:“还能起来吗?” “能,能的。” 夭寿了这大神凑这么近要吓死他了! 穿界者很快重新构筑出了一双腿,从地上爬了起来。 “你叫钓星?”青年问道。 见到她点了点头,他才道:“名字和长相倒是大夏风,也省了点功夫。” “妲己——” “在!!!” 方才那应声的美人兴奋举手,“老大,要给她办多久的暂居证明?” “一个月吧。”青年沉吟片刻,掉头对扶苏道,“我先帮你给她批一个月的暂居证,她可以在公共场合自由走动。你要是还想和她玩儿,就让你哥给你申请长期的。” 这是把他当成认识的谁的弟弟了? 扶苏心中疑惑,面上乖巧地点了点头。 那青年见他一副乖小孩模样,笑容真心了些。 “你和你哥可真像,从前都没听他提过他还有这么像他的弟弟呢。” “这也没办法啊,老嬴他家三十几个弟弟妹妹呢,说了也记不住啊!” 书山后冒出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带着十足的戏谑。 “像李大他家就一弟弟,分分钟就记住了嘛。” “李大他有三个弟弟,你是不是被他二弟为数不多的突袭吓傻了?” “什么为数不多,李大他弟不经常搞突然袭击吗?” “扯这个干嘛啦,每次一来搞得我们跟上级领导视察一样鸡飞狗跳。” “那也没办法,你们敢让普通人知道咱们干嘛的吗?” 像是解除了什么警报,坐在格子间的其他几个人纷纷开口调笑起来,唯有那个叫“重言”的少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冷漠地擦着剑。 “这些家伙……” 低马尾青年笑着摇了摇头,回头道:“你是要在这里等你哥哥过来接你,还是自己出去看看?” 青年的笑容太温和,扶苏想了想,道:“我和钓星姐姐一起去□□明吧,办完了再过来。” “也好,你跟妲己一起去吧,等我下班送你回去。” 青年从旁边的桌上抓了一把花花绿绿的糖塞到扶苏怀中,叮嘱道:“这里很大,别乱跑。” “嗯。” “哦还有,”青年垂眸,拍了拍了扶苏衣上绣着的玄鸟纹路道,“以后可别穿着这么正式的礼服出门。” 扶苏心中一凛,原本因为对方生出的熟悉感瞬间被警惕压过。 青年眉眼弯弯,好似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将他往后推了推,“去吧。” “走吧,老嬴家的小弟弟。” 妲己亲亲热热挽着“钓星”,一手搭住瞧着有些呆的扶苏往外走。 待到妲己三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低马尾青年扫了一圈周围。屋中人原本的谈笑声瞬间消失,一个个缩紧脖子挡住自己的面容。 他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出去。 一阵漫长的铃声过后,那边传来一道温润声音,伴随着不远不近的枪击声和呼啸风声。 “喂,星阑?”那人道。 青年道:“你出差还有多久回来?” “快了,正在收尾。”那边的人道,“这时候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事吗?” “有一件事情,挺有趣的。” 青年背靠在椅子上,手中握着一支漆黑钢笔,笑道:“我看到小时候的你了,扶苏。”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区……大家都是人才啊哈哈哈哈哈!我只是想搞一个现代au玩啊! 第53章 等级因 “那可真是挺有趣的。” 电话那头的人微微笑了笑, 温声道:“我这边还差收尾,之后和建成还有点事情要办,在那之前, 就麻烦你照看一下那孩子了。” “那是自然。” 细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给坐在椅子上的青年镀上了半身暖色。 戴星阑笔尖点了点面前的文件,笑得眉眼弯弯。 他目光落到电脑屏幕中妲己发来的检测报告上, 唇角翘起的弧度和电话那头的人有着惊人的相似。 周围的同事不小心窥探到了老大表情, 顿时打了个哆嗦,纷纷低下头。 妈耶, 上一次老大笑得这么温柔,还是外勤处长独闯三百年狼王巢穴的时候。 ……那个长得跟法务处长嬴扶苏有七八分相似的孩子,你自求多福。 扶苏跟着妲己去办那所谓的“暂居证明”时, 愈发清晰的明白了自己现在在另一个世界。 所见所闻, 皆非故乡。 路上碰到的人穿着和妲己差不多款式的贴身衣裳,看到她纷纷打招呼,妲己也一一笑着回应。 妲己带着他和“钓星”穿过雪白的走廊, 一路到了一个比刚才的办公室要小一点的桌子。 “小妹妹,躺到这上面吧。” 妲己芊手指了指屋中那个半圆形的机器, 笑眯眯道。 “钓星”回头看了一眼扶苏, 发现这个和他一起来的人族少年看起来十分淡定,没有一点突然来到异世界的惧怕之意。 他忽然打了个哆嗦。 竟然从这小鬼身上感觉到了和那个大神相似的气息,果然是他倒霉太久,连感知都出问题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面对妲己灿若繁花的笑容, “钓星”选择了听她的话。 半圆形机器将“钓星”送进漆黑的内部时,扶苏偏了偏头看向妲己,面上恰到好处地表露出一丝担忧。 “这位姐姐, 钓星姐姐不会有事吗?” “哎,就是先做个检查而已啦。”妲己目光在出来的报告上扫了一眼,点击鼠标发到了自家老大那里,笑吟吟道:“嬴处长都准你带着雪女过来了,怎么没告诉你我们这边的基础流程吗?” “外来物种进入大夏,可是需要确认安全无害的哦。” 妲己说些伸出葱白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眼角,又道:“像姐姐这种本土妖怪,就不用做多余的检查啦。” “这样啊。”扶苏松了口气,接着面上扬起一抹明媚微笑。 “妲己姐姐,哥哥平时也是和你们一样做这些事情的吗?”指这种负责……所谓外来物种? 那个不知身份的哥哥,他可是十分好奇。 “不不不。” 妲己手指在眼前晃了晃,说:“你哥哥是一处法务处处长,他是做法务的文职人员啦。毕竟我们局挂的牌子是珍稀动物管理局,看起来挺像动物保护组织的,所以经常会有不明真相的小可爱打电话过来求助。” “求助什么?”扶苏下意识问。 “当然是求助救治小动物了。”妲己讶然,“这年头手贱的可不少,把自己压力发泄到其他种族的人也不少,这时候就需要一处去干活咯。” “不过他也兼职对外交流,这次出差就是和三处处长去海对岸参加和谐互助交流会。”说着妲己嘀嘀咕咕了一句“明明他自己能解决偏要带外勤处长走,是吓唬人呢还是去友好交流呢。” “那应该挺忙的吧。”扶苏不清楚这里面的情况,也不知道哪个所谓哥哥干嘛的,只好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还行吧,他倒是乐在其中,毕竟有家学渊源。” 妲己将检查报告发过去后,很快给“钓星”办了一份暂居证,在上面签了名字后起身朝着圆形机器走去。 扶苏心中忽然有种预感,果不其然,他听到面前的窈窕美人懒洋洋道—— “毕竟大秦律师事务所,全国鼎鼎有名啊。” 扶苏:“……” 在「三千界」中那么多东西,律师是什么他可以理解的,但是前面那个大秦? “诶对了!”妲己本来正操作着那机器让“钓星”慢慢被退出来,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来微微俯身小声道:“小弟弟,你哥可是跟他老爹大吵一架然后跑出来自力更生的,你怎么也跟着他出来了?” 眼前女子凑得极其近,头顶上蹦出两只狐狸耳朵,扶苏能看到那双美人眸中倒映出他自己。 “我也不喜欢家里的气氛。”扶苏面不改色道,“想出来跟着哥哥见识见识世面。” “不愧是扶苏的弟弟,跟他一样头铁。” 妲己“啧啧”两声,看起来她十分惊讶。 “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扶苏一顿,微笑道:“桥松。” “嬴桥松?” 妲己揭开“钓星”眼睛上覆盖着的眼罩,随口说了一句:“倒是你们老嬴家起名的风格。” 不,他们家还有十八那种风格的。 扶苏微笑不语。 此时,他对眼前女子的名字有了一个初步概念。 是真的“苏妲己”吧。 “好了,接下来你去找老大签名吧。” 妲己将那张签了她名字的证明塞给下来的“钓星”,又薅了一把扶苏的头发,说:“路你也记住了吧,姐姐还有别的事情要办,就不送你了。” 扶苏点点头,在妲己错身而出的一瞬间和“钓星”交换了一个眼神。 「小鬼,这婆娘刚跟你说什么?」 穿界者的原声在扶苏脑海中响起,粗声粗气的男子音色配合“钓星”的容颜,委实有些诡异。 扶苏转身就走。 「哎臭小鬼,你还想不想回去了?我跟你说这个世界真踏马邪门儿balabalabala……」 穿界者比扶苏更清楚异世界的情况,根据上次的经验他知道这里有监控,遂只能传音到少年脑海中。 「邪门不邪门,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扶苏在他叽叽歪歪时朝着方才的屋子走去,他本来就不担心。 有「三千界」在,他可以根据里面的紧急情况指南联系到这里的世界意识送他回去,唯一需要担心的是时间流速问题。 不过看穿界者走的那么快,这个世界离他的世界应该也不远,流速相差不会很大。 因此扶苏很是淡定,不过,有件事情他还是要跟穿界者确认的。 「你之前对天帝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扶苏突兀问。 「哈?」穿界者一头雾水紧紧跟在扶苏身边,他之前被大神吓破了胆,就算目前看起来比较安全,也不敢太过放肆,只能维持着人族少年配合他给的雪女人设。 「就是你对天帝说,世界被强行拔高这件事。」扶苏耐心道。 「嚯,你问这个?就是字面意思呗。」穿界者漫不经心道,「就你小鬼那个世界的真正水平,根本排不到中玄等级前一百,勉强算个中黄不知道多少号咯。」 「你是不知道吧,你这个世界外面看起来倒是挺能糊弄人,一进去,哦豁,世界晶壁薄得可以。我告诉你我之前路过的世界那可是balabala……」 后面他说的话扶苏选择性听过,只是在心中解开了那个一直以来的疑惑。 这个疑惑本也是他上天宫来找天帝的原因之一。 这个世界是被强行拔高到现在这个等级的。 中玄四九,名「有凤来仪」。在诸天万界中,这个排名算得上中上。 但是按照扶苏在「三千界」中了解到的世界综合实力计算方法,以及他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十来年所看到的……这方世界,委实配不上祂的排名。 无论是他碰到的那两个轮回中的重生者和穿越者,还是违规穿界者能在这个世界来去无阻的行为,又或者是作为一个排的上号的世界,竟然数不出一只手看得过去的强者,更不要说名扬诸天万界了等等。 这些都告诉扶苏,这个世界有很大问题。 如果真的有足够实力,祂根本不需要请外界之人来帮忙。因为虽然有「三千界」这个大杀器,但各方世界还是趋向于自己关门解决问题。 毕竟,就算是以发布任务为名义,这样也约等于朝其他世界示弱了,更不要说任务者来之后的待遇又会有一应问题产生。 内部事情内部解决,解决不了才请外援。 好歹是他自己生活的世界,扶苏想起那些在「三千界」中昙花一现的位面,觉得为了自己之后的生活,他还是要去查一查问题在哪里的。 只是他琢磨了那么久的原因,竟然在今天被“钓星”轻而易举点出来。 「有凤来仪」这个世界,不是按照正常流程一级一级升到中玄四九这个排名的,而是不知有什么奇遇,被揠苗助长而成。 由此根基不稳,底蕴不厚也是说得过来了。 那么,当初世界意识拿出来的,用来当做任务奖励被一众世界意识羡慕的那些东西,或许就是祂的奇遇? 扶苏思索到这里,一抬头就发现自己走到了最初那间屋子的门前。 所谓管理局的办公室。 「真的要进去吗我不行我看到戴星阑那张脸我就慎得慌,小鬼咱打个商量,要不我在外面等你,你自己进去吧?」 「我自己进去,你确定他不会怀疑吗?」 扶苏淡定回道,「你可真怕他。」 很好,那个老大的名字叫戴星阑,记住了,等下不能露馅。 虽然,他觉得对方并不一定不知道。 「你懂个屁,被削的又不是你!」穿界者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愤怒,「老天保佑戴星阑是永恒性长眠,永远不要醒过来了拜托拜托——」 「你知道吗,有时候越不希望一件事发生,它就越会发生。」 「小鬼你闭嘴!」穿界者气急败坏,「你要是看到那时的他,我不信你不怕他!」 扶苏抬手敲了敲门,面上十分淡然。 「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穿界者顿时语塞。 亏心事,那他做得可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一个现代au的异世界啦,不会待很久哒,主场还是在原世界。 这个现代世界的扶苏是文职(重音)~ 第54章 明此间 敲门第一声, 没有人回应。 「说不定人都不在了咱们干脆自己跑吧——」 「谁跟你是咱们。」 扶苏挑了挑眉,心道等我搞清楚那种预感怎么回事就想办法送你上路。 他正准备再敲时,门从外面缓缓打开了。 容色清艳的青年探出半个身子, 指了指门边的圆形按钮道:“下次来直接按这个就可以了。” 扶苏点了点头,把证明举到他眼前,道:“妲己姐姐要我来找你签字。” 戴星阑接过那张证明, 一把揽住他肩膀就往外面走。 “钓星”原本是不敢跟上来的, 奈何那青年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就心惊胆战自动跟了上来。 格子间里的人比方才更少了些, 扶苏撩眼一看,连方才那个拿剑指着“钓星”的少年都不见了人影。 “刚刚有群众电话求助,重言是外勤处副处长, 正好闲着就带着他们出去了。” 许是注意到扶苏的目光在重言的位置上停顿稍长一些, 戴星阑解释道。 “最近春天到了,局外不少家伙都很兴奋。” ……你们局外就没几个正常人类,兴奋什么? 鉴于现在是在扮演对方同事的乖巧弟弟, 扶苏默默咽下了即将出口的话。 “我给你哥打了个电话,他还要几天才能回来, 你从家外跑出来, 现在有地方住吗?” 戴星阑带着他们两个穿过外面的格子间,拐到进了隔壁自己的专用办公室套间,让他在沙发上座下后问。 “如果没有的话,这几天住我这外吧。” 作为管理局的老大,戴星阑的独立办公室非常大, 后面还有一个可供两人居住的双人间。 他坐到办公桌后,拿起一只银白色的钢笔在“钓星”的暂居证明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把证明拈起来递给“钓星。” “钓星”不敢出声, 毕恭毕敬双手接过证明,死活不敢抬头看对方的脸。 扶苏道:“那‘钓星’住哪里呢?” 戴星阑手肘支在办公桌上笑吟吟道:“这个简单,她住那里就可以了。” 他指着的是一个立在墙角的白色长方体物件,看起来像一个竖着放置的柜子。 “这外是市中心,没有办法给她找最合适的住所,就麻烦钓星姑娘暂时在冰箱外将就一晚咯。” “钓星”道:“不麻烦,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 说着他瞬间窜到冰箱前把门打开,正要钻进去时又听到身后人含着笑意的声音—— “下层有专门空间,姑娘别走错了。” “妾身知晓。”说完,穿界者迫不及待拉开冰箱下层的一个格子,正准备变化成钓星原形钻进去时,一阵莫名的吸引力传来,他整个人都被吸进了一个奇妙的空间里。 待他站定后四下张望,发现自己竟然在一片连绵雪峰中。 周围是呼啸的风雪,触目所及都是冰雪积压的山林,不见一丝生气。 他一抬头,看到扶苏的脸在天空中放大了无数倍,正好奇地望着他。 “好神奇的冰箱。”扶苏道,“外面原来别有洞天。” “这外是一个折叠的空间,比较适合藏东西。” 戴星阑走到扶苏身边,目光在“钓星”所待的那一格里晃了晃,旋即关上了它。 “好了,现在我们来好好谈谈吧,桥松——小弟弟?” 戴星阑没有坐回自己办公桌前,而是领着扶苏坐到一旁的长沙发上,做出一个十分轻松的姿态,笑吟吟道。 “原来哥哥知道我叫什么啊,那我就不用再介绍一遍了。”扶苏眨了眨眼,道。 “话虽如此,你应该已经在“钓星”口中听说过我的名字,不过,我觉得还是自己再亲口说一遍比较好。” 青年温声道:“我是戴星阑,如你所见,大夏珍稀动物管理局局长。” “……嬴桥松。” 扶苏在心外把对方的名字和身份重复了一遍,方才说出自己临时胡扯出来的名字。 戴星阑以一种看向自家小辈的眼神望着他,神情近乎可以称得上——和蔼? “我在扶苏手机里见过他家几个弟弟妹妹,倒是没见过有你这般与他相像的。”戴星阑若有所指,“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格。” “哥哥也说我与他很相似。”扶苏面不改色回道。 只要我不承认,你也没办法。 戴星阑望着这十一二岁的小少年如同刺猬般的警惕神情,憋笑憋得快内伤了。 从小少年莫名落到这外开始,戴星阑还是第一次看到对方露流露这般真实而生动的情绪。 这可比他们的扶苏好玩多了,他们家扶苏根本撩不动,更不要说逗着玩儿了,不把别人耍得团团转就不错了。 “你们嬴家的孩子,或多或少都长得像。” 戴星阑道:“你跑出来的事情,你父亲知道吗?” 扶苏:“……” 扶苏想了想,他父王应该是知道他去找十八和十五,但是他俩回去了而自己却到了异世界…… 天不怕地不怕的嬴扶苏,此时终于有了一丝心虚。 戴星阑不动声色观察了一番少年面上的微表情,心中某个想法愈发清晰。 “好吧,你父亲不知道。” “当年你哥因为某个原因跟他父亲大吵了一架跑了出来,打算自力更生,不过他读的法律专业,全国最好的律师事务所就是他自己家开的,这才来了我们这外。” 戴星阑摊了摊手,道:“看你年纪,刚上初中吧,你这么跑出来,打算以后怎么办?” 扶苏可疑地沉默了一瞬,对方的神情看起来确实在为他的未来担心,以至于他一时分不清对方是不是在试探他。 “我等哥哥回来再决定。”他咬了咬唇,做出目前来说还算合适的回答。 “你哥哥的路,未必适合你。”戴星阑有些头疼,“虽然他能让你带着雪女乱跑到我们这儿来,就说明他告诉你我们局是处理灵异事件的官方机关,管的并不是动物,妖魔鬼怪都在职业范围内,但……” “但是什么?” “我们现在不招童工。”戴星阑坦然道,“就算你天赋比你哥哥还要好,现在也不可能让你也进来的。” 扶苏万万没有想到,这人之前一脸严肃,害得他以为对方发现了自己的破绽,原来是在想这个吗? 童工……说起来这边的现代世界还有这个讲究么?他家那边,可是自他能认字开始,父王就让他打下手了。 “可是,我看刚才那个……”那个擦剑的少年,哪怕马尾扎起来也只到肩头,瞧着也就只比他大三四岁而已。 “你说重言吗?”戴星阑一脸无奈,“重言今年二十岁,早就成年了,他只是长着娃娃脸。” “哦,是我给哥哥添麻烦了吗?” 感叹归感叹,作戏还是要作的。扶苏微微垂眸,面上恰到好处显露出一丝失落。 戴星阑揉了揉额头,从茶几下面抽出一本杂志。这杂志是外勤处长上回来他这外蹭床睡时留下来的,倒也挺有趣的,给这小孩搞清楚情况倒是不错。 “倒也不是没别的法子,等你哥哥回来,你可以问一问他。”他把杂志推到扶苏面前道,“瞧你穿着你们家礼服,你该是一直养在嬴家老宅没怎么出去过的吧?” “看看这个,了解一下外面的具体情况吧。” 扶苏低头翻看杂志,上面的文字四四方方,笔画都很简单,和秦国文字完全不同。 但是就如同他当初毫无障碍读懂了「三千界」中的文字一样,现在他也是十分轻松就看懂这本书上的文字。 只见封面上印着一个优雅大方的女子,她如云秀发被一根羊脂玉簪挽起,鬓角垂下一缕发丝,瞧着无限风情。 她的模样并没有妲己那么有攻击性,而是如同秀水一般温婉雅致,但画中她的眼睛外却暗藏一丝锐利。 「从花旦到股东,大宋娱乐公司李师师的奋斗之路」 女子身边映着一行字,扶苏不是很能理解其中几个名词,但他知道戴星阑在看着他,为了保住自己的马甲,他还是继续看了下去。 翻开下一页,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穿着红色圆领衫的男子,相貌堂堂,却面色却冷峻。边上同样写着一行字—— 「陆炳:大明科研所背后的男人」 再一页,怀抱琵琶的美人披着红斗篷站在大漠边缘,身后长河落日,壮丽恢宏。 「王昭君:大汉国际贸易中心,倾情期待各位到来。」 扶苏心中忽然有某种预感,他快速翻过杂志,果不其然在有人像的书页最后一页,看到一张分外熟悉的面孔。 「大秦律师事务所CEO嬴政波澜壮阔的前半生」 这,竟然一点都不意外呢。 带有彩色人像的书页只有七八张,后面都是长篇文章,扶苏还是没忍住直接翻到了「嬴政」那一篇,刚看了个开头,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我回来了!大家有没有想我?” “砰——” 戴星阑办公室的大门被人一把推开,接着传来一道清越声音,一听就是十足的朝气蓬勃。 “星阑哥,听说扶苏也有平行世界同位体过来了?在哪儿呢在哪儿呢让我看看快快快!” 来人穿着和戴星阑一样的白衣黑裤,左上方挂着食铁兽徽章,鸦羽长发被金色发带高高束起,瞧着分外利落。 他在室内看了一圈,精准找到了他们的位置后粲然一笑,顶着张眉眼生花的俊脸凑到扶苏眼前。 “哇,你跟我们这边的扶苏长得好像!” 扶苏被他这么一靠近,整个人如坠云中,头都有些晕眩。 这张脸,这张脸,这张脸……无限接近他梦中那金衣白裳的少年剑客。 尽管他从未看清过那梦中人之一的容颜,可他就是十分确信这一点:倘若有朝一日看清全貌,那意气风发的少年剑客,应当就是长眼前人这个样子的。 可扶苏又更加确定,眼前来人,非他梦中惊鸿客。 作者有话要说:两个人互相试探,然后被个不明真相的家伙一句话捅破了。 嘿嘿,让大家提一下各朝代印象就是想搞一些现代au啦,虽然这个小副本很快就结束了,但是我觉得蛮好玩的。 第55章 名凤来 在门外格子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时, 戴星阑就心道不好。 能把正常的路走出这种大张旗鼓气势的,想也知道是谁。 可那小子不是跟扶苏去海外出差了么,扶苏才电话里说要等几天才能回来, 这小子就回国了? 接着他就听到那小子中气十足的声音,这嗓门真不愧是当代歌坛小天王。 马上对方就跑过来推门而入,声音清越如金石相击。 他的外勤处长顶着一张分外年轻的俊脸, 相当招摇着走了进来, 并且一句话将他和那位「桥松」之间微妙又平衡的气氛打破了。 只是,这位自称「嬴桥松」, 实则应当是异世界的扶苏的少年,为何看着他家外勤处长如同见鬼了的震惊模样? “你、是谁?”扶苏震惊半晌,艰难道, “你叫什么名字?” 来人退后一步干脆坐在戴星阑身边, 整个人陷进沙发里,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说:“我?我是这个世界的你关系最好的朋友兼同事, 李建成。” “你好啊,平行世界的扶苏。” “你、好。”扶苏呆了呆, 这人笑得也太……嘚瑟了吧? “咳咳。”戴星阑在边上轻咳两声, 佯作严肃,“建成,你怎么就回来了?” “嗨,这不是打完、交流完收工时听到扶苏说起来了么,他还要给他家一圈弟弟妹妹带礼物, 我就先走一步咯。” 名为李建成的青年摆摆手,笑嘻嘻道:“我自己画传送阵回来的,这次运气不错, 阵法没画歪。” 戴星阑眼角抽了抽,这下他才是真的头疼。 无他,眼前这厮从来不肯好好走大路,能省时间就省时间。只不过性格太吊儿郎当,一手传送阵画得那叫一个随心所欲,经常性手误画到别的地方去。 不过看在他正事从未耽搁的份上,戴星阑一般都是随他去。 “他要给他家弟弟妹妹买礼物,你就不要?” “我才仨弟加一个妹妹,没他家那么夸张啦。”李建成摆摆手道,“话说回来,这个小——扶苏,你在你的世界是什么身份啊?也是皇子吗?” 戴星阑目光一凝,旋即看向这个少年。 经过这点打岔,扶苏也反应过来,他的马甲算是被这人误打误撞直接揭开了。 “没错。”既然已经被人挑明了,那就没必要掩饰,嬴扶苏将杂志放下,端正身子,毫不畏惧迎上戴星阑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在下嬴扶苏,乃秦国长公子。” “嚯,还是长子诶。” 李建成像是没看到他老大和对面小少年的眉眼官司,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牛奶糖,撕开一颗丢进嘴里,又扔了几颗给扶苏,几颗塞到自家老大手中。 “我们家扶苏也是长子,看来平行世界的我们,家里排行也差不多嘛。”他含糊道。 “可境遇却是天差地别。” 戴星阑摇摇头道,他撕开糖纸,看着对面的「扶苏」一脸茫然的样子,便把自己手中的糖塞进他嘴里。 扶苏下意识舔了舔糖果,浓郁的奶味充斥在他口腔里,是从未尝过的沁甜味道。 “怎么样,味道不错吧?”李建成得意道,“这是我家下面的分公司出的新产品,上回我弟带给我的,还没几个人尝过呢。” 扶苏点了点头,甜而不腻,确实味道不错。 戴星阑敲了敲他头,道:“少吃点,不然下次上秤重了你又该满办公室嚎叫了。” 李建成做了个鬼脸,小声嘀咕“怕什么,我反正也打算退圈。” “退圈?”戴星阑眉头一挑,“你经纪人会哭给你看的。” “那就让他哭去。” 李建成手一摆,无所谓道:“我进娱乐圈本来就是因为好玩儿,现在玩够了当然要退。” “虽然有法术可以隐藏身形,但是我也不想走到哪儿都一堆人围堵。” “哟,转性了?” 戴星阑似笑非笑,“你之前不还是很享受被粉丝追捧么?” “谁没有个年少轻狂的时候啊。”李建成理直气壮,“我现在也喜欢被追捧,不过年纪大了该干正事咯。” “……” 戴星阑认真看了他一眼,笃定道:“你只是有了新的兴趣爱好而已。” “星阑你说出来干嘛?”李建成不满地别过头,看到对面的扶苏在跟糖纸较劲,伸手拿过奶糖利索撕开包装递过去。 “谢谢。” 扶苏道谢后接过奶糖,并没有着急着吃,而是握在手中,沉吟片刻道:“你刚刚说,我‘也’是平行世界来的,那么你们是见过和我一样的人吗?” 李建成咬开糖纸的动作顿时一僵。 戴星阑拍了拍他肩膀,开口回答道:“之前确实有这样的情况,有认识的人从平行世界误入这里,但性格身份截然不同。” “所以,其实你们在看到我的第一眼,就知道我不是你们所谓的「扶苏弟弟」。” “没错。”戴星阑道,“本来还想逗你玩儿的,没想到被这小子误打误撞破坏了。” 李建成此时已经恢复了正常,说:“没事儿,不用担心,按照上一个的情况,你过两天应该就能回去了。” “怎么说?”扶苏问。 “世界与世界之间有晶壁存在,像你这种误入此间的,通常是磁场异常产生的意外,很快就会恢复的,你说是吧星阑?” 青年安慰扶苏的语气十分轻松,在他看来,就算另一个世界的同事是皇子,毕竟还只有十一二岁,整整比他小了一半,突然来到陌生世界是应该害怕的。 他回来得晚,并没有机会看到眼前少年和他老大以及素来善于演戏的另一位同事妲己同台飙戏互相试探的样子。 “好了,人你也看到了,该走了吧?” 扶苏还想说什么,就见戴星阑拍了拍手,起身把李建成拉起来。 “什么啊,我才跟他说了几句话。” 被推着往外走时,李建成不满道。 “他又不会马上走,倒是你,出差这么久,不回家去看看吗?不然你弟再突击探班,我们这边可不一定能每次都掩饰好哦。”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仿佛被老大的话勾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不用被推着走,李建成自己步伐加快溜出去了。 三言两语打发了话最多的下属,戴星阑这才转回来,指着冰箱微微一笑。 “我们说的话,他都听不到。” 青年容色清艳,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站在哪里,周身仿若笼着无上神光。 扶苏浑身一僵,大脑叫嚣着危险,快跑! 他自诞生于世,从未有过这等急迫的危机感。若说纯青给他的感觉是一汪偶有涟漪的湖,眼前人就是波澜不惊却深不见底的海。 扶苏手笼在袖子里,闪烁着华光的十二琴弦骤然出现在他指间,华光被广袖所遮掩。 “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们可以开诚布公地谈。”戴星阑道,“比如说,我其实对‘钓星’有一点印象。” “又比如说,你是被他掳来的,而不是因为平行世界磁场异常而出现的。” 扶苏缓缓道:“你还有对他的记忆。” 戴星阑道:“没办法,虽然是手下败将,但总归因为他我才苏醒了一部分记忆。” 记忆? 扶苏心中微微一动,如此说来,眼前「人」说不定和他的情况有相似之处。 那,试探一下? 扶苏摊开手,指尖五弦熠熠生辉。 “你认识这个吗?”他不抱希望问。 “凤来琴弦?!”戴星阑脱口而出,接着满眼惊愕。 “凤来、琴?” * “诶诶怎么样怎么样,那个确实是「扶苏」吧?” “和我们认识的扶苏有什么区别吗?” “他看上去很乖巧很好骗的样子。” 李建成一走出戴星阑的办公室,外面的格子间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不少人。 明明他刚回来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很难不让他相信他们是故意的。 “想知道啊?”李建成道。 一众人妖鬼怪同步点头。 “想知道就自己去看去听啊,你们尽逮着我问怎么回事?” 李建成迈着大长腿走到自己办公桌前,一个月没回来,桌子上仍是干净整洁,书本文件摆放整整齐齐,连他惯用的笔都放在从前的位置上。 “谢了重言。”李建成吹了声欢快的口哨,开始在桌子上摇着手腕。 坐在他对面的少年抱着他的剑,抿着唇笑了笑。 “老大办公室隔音效果那么好我们听个屁啊?” “那我们也不敢像你一样直接去踹老大的办公室啊。” “更正一下,我没踹,我是推门进去的。”李建成头也不回道,他手腕上戴着一条细长的金链子,上面挂着一枚玉制的水滴坠。伴随着他轻轻摇晃着手腕的动作,水滴玉坠上滚落好些个大大小小的盒子,很快在桌子上堆成了小山。 他从桌子下拎出一个行李箱,将挑出来的七八个礼盒整齐塞进行李箱中,合上箱子就准备走人。 “给你们的礼物,自己拿哈,我先回家应付家里祖宗去。” 李建成说着拖着行李箱就走,路过重言的位置把给他的礼物塞到他桌上。 “重言回见。” 待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格子间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好耶!是我爱的彩妆全套!” “是我上次看中买不起的小裙子!外勤处长万岁!” “噫呜呜噫我好酸外勤处工资这么高吗!” “废话外勤处最忙啊!” “感谢三处处长的手信,我决定一个月都不抱怨他家小祖宗的突袭害得我们手忙脚乱收拾东西了!” …… 一群乐滋滋拆包裹的打工人打工妖打工鬼的赞美中,扎着马尾的少年抱着他的礼物盒,唇角翘起的弧度怎么都压不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搞定三分之一穿界者然后回家! 第55章 是你吗 “凤、来?” 戴星阑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竟然觉得非常熟悉。 可他确信他二十六年的人生里,从未碰见过名为凤来的琴。 他印象里的名琴,只有蔡文姬的焦尾和周公瑾的绿绮。这还是建立在几年前这俩组队在世界文化交流会上给大夏捧回了好几个金杯的前提下。 “原来你叫凤来。” 扶苏茫然地望着手中琴弦眨了眨眼, 五十弦琴名凤来,可为何方才戴星阑唤“凤来”的那一瞬间,他也有了回应对方的冲动?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 皆发现了对方面上还未来得及遮掩的迷茫。 “你也做过连续不断的、奇妙的梦?” “你是否在梦见过开天辟地的场景?” 二人同时开口, 又同时闭上了嘴,一种诡异的气氛环绕在他们周身。 戴星阑轻咳一声, 道:“扶苏……不行,还是暂时唤你「桥松」吧,不然总让我幻视我们这边的扶苏。” 扶苏扯了扯唇角, 没有出声。 “「桥松」, 能说说你的梦境情况吗?”他温声道,“或许在不为人知的过往,我们曾经见过。” 这倒是。 方才走出去那个人, 只是外貌给他一种微妙的熟悉感,可真要感受起来, 扶苏并不觉得自己与他有过交集。 反倒是眼前青年的脸, 眉眼清艳无双,微笑时又似美玉生辉,分外熟悉。 这种强烈的熟悉感,是自灵魂深处蔓延出来的。 就好像他梦中那些面目模糊的人影。 扶苏决定赌一把。 比之之前乖乖被戴星阑两句话主动跳进冰箱异空间的穿界者,他的运气素来不错。 “我梦到广袤荒原, 上有异兽遗骨陈列,魂灵之声飘荡到远方。” “我看见荒原尽头是一片血海,里面爬出无穷恶鬼。明珠裹挟着千钧之势从云端冲下, 天地间第一只孔雀在海上哀鸣。” “有人隔着水幕与我遥遥相望,他穿着明黄衫子,我看不清他的脸,却觉得他笑起来应当比金乌还要明亮。” …… 扶苏声音微微压低,将那些从未与任何人说出的梦境,在眼前青年平和目光下一一道来。 这是他深埋于心中的秘密,是他面对父王都不敢吐露的心声。 倘若他告知父王,那他还能是「扶苏」吗? 倘若他念起过往,前世与今生又该如何区分,他还会是他吗? 这些模模糊糊的想法,始终萦绕在他心间。 “你呢?”扶苏问,“你的梦境,也如我一般吗?” “……” 戴星阑沉默了很久,方才道:“或许是,又或许不是。” “你所提起的,我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见过,但我却只是旁观者,也只能是旁观者。” 扶苏听到他前半句时本眼前一亮,然而听到后半句却迷惑了。 “为何是,旁观者?”他问。 戴星阑往后挪了挪,头靠在沙发上,仰面望着天花板,半晌,他抬手遮住了眼。 “你见过红绫环绕的明珠,可曾见绽放于黑暗中的青莲?” 不等扶苏回答,他又自顾自道:“我见过的。” “青莲游于巨斧身边,上托灵珠,下悬玉碟。除此之外,鸿蒙之中,再无他物。” 他没有见过。 扶苏心道,他确实还没有在梦境中看到斧子劈开的天地,但戴星阑喃喃着描述的场景,他却有印象。 他抬起手,掌心凝聚一点明光。 金光勾勒出莲花幻影,银杏叶状的光片从花瓣聚合之处落下又消失无踪。 一方琉璃光屏自莲花幻影之间冉冉浮出。 “此为「三千界」,”扶苏道,“我不曾记起你所说的场景,但我曾在这里见过。” 戴星阑目光游离于「三千界」上,说:“我可以看看吗?” 扶苏没有迟疑,径直递了过去。这个账号是他的,就算戴星阑想用也用不了,因此他并不担心。 然而出乎二人意料的,是戴星阑手指刚碰上「三千界」的一瞬间,琉璃光屏猛然光华大绽,刺得他们都睁不开眼。 当华光消失之时,戴星阑的手中多出了一块一模一样的琉璃光屏。 “还能这样?”扶苏目瞪口呆。 戴星阑闭着眼,他握着琉璃光屏,周身笼在一片玄妙光晕之中。 扶苏猜测,戴星阑应该是和他当初一样,也被拉进最初那个星河流淌的天地中去了。 神光离合之间,戴星阑看起来像一尊完美无缺的神像。 扶苏当初并未在那星河间停留多久,戴星阑却花费了漫长时间。 待到金乌西沉,晚照余晖透过落地窗斜斜照进室内,满室都是暖融的色彩之时,戴星阑方才睁开了眼。 那一瞬间,扶苏就知道有什么变化悄无声息发生了。 容色清艳的青年无悲无喜,那双漆黑眸子浅淡望过来,仿若三千大道静静凝视着他。 是无与伦比的神性。 “戴…星阑?”扶苏不禁有些忐忑,小心翼翼喊道。 仿佛是一瞬间,又仿佛过了很多年,戴星阑倏尔笑了一声,神明落入凡间。 “我道你为何总是做断断续续却从不完整的梦。”戴星阑笑道,“原是你当初转世时,只来得及喝了半碗孟婆汤。” 扶苏:“!!!” 扶苏:“你怎么知道的?!” 他自己都不敢确定,这个今天才见面的人却能笃定。 “我看到的。” 戴星阑难得俏皮一下,学着自家小弟单眨了下左眼,“托你的福,我该想起来的都想起来了,自然也就知道你是怎么回事,老朋友。” 扶苏:“等会儿,我先捋一捋。” “你的意思是,你光刚才这个时辰,就都想起来了?”扶苏不可置信,“怎么我就不行?!” 怎么回事儿?光欺负他一个了是吧? 戴星阑别开脸,几乎要笑出声来。等他再回过头,就看到眼前扶苏气鼓鼓的样子。 就像一个会因为这些事情生气的,真正的十一二岁小少年的模样。 他心中微微叹了叹。 和扶苏的情况不同,他的记忆枷锁在无数个世界的轮转之下约等于无。因此在「三千界」的刺激下,那本就摇摇欲坠的枷锁彻底碎裂了。 一朝回归的,并非只有那些记忆,还有原本的灵智。 戴星阑非人,乃是昔年四大鸿蒙灵宝中的造化玉碟,道祖鸿钧的证道法宝。 盘古开天辟地之时,造化玉碟记载的三万六千小道丢失于诸天万界之中。遂在道祖于紫霄宫开坛讲道后不久,祂以器灵之身入诸天万界轮转,将之一一寻回。 就如同祂之前以一个人类的身份在这个世界停留一般,游走于时空之中。 却不想那一去,竟错过了后来天翻地覆的浩劫。 于祂而言,并非好事。 好在祂的兄弟和友人逆转时光之时,祂终究赶上了。 不过,同样是后来赶上,眼前人却与祂不同。 造化玉碟承三千大道,地位极其特殊,因此超然于诸天万界之间,不能主动现身于一切结束之前。 眼前人么……戴星阑微微一笑。 “其实,寻常世界地府的孟婆汤对你是没有效果的。”戴星阑道,“会对你起效果的,只有经由你姑姑之手才行。” 看到扶苏莫名的眼神,戴星阑解释道:“不是说秦皇的姊妹,是‘你’的姑姑。” “莫要问我原因,那是你自己的选择。” “至于你为何会只喝了半碗,嗯,我觉得还是你自己想起来比较好。” 说罢,戴星阑起身走到冰箱前,拉开冰箱门,头也不回道:“这个穿界者,他还有三分之二的神魂留在你现在的世界里,要帮忙吗?” 扶苏正思考着戴星阑话中含义,闻言道:“解决这个就可以了,剩下我自己来。” “好。” 戴星阑打了个响指,有什么东西随之消亡。他隔着格子,从里面抽出一个虚弱的魂魄。 正是原本的钓星。 “纵有过,罪不至死。”戴星阑道,“难得昆仑雪精生出灵魄,且轮回去吧。” 做完这一切,他才回转来对扶苏说:“我本可以现在送你回去,但……” “我觉得,你会想要见这个世界的‘你’一面。” 他当然想见。 扶苏皱了皱眉,戴星阑特地点出来,是这里的他,还有什么特殊的联系么? * 扶苏并没有在这里等上很久,三天之后,这个世界的「扶苏」便风尘仆仆赶了回来。 他得知消息时,正在管理局的特殊训练场,看外勤处长和副处长联手训练部下。 说是联手,其实只有一个人站在场上罢了。 韩重言执一柄银光闪闪的剑立于叠成小山的“尸体”之上,居高临下俯视着这批不太能打的部下。 而他的上司宛如没有骨头一般躺在场边的椅子上嗦着奶茶,见状放下杯子“啪啪啪”鼓掌。 “重言好样的,冲啊——让这群以下犯上的小子知道上司的厉害!” 韩重言闻言,略微骄傲地仰起脸看了他一眼。 头儿你看热闹就看热闹别火上浇油了好嘛—— 被副处长踩在脚下的“尸体”们欲哭无泪,他们摊上的这个头儿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你喜欢看这个?” 扶苏正看得热闹,忽而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戴星阑不知何时站在他身边,抱着双臂问道。 “他们被打得很惨,但看起来很开心?”扶苏迟疑道。 “噗。”戴星阑弯了弯眼眸,“外勤处每天都要出无数次任务,平日训练虽然辛苦,却也是他们日后性命的保障。” “别看他爱玩闹,正事从来没落下。”他下巴朝坐在椅子上的青年方向点了点,道。 扶苏看了过去,正见那青年握着杯奶茶踱步过去,一个个点评他们方才的失误。 那些部下垂头丧气地听,眼中却无一不服。 “你回去后,可以试着找一下重言。”戴星阑看了一会儿,忽然道。 “还有,「扶苏」回来了,在他的办公室。” 扶苏正琢磨着这重言又是哪路人物,猝不及防对方一句话丢下来。 “……”你为什么不早说。 扶苏没好气暼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你知道他办公室在哪儿吗?” 戴星阑含着笑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扶苏深吸一口气,脚步慢慢停下。 跟着戴星阑穿过空间,又踏进雪白的长廊,拐了几道弯后来到一扇门前。 扶苏心中忽然有些紧张。 戴星阑敲了敲门,只听得门内传来一道有几分耳熟的声音。 “请进。” 扶苏知道为何耳熟,因为他每天说话时的音色,与这里面的人相差无几。 他推门而入。 一组办公桌后,坐着一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青年。乌发绑在肩头,宛如流云般滑落。鼻梁上架着一副镶着金丝的眼镜,镜面反光挡住了狭长凤眼。 他可能是刚回来不久,管理局漆黑的制服外套还没有脱下,让他瞧着分外干练。 此时,那人正扶着金丝镜框看着来人。 扶苏站在门口,宛如在看自己十二年后的镜像。 时空交叠的虚幻光影之中,他望着这个与他长大后几乎一模一样的自己,鼻头有些发酸。 是你吗? 他心中无声地问,哪怕他自己也不知原由。 那青年原本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进来的少年,玄衣广袖,长发深如夜色。 是他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在这一世之前的模样。 他本来感慨万千,却不防对上了少年的眼。 “是你吗?”「扶苏」不自觉道。 伴随我从出生走到终结的,我的半身,是你吗? 他起身疾步朝扶苏走去,半蹲下来正视少年的眼。 “原来你还活着,你也活着。” 「扶苏」颤抖着手抚上少年侧脸,眸中隐隐泛出泪花,面上却是不自觉的笑意。 “既然你来了——” 他抬起左手,掌心汇聚万千华光,凝成一根玉色琴弦。 “物归原主。”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副本的「扶苏」才是重头啦,我真的意难平! 第57章 前世因 “——物归原主。” 伴随着青年的话, 那闪着华光的琴弦没入了扶苏眉心,在他光洁额头上宛如明星点缀。 眼前骤然炸开繁花般明丽的灵光,将扶苏整个人都带往一个玄之又玄的境界。 那境界玄妙莫测, 又空灵高远,宛如浩荡不见底的青冥。有寒泉琴声洗涤尘世中游荡的孤魂,将红尘中沾染的烟火气尽数消散。 光阴流转, 岁月轮回, 似有时空幻影层层重叠在眼前。 耳畔琴声转急,他站在山涧低谷, 仰首观鸿蒙。 鸿蒙未予他回应。 扶苏看到三足金乌自汤谷而出,在大巫的箭矢下化作九道绚丽流光消散。 怒发冲冠的巨人一头撞向名为不周的山,天柱崩毁天河倒流, 也不过咫尺之间。 巫与妖之间的战争绝天灭地, 最后他们大都化为荒原间森森白骨,粼粼幽光。 冥冥之中,有天道窥视其间洪荒, 做出了令祂日后悔之莫及的抉择。 祂只是做了推手,却不曾想一切竟会超出祂的控制。 三十三重天之上名为“紫霄”的巍峨天宫如同雪山一般崩塌, 他看到天宫下淹没于洪水中的芸芸众生。 他看到白衣琴师以琴弦破开空间, 将垂死的少年剑客仓皇送出洪荒。 “他”站在血海之畔,一袭白衣胜雪,伶仃腕子上裹着殷红如血的长绫,长绫的另一端是缓缓沉入血海的明珠。 洪荒的时间定格在那一刻,日与月皆暗, 天与地尽亡。 “他”在时空中流离,一抹孤魂孤自游荡。 洪荒几近覆灭,轮回却还未完全崩毁, 尚还能接纳“他”,让他的残魂藏于性质与他相近的身体中修养。 于是不知多少年后,在某一个远离洪荒,暂时还未被波及到的小世界,“他”和秦国长公子一同出生了。 “他”的本体损毁严重,连带神魂也难以复苏,大多数时候都沉睡于这具身体之中,偶尔能透过这具身体的眼睛,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他”记得在出生之时,看见帝王玄衣广袖,上有玄鸟腾飞,步伐生风而来。 年轻的君主抱着他仰天大笑,笑声慷慨,好似消弭了心中所有怨愤之气。 帝王道:“此乃寡人长子!” 他是真的高兴,自他十三岁登上王位,从未有哪一刻如此开心过。 此时,太后的荒唐和吕相的野心暂且被他抛之脑后,帝王满眼满心都是刚出生的柔弱幼儿。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寡人长子,便唤作‘扶苏’!” 我儿,盼你平安顺遂不似我少年,又愿你如高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茏。 帝王此刻的祈愿犹如荧荧明星,点亮于“他”心间。 “他”随着「扶苏」一起长大,尽管大部分时候“他”都在沉睡,那些清醒的日子,却也足够“他”看到「扶苏」的成长。 倘若不是那一场意外的刺杀,“他”甚至不会出现在「扶苏」的意识之中。 那年帝王真正亲政,一手覆灭了嫪毐与吕不韦两大势力,正是意气风发,重整朝堂之时,山东六国派杀手前来刺杀。 君主身有第一剑客守卫,刺客一击不得手之下,竟把目光转向了君王最为看重的长子「扶苏」身上。 淬毒的匕首绿光幽幽,几乎就要抹上年幼的长公子脖颈。 而“他”怎会容忍自己看着成长的孩子在眼前出事呢? 刺客生命中的最后一幕场景,是秦国长公子漆黑凤眸中隐隐闪过的微光。 那微光如丝如弦,是他终其一生也难以看到的璀璨光彩。 刺客被押下去,年轻的君主怜惜自己的长子受此惊吓,特意将之唤到身边同吃同住一月。 而「扶苏」回到自己宫殿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晚上屏退诸位宫人。 万籁俱寂之时,长公子在脑海中轻声呼唤。 “你醒着吗?”长公子如是说。 “如果你醒着,我该怎么称呼你?王兄?王弟?” “总不能是姊妹吧。” 孩童清脆的嗓音回荡在“他”神魂中,其间蕴含的笑意让久久未曾与外界交流的“他”开口:“不要奇怪的称呼。” 孩童眼前一亮,“你真的在啊!” 他隐约知道自己身躯中沉睡着另一个灵魂。 那个灵魂陪他一起长大,嫪毐叛乱之时也伴在他身边,给他冷静面对的勇气。 那是他的半身,是他视为兄弟的存在。 ——孩童不知世上存在一体双魂,只固执认为那是另一个自己。 「扶苏」很早就想与对方交谈,可对方从不出现在他的意识中。 他只是偶尔能梦到对方的过往,在旷古未有的琴音中看到满天红莲与剑光。 这是他第一次尝试着和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交流,原本不抱希望,却没想到得到了回应。 “你不喜欢王兄王弟的称呼,那我要叫你什么?”孩童兴致勃勃在脑海中与“他”对话,丝毫没有认为对方可能是某种精怪的想法。“父王为我起名扶苏,你既是我的半身,若是没有名字,不若唤你‘桥松’如何?一听就知道你我关系。” “他”那时长叹了一声,只道:“你可唤我‘凤来’。” “凤来?”孩童懵懵懂懂重复了一遍,却险些让“他”落下泪来。 凤来,凤来,自洪荒中诞生后,鲜少有谁再唤他“凤来”。 声震诸天的,是另一个名号。 是岁月太过漫长,还是旅途太过孤寂,竟让“他”在一个人族孩童身上,看到昔日鸿蒙故人的影子。 “他”依然不能长时间清醒,却会尽量在「扶苏」唤“他”时回应。 「扶苏」好像认为“他”不能亲身感受这个世界,会在空闲下来时将他所见所闻一一说给“他”听。 有时是提那几个乖巧喊王兄的弟弟妹妹,有时是说起朝中对他颇有照顾的蒙氏兄弟。更多的时候,是偷偷跟凤来吐槽自己那个经常自己打脸自己的父王。 毕竟他是一国长公子,有些话是不能说给外人听的,而凤来就是分享这些小秘密的最好人选。 旁人是无从得知,看起来温润高华的长公子微笑之时,脑海中是在与自己的半身谈天说地。 “他”看着「扶苏」渐渐长大,那般风光霁月,举手抬足风华无双。 倘若没有发现这个世界在缓慢的崩毁,“他”本也能陪着「扶苏」走完他的一生。 原初世界的毁灭,给承自祂的诸天万界带来的是一场漫长而又绝望的浩劫。 起先是那些不起眼的小世界,它们犹如星河之中的沙砾,初看不起眼,然而却是它们让星河浩浩荡荡汇成星海。 它们悄无声息的消失了,等到那些大千世界反应过来,一切已然成了定局。 一个个大千世界瞬息凋零,他们来不及自救,甚至来不及留下半点痕迹。 于是在最后也在最初,时间停止的一瞬间,有人想集鸿蒙灵宝诸灵之力逆转时光,将濒临崩毁的诸天万界倒带重来。 祂们要再归混沌鸿蒙,重返开天辟地,于灭世浩劫中为诸天万界生生劈出一线生机。 这个法子本就是天方夜谭,一旦失败,连原本不会真正受到致命影响的鸿蒙灵宝也会随之消亡。 那就是彻底的终结。 “他”是凤来,是五十弦琴,本该是牵制四大鸿蒙灵宝的存在,然而当这个讯息被混沌青莲跨越时空送到“他”心中时,“他”却毫不犹豫下了决定。 时空重启即将开始,“他”要积蓄力量为那时做准备,遂再度沉眠。 他沉眠之时,「扶苏」堪堪及冠,秦王春秋盛鼎。 「扶苏」虽与秦王政见不同,但他终究是秦王最重视的长子,下面长成的弟弟妹妹对他也是真心拥护。 “他”本以为不会有差错,“他”甚至想好了临走之前要给「扶苏」留下灵魂印记,若是时空回溯成功,他日也能凭借印记于千千万万个世界中找到他,若是失败……那便也没有未来,诸天同葬鸿蒙,也算是圆满。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还未等“他”积蓄完力量,看着长大的「扶苏」竟比世界更早一步身死。若非“他”拉了一把,灵魂险些归入黄泉。 “他”被惊醒过来,却看到「扶苏」近乎崩毁的灵魂。 「扶苏」是自刎而死,看到这一段的“他”惊怒之下愤而质问,为何要这般作践自己?! “父赐子以死,尚安复请!”* 「扶苏」的魂灵近乎就要消散,他惨笑着道:“凤来,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父王期盼的程度。” “凤来啊……我让父王失望了。” “他要我死,那我便死罢!” “他”看着「扶苏」几乎要一吹而散的魂魄,再也说不出问责的话。 于是“他”将「扶苏」的魂魄收拢起来,自己第一次控制「扶苏」的身体从绥德的地下爬出来。 毕竟是秦皇长子,纵然自尽而亡,也无人敢辱他尸身。加之毕竟有“他”灵气相佑,尸首埋于地下许久,竟鲜活如生。 “他”要带着「扶苏」去往咸阳,问一问那高高在上的君主——嬴扶苏究竟是哪一点、让他不满意,以至于到了要赐死他的地步! 然而“他”一路走回咸阳,所见所闻,却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始皇崩于沙丘,少帝胡亥继位,山东六国反叛……一件一件,都昭示着那份赐死长公子的诏令,是何等荒唐。 从地下得见天光,「扶苏」的魂灵毫无波澜。却在得知秦皇甚至在他之前就驾崩之时,骤然迸发出无尽愤怒。 胡亥、赵高、李斯—— 他们怎么敢、怎么敢背叛父皇?!!! 怎么敢在父皇身死之后,折辱他的遗体,背弃他的遗愿,戕害他的子女,逼迫他的臣民,乃至于将他一手缔造的帝国分崩离析! “他”带着「扶苏」的魂魄回到咸阳之时,那背叛秦皇的李斯与指鹿为马的赵高都已经死去,留在秦宫之中的,是被各路兵马吓得惶恐不安的少帝胡亥。 “他”一步步踏进秦宫之中,那歪歪扭扭坐在王座上的伪帝胡亥还做着秦亡后带着妻妾为平民的美梦。 在纱帐之后看到早已死去的长兄步步走来,伪帝吓得涕泪横流。 “王、王兄——” “王兄,你不要来找我,你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是赵高和李斯要我杀你的,不是我,不是我!!!” “王兄,王兄你放过我!” 胡亥从王座上滚下来,他二十一继位,现在已经二十四岁了。 在三年之内把诺大的秦帝国一手送上了绝路的少帝此时滚落在地,身下一摊湿漉漉,伴随着恶臭气味,瞧着狼狈不堪。帝皇冕服套在他身上显得格外不伦不类,滑稽可笑。 “他”居高临下望着这摊烂泥,听到「扶苏」的声音。 “让我去吧,凤来。” 「扶苏」平静道:“这等不忠不孝之徒,合该由我亲自了结。” 诸天之上同伴急促的呼唤声声传来,“他”将身体的归属权还给「扶苏」。 “王兄,王兄你放过我!” “王兄,为什么你做鬼都不愿意放过我——” 伴随着“咔擦”一声,太古琴音响彻秦宫。 凤来离开了这个世界,却在临走前将自己的一弦留给了「扶苏」。 此去一别,归途漫漫,便以此弦,佑得「扶苏」来世安康。 ——倘若诸天还在。 “原是百代都行秦政法。” 凤来琴归,青莲重开。时空倒流、诸天逆转之际,嬴扶苏看到了这个世界本该有的未来。 他松开扭断胡亥脖子的手,仍由这具尸体颓然滑倒,兀自站在秦宫中仰首微笑。 “我大秦,虽死犹存。” 作者有话要说:就是这样,时空回溯前长琴和扶苏是一体双魂哒。 后面本来要把这辈子长琴为何转世成另一个世界的扶苏也交待一下,还有为啥「扶苏」转世到了这个世界,不过写到这里我忽然觉得该停住了。 历史上的扶苏,到死都不知道政哥赐死他是假的,赵高和李斯联手骗了他。 他甚至不知道政哥临死前心心念念的是让长子滚回来给他治丧,约等于让他继承大统。 政哥也死了,他不知道他的身后事不是长子操持,也不知道长子和他前后脚下的黄泉,更不知道他信任的两个臣子会在之后和他不成器的儿子,将大秦帝国败得一干二净。 一份矫诏,千古意难平。 注: *“父赐子以死,尚安复请!”——《史记·李斯列传》,是扶苏临死之前的话。 第58章 今世果 “我大秦, 虽死犹存。” 「嬴扶苏」如此说道。 他抬起手,掌中一根玉色琴弦闪烁,化作明光飞出殿外, 又绕了一圈回来。 飞回他手中之时,弦上锁着两道几近透明的魂魄。 是李斯与赵高。 「嬴扶苏」来时,只听闻这二人被一神秘莫测的剑客斩于剑下, 而后剑客削去胡亥长发, 销声匿迹。 无需多加思考,他便知道动手的是昔年父皇身边的七国第一剑客。 这二人死后, 魂魄不得解脱,徘徊于秦宫之中,碰到对方后恨不得生啖其血肉, 以魂魄的姿态大打出手, 再也不复生前的体面。 「嬴扶苏」将他们的魂魄串到身前来时,他们还互相撕扯下对方的脸皮,险些再同归于尽。 看到「嬴扶苏」, 两个早已死去的亡灵瞪大了眼。 “长、长公子?!!!” 李斯看到熟悉的面孔,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悲愤的心情。 “公子, 老夫对不住你, 对不住先皇啊!” 他后悔了,真的后悔了。倘若不是他为一己之私,与赵高合谋害死长公子,之后又毒害蒙氏兄弟推十八公子上位,大秦就不会彻底崩毁。 十八公子, 他是个畜牲啊! 李斯想到自己的下场,老泪纵横。 “嬴扶苏?!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和李斯不一样的是, 赵高看到与他们不同,分明是有实体的长公子,眼中满是惊骇。 不可能,连秦皇都没有找到的长生不老和长生不死药,嬴扶苏怎么能还活着?! 「嬴扶苏」只是漠然望着这两个姿态各异的魂魄,指尖轻轻一动,琴弦锐如剑锋,霎时将他们的魂魄都绞得一干二净。 飞灰湮灭,永不入轮回。 如此,才能消他心头之恨。 而剩下的最后一个,是「嬴扶苏」自己。 凤来修复了他的魂魄,然而这具身体却已经是死去三年,终究非活人。 纵然他可借琴弦之力活在人间,他也不愿独自留下。 他太过执着于父皇的认可,才让他在看到那份矫诏后毫不迟疑自尽,却忘了身边的蒙恬,也忽略连同蒙恬一起的三十万秦军。 如今这个局面,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天光煌煌不灭,兵戈重重不绝,咸阳宫中四处逃窜的宫人被破入门中的军队拘下。 汉王新封的大将军银白长剑斜斜指着地面,缓步走进重重深宫。 他看到穿着帝皇冕服的少帝胡亥的尸体,脖颈以一个扭曲的姿态伏在地面上。 而王座之上,端坐着玄衣广袖的年轻男子。 他吓了一跳,泛着山海纹路的霜雪长剑顷刻间抬起抵在对方脖颈上,剑光雪亮,映照王座上那人毫无生机的苍白容颜。 那张脸与教他使剑的师父给他看过的,秦皇少年时的画像十分相似,这应当是秦国长公子扶苏。 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将军慢半拍地想,秦长公子的遗体,怎会出现在这里,甚至于数年之后仍鲜活如昔。 他目光猛地惊赫起来,回头望向那明显是被人掐死的少帝胡亥身上,忽而明白了什么。 “你原来没有死吗……”面貌年轻至极的将军喃喃,“你若是早些时刻出现,我便不必尊师父遗命,择一诸侯助其覆灭胡亥手中的秦帝国。” “亦或是,死不瞑目?” 殿外传来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将军还剑入鞘,唤来一直隐秘跟在他身边的暗卫。 “且将他带走,葬与秦皇陵。” 将军低声道。 一弦归,扶苏所看到的画面,定格在王座之上那人唇角的微笑上。 然后琴音再起,所有的景物事物都在快速倒退,一帧帧一幕幕,从这个的小世界开始,一直到已经崩毁了大半的诸天万界。 那些世界一步步衰退,任是再强大的天命之子,也无力回天。 唯有坚守到最后的一方大千世界,披着天青鹤氅的女子拼尽全力抛出了手中的山河画卷,将之展开在诸天之上半开半闭的青莲之间。 画卷上承载着的生命法则之力在一瞬间为青莲注入生机,鸿蒙灵宝清光大放,煌然昭显于诸天之上。 终于,再归混沌,重启鸿蒙。 然而先天越强大的存在,越难保留这段足以覆灭天地的回溯记忆。 回溯于过去的大能有六,唯有道祖鸿钧在入鸿蒙的瞬间清醒,明晰自己该做什么。他在混沌初开之时布下棋局,自那一刻,洪荒众生皆为他手中棋子。 扶苏看到“他”在混沌中与金衣白裳的少年剑客重逢,看到开天斧再次劈开天地,盘古身化洪荒。 也看到“他”在仙乐飘飘云霓重光之时抱着凤来琴再诞生于巫族之中。 之后的一切被沉沉暮霭遮掩住,扶苏再不能看到那时的洪荒。 可他清晰的认知到,一切都在道祖算计之中。 直到那绝天灭地的浩劫重临,这一次他们早有准备,所有的可能性都被算尽。 虽仍付出了一二代价,终究比惨烈的上一世要好得多。 唯一的遗憾,是金衣剑客最后沉睡于归墟之下。 而这也是道祖计划中的一环,尚还需要“他”来完成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回到这一世的过去,牵引因逆转时光,魂魄落到未来的青莲归来。 “他”在道祖的推动中跨越时光,在时空中浑浑噩噩之间,于一方小世界寻到了尚未踏入洪荒的友人。 “他”一手将少年剑客带大,送他入剑唐师门,又在那之后离开这个逆向时空。 我的过去,是你的未来。 在少年剑客与“他”逆向而行,走向该往的道时,扶苏看到画面中的“他”神情舒朗,眉眼中是说不出的快活。 这场谋算了千千万万年的滔天计划,至此才算尘埃落定。 扶苏看到画面中的“他”离开剑客身边去寻找散落于诸天的琴弦,那时“他”已经恢复了所有的记忆,因此旅途十分顺畅。 只除了因五十弦散落八方,“他”无法化为原身,便也无法踏入深海归墟,将沉眠的友人唤醒。 在游离于时空的途中,“他”经过一个新的世界。 只一眼,“他”便能看出这方世界是外强中干。 这方世界当初离洪荒的最后战场太近,见过诸天万界中最盛大的对决。琴音剑光交织之间,激荡的道意亘古不消,催生出此间强大的天道,战后遗泽将其硬生生拔高了一个层次。 然而世界本源却没有跟上天道的成长,不足以福泽这个世界。 但只要给这个世界时间,本源迟早会跟上天道增长的速度。 “他”本没有干涉此间世界演化的意思,倘若不是在离开的一瞬间,看到一道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神魂站在其间华夏大地上,对秦国的少年君主下了一个满是恶意的诅咒。 那神魂笑得十分快活,仿若孩童得到了最心爱的玩具般对身边的人说道:“你是想要嬴政不得好死吗?” 那人恶狠狠道:“不错,不仅如此,我还要他生不如死,要他这个舞姬所生的卑贱之子用最丢脸的方式生不如死!” “哎呀呀,就算是舞姬,那也是你父王的正妻哦。”略有些虚幻的神魂吹了个口哨,忽略身边那人一瞬间狰狞如恶鬼的面容,笑嘻嘻道,“不过嘛,我也挺好奇的——” “那就先试试这个,让嬴政的子嗣永远不能活着出生,如何?” “好!”那佝偻的人哈哈大笑,笑声中满是怨毒,“赵政,没有子嗣,我看你怎么应对那些宗室大臣!” “事先声明,只是试试哦,有没有作用我就不清楚了了。” 神魂是这样说的,面庞却带着十足的笃定。 这个世界,没有谁能逃过他的诅咒,这可是他从万千傀儡中试出来的新玩法。 便是这一幕,令“他”想起了当年那个「嬴扶苏」。 诅咒即时生效,“他”清晰看到世界原定的命运线被人为扭曲。 而“他”又怎能容忍? 于是“他”去找了掌管诸天轮回的平心娘娘,十二祖巫中的后土,请她出手封禁“他”大半力量,助“他”入那方轮回。 “他”当然可以直接进入这方世界,擒出那个明显是从星河监中逃出的犯人。然而此方世界本就是外强中干,再承受不住一个拥有可媲美洪荒圣人力量的存在。 便只能走最正规的通道——轮回,以扶苏之名转世于其间。 只要秦王长子扶苏出生,诅咒便不攻自破。 后土欣然应允,亲手调制了足以对“他”暂时生效的孟婆汤,将“他”送去这方世界。 只是中间出了点意外,在他饮下孟婆汤时,有个魔族大喊着后土名讳,重重砸到了幽冥。 也正好荡碎了“他”手中的碗。 “他”只来得及给友人发一条单向联络,告知对方以后看到魔族往死里揍,就被见色忘侄的姑姑急匆匆推入了轮回。 …… 这漫长的前世今生,藏着他无数悬而未决的疑惑,而今大都在这一弦中得到解答。 扶苏睁开眼,现实只过去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 他在这一弦中看到了自己大半前世的场景,虽然只是旁观,并没有恢复所有记忆,但代入感却很强。 比如说,他现在手很痒,非常想去暴揍那个打碎他汤碗的魔族。 记忆的完整度似乎关系到他实力的层次,想到这里扶苏惊出一身冷汗。当初“他”就是因为怕把那个世界撑破才自封修为记忆神魂转世,他却给找回了一半,回去后该不会出问题吧? 惶恐之时,他抬头看到眼前的「扶苏」,以及坐在沙发上捧着茶杯的戴星阑淡然面孔。 忽而就冷静下来了。 这一冷静,就让他想起了别的问题。 “「扶苏」,”他说道,“你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 与他长相相似,戴着金边眼睛的斯文青年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只是醒来之后,我就出生在这个世界了。” “这个世界的过去,和当初我看到的世界线不一样。”「扶苏」道,“仍有夏商周,却无秦汉唐。” 「扶苏」所在的这个世界,在周朝之后就分了岔,春秋与战国消失,自然也无之后的秦汉唐宋元明清。 而诡异的是,在原本时间线距离秦两千年的现代世界,那些消失的朝代出现了。 大秦律师事务所,大汉国际贸易中心以及其麾下的三国分部,两晋文化交流协会,大隋水利水电公司,大唐集团,大宋娱乐公司,大元连锁赛马场,大明科技研究所,大清拍卖行…… 或大或小,都以这样特殊的方式共存于大夏国。 与此同时,世界多出了奇特的另一面。 「扶苏」在这个世界生活了二十五年,才发现一些端倪。 这种情况,像是来自不同位面的存在鱼龙混杂于此间,在这个世界不久前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维持平衡的是「大夏珍稀动物管理局」,而站在平衡点上的,是戴星阑。 察觉道落在身上的两道目光,戴星阑斟了一盏茶,轻笑道:“如你所想,我是来镇压这个世界某些不听话的家伙的。” “毕竟,他们在那之前都曾是一方豪杰。” 他是对扶苏说的,而不是对他的法务处处长。 扶苏眨了眨眼,联系方才神游所见,霎时明了其间含义。 这个世界,是特别开辟出来,用以接收诸天万界那些因为各种原因陨落的气运之子的。 天命之子通常一个时代只有一个,气运强盛的却可以有很多个。他们因意外夭折,世界却舍不得付出心血的孩子,便会将他们送到这个世界修养,等到修养好后想法子将之接回。 「扶苏」会转世到这个世界,便是这种情况。这里的嬴政,怕是就是当年「扶苏」的父皇吧。 这算是一个原因,至于另一个……就是那场旷古绝今的疯狂回溯计划的后遗症。 诸天万界何其大,总有一些意外保留回溯之前记忆的灵魂。有些是为了自身世界而战死的,有些是留在后方眼睁睁看到故乡崩毁的……有各种各样的情况,在回溯之后被他们的原生世界送到这里修养。 因此,这个特别开辟出来的世界看起来是个普普通通的现代位面,实则因为这些存在,在诸天万界中的评级足足到了大天前五十的地步。 想清楚后,扶苏不由得感慨一声。 好家伙,难怪得要戴星阑坐镇于此。 再变态再不正常的世界,也是有普普通通的正常人普普通通的生活,而这些普通人,占了世界大多数。 那些存在的种族之广泛,所修之道的千变万化……除了造化玉碟,还真没几个能压得住。 作者有话要说:呼,应该都交待完了吧……还有疑惑评论区解答呀~ 顺便也就是说,星阑接手的这个现代世界,集合了一堆来自诸天万界的各个朝代的倒霉鬼(除「扶苏」外全员无记忆),以及战后ptsd(有隐约记忆)的一堆神魔妖鬼。 星星毕竟,能者多劳嘛。 第59章 归家去 扶苏与戴星阑的目光只交接了一瞬间便分开, 但两人之间那种相当和谐的氛围还是让「嬴扶苏」略微惊讶。 他看着十一二岁的凤来坐在自己对面,微微睁大着凤眼望着他们,而身边的戴星阑半阖着眼喝茶, 好似没有看到对方的动作一般,而唇边泛起清浅的笑。 两人外貌都是一等一的殊色,但眉眼并不相似, 动作也不同步, 偏生坐在一起时,就是给人一种他们才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感觉。 不知为何, 「扶苏」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好笑的情绪,伴随而来的,还有一丝欣慰。 说起来, 他上一世也曾经问过凤来的过往。 那次, 他听到宫人私底下对同伴哭诉自己漂泊许久,入了秦宫之后就与故乡亲人断了联系,不知何时才能与他们见面。 那时他年纪很小, 面对凤来又没有任何顾虑,无意间听到那宫人的哭诉后只觉得有些心酸, 转眼想到凤来, 直接就那么问了出来。 彼时凤来说的什么呢? 凤来说:“我亦飘零久,千年来,深恩负尽,死生亲友。”* 他的语气十分浅淡,而「扶苏」本能察觉到对方的落寞, 从此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 「扶苏」没有多问为何对方再次成为了另一个世界的他,昔年留在他手中的那根琴弦,偶尔能让他看到一些非比寻常的画面, 便是这些,足够他清楚过往当做半身的人曾经的过往。 戴星阑此前从未提过凤来,可看他们的相处,并非初次见面,而是与他一般久别重逢。 真好啊,凤来如今,也再见到了他过往的亲友。 这让他十分高兴。 而凤来的亲友不是别人,是戴星阑,这也是一个好消息。 珍稀动物管理局每天实际上打交道的都是来自不同地方的人与非人,他们种族各异性格各异,生活习惯与人族大相径庭。 尽管在这里他已经习惯了和他们打交道,但是偶尔碰到不那么容易搞定的,「扶苏」还是会有些吃不消。 是戴星阑真是太好了。 「扶苏」当初因为某件事情和固执的老父亲大吵一架,果断收拾东西离家出走,没多久就因为在街上找工作时被戴星阑捡了回去。 在珍稀动物管理局待了五年多,足够他对自己的上司有一定的了解。 和外表文雅实则疏离难以亲近,宛如高岭之花的「扶苏」不同,戴星阑素来是温润如玉的模样,能在很短的时间内与不同层次不同种族的人打成一片。好似天赋一般,他天生受到所有生灵潜意识里的尊敬。 他的性子非常接地气,当然偶尔在任务过程中碰到不长眼的东西,接地府也不是不行。 以及,他亲口说出的祝福非常管用。 这是所有知情人眼中的戴星阑。 而「扶苏」虽初见时就对他颇有好感,但是一个能做到大夏官方神魔妖鬼接洽人的位置,并且轻描淡写就能把搞事情的家伙一巴掌按回去的人,怎么可能是真的温柔无害。 「扶苏」在他手底下五年多,前两年都是冷眼旁观这个来路莫测的上司。直到他在某一次任务中碰到了一个擅长驱使傀儡的结果,被无数傀儡围攻受了重伤,凤来的琴弦现身护了他一把。 匆匆赶来来的青年那张可称得上清艳的脸上满是怒火,他抽出惯用的唐刀劈开周围的傀儡,将「扶苏」护在身后。 这就是这时,凤来琴弦像是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径直出现在对方眼前。 莹莹华光照彻戴星阑清艳眉眼,仿佛唤醒了沉睡的神祗。 那日戴星阑周身环绕离合神光,随手凝出的一剑蕴含无上道意,令「扶苏」梦回当年凤来偶尔共感给他的记忆之中。 于是他便明白,这个人和凤来定然有某种联系。 凤来的朋友,那就是他的朋友了。 「嬴扶苏」自那时起,才真的认可了这个年轻的上司。 “星阑,”扶苏看了眼前喝茶的青年好几回,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我如果就这样回去,不会引起其他问题吧?” 前世的他为了不撑破这个世界才走了转世这条麻烦的路,可不能因为这个给他搞砸了。 戴星阑慢条斯理合上茶杯盖,这才慢吞吞道:“问题不大,你转世过去,有一部分力量反哺了那个世界,等你回去,祂本源也成长得差不多了。” “这样吗。”扶苏恍然大悟,转而又想到一件事。 如果本源成长到足够和祂的天道比肩,那世界晶壁也会相应升级,这就意味着很难再出现嬴十八和嬴阴嫚那种情况。 同时,也代表着……那个穿界者的另外神魂被彻底关在了那个世界,不能再像这次这样轻易逃出来了。 戴星阑见他目光流转,自然猜到他在想什么。 其实还有一点,那个当初被他削了一剑的穿界者这次能够回到这个世界,本就是因为扶苏,或者说凤来。 五十弦琴有一弦在这里,凤来想要进来取回去,这里的世界意识怎会不同意? 至于穿界者,他是顺带的,要不然凭他的能力怎么进得了这个特殊的世界。 上一次那是意外,他身上缠绕着的世界之力太复杂,又有一个世界的气运在庇佑他,这里的世界意识误以为他也是其他世界送来修养的人,这才放他进来。 呃……好像现在有个道长在世界外交涉了? 戴星阑起身,迈着他的大长腿走向办公室的落地窗,微微仰首望向天际,侧耳倾听世界意识与对方的交谈。 扶苏没有察觉到他的动作,或者说察觉到也不会说什么,他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扶苏」,”他这般别扭唤道,“有一件事,我觉得需要跟你说一下。” “什么事?”「扶苏」道,“凤来,你不必这么客气。” 扶苏只道:“阴嫚,在我那里。” 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扶苏」登时明白了。 “她还记得你这个王兄。” 阴嫚是带着记忆重生而来,而按照他方才想到的,阴嫚应该很有可能转生到「扶苏」这个世界才对。 “你也是阴嫚的王兄。”「扶苏」望着少年有些暗淡的眸,温和道,“凤来,你忘了吗,当初你比我还要宠阴嫚。” 嬴阴嫚在秦宫公主中称得上离经叛道的性格,可是他们俩加上父皇一起惯出来的。就连阴嫚当初订下的夫婿,也是凤来和他千挑万选挑好的。 扶苏摇摇头,半晌他又点点头。 “你说得对。” 不管他上辈子什么身份,这辈子可就是扶苏,何必东想西想钻牛角尖。 “嗨,说完了吗小子们。” 戴星阑站在窗边,噙着一抹笑意回头。 “凤来,有位道长来接你了。” 他如此说着,瓷白的手指在空中微微一划,凭空拉开了一扇门。 那扇门好似白玉雕成,上有藤蔓枝叶缠绕,门后走出高冠广袖的道人。 “公子!” 道人一落地便看到不远处坐着的扶苏,目光迅速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番,见对方连发丝都没有乱一根,微微松了口气。 “此方世界等级很高,贫道交涉时花费了些许时日,倒是晚了些。” “道长无需在意。”扶苏起身走到道长面前,仰首道,“我在这里并无大碍,反而解开不少疑惑。” 道长目光旋即落到他身后温和的青年身上,那熟悉的样貌让他微微一怔,不过他很快就想到了平行世界的概念,并没有很惊讶。 “公子这便随贫道回去吗?”纯青问,这方世界很特别,他交涉的时候心里也没底,不知对方能不能答应让他进来找人。只是一开始世界意识确实是不愿的,后来又同意了。纯青怕中间出什么变故,只能尽快把人接回去。 “你先回去吧。” 戴星阑瞧着扶苏有些犹豫的神情,微微一笑。 “你若是舍不得「扶苏」,日后还可以来看他。”青年瞧扶苏眨了眨眼,道,“你知道有法子。” 这说的是走「三千界」的通道,毕竟他现在可暂时不能像以前一样随心所欲。 “阁下是?” 戴星阑说话时,纯青悚然一惊。若非对方出声,他甚至没有发现这里还有一个人。 “这里的负责人。”戴星阑在道长身上打量一眼,颔首道。 “好。” 「扶苏」定了定心,他回头看了一眼和他颇为相似的青年,又道:“我能在见那个人一面,再走吗?” 他这一次回去,也不知道下一次来是什么时候。走之前,再看一眼吧。 “你说他?” 戴星阑无奈一笑,朝着门提高声音道:“行了你也别在那躲着了,直接进来吧!” 他话音落下,门后探出一个扎着高马尾的脑袋,小心翼翼看了里面几眼,这才磨磨蹭蹭进来,手还背在身后。 “先说好,我可不是故意偷听的。”那年轻人道,“这个隔音对我可没效果。” 虽然他们办公室隔音效果确实很好,但是只对普通员工而言啦,对于他们这种功能就跟没有一样。 “喏,上次看你挺喜欢吃的,我找我弟再拿了一些。” 来人把一大包奶糖塞到扶苏怀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本来以为你会再留一段时间的,还想着带你在这个世界玩几天呢。” 他语气颇为可惜,显然是发现没办法完成自己一开始带着异世界的小伙伴出去浪的计划了。 而这般姿态落到一旁的纯青眼中…… 纯青:瞳孔地震. jpg 谁说前辈现在不方便现身来着,这不是窝在这世界装小孩吗? ……等下,好像不太一样? 扶苏抱着被塞过来的奶糖,看到年轻人桃花眼中的遗憾,抿着唇笑了笑。 “没关系,星阑说我们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诶真的吗星阑!” 年轻人眼神一亮,顿时高兴起来。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妲己说找「扶苏」有点事我们就先走了哈——” 还未等到戴星阑回答,他一把揽住边上的「扶苏」,乐滋滋跑了。 “这小子……” 戴星阑摇了摇头,眉眼沁着温软笑意。 “回去吧,再耽搁下去,你可就要倒霉了。” 扶苏背后一凉,本能察觉到对方语气中的微妙,忙拉住道长的袖子说:“那我们走吧!” 虚空中的大门再次打开,扶苏拖着道长头也不回迈入了栈道之中。 他们远去的背影消失在合上的大门之中,戴星阑眯着眼睛看了半晌,只觉得眼前有些模糊。 嘀咕着自己是不是要和「扶苏」一样配副眼镜时,他忽然一笑。 “三天啊……” 戴星阑转过身子,伸展着手臂往门外走去。 “这里待了三天,那边……还是不要快太多时日了,否则真要被收拾,以后可就有得闹。” 他如此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哎,虽然挨得近,但两个世界时间流速还是不一样的。星星为了自己不被秋后算账,还是在这上面稍微帮了点小忙。 注: *原句是“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金缕曲(二首)》 顾贞观 (清) 第60章 承天台 二人行走时空栈道之中, 视野星沙浩荡,满目绚丽流光。 扶苏快步走了几步后就停下来,和徐徐而行的纯青保持同样大小的步伐。 “公子似乎心情很好。” 纵然门已经合上, 少年面上尤带浅笑。纯青目光一扫,道。 “是吗?” 扶苏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旋即笑着摇了摇头。 “弄清楚了很多以前不明白的事, 现在算是无事一身轻?” 此次经历, 让他寻回了半数过往,也算是对于自己存在于世界有了真实感。扶苏确实很高兴, 这代表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被那些云遮雾绕的过往所纠结。 前尘故人俱安,那么如今他该关注的,是现世亲友。 “这样么。”纯青一边引路, 一边不动声色道, “方才在那方世界,我见公子与他们相谈甚欢。” “那是我前世的友人。”扶苏没有在意对方话中的试探,很是干脆道, “你是想问最后来的那个人吗?我见你方才瞧见他,神情有些恍惚。” “……” 纯青沉默片刻, 方才道:“那人, 模样与我一位前辈肖似。” 何止是外貌肖似,连气质也像了个三四成。若非他最后一刻察觉到对方周身不算平和的灵力气息与前辈截然不同,险些就要以为是前辈隐瞒身份留在那个世界了。 “他叫做李建成,和那边的「扶苏」看起来关系很好。”扶苏干脆道。 瞧着纯青的表情,他哪里还不知道对方肯定见过他前世那个轻狂风流的友人。 然而在他话音落下时, 他却看到素来没什么表情的道长难得瞪大了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李……建成?!”道长终究还是没有抑制住心底的惊愕,问出了口。 ……如果没记错, 当年芷若学习的兵书,似乎有一部分就来自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中那几位将军。 纯青来往诸天万界多年,自然明白平行世界的概念。 如果是他想的那样,完全可以解释为何当初芷若册封她手下第一大将为天策上将。 以及,当初前辈天天挂在嘴边,对他们吹得天上地下举世无双的宝贝弟弟,原来就是太宗李世民哈…… 想明白了这一茬,纯青恍恍惚惚在栈道中走着,一副受了极大冲击的模样。 他不知道前辈那边的世界是什么情况,但总归不会是他幼时在史书上读到的那样。 ……真不愧是他前辈,这都算是绝地逢生了吧。 扶苏跟在道长后头,瞧见对方略有些僵硬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他说了什么能让对方震惊到这份上的话吗? 还是说,他方才提到的名字,也曾出现在纯青所知晓的历史中? 这些疑惑只在扶苏脑海中出现一瞬间,很快就被他压下去了。 马上就要到家,他还是想想怎么应付父王吧。以及他要是出去了很久,那些事务得积压到什么程度啊? 扶苏脑海中浮现出如小山堆一般的文书,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星阑那边还不让未成年人出来做事呢,他家父王对他们倒是一点都不liuqing 想到下面那三十几个年龄差在几乎都在十岁以内的弟弟妹妹,扶苏有理由怀疑,他父王就是为了多几个帮手才生那么多孩子的。 要不然就是为了应付宗室的唠叨,毕竟有些老人是真的很啰嗦。 时空门一开一合,扶苏与纯青回到原来的世界,只是落地点却不是九重天宫。 抬头是亘古不变的璀璨星辰,低头是云霞万里不见人间,脚下是没有一丝瑕疵的白玉高台,中央的一汪池水宛如明镜,倒映出星光流转的夜空。 上是星辰耀,下是云霞明,高台所在之处,正好是昼夜交替之间。 边缘隐隐有灵光闪过,仿佛触手就可穿透,揽月摘星也不过是信手拈来。 扶苏与纯青站在高台之上,和一个小姑娘大眼瞪小眼。 那个小姑娘穿着烟青襦裙,唇红齿白,模样十分标志。此时,她正蹲在水镜池中央的小洲上,瞪大了眼望着出现在这里的扶苏与纯青二人。 “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姑娘看起来十分震惊,连话都说得有些结巴,完全没有她之前怼天帝时那般利索。 “我也想知道。”时空栈道之后的落脚地,是这样一座奇特的高台。 扶苏偏头望向道长,只见得道长面上闪过一丝微妙神色。 “走正规的栈道,没有提前确定好降落地点,确实有可能落到这里。”纯青咽下了看到小姑娘时心中那一丝诡异的好笑情绪,淡淡道,“只是贫道的权限,还是您暂时开放的。” 小姑娘顿时语塞,面上浮现出一丝尴尬的神情。她低头想了想,抬手指了指扶苏身后,道:“是我忘了,那你们现在下去吧,走下天梯就是昆仑。” 纯青微微俯身,语气带着恰到好处地尊敬:“待任务完成,贫道自会交还暂时权限。” “公子并非您所猜测之人,您无需特意改变姿态。” 小姑娘浑身一僵,她心虚地暼了扶苏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原本正好整以暇看着纯青和这小姑娘交谈的扶苏一愣,道长口中的“公子”通常是指他没错,不过,这个小姑娘难不成还认识他? 说起来,这个地方的场景稍微也有些熟悉,就是一时想不起来该是哪里,但总归不会是天宫罢了。 “道长?” 纯青轻微摇了摇头,转身朝着小姑娘指的方向走。 扶苏见状也不再去回忆,立刻跟了上去。 “等下——” 身后传来的声音从一开始稚嫩的女声转成了略微成熟一点的男声,扶苏回头一看,只见小洲中站着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少年,而之前的小姑娘却没了踪影。 小少年穿着烟青色长衣,大声道:“我才没有改变姿态,我们本来就是想变成什么样就变成什么样的!” 那你刚才为何要化作个小姑娘? 扶苏顿时无语,这要猜不出这后来的少年是谁,白费他长这么大了。 纯青微微回头,平静道:“您开心就好。” 世界意识确实是想变成什么样就能变成什么样,毕竟祂们确切来说是没有固定形态的,只不过化作人形相对而言比较好交流而已。 小少年语塞,旋即不情不愿道:“总之,你任务完成后我一定会把奖励给你的。” 道长顿了顿,又道:“再说吧。” 目前为止,他除了剿灭穿界者在人间留下的巢穴,也没有真的做到什么,反而是公子帮了不少忙。等到一切都结束,公子若还留在这里,他必然要给公子争取到他该得的。 “走吧。”纯青低头道。 扶苏瞧了那小少年许久,最终确认对方是真的死活也不肯再看他,颇为遗憾地随着纯青下了长梯。 活的世界意识诶,除了拥有神奇的变幻术法之外,看起来好像和人族没什么区别。 “那是承天台。” 似乎是方才看到扶苏有些好奇的眼神,纯青在下长梯时解释道:“承天台是世界本源所在地,您方才见到的,是……” “世界意识化形。”扶苏直接接道,“这个我猜到了,只有世界意识能自由出入承天台。” “只是,好像没有看到世界本源。” “许是被祂掩盖了。” 纯青不以为意,那可是世界本源,倘若不是有着暂时权限,以及身边明显身份非凡的公子,他决计不可能踏上承天台。 就算是他最初接到任务来到这个世界,也不是在承天台这等重地。 “天梯外当是昆仑,公子可否要去拜会昆仑天女与西王母?” “不了,再不回去我怕父王宰了我……”扶苏毫不迟疑道,转眼他又想起什么,立刻改口,“等下,盖先生的师门好似与西昆仑有渊源?” 纯青点点头,那可不,听盖聂提起过他小时候还见过不少回西王母座下的羽衣天女呢。 “那我们去西昆仑走一遭。” 扶苏拍板道:“去见西王母,再去拜会盖先生的师门。” 如果不提自己没有一时计上心来故意跟着穿界者出去,而是只说自己对盖先生的师门很好奇,一时没忍住才拜托道长带他去见识一下,父王应该不会怪他吧? 父王和盖先生关系那么好,说不定会因为这个放他一马,还能得知好友小时候的事情呢。 打定了主意,下了百尺天梯后,扶苏跟着纯青直奔西昆仑而去。 * 秦国,咸阳宫。 秦王嬴政今日桌案上送来了新的文书,灭韩一年多,起初韩地虽偶有叛乱,但很快在派去的官员手下解决了,并且按照一开始的计划,逐步给韩地百姓灌输一应思想,一切待遇跟上后,旧韩地逐渐成为秦国的颍川郡。 秦王把目光放在下一个目标——赵国之上。 他过往曾在赵国为质,对那个国家的印象并不算好。唯一一件好事,就是在那里结识了挚友。 勉强算上那边比较好欺负的妖魔鬼怪吧。 秦王略带嫌弃地想。 赵国啊……说起来他在赵国认识了盖聂,他家崽子到现在似乎没几个说得上话的朋友? 秦王想到这里,绝不承认是因为自己扔了太多事务给那小崽子,使唤得他团团转,这才让对方没空交朋友的。 要不给他放一段时间假,让他出去放松放松,最近几天都没怎么见他过来骚扰他这个父王。 秦王想到这里,唤来宫人道:“请长公子来。” 宫人小心翼翼上前回道:“大王,长公子还未回来。” “嗯?” 宫人头更低了,声音打着颤儿:“回大王,长公子自半月前送回十八公子、十五公主后就未曾回到咸阳宫,只着人带了话,言他与友人外出一趟,归期不定。” 秦王面无表情:“等他回来,让他滚来见寡人。” “诺。” 宫人退了下去,秦王看着自己桌案上堆积的文书,“呵呵”一声。 放什么假,这不是挺能跑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星星帮忙微调了时间流速来着,但是扶苏……他的假期没了,望天. jpg 接下来又要回到考试考试考试了,尽量保持日更QAQ 第61章 昆山游 满心想着找到理由来应付日后父王的扶苏并不知道自己的假期被作没了, 他如今正与纯青坐在瑶池之中,眼观鼻鼻观口观心,任由羽衣天女在池中翩翩起舞。 倘若认为这些羽衣天女是在玩闹, 那便错了。 瑶池金盏高悬,宝树开星光,云间白雪散落如花。 羽衣天女在雪花之中舞动, 每一片舞动的霓裳, 都会带起凌厉的劲风,光洁脚尖掠过的地面开出朵朵冰莲, 在琥珀琉璃树下折射出璀璨灵光。 昆仑风雪蕴养出她们一身灵力,也造就她们高洁风骨。 若后世那群所谓读书人笔下的七仙女原型是这样一群羽衣天女,那还真是不知所谓。 纯青淡淡想到。 平行世界虽有差异, 却也有相通之处。至少他知道, 西王母座下这一群羽衣天女,是不会如后世那些秀才们妄想那般为他们坠入凡尘。 这一场视觉盛宴结束,羽衣天女完成了今日的修行, 方才款款退下,为到访于此的客人献上瑶池珍藏。 西王母难得亲自见客, 她们自然不会有所怠慢。 “公子远道而来, 可有何见教?” 歌停舞歇,女神端坐高位,和蔼问道。 扶苏自然不会因为对方平和语气而放松心情,西王母可是掌天地刑罚的女神,她的权柄在某些时候可媲美天帝。 更何况, 现任天帝算起来还是她的后辈。 “扶苏并无甚见教,只因途经昆仑,托道长带上一程, 前来拜访西王母娘娘。” 小少年跪坐于蒲团之上,端起茶盏道。 “吾欲往蓬莱去,公子来得不巧。”西王母道。 即便如此,她闻得纯青道长带一少年前来,还是停下了驱青鸟飞往蓬莱的步伐,转而先来见一见那位公子。 “无妨,”扶苏淡定道,“得见娘娘尊颜,扶苏已心满意足。只是扶苏欲在西昆仑一游,还望娘娘应允。” 女神颔首:“既然如此,公子自便。” 她看了纯青一眼,十分干脆起身离去。 蓬莱旧友有约,不容怠慢。 她看不透这小公子,但天道并未有所警示,那便随他去。 扶苏有些意外,他原以为西王母还会再与他试探一二,毕竟他自人间来,可不是能让西王母放心的身份,没想到对方十分干脆应下了。 思来想去,应当是之前星阑所说,他转世于此间,有一部分力量反哺此间世界,这才让西王母另眼相待吧。 “盖聂师门就在西昆仑之下,公子可要现在前去?” 纯青放下酒杯,淡淡道。 “去,当然要去。” 扶苏起身,两手背在身后,笑吟吟道:“若是能得知盖先生幼时趣事,那就更好了。” 如果是父王也不知道盖先生的幼时趣事,那他回去后就有理由搪塞过去了! 抱着这样的心思,扶苏跟着纯青来到了西昆仑下,盖聂师门所在地。 只不过,却没有如他所愿,探知得盖聂幼时一二趣事。 云台之上,灰袍剑客的背影是那般高大巍峨,手中青锋剑光雪亮,映照他对面之人狼狈容颜。 扶苏稳当当踩在云台边缘的一座石峰峰顶,也不怕上面积雪若散去会导致跌落山峰。 瞧了片刻,他道:“道长,你可知盖先生的对手是何人?” 纯青凌空于上与他并肩,闻言只道:“不知,但那非人,而是精怪。” “诶——”扶苏拉长了语调,颇为好奇,“盖先生之前是说去六国一游,再探异族变化,如今回到了师门么。” 他这么说着,漆黑眸子微微眯起,隐约间可见一抹幽紫闪过。 “许是师门有要事处理。”纯青道。 底下云台的比斗并未持续很久,在盖聂一人连战七个对手后,下面终于没有人敢再上来与他一试。 待到人群散开,扶苏足尖一点,轻飘飘降到云台之上,正好落在盖聂面前。 “盖先生,好久不见。”扶苏弯了弯眸子笑道。 “扶苏?” 盖聂一惊,他知道方才云台上有人观看他的笔试,只是来人并无恶意,盖聂便没有放在心里。 原来在观看的人,是扶苏么? 不过一年半不见,扶苏的气息竟然收敛到连他都看不透的地步,这孩子,究竟是跟谁学的这些? 还有嬴政,嬴政知道扶苏身上的变化吗? 盖聂心中思绪万千,便见有人广袖翩翩,乘风而下。 “我与道长方才结束旅程,访西王母归来,恰好路过这里。” 扶苏笑眯眯道:“盖先生的事可是办完了?若是办完,不若与扶苏一道回咸阳去。” 此时此刻,扶苏的打算竟然和当年他把盖聂从榆次带回咸阳时一模一样,都是为了消弭父王可能有的怒气。 希望他这次运气一如既往的好吧。 昆仑山高风啸,雪松长青,盖聂在风声中摇了摇头。 “还未结束,公子与纯青先行返回咸阳吧。” 他确实许久未见嬴政,只是此次异族祭天大典,他不得不留在这里看顾。 异族祭天大典,在第一代三皇统治时时期就存在了。起初是为了感谢天地赐予他们生命,后来演变成异族的狂欢盛宴。 盖聂游走于人族和异族之间,本就是双方联系的纽带,此时人间一统大业已启,他少不了要与异族长老详谈一二。 师父曾说,自三皇远去,百年一度的祭天大典开始时,有不少隐居的异族长者会跋山涉水前来拜会昆仑天女,这正是他的机会。 “道长可不一定会去咸阳。” 扶苏佯作哀怨状,眼底却满是促狭笑意。 盖聂被他这般模样逗笑了,原本严肃的面容都放松许多。 纯青微微摇头,含笑道:“公子且安心,送公子返回咸阳一事,贫道还是有空的。” 何况,他也有不少事情想与扶苏详谈,这一路可都没找到时间。 原本在时空栈道时是个好机会,可那时纯青满脑子都是那个和他前辈肖似的青年,自然也就错过了。 扶苏叹了口气,“道长,你一点都不会配合我。” 纯青道:“贫道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盖聂却道:“你这般模样,倒让我想起了从前的嬴政。” “嗯?”扶苏眼睛一亮,“父王以前怎么了?” “从前嬴政与我应对赵国异族时,也会有打不过示弱的时候。”盖聂感叹了一声,语气中带着怀念,“那时嬴政点子很多,就算我们偶尔着了道,他也能很快想出法子来脱身。” 说到这里,盖聂感慨一笑:“有时候,嬴政反而比我这个从小就跟异族打交道的人更了解他们。” 他看着扶苏亮晶晶的眼神,又住了嘴。 “好了,你该回去了。”他道。 扶苏没有得到自己想知道的消息,默默撇了撇嘴。 好吧,不仅没有知道父王过去的经历,这下子连原本的打算都不能实现了。 希望父王不要生很大的气哦。 毕竟他只是离开了一个多月而已啦。 * 咸阳宫中,公主阴嫚抱着一沓文书,不紧不慢走下台阶。 再拐个弯儿就到了王兄的住处,她需要把这些整理好的文书送到那里,等待王兄回来批阅。 这些事情本来该由宫人来做,但阴嫚更习惯亲自送往王兄手中,因此这些事宜也一直是由她来做。 也不知道王兄去了哪里,半月来竟是杳无音信。 阴嫚想,若不是送胡亥与彤管回来的是王兄身边的青鸾,她怕是不会像现在这般冷静。 这般想写,她脚下速度加快,来到长公子住处前,一抬头便看到了正好落在屋顶的扶苏,还有一位略有些眼熟的年轻道长。 阴嫚只见过这位道长一面,似乎是盖先生的朋友。对于他,阴嫚只有对方是位很厉害的剑客这个印象。 可方才他与王兄虚空而来,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人吧? 还有王兄,王兄竟然也没有任何凭依,就那么轻飘飘落可下来。 阴嫚只在脑子里想了一瞬,就把那些想法全都扔开了。 “王兄——”她仰首唤道。 猛然被妹妹看到,扶苏心中略微一惊,旋即就放松下来。 迟早都是要他们知道这些事情的,现在倒也不早。 “阴嫚,王兄回来了。” 扶苏微微一笑,正要从屋顶跳下,便见宫人如潮水般涌出来,惊慌失措喊道:“公子小心!!!” “公子不要动,奴婢这就叫人搬云梯过来!” “公子怎会一人待在上面,谁带公子上去的!” 宛如鸡飞狗跳一般的骚动中,扶苏回头,发现那送他回来的道长不知何时消失无踪。 扶苏:???才说了有事情商量,这人又不见了。 他望着下面手忙脚乱的宫人们,无奈地摇了摇头,接着在宫人们惊骇的目光下纵身一跃,如同落叶般翩然降落。 “都退下吧。”扶苏淡然道。 见状,宫人只好退了出去。庭院之中,便只剩下他与阴嫚。 “王兄,这半月你到哪里去了?”阴嫚问道。 扶苏一怔,半月? 他走之前算好的时间流速,他在异世界待了三天,加上回来后在昆仑的耽搁,应该是走了一个半月才对。 若非这个时间有点长,他何必绞尽脑汁想着理由来应付父王。 “父王昨天还叫你过去,说是看你太忙给你放假,结果你人不在,他就取消了。”阴嫚见兄长目光怔然,又补了一句。 父王昨天才想起来他?那也太过份了吧,枉他以为父王会天天念着他这个好儿子呢,而且他还放弃了和老朋友叙旧的机会,匆匆赶了回来。 扶苏心中才抱怨一句,接着听到了某个词眼,顿时晴天霹雳。 他、的、假、期—— 作者有话要说:五月很忙很忙,三次元找工作好几个地方连轴考,所以只能缘更啦,非常抱歉QAQ 等作者签上工作会恢复日更哒! 第62章 魂所藏 扶苏现在的心情就是后悔, 十分后悔,非常后悔。 恨不得穿越时间把那个自己踢回咸阳。 倘若他知道离开的时间没他计算的那么长,其实还有空余让他及时回来, 那他就不会抱着反正已经晚了不如先去浪个够的心理,还悠哉悠哉去了西昆仑溜达。 他深吸一口气,保持着一贯的笑容道:“阴嫚, 把文书给我吧。” 阴嫚不明所以, 不过她来长兄这里也是为了这点,还是听话的把手中的文书递了过去。 动作之间, 她眼角余光暼了一眼那个有些眼熟的道长,踟蹰些许想要问,但终究没有开口。 扶苏捕捉到了阴嫚眼中的疑惑, 想着纯青道长是自己人, 让阴嫚知道也无妨,便道:“这是纯青道长,阴嫚唤道长便可。” 道家人? 阴嫚心中霎时转过万千思绪, 她不记得道家有出过这样丰姿卓越的年轻弟子。不过既然是兄长介绍,阴嫚便将疑惑暂时压了下去。 “阴嫚知晓。”与纯青见礼之后, 阴嫚知趣离开了。 虽然她有许多事情想要同王兄说, 但是王兄现在有客人,她的事情可以再放一放。 扶苏抱着文书不徐不疾走进了殿中,余光状似无意间暼了眼周围。伴随着他的动作,原本隐匿在这座寝殿中的气息就如同方才退出的宫人一般消失了。 他将文书放在自己桌案上,有段时间未回, 他确实累积下了不少事务。 而且他现在最要紧的应该是去见父王。 不过,现在是道长的事情比较重要。 扶苏道:“现在,道长可以说了。” 他一直知道, 纯青道长从那日他在嵯峨山中无意间弹出了《二十四镇魔曲》中的那曲《四时游》后,对他的态度就变得微妙起来。 倒也不是说纯青有问题,而是这位来自天外的道长,似乎在那时起对他有了一种……诡异的尊敬。 那尊敬并非秦宫内外的宫人朝臣对他的那样,是要更亲近一些。 就好像……就好像他嬴扶苏是纯青的长辈一般。 想到这里时,扶苏当时是狠狠一惊,旋即是怀疑自己的感觉出了错。然而思来想去,似乎也没有别的解释。 从此间天界到异界,这一路走来,纯青应当有不少疑惑。恰好,他也有一些事情想要确认。 纯青跪坐在他面前,沉默了许久,在心中斟酌了语句后,方才道:“确有一二困惑,想向公子确认。” “纯青想问,此前在那异界,最后出来的那人,公子可是相识?” 扶苏一怔,他确实有猜测纯青可能与自己前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倒是没想到,纯青开口便是这件事。 他沉吟半晌,道:“不识,只觉似我故人,非我故人。” 纯青手指一蜷,轻声道:“公子如何确认?” 扶苏道:“我曾在梦中见过他。” 纯青深深看了扶苏一眼,目光一寸寸的掠过少年五官,像是要把扶苏的样貌永久记在心中。 直到这时,道长才发觉,他从一开始看到公子扶苏时,心中那种隐隐约约的熟悉感,或许并不是来源于对方与秦王嬴政相似的长相。 这张脸,似乎在哪里有见到过。虽有差距,确实神态更像。 纯青又道:“那穿界者似乎还留有三分之二神魂在此,贫道已经知晓行踪,有一部分,却是需要公子关注。” 猝不及防的岔开话题,扶苏有些诧异。不过,他虽然想得知更多的消息,终究还是顾虑此前在戴星阑那所见所闻。 对这个转世的世界好一点吧,扶苏想。 “我知道有一部分当在……燕国太子丹身边,或许就是那个从我秦国逃走的赵高身上,但最后一部分,道长已然有头绪了?”少年道。 纯青停顿些许,道:“那日在榆次,贫道并不至于对一只小狐妖出手。” 扶苏挑眉,“哦?道长的意思是?” 纯青手腕翻转,取出一枚青翠玉环。 这玉环刻得颇为精巧,上面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流动的山水。只是表面早已支离破碎,斑驳至极,倘若不是纯青以灵力温养,恐怕它早就碎成了一片齑粉。 “此乃贫道当年在沧溟界历练时,琼华前辈随手赐予之物,有窥破真象之能。只是此物只有三次效果,贫道此前已经用掉了两次,在榆次是第三次。” 纯青说完,又补充道:“琼华前辈便是之前在沧溟秘境之中,那位赠我「三千界」与琴弦的前辈,「琼华」乃是她的尊号。” 倘若不是后来盖聂确认了那是他曾养过的狐狸,纯青后来也没有在她身上发现不对劲,只以为是那小狐狸曾与穿界者的属下接触过才沾染了些许气息,他不会到现在才与扶苏提起。 至于想起这事的契机,却是他再度返回这个世界时,那刹那玄之又玄的感觉,让他一瞬锁定了气息来源。 扶苏听到这里,指尖下意识往袖子里缩了缩。 「三千界」他是自己就有的,隐约能想起这是他过往的友人所创之物。纯青所说的「琼华」前辈,他其实如今也有所猜测。 大抵就是在异界的时候,他看到自己与「扶苏」之间因果的间隙里出现的身影。 当年诸天回溯之时,那个站在沧溟之巅,用尽全力为友人抛去本命法宝江山风月卷,披着天青鹤氅,眉目明明如月的女子。 那女子至少是友非敌。 “阿紫一直在父王那。”他道。 玄衣少年语气和表情平静如常,却只有纯青看到了他指尖泠泠寒光。 “是什么时候?”他自言自语道,“榆次?还是更早的时候?是一直在演戏,还是她自己都没有发觉?” “若是演的,她瞒不过盖先生,应当也瞒不过父王。青鸾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那阿紫应当是本性如此。” “那么,便是藏在阿紫灵魂里了。” 纯青安静地听着少年喃喃自语,起先是平淡的语气,后来就变成了笃定。 “当初的直觉,确实是对的。”扶苏最后道。 纯青眼睫颤了颤,他想起来了,当初在榆次他们几人一同商谈要事时,扶苏虽然把小狐狸抱去一起,却没让她听到一丁点儿有用的信息。 嵯峨山鬼说,是一个戴着幕篱的「人」与她交易。 阿紫化作人形,一直是戴着幕篱的。 “公子原来早有预料。”纯青道。 “谈不上什么早有预料。”扶苏平静道,“我的直觉救过我很多次。” 身为大秦长公子,扶苏真的只是因为秦王宠爱,才能一直与秦王同吃同住,就算搬了出去身边也从小就如此多的暗卫吗? 并非只是如此,只因为他所遭遇到的刺杀,在整个咸阳宫中仅仅次于秦王嬴政罢了。 秦王身有滔天气运相佑,自他长成后等闲妖魔不敢近身,公子扶苏可没有。 在他还没有防身实力那几年,他与生俱来的神奇能力与精准的直觉帮他避过了不少风险。 那日在榆次,他第一次见到阿紫时,心中便有一股违和感始终萦绕着。盖聂确认对方身份后,那股违和感变得浅淡,只是一直没有消失。 同纯青一样,他只是暂时还没有发现问题,所以才暂时按兵不动。 “道长可有法子能分开神魂?”扶苏问。 纯青迟疑了,他是剑修,擅长一力破万法,在这种精细方面委实不太擅长。 倒不是说纯青什么都不知道,他好歹走过不少世界,见多识广下也知道几个秘法。但是他无法确定能在保持原身灵魂安全的情况下,将穿界者的魂魄割离出来。 而扶苏所问的法子,自然是能在保住阿紫的前提下。 就算纯青与那小狐狸交集不深,这是也难免觉得,小狐狸实在是太倒霉了写。 扶苏拧着眉头思索,那可是父王和盖先生少年时养过的小狐狸,不能像之前对那几个搞事的妖魔一样切碎。 想到这里,扶苏就觉得当初那个白骨妖死的太干脆了。 “……贫道想起来了,其实有个法子。” 纯青眼神一亮,望着神清骨秀的少年道:“倒是贫道灯下黑,却忘了这个。” “道长?” “《二十四镇魔曲》中有一曲可行。”纯青道,“第十五阙《行香子》,贫道幼时在随友人在前辈身边听过,前辈曾提过,它可庇佑灵魂不灭。” 《二十四镇魔曲》,昔年纯青一共听过三曲—— 《四时游》是安魂,且送亡魂往生去。 《百川吟》是战曲,一曲可破万千魔。 《行香子》则是佑灵,专门用于庇佑被迫沾染恶因恶果的灵魂。 若是扶苏在动手时奏以《行香子》,未尝不能保下那倒霉的小狐狸。 扶苏听罢,只轻叹了口气。 “可我不记得。”他道,“那日奏《四时游》,只是兴之所至。” 他以前肯定会这玩意儿,毕竟有人告诉他那是他最初那一世自创的。 可是他现在几乎可以说是洗号重来,要他一下子就想起大号的精准技能委实有些困难。 难不成还是得去「三千界」问吗?说起来扶苏确实记得当初那个帖子里,有人@了据说会弹的人。 扶苏眨了眨眼,默默回想当时帖子的内容。 纯青显然没想到这一点,他愣了愣,便道:“若公子想不起来,不若贫道去寻此界世界意识,提前交付一部分任务报酬。” 毕竟,此方世界的世界意识手里可是有《镇魔曲》全本,虽然不是原本吧,但是有曲谱就行。 虽然逃出去的“钓星”是被异界的前辈解决的,但是好歹也算他与扶苏联手逼出去。 提前预支一下任务报酬,应该问题不大。 第63章 父子话 纯青只在心中斟酌片刻, 立刻就做下了决定。 想来按照此方世界意识对扶苏的关照,他若是适当提一提对方,世界意识应该不会介意他提前支取报酬。 道长本想先去燕国解决那大概率有着穿界者一部分神魂的赵高, 只是在他提及之时,却被扶苏止住了。 “道长无需马上动手。”扶苏道,“燕丹他曾答应父王会将赵高送到秦国来, 只不过似乎又出了什么问题, 这才拖到现在。” 玄衫少年微微眯起眸子,若有所指道:“许是那位太子丹有自己的想法, 又许是他委实应付不过来。” 其实,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点。之前燕丹确实也通过特殊渠道传信给了父王,将赵高的情况尽数告知。 算算时间, 父王很快就要对赵国动手了, 也不知那位知晓未来记忆的赵高有没有在其中做点什么。 “公子的意思是?”纯青挑眉道。 “还请道长先看顾一二,实在不行,就送他去见星阑, 和他自己团聚。” 扶苏笑眯眯道,这倒不是让道长再走一回时空栈道, 好送赵高真去见戴星阑。 在这个世界缓慢修复自己时, 频繁穿界行走影响不太好。 更何况戴星阑接手了那么一个神奇的世界,世界里塞了那么多神奇的存在,他要是真再把垃圾送过去,很是有些过分了。万一把人惹毛了,目前他还不确定自己恢复原身后能不能打得过对方, 还是不要去尝试这个。 因此如果这个赵高实在麻烦,还是到时候直接恁死吧。 道长走得很快。 扶苏这才看向手边的文书,思考着自己是先处理文书还是先去见父王。 他遗憾的目光在文书上流转一圈, 又望了眼窗外尚还明亮的天空,果断起身往秦王处而去。 文书每天都要处理,晚一点也没关系。父王这时候也早该知道他回来了,为了小命着想,还是去见父王吧。 秦国长公子这般想着,慢悠悠晃到了秦王殿中。 素来勤勤恳恳鲜少偷懒的秦王,秉承一贯作风头也不抬处理政务。前来通传的宫人只敢通报了一声长公子来了,就在扶苏的示意下缓缓退了出去。 “父王,孩儿回来了。” 面前的人没有动静,扶苏心中一突,悄悄走上前去,在秦王对面坐了下来,仰头又唤了一声:“父王。” 秦王仍然没有正眼看他,只是“随手”把一沓文书推到了他面前,自己继续处理手下的政务。 扶苏:“……” 行叭,是他理亏。 长公子殿下默默摊开最上边的文书,提笔给自家父王减负起来。 殿中鸦雀无声,只有门口的宫人会按时进来研墨。 父子俩在齐心协力,倒是很快将所剩无几的文书批完。扶苏落下最后一笔,起身放松了一下自己麻了的手脚。 在殿中走了一圈,扶苏开始怀念起戴星阑办公室里宽大又柔软,能蹦哒几个他的大沙发。同样是办公,人家的工作环境可要舒服多了。 就算没有沙发,有把椅子也好啊。 扶苏如此想到,然后愉快的将制作成套的桌椅加入了待办清单。 制作也不是很难,难的是如何让大臣们接受这种似乎不太“雅观”的姿势。不过仔细琢磨一下却也简单,只要他们亲身体验过了,想来也不会怀念以前跪坐到腿发麻的办公姿势。 何况他们可以私底下用嘛。 扶苏乐滋滋转到秦王面前,道:“父王父王,我想到了一个新东西!” 嬴政执笔的手一顿,旋即冷笑道:“你还知道回来?” 扶苏:“……”完犊子,父王怎么还在计较这个。 说好的他帮忙处理政务这件事情就翻篇呢? 许是崽子眼神中的控诉太强烈,秦王很是能看出对方心里想的什么,他慢条斯理归类好手下的文书,道:“谁跟你说好的,孤有开口吗?” 扶苏顿时憋屈,在他来到这里后父王确实什么都没说,是他自己狗腿地滚过去,自动开始干活了。 可那也是父王推过来的啊! “啪!” 嬴政若无其事收回手,无视捂着脑袋吃痛的扶苏,只道:“可见过盖聂?” 扶苏默默揉了揉自己的脑袋,说:“在西昆仑下见过,盖先生好似有什么事请,在与妖族打斗。” 嬴政沉吟片刻,旋即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恍然:“原来如此,也是那个时候了。” 扶苏:“???”所以又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了?父王这么清楚,盖先生轻描淡写提起的定然不是什么普通的集会。 “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啊?” 嬴政淡淡道,“孤还以为你能上天了,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扶苏:“父王怎么知道我去天庭了?” 话音一落,扶苏便看到眼前秦王神情一变,心道不好,当时让青鸾送十八和彤管回去,他是没有说自己去哪儿的。 哇哦,他只是随口说一句,结果这小子还真上天去了? 嬴政确定了心中的想法,眯着眼睛看了扶苏半晌,直把这小少年看得不自在,这才意味不明道:“可以啊嬴扶苏,你还有多少惊喜是孤不知道的。” 真行啊嬴扶苏,你走的地方都快赶上我当初和盖聂走过的了。 他的语气太过奇怪,扶苏心里有些慌。 有那样一个未知的前世,他终究还是有些不安。 “除了……我前世是个不知姓名的存在以外,应该没有了?”扶苏不确定道。 “就这?” 嬴政嗤之以鼻,他还以为这小孩会说出什么惊骇世俗的话来,或者给自己满身小辫子找个理由,结果就是这个? 他早知这世间有黄泉忘川,天庭地府,自然也能知道轮回之事。 谁没有个前世,孟婆汤一灌,奈何桥上走一遭皆是前尘尽忘。 扶苏这顶多算没忘干净,可还是他的儿子。 “有何紧张,又有何惊讶?” 秦王望进少年有些忐忑的眼底,道:“孤不论前尘,只看今生。” 管你前世是什么神仙妖怪,这辈子都是他的崽。 “知道了父王!” 再次得到父亲的肯定,扶苏激动回道。 嬴政道:“你既然上了天,有何感觉?”他都没有去过天庭,还有些小好奇呢。 扶苏老实道:“没什么感觉,也就是比人间亮堂一些。” 他是真的没有多余的想法,尽管那天宫金碧辉煌云霞连曙交相辉映,远胜过人间的王宫,可他还是觉得不过如此。 偶尔于记忆片段里窥过的妖族天庭一角,又或是后来的三十三重天宫,都足够全方位碾压这里的天庭了。 至于那些神官,原谅扶苏,他一开始是想着上去踢馆的,毕竟有纯青在打不过肯定跑的过,何况他觉得自己肯定怼得过,因此实在没有分出多余的精力去关注那些角色。 “只是那个穿界者,因为道长,死了三分之一吧。”扶苏想了想,还是没有提起他其实到了另一个世界,也见到了另一个自己。 “那个穿界者为了活命,将自己的神魂一分为三,有一部分死在天界,还有两部分在人间。纯青道长觉得,之前那个赵高是一个。” ……还有一个,可能是阿紫。 扶苏来时,未曾看见原本该在嬴政身边的三尾紫狐,心中一沉。只是他又想起父王似乎也在有意识防备她,暂时没有在现在说出来。 等想起《行香子》再说吧。 嬴政眼神微微一凝,道:“燕丹传过信来,赵高跑了。” “他真没用。”扶苏吐槽了一句,之前不是还能虚与委蛇吗? “这倒不是。”嬴政难得为这个老伙计给自家崽解释,“赵高见燕丹狼狈逃回燕国,十分生气,说去为太子殿下寻找能人异士来刺杀秦王,燕丹听后非常感动,答应了他。”并且反手将赵高行踪卖给了他。 “然后赵高向燕王告密,言说燕丹得罪孤,孤很快就会大兵推平燕国。”于是燕王对燕丹更加苛刻,连带燕国王室也不待见这位太子,燕丹现在都快崩溃了。 扶苏顿时失语,所以,燕丹和赵高,这是在互坑,端看谁技高一筹了? 旋即他又想起了一件事情。 “哦对了父王,还有件事。”他把黑白无常给他的槐树枝拿出来,送到嬴政眼前,“因为穿界者一事,我跟地府也搭上了线。这个是地府的阎君给我的槐树枝,说是遇到了可以用来联系他们。” 不过因为那个“钓星”太嚣张,导致天帝直接釜底抽薪险些毁了那具身体。后来直接去了异世界,就没有用上。 “我在阴嫚的寝殿看到了黄泉的龙爪花。” 扶苏话音一落,肉眼可见他父王的脸色黑沉下来。 “这事你先别管,孤自有主张。” 嬴政冷笑一声,他从神荼那里知道的消息并不多,这位神将看起来脾气不太好,实际上嘴巴非常紧。 只是在少时见过的其他鬼神那里得知,地府如今最高神祗闭关,十殿阎罗轮流代管,这种情况已经过去很久了。 地府这个样子,难怪被天庭压得死死的。 “秦军即将开拨,灭赵之后,还赶得上不夜天庆典。” 嬴政忽然转移了话题,道:“扶苏,想不想去见识一下?” “什么?”扶苏茫然,不夜天是什么玩意儿? “便是盖聂与你提过的庆典,其实并不只有异族,人族也会去。” 嬴政缓缓道:“‘日魂炼就华胥国,月魄将收不夜天’*,每隔百年,各族齐聚人族故土华胥国,将会有天女点燃银灯,开启一场百族盛宴。” “盖聂曾让我看过上一届‘不夜天’的留影。” 这就是在解释为什么他会知道这个了,扶苏恍然道:“父王,我们是代表人族去吗?” “自然。”嬴政沉声道。 他有为人皇之心,迟早都要去华胥国。 作者有话要说: 忙里偷闲更一章。 *“日魂炼就华胥国,月魄将收不夜天。”——《题洛阳朝元宫》元代·谭处瑞 第64章 往生云 秦王未尽之语中, 流露出他对自己的极其自信。 扶苏从不怀疑他的父王能达到那个目标,于他而言,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 若说从前的计划或许还有些急迫且不计后果, 那么当扶苏自「三千界」中得到来自异世女帝的经验,并将之交付给秦王之后,统一大计的最后一块短板也被补足了。 只是念及秦王方才提过的“人族故土华胥国”, 扶苏记得华胥是燧人氏、女娲氏、伏羲氏的出身之地, 嬴政从前也带着他看过那段记载。 可他却不知道华胥国这样的庆典。 明明是一样的内容,父王是不是也瞒了他不少? 不过扶苏自己心里一堆小秘密, 倒也不好对此多说什么。 窗外天光渐小,月轮缓缓悬挂于云间。 扶苏偏头看了看窗外,又见秦王不再多言, 行礼后便退出了大殿。 方才父子俩好生聊了一会儿, 又一同用过晚膳。说实话,扶苏对他父王和盖先生过去的经历十分好奇。 理论上来说,父王很小时就回到了秦国, 满打满算在赵国待的日子撑死十年,而盖先生出昆仑时年岁也不大, 游历到赵国和父王相识, 算来时间也不会很长。 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让他们能成为那么好的朋友呢? 扶苏心想,或许以后父王心情好了,会告诉他一些呢。 回到自己的寝殿,扶苏方才想起来, 光顾着帮父王处理文书来避开责问,却忘了他自己还有一堆事务没处理了。 扶苏叹了口气,在宫人点上明灯后, 他坐在桌案前执笔,开始处理属于他那部分的文书。 看着也不是很多,能今天做完就不要留到明天了。 说起来,阴嫚如今已经能很顺利上手帮忙了,瞧着做的还不错,之后让零露也跟上吧。零露只小了阴嫚半岁,都是自家姐妹,想来也差不到哪里去。 将闾稍微鲁莽了些,高倒是不错,小点的昆内向,荣禄没什么主见,更小的还不能完全看出来,还是再观望观望。 至于十八……日后若是安分,做个富贵闲王倒不错。 扶苏打了个哈欠,漆黑的眸子在灯火下光泽温润,连带他整个人也镀上一层暖色光晕。 “换班后就不用来了。”约莫一个时辰后,扶苏放下手中的笔,屏退了身边伺候的宫人后起身打开窗户,冲着窗外的梧桐树喊道。 “去看着十八。”嬴十八那边,父王估计观察了一段日子就放开了,扶苏却还得关注。 尽管看起来地府着实不靠谱,重生的和跨越时空的都来了,但是阴嫚重生的原因他在异界走一遭已经有了头绪,嬴十八的穿越原因却仍不清楚。 扶苏偶尔能从十八身上看到有一根金色的命运线,一端连在婴儿嫩藕般的手臂上,一端延伸到遥远的虚空之中,不知牵在何方。 这表示这个人的命运,至少有一半不在这里。 这种情况很是罕见,只不过在他没有出现异常之前,扶苏并不会把他怎样。 只是自看到那金线后,扶苏会对这个幼弟多点关注。 与暗卫说完,扶苏也没有合上窗,而是走到屏风后洗漱一番,坐回了榻上。 在他出来时,窗外梧桐枝叶在晚间清风的吹拂下飒飒响动,青鸾停在枝头梳理羽毛,月色给它披上一层薄纱,让这本就华美的神鸟显出朦胧美感。 扶苏如今手里有十三弦,回到这个世界后,他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已经到了某个临界点,若他当初转世时不是反馈给了这方世界部分力量,再多溢出一丝,他就有可能被排斥出这个正在缓慢升上评级水平的世界。 「他」转世于此,一部本力量赠予世界本源,让祂能够缓慢融合提升的同时,也给这里带来了新的生机。 同时,这也是这方世界最脆弱的时候。倘若有人蓄意打断融合的进程,对这方世界而言是一个极其严重的打击。 这里的天帝,真的是无力找到那穿界者吗? 当时扶苏是相信这一点的,他所得到的信息无一不在明里暗里提示,连纯青也是因此而来。 而当扶苏从异世界回来,见过戴星阑后,天帝的理由对他而言就站不住脚了。 恐怕这也是天帝故意示弱的表现,他再神通广大,毕竟不能立刻修复世界边缘的裂缝。有一个心怀歹意的人能从这里进来,就说明还能有别人。 后来他与西王母的动作,也验证了这一点。 天帝或许有能力对付一个穿界者,但他不清楚对方有多少底牌,只要对方往外面送出消息,恐怕到时候这个世界面临的就是更大的灾难。 早知道,外来者心有歹意,可怕的是他还有足够的实力能搅弄风云,那么他所结交的,至少会有与他相差无几之人。 拼实力一时半会儿天帝是不虚的,毕竟西王母也好昆仑天女也好,甚至是妖族的白泽又或是四灵,十几万年前的大佬可都还活着,这个世界底蕴本也不差。 怕的是会影响世界本源的自我修复么? 想清楚了来龙去脉,扶苏不由得叹了口气。 如此筹谋,皆是为了所处故乡。 如果「他」没有因为「嬴扶苏」转世而来,这方世界要如何补足当年被强行拔高的等级? 罢了,试想的情况如今已然不会出现,多思无益。 扶苏躺在在榻上半晌,只觉毫无睡意。他盯着床顶眨了眨眼,抬手一晃,指尖转出一方琉璃光屏。 实在无聊,刷刷三千界也好哦。 扶苏想起纯青道长说过的话,又记起当时他在「隔世夜话」发的帖子里,似乎有谁说过,有一个会《二十四镇魔曲》。 诶,要是找到这个人接触一下,说不定他就想起来了呢。 反正他也睡不着,扶苏兴致勃勃点开「隔世夜话」的搜索栏。 当然不是搜《镇魔曲》,之前那个帖子的下场告诉扶苏,在「三千界」没有解封与之相关的信息之前,即使是现在的他也不要去挑战定好的规则。 他虽然不会被封号,但是别人会,次数多了很容易被当做钓鱼的。他以后要是有问题,人家都认得他名称,不会进他帖子答疑了。 扶苏记得当时那个人@的名称——「向忘夜」。 搜索栏屏幕下了一场金光闪闪的银杏雨,接着跳出十来个帖子。 扶苏本着先看一看这个人如何的想法,点进了第一个帖子。 「【求助,友人日前往异世一游,带回一个孩子,可留否?】 —如题,那个孩子是异世界竹马的,那边的友人死去多年,友人之妻把孩子托付给了他。请问如果我们把他留下来的话,会引起时空问题吗? #1L向忘夜 —哇塞,还能这么搞?自己养平行世界自己的娃?听起来有点心动,这不就等于无痛当妈,老娘当年怎么没想到这个好主意。 #2L启圣女帝 —前辈倒也不必如此,不过我觉得确实是个好办法,朕正发愁继承人呢。 #3L大明和泽 —您二位别玩儿了,我真的很愁。也上承天台问过,但我们这边的世界意识支支吾吾的,也不知是何情况。 #4L向忘夜 —……原本还想说说我的想法,原来是个能跟世界意识对话的大佬?失敬失敬,我就不自取其辱了。 #5L外派天师 —这位前辈稍等! #6L向忘夜 —没用的,朕之前就告诉你,这种情况得问师尊,他才是最清楚的。 #7L大明和泽 —若是能联系上师父,我与友人又何必发愁。师姐您怕是忘了,连师祖现在都找不到师父。 #8L向忘夜 —觉得不明觉厉怎么回事,楼主和楼上上看起来好神秘的样子。 #9L西幻一根草 —什么样的师门能在「三千界」撞上啊,楼主你师父专门收气运之子吗? #10L地府跑腿的 —倒也不是,师父平素喜欢捡小孩。嗯,喜欢内外长得好看的。 #11L无垢公子 —你这自夸也太明显了。 #12L君不见 —我道是谁,原来是他家几个小家伙。难得遇上,我便多说几句。那个孩子若是那方世界的天命之子,就会有些麻烦。你若想留他下来,让你们那边的世界意识同另一边交涉,交涉好后,等那孩子长大回去履行应有职责,定时回去一趟,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13L琼华 —真的吗?谢谢前辈,我这就去试试! #14L向忘夜 ……」 看完帖子,扶苏觉得,或许他等纯青回来更靠谱。 从这个帖子里来看,这位「向忘夜」也不是什么好忽悠的角色。 天命之子和气运之子的区别,扶苏从戴星阑那里还是能搞清楚。 一段时间内,身具气运的气运之子可以有很多个,举世界之力孕育的天命之子却只会有一个,通常这样的存在都是天道寄予厚望,世界气运所钟,要担起特定责任的。 虽然对方一口一个前辈,措辞看起来也十分有礼,然而就冲他要截下一个世界的天命之子,最后竟然还成功并且全身而退就可知,对方的算计相当厉害。 换到他现在这个世界,约等于在父王小时候就把父王拐去别的世界啊! 这样的人,没有足够的理由是打不动的。 他当时弹奏《四时游》就是随心而动,指不定到了那时,也能随心奏出《行香子》。 毕竟都被告知了,那镇魔曲的原作就是他本人。尽管是前——不知道第几世的本人,没道理别人都学会了,他这个原作者反而不会用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童节标题和这童内容其实没关系。本来我想着前天暂时考完可以更一童,但是嗯,这两天都没有缓过来,然后这一章思绪也挺乱的。 离开长沙的路上看到湘江水奔流不息,更加止不住眼泪。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第65章 梦回还 这是一片广袤的天地, 山林与平原模糊了边界,草木肆意生长,鸟兽奔走腾飞。 平原之上, 还残留着远古时代的城池。它们伫立在原上,静静望着这片沉寂的天地。 朦胧月夜,灯彩深深。此时, 百年一度的盛典在日月交织的华光中开启。 散发着邈远气息的祭坛上, 皮毛皎洁的白狐迈着优雅的步伐缓缓走到镌刻的阵法节点,伴随着它的动作, 身后九尾摇动出奇特的韵律感。 明月亘古苍凉,照亮祭坛上仰首舒展身姿的九尾白狐,也照出下方形态各异的百族。 在白狐落下最后一个节点后, 祭坛猛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强光, 刺得人睁不开眼。 然而在场人族寥寥无几,更多的是那些在阵法笼罩中再不能维持人形,彻底现出原身模样的妖鬼之流, 它们以原身拍打着锣鼓,嘴里吟唱出远古传承的歌谣。 白狐本在那歌谣中凌空起舞, 狐尾灵动而神秘。 这是一场奉给山川日月的祭祀。 忽而白狐落入祭坛中央, 九条蓬松的尾巴在空中展开。仰首望月的同时,下方歌谣乐声骤止。 千乘万骑,金车羽盖,自明月而来。 銮驾里的神祗抬手撩开珠帘一角,露出的半张面容无悲无喜。 天光骤亮。 火树照星桥, 银花开铁索。缛彩遥遥分地,繁光缀于远天。 仿佛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在金车銮驾掠过百族祭坛之上时, 场上爆发出各式各样的狂啸。 啸声汇成巨浪,震得在场人族几欲癫狂。 盖聂捂着耳朵,只觉得自己连灵魂都要在这山呼声中碎裂。 他身形正是摇摇欲坠之时,一只手从后面伸来,一把拽住他后衣领,将他拉到一片藤蔓深处,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落下的枝丫上抄起一把金色的繁花,分别塞到他耳朵里。 那种令人精神崩溃的声音顿时消失在他耳中。 盖聂抬头,看到一张额头生着小角的脸,在灯火照耀下分外狰狞,恍惚间就像是地府拘魂的鬼差。 乍一看十分吓人,然而盖聂毕竟非普通幼儿,定睛一看便知那是一张面具。 “你怎么不给耳朵里塞上金锁,面具也忘了?” 面具后传来有些沉闷的声音,语气有着疑惑。 “……阿政?” 盖聂迟疑道。 “你怎么了?” 小孩把犹如巫神的面具掀开一半,露出盖聂熟悉的面孔。 年幼的赵政抿着唇,定定望着他,凤眼中流露出细微的焦急。 “我无事。”盖聂摇摇头,手下意识往后腰一处伸去,果然触摸到了记忆里熟悉的冰凉物件。 那是一张与同伴头上戴着的相差无几的面具。 他把面具戴上,拍拍同伴的肩膀示意自己无事。 “你不用担心,我只是一时不察忘了。” 赵政肉眼可见松了口气,旋即他扬起头,别别扭扭道:“金锁花可以屏蔽他们的叫声,这还是你告诉我的,你怎么能忘了,万一出什么事,我可不想带着一个白痴逃走。” 盖聂眨了眨眼,总觉得这话有些耳熟。 “不会的,我们一定能一起回去。”他的口吻十分笃定,好似胸有成竹。 而事实上,他们已经在这片奇异的天地待了很久。 见同伴如此,赵政轻哼了一声,道:“这里外面都是雾,辨认方向都很难,靠我们俩走?” 盖聂眨了眨眼,他回头看向不远处的祭坛,那里已经是百族的狂欢。 其实并无异族在意这里有人族,而且就算被发现也不会有大妖来为难他们。 只因这里本就是人族王都,华胥故土。 而此时,是华胥百年一次的不夜天盛典。 盖聂回头,看到那金车銮驾在钟声中落到祭坛之上,而百族俯首叩拜。 銮驾里缓缓走出一位衣带飘飞的青衫女郎,擎一盏银灯,落在祭坛中央。 那女郎出现的一瞬间,这方天地好似凝固了。她赤脚站在祭坛上,月光与灯火都落在她周身,却不敢触碰她眉梢。 ......有点不对。 盖聂思索,他当年,有见过这样一位天女吗? 万籁俱寂,女郎似乎察觉到有人在观察,微微侧过头来。 盖聂忽然心跳如擂鼓,在即将与她目光触碰之时,耳边传来一声巨响。 他从梦中惊醒。 盖聂猛然坐起身来,脑子尚还有些混沌。 他微微晃了晃头,长发披散在腰间,额前几缕发丝落下,挡住了他的视线。 盖聂偏过头,半开的窗边闪烁着莹莹雪花,而窗外是他从小看到大的,西昆仑千万年不变的风雪与孤月。 怎么会梦到那么久远之前的事呢? 盖聂迟钝想到。 若非他回到西昆仑后,有师父解开了他身上的术法,恐怕他也会如当年的嬴政一般,在离开华胥后忘记那里的一切。 千百年前在华胥举行的那场不夜天盛典,火树银花之下,少年与少年初见。 时隔太久,盖聂已经不记得自己和嬴政怎么误入了千百年前,最后又是怎么被送回来的。 但盖聂记得,那才是他与嬴政最初相识的地方。 而后在赵国王都,于嬴政来说是初次见面,于他而言却是一场意料之外的惊喜重逢。 盖聂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提着他的剑走了出去。 或许是这一届盛典即将开始,他在和那些出身异族的朋友们切磋时想到了当年之事,于是日有所思,在夜里梦回当年。 他提剑站在屋前空地上,身体遵循记忆舞动。昆仑之巅风雪肆虐,有剑光雪亮,映照青年容颜。 不夜天即将开始,在这百族齐聚的盛典之前,鲜少有人会动歪心思。 但这不是绝对的。 那位穿界者的到来确实让百族之中起了波澜,可若他们原本就没有别的心思,哪怕穿界者再怎么舌灿莲花也未必有作用。 就如同几年之前,那个死在扶苏手中的白骨妖。 这次盛典,嬴政必然会来参加,这也是自千年之前那次后,人族的君主第一次出现在华胥故土之上。 师父曾暗示过他,此次不夜天,闭关多年的昆仑天女或许也会出现。 这对嬴政而言,是一个极大的机遇。 盖聂的师门本就是为了维持双方平衡才存在的,每一代继承者行走在人族与异族之间,早已将处理这些事情的方法刻在心底。 正常来说,他们师门是不能偏向某一方的,似盖聂这般与人君交好的并不多。 而他师门中除却人族,也有异族,因此继承者这些年疑似“打压”异族的行为,在门中未尝没有异议。只是此时人族势微,盖聂的举动也就显得符合门规了。 人族与异族共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至少在盟约有效期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在没有一劳永逸的方法出现之前,还是要重启盟约才是。 * 自纯青离去后,扶苏的日子恢复了原本的轨迹——指鞭策一干人类幼崽跟随工作狂亲爹的脚步,做一个对大秦发光发热的工具人。 而自从盖聂离开后,一些原本是盖聂在做的事情,也一并被秦王交到了扶苏手上。 正如此时他在书房,拆开了蒙恬送来的信。 这封信原本放在秦王的案头,但秦王在看到表面某处标记后,相当利索地甩给了长子。 彼时扶苏正在处理他离去许久后昭华学宫积压的事务,父王分配的任务一来,他干脆将它们甩给了阴嫚、将闾以及高。 身边的侍从对长公子的某些行为不是没有疑惑的,对他们而言,长公子是秦国搞未来的君主,纵然他可能是为了将来才拉拢兄弟姊妹,可像这样完全放权也太过了些。 疑惑归疑惑,他们身为侍从,也不敢多言。 扶苏倒是感觉良好,一来他父王此时春秋盛鼎,精力旺盛至极,前头有个目标在,父王一时半会儿是不会翻车的,也就轮不到他来顶岗。二来嘛......那就是扶苏自己思考的问题了。 自异世界回来后,扶苏心中总有一种紧迫感,催促着他加快计划进程。 就好像,他可能无法在这个世界留到最后。 既然有这个可能,那么提前给父王培养几个能干的帮手也不错。 毕竟上辈子的“扶苏”是真的凄凄惨惨戚戚,秦朝君臣的下场都不怎样。尽管这辈子胡亥那个傻逼被一抹异世魂魄顶了,但也不能放松警惕。 轻薄的信纸打开,扶苏一行行看过去,旋即轻轻叹了口气。 信中只写北方异象频生,当地的军民都受到了不同的影响。虽未明言,但以蒙恬的性子,这样的信已经等同于求救了。 他敢担保,其他世界的王朝都没有他们这边如此辛酸。 这才回咸阳多久啊,又得出门了。 扶苏把信件放到一边,摊开一张空白的纸写起回信来。 不过半炷香,他便收好回信,抬头喊了一句“青鸾”。 鸾鸟拍打着翅膀,轻盈地落到他面前。 扶苏摸了摸青鸾微微低下的头,道:“劳烦你走一趟了,把这封信送到蒙恬将军手中。” 青鸾一声轻吟,任由扶苏将信件绑到它的腿部。 “秦灭赵、不夜天、华胥国......”扶苏望着飞离秦宫的鸾鸟喃喃,“风雨欲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工作那边已经在走流程了,接下来会慢慢更新,文不会坑哒! 就是恢复日更还要一段日子QAQ,社畜的卑微.jpg 第66章 不尽木 蒙将军亲启: 闻北方生异草, 有祝融之能,祸及百姓。将军信中详略所述,似吾昔日所见之物, 其名为“不尽木”,昼夜火燃,曝风不猛, 猛雨不灭*。 不尽木常生于荒外火山, 此番于将军驻扎之处出现,恐有异变起。吾遣青鸾先行一探, 还请将军留意周围。 若此木异样得以解决,或有益于当地。” 青鸾落在半截梧桐树枝上,优雅地舒展着身姿, 华美的尾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蒙恬目光从书信转移到这绮丽神鸟身上, 微微松了口气。 青鸾定定看了他一眼,旋即伸展翅膀从窗外飞出,而它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印在了蒙恬脑海中。 蒙恬还来不及惊讶于这等神异之事, 那鸟儿已经在窗外消失了踪迹。 “公子信里这么说,可见他将亲来处理此事。”这位素来心思缜密的将军思考半晌, 唤来心腹仔细吩咐了些事务下去, 这才换了身布衣,低调地离开了营地。 他穿过长街,看到街上稀稀落落几个百姓,皆是满面愁苦。除此之外,身上还带着被火焰灼烧的痕迹。 蒙恬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他匆忙之下换上的布衣虽是旧衣, 却也足够整洁和完整,远胜过他这一路所见过的百姓的穿着。 而这已经是这片地域相对来说富裕的地方了。 更何况,不久前那天降灾祸, 更是逼得百姓难以谋生。 长公子所提的“不尽木”,需尽快解决才行,否则百姓再想出门,也是有心无力。 一炷香后,他来到了青鸾交代的地点。 这曾经是一片平坦的荒原,而今却被燃烧着火焰的巨木占据。放眼望去,一片熊熊烈火。 ——是不尽木生长最凶残的地方。 诡异的是,那火焰看起来再大,也没有半点烟尘生出。 “一个月前,此处一夜之间平地生林,可自燃,每日往四周飞射枝条。枝条上带火,无论用什么法子都无法扑灭它。” 蒙恬抬头,看着半空中已经恢复了原本模样,比之前要大上好几倍的华彩神鸟,沉声道:“这火树射程可达百里,逼得周边百姓不得不退避而居。若神鸟相助,蒙恬感激不尽。” 他心有疑惑,递到咸阳的公文中,涉及神鬼之事的此前一直是秦王亲自处理,后来也很快解决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这些公文被转递到了长公子扶苏手上,而政务相关的有一部分,却能看到除了秦王与长公子外,另一个人的笔迹。 那笔迹尚还有些稚嫩,但能看得出有下功夫练过,是相当端正的隶书。 ——在当年秦王从牢里捞出程邈后,为了方便行事,秦国官方的文书也逐步向程邈所创的隶书过渡,表现出来就是他们通信时都会尽量选用更方便的隶书。 蒙恬第一次看到秦王与长公子之外的批复笔迹,心中不可谓不震惊,但为臣者,终究不能揣测王的想法。 而今,秦王似乎已经决定了两者的方向。 蒙恬不敢细想,只把隐约冒出来的某种想法按了回去。 蒙家在秦国经营多年,世代忠于秦王,不管之后是什么情况,在秦王没有表露意愿之前,他都不能涉及此事。 青鸾倨傲地飞在空中,与天空同色的瞳仁映出下方成片燃烧的不尽木。 这东西常生南荒,伴火山而长,无论从哪里看,都不可能出现在秦国北部的土地上。 神鸟仰首长鸣,而后朝着下方呼出一大片银白水浪。 水浪幻影自青鸾扬起的尾羽而起,仿佛自蓬莱海岸而来的滔天巨浪呼啸着吞没了下方熊熊燃烧着的火焰林。 与青鸾同色的灵光在水浪上蔓开,蒙恬清晰看见那无论如何也扑不灭的怪火在灵光与水浪覆盖之后缓缓熄灭,四周都传来寒凉的气息。 火焰熄灭之后,留下大片大片枝干宽大粗犷的不尽木,若不看那光秃秃的树枝,竟像是完全没有被火灼烧过的样子。 蒙恬心生喜意,这解决效率竟是比往前碰上这种事时还要高,他正要上前感谢青鸾,却见青鸾身躯往下一压,朝着不尽木下丛生的小草啄去。 那小草上开着黄白色的花,并不成朵,稀稀拉拉点缀在草丛中。 蒙恬顿时心生寒意—— 方才这里,不尽木生长的地方,可没有一丁点别的草木! 那这不知名的小草,又是什么玩意儿? 青鸾轻轻碰了碰那草丛,嫌弃似的往后飞了飞,旋即化作一开始送信来的大小,风一般掠过蒙恬身边。 “蒙将军。” 蒙恬正在思索时,忽闻身后一道轻唤。 他猛地回头,正见少年玄衣广袖,长身而立。 “...长公子?”蒙恬不可置信,长公子扶苏,不是还在咸阳么? “我遣青鸾先行来解决不尽木时已出咸阳,只是寻幕后人至此。” 扶苏简单解释了一下来由,又拍了拍青鸾的头,对这能干的鸟儿表示赞许,旋即沉声道:“将军,你且先回营地,命人拔除这胡蔓草。” “什么?” “胡蔓草有剧毒,若有人误食,数日将死,在这之前,可用白鹅、白鸭血解毒。” 蒙恬顿时回神,声音铿锵有力:“是,公子,蒙恬这就去!” 罢了罢了,大王都说这种事要么听盖先生要么听长公子的,眼下还是人命重要。 待到蒙恬火速离去后,扶苏这才缓步走到不尽木下。 鼻翼微动,轻轻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某种气息,冷笑一声,“真是胆大包天。” 他长袖一挥,一团被琴弦困住的“人”滚落到了不尽木下,胡蔓草间。 那团东西有人形,也有眼鼻口臂,却无双脚,头上缠绕着一条色泽幽艳的布带。 更诡异的时,它的身上分布着大大小小无数片鲜红的枫叶印记,乍一看去,像是被血染红的。 它身上的气息,与不尽木下某个地方散发的气息很是相似。 扶苏居高临下望着这团瑟瑟发抖的东西,道:“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见对方只是蜷缩在胡蔓草间,扶苏也不在意。他再往前走了两步,那被青鸾扑灭的火焰又从不尽木上燃起,一下子连绵成片,险些灼烧到了扶苏的衣袖。 青鸾愤怒地长鸣,它感觉自己被这东西挑衅到了,正要凌空给它们点颜色瞧瞧时,被扶苏按了下来。 “这不怪你。” 扶苏仰头望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叹了口气。 “敬酒不吃吃罚酒。” 广袖下的手掌间凝出一团灵光,旋即扶苏抬手,灵光拉成一柄狭长的剑,重重往下一劈—— 迅疾的剑光胜过燃烧的火焰,将不尽木林一分唯二,地面被劈成两半,露出其下深红色的茧。 那茧只有成人的脑袋大,从里到外都透着森森血光,其上的细丝根根分明,每一根都连着一株不尽木。 扶苏冷冷地望着这血茧,再一剑将其劈开。而这时,那原本瘫在地上半死不活的人形生物疯狂地滚过来,欲以身躯挡住雷霆剑光。 只是它的动作实在是太慢,在它爬动之时,那血茧已经被劈成两半,从里面流出殷红的液体,以及一枚拳头大小的眼珠。 那眼珠似乎是从谁的头上硬生生挖下来的,也不知过了多久,竟还是如主人生前一般炯亮,带着上古莽荒之气。 它出现的一瞬间,青鸾像是被刺激到一般如利箭飞入云霄,身躯遮天蔽日,连清鸣声也带着极大的恐惧。 青鸾本想直接逃离,却顾忌扶苏还在下面,于是在云层的遮掩下探出头来,哀哀叫唤着扶苏离开。 “不必担心。”扶苏传音给青鸾道,“你先走吧。” 青鸾再三呼唤,见扶苏仍然不动,只好展翅离开。它虽为五凤之一,天生清气,乃煞气克星,可下面的眼珠中蕴含的煞气,竟让青鸾感受到了灭顶般的恐惧。 “我的剑虽不及他,却也有些火候。”扶苏步步走到裂开的地下,灵光凝成的长剑挑起那颗栩栩如生的眼珠,令它端正定在剑尖上,在逐渐熄灭的火焰下细细观赏——血茧破坏,缠绕在不尽木下的细丝也就没了作用,那诡异的火焰便开始小了。 “好厉害的煞气。”扶苏夸奖道。有了这颗眼珠,他或许能去东昆仑,请见千年不出的昆仑天女。 身后被琴弦困住的生物匍匐着过来,嘴里发出“呜呜”哀鸣,眼中满是绝望,仿佛扶苏破坏了他一生的信仰。 “这么真情实感,当初剜出你主人的眼睛时,怎么不见你有手下留情?” 穿透眼珠的长剑重新化为灵光,将它包裹成一个光球浮在空中。扶苏将其收入掌中,这才重新回望这已然失去支柱的人形生物。 “不尽木逼人族闭门不出,胡蔓草酸甜可食,若到将饿死的地步,人族自然会选择食用它,到时皆成黄土。” 不尽木、胡蔓草,都不是人间的东西,真亏它们千方百计搬过来。 “若无人发现,那么从秦地开始,人间将现地府之貌。” 扶苏低头,慢条斯理道:“听说,以生灵血气精魄复活神灵的秘法,很是被某些族群相信。” “你说是吗,枫子鬼?” “嗷——” 枫鬼仰首长啸,就这着被捆绑的姿势朝扶苏狠狠撞了过来。 扶苏毫不犹豫一脚踹了过去。 “真是可笑,你主子生前何等骁勇,纵然战败也是堂堂正正,死后也被称为‘兵主’。” 少年眸光冷然,显然很是生气。 “说那位是你主子都高抬你们了,不过是借着他首级而生出来的枫林之鬼,竟敢打这种主意来亵渎英魂。” 扶苏嘲讽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肖想蚩尤精魂?”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个月一直在到处跑考试,但是我考上啦! 最近一直在跑手续,今天更新好晩对不起大家!我会尽量这个月日更完结哒! 如有错字请评论区指出,明天起来改! * "荒夕火山,其中生不尽之木,昼夜火燃,得曝风不猛,猛雨不灭。"《神异经》。 *胡蔓草,《太平广记》。 两个都有魔改。 第67章 见南荒 兜兜转转, 竟还是到了赵国。 扶苏披着一件漆黑的斗篷,站在赵国的边界感慨。 自青鸾飞走后,扶苏与秦王打了个招呼, 也离开了咸阳。 蒙恬信中提及的不尽木根本不是中原的东西,它生在南荒火山边,并且并不会如蒙恬说的那般自燃不熄, 也不会无论如何用水都浇不灭, 枝条更不会点火射出。 这得是用了别的什么法子才让它产生异变。 扶苏仔细问过送信来的信使当地情况,出咸阳后, 立刻去了南荒。 ——说句会让辛辛苦苦修炼的天帝撞墙的话,他此刻已经处于这个世界的巅峰境界。想去哪里,无非一念间。 只是想想到这个世界的悲催情况, 扶苏一般不会轻易挑战天道的承受能力。 南荒少有人族定居, 更多的是妖族等盘旋于此。 或许千百年后它将与人间隔开,但现在这妖族的地盘,确实与狭义上的人间接壤。 扶苏踏入南荒境内, 只觉周围温度都往上提了几分。 他心知这是因为南荒深处的火山,传闻里面有四灵之一的朱雀镇守, 因此境内比人间炎热不少。 这也是南荒少有人族的原因, 过高的温度不适合人族生存,对妖族却没影响。 再加上附带的各种奇形怪状的动植物,这里于普通人而言,与鬼域无差。 扶苏走了几步,对上下四方投来的窥视视线很是不悦。 此时, 前方出现一只大如猛虎的生物。生四足,有首尾,但腰身细长, 尾部有倒刺高高立起。 像是放大了十几倍的蝎子。 这妖物见扶苏孤身一人,闪烁着幽光的獠牙上下一碰,就朝扶苏袭来。 扶苏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竟是直直朝着那妖物而去,与其擦身而过。 身后的妖物安静地四分五裂,扶苏叹了口气。 这里还是太热了些。 思及自己是来调查的,他抬头往视线最灼热的地方淡淡看了一眼,旋即消失在南荒边缘。 待扶苏离去,空中传来一声闷哼,空间扭曲成漩涡状,从里面跌出一只三翼鸟,蜷在地上打滚。 不是说人族皆柔弱,难以与异族抗衡吗?刚刚这个根本就不弱啊!那只芥蝎可有三千年修为呢。 三翼鸟躺尸了半天,哼哼唧唧安慰着自己——虽然失去了美味的小点心,但是它得到了自己的命。和愚蠢的芥蝎相比,还是很划算的。 扶苏一步千里,无视深处的瘴气与结界,轻巧地站在火山下。 此时他的眼前,是片片枝干崎岖的不尽木。 山头偶有火星洒出,点点掉落下来,正好被山下连绵的不尽木尽数接住。 于是呈现在扶苏眼中的不尽木,每一住都盛放着悦动的火花。 正如扶苏印象中一样,燃烧的不尽木没有烟尘,也不会留下灰烬。若要火灭,只消一瓢水。 可以说,它相当适合作为柴火使用。 扶苏目光在离他最近的那棵大木上扫了眼,他知道这里面有火鼠,重达百斤,身上的绒毛能搓成线,可用于织布。 如果没有蒙恬提到的那边的异常,扶苏其实有想过拿不尽木中的火鼠毛暂时替代「三千界」中提到的棉花。 不过,就算有也无妨,把搞事的源头解决就好了。 扶苏微微一笑,开口道:“朱雀何在?” 他的声音十分轻柔,是正常说话的声音,然而这一片的火山与林木,都在其的笼罩之下。 某种玄之又玄的气息在风林火山之间流淌,地面微微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下面苏醒。 南荒深处骤然传来如群山般厚重的威压,那是来自上古神兽的威压,带着暴戾而炽烈的莽荒之气。 霎时草叠木折,鸟落兽伏,整个南荒都在这股气息下颤抖。 “朱雀在干什么?!发火也不要拿我们出去啊!” “是谁叫醒了朱雀,老子跟他没完!” “朱雀就没睡死好吗?!他要是睡死了怎么还能叫唤我们去给他觅食?!” “上次不是搬了三万株不尽木给他了吗!” “三万只火鼠够他塞牙缝吗?!” “当然够!等下,该不会是谁昧下了吧?!” “很有可能,上次抢着要来搬树的是哪家?” “谁会记得啊!上次都是一百年前了!” “这才安生了一百年,他不会一气之下把我们都烤了吧?” “朱雀啊朱雀,你可千万不要出来。” 外面的鸡飞狗跳扶苏一概不知,他此时正站在火山下,面对山体上睁开的一只巨大的眼眸。 那眼眸呈金红色,乍一看流动着波光,仔细一瞧,却更像是咆哮的岩浆。眼睫也是金红色,灼热而炽烈,足以摄去人的呼吸。 站在这眼眸前的扶苏,正如皑皑高峰下渺小的草芥,对比十分明显。 然而扶苏毕竟不是草芥,也不会被这上古神兽的一只眼眸吓到。 他只是抬手拉下斗篷帽子,鸦羽般长发倾泄而下,眸光明亮,神情淡漠。 “朱雀,”他说,“你没发现你的口粮,突然消失了不少吗?” 这个问题听起来很没头脑,但扶苏记得,以前在秦宫藏室里的典籍有见过记载。 四灵之一的朱雀喜食火鼠,还龟毛得很,指定了是不尽木中生出的。 朱雀镇于南荒火山,山下的不尽木就是南荒众妖的上供,保佑这祖宗吃好喝足睡大觉,最好不要醒来。 否则南荒这么大,倒也不至于只有这里有不尽木。 秦地北方的气候并不适合不尽木生长,悄无声息出现一大片,只可能是从这里搬走的。 所以说直接问朱雀是最简单的方法。 朱雀金红色的眼睫颤了颤,虽一言不发,扶苏却觉得自己看到了几分奇异的……愤怒? 或许是出于竟有人敢抢他口粮的愤怒,又或许是眼前少年笑吟吟的面庞让他有些发怵,朱雀神识一扫,便发现山下的不对劲。 「涿鹿,枫鬼。」 两个字眼直接印入扶苏脑海,他立刻就想到了涿鹿曾经发生过什么。 “有人想要复活蚩尤?”扶苏喃喃道。 当年涿鹿之战,炎黄联盟败蚩尤。蚩尤被斩首后,头颅留在了战场上,身躯与精魂绝大部分消散于天地。 莫不是有谁打起了头颅主意? 正在他思索时,眼前忽然一花,那金红色的眼眸从山体褪去,旋即朱雀庞大而流丽的身躯自火山口越出,霎时遮天蔽日。 “清理门户也要等客人离开吧?” 扶苏“啧”了一声,不打算看接下来的开门打狗。 他转身一步踏出南荒,站到了人族的土地上。 此时距他离开咸阳,也不过一炷香时间。 本着速战速决的想法,扶苏来到了赵国。 前方正在与秦军交战的赵军,大概做梦都想不到,敌国的长公子竟会在战事胶着之时深入赵国腹地吧。 涿鹿故地,昔年蚩尤兵败之处。 他的首级遗落于此,化作一片枫林,如血似火。 而当初的行刑者将蚩尤身上的桎梏一并丢弃于涿鹿山野,沾染了蚩尤血的桎梏同样衍生出一片看似相差无几的枫林。 也正是这样一片落于血枫林外围的枫树,借蚩尤之血,在漫长的岁月中逐渐生出了灵智,化出一个个与人族外貌相似的枫鬼。 按照正常情况,借由蚩尤血而出的有灵智的枫鬼,应该是最坚定守护蚩尤遗地的存在。 在见到这里的枫鬼之前,扶苏本是这么想的。 而现在,扶苏站在枫林前的山中,嘴角微微抽搐,几乎要绷不住表情。 他面前有了二十来只拦路者。 对的,就是“只”。 这是蚩尤的葬身之地,有除了枫鬼之外的守护者是在扶苏的预料之中。 毕竟,这可是被无数大能畏惧的兵主。哪怕身死数万年,“蚩尤”之名依旧让他曾经的敌人闻风丧胆。 但扶苏未曾料到,守护者会是二十来只圆滚滚的……大熊? 这些大熊周身黑白两色,在青碧的竹林间分外显眼。 它们从山路两边的竹林子一只接一只滚下来,黑白相间的皮毛沾染了灰尘,胖乎乎的身躯在地上滚了半天才坐起。 竟还有不少只怀里抱着竹笋在啃,顶着对黑眼圈满是无辜地看着扶苏。 若不是眼睛部分好歹有神采,一时竟难以分出眼睛在黑眼圈的哪个位置。 无论怎么看,这大毛团给人感觉也是……憨憨。 扶苏:“……这玩意儿,就是当年蚩尤心爱的坐骑,食铁兽?” 他的声音都在抖,此时此刻,他不由得怀疑起曾看到的古籍。 古籍记载,蚩尤骁勇善战,勇猛非凡,被后人赞颂为“战争之神”。 他一人就能带领九黎部落对战炎黄联盟,并且在这样的情况下不落下风。 可以说是终极一打二,还抗了很久才战败。 扶苏以为,这样的上古枭雄该是有着不可一世的气概,与他的坐骑一起百战百胜,震慑八方。 而现在,扶苏给蚩尤建立的勇猛形象在这一堆黑白团子面前摇摇欲坠。 扶苏盯着慢慢滚到他脚边的毛团子,语气分外沉重—— “坐骑长这样,活该蚩尤你输。” 作者有话要说: 好险好险,赶上了 第68章 淮阴城 尽管这些食铁兽看起来憨憨, 但扶苏在对方的毛绒攻击中还是镇定下来,告诉自己这些小家伙的战力还是很强的。 至少它真的是熊不是猫。 “你们要拦我吗?” 扶苏蹲下身来,伸手摸了摸脚边那只蹭来蹭去的毛团子, 轻声问道。 毛团子抬起头,认真地看了他一眼。一人一熊对视的场面,瞧着有些诡异。 须臾, 扶苏脑海里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我们放你过去, 但你要把他还给女魃。” 听完之后,扶苏凤眼弯弯, 从容道:“好。” 他起身之时,毛团子们正好排成两行,空出中间山谷小道, 正好能容纳他一人通过。 齐刷刷站直的黑白团子看起来有些喜感, 但它们望过来的眼神,却犹如人族般炽烈。 扶苏心中忽而有种莫名的冲动,他抬起方才那只抚过食铁兽的手, 举到眼前看了一眼。 掌心之中,隐约略过青色莲华。 最受万物众生喜爱的并不是他这样的监督者, 而是与天地同生的青莲。 莫名的想法如同鸿泥雪爪, 在扶苏心中留下痕迹。 “我总会见到你的。”扶苏望着掌心的青莲光影,自言自语道。 半晌,他长袖一甩,踏入了山谷之中。 那里面,有大片大片如血似火的枫林。 那本就是以先神之血浇灌, 在他的头颅上生长的灿烈之红。 而扶苏也终于在此得知了缘由。 曾有人来过这片山谷,告知守卫枫林的枫鬼:只要以生灵血气精魄为祭,就能唤回数万年前战死的蚩尤精魂。 而有了蚩尤精魂的枫鬼, 将会跟随自己的主人走出这片困了它们上万年的死地。 有一部分枫鬼迫切想要摆脱如今的境遇,毫不犹豫尝试那人给的方法。 第一个被枫鬼选作祭品的地点,其实不是秦国,而是距南荒最近的楚地。 楚地乃三苗故里,昔年蚩尤身死,九黎部落南败,于楚地休养生息。 延续九黎传统,楚人好巫,祭祀之风盛行。而枫鬼身带蚩尤血气,天然受到楚地巫者的亲近。 于是外貌最接近人族的枫鬼带着同类挖出的蚩尤目,以及大批从南荒偷来的不尽木进入了楚地。 只需告知楚巫此乃蚩尤墓前生长之树,血脉同源的亲近气息就让楚巫引狼入室。 那枫鬼真情实感认为自己是在复活主人,甚至为了报答愿意让它在自己的土地上种下不尽木的楚巫,自告奋勇要去消灭楚国的敌人。 楚国最大的敌人是谁呢? ——自然是拿了最高仇恨值的秦国。 扶苏只需按住那群等在血枫林不敢出去的枫鬼,就从它们口中得知了一切。 竟是如此简单,又如此荒谬的理由。 “蚩尤死去数万年,他的头颅落在这里诞生了你们。” 扶苏站在血枫林中央的祭台上,目光平视那已然失去了双目的头颅。时隔数万年,那头颅依然如同刚被斩落一般模样。 只有眼眶的位置漆黑如墨。 “他可从没提过,要谁为他守墓。” 枫鬼自认为被禁锢于此,千年万年逐渐心生怨恨,实则,只要它们愿意踏出山谷,就会发现,枫林山谷对它们没有半点阻碍。 否则,那几只出去种树的枫鬼怎么出去的呢? 扶苏离去之时,真正给这片血枫林布下结界,保证就算是天帝来此也打不开。 刚给了它们出去的希望,再亲手斩断或许是最好的惩罚。 扶苏托着从祭坛上带下的蚩尤头颅,手中幻化出莲华光影将之封闭其中。 再之后,他一步跨到了秦地之北。 尽管楚国也有那种危险情况,甚至还要更近些,但他现在毕竟是秦国人。 那只在秦地种不尽木的枫鬼并没有离去,它留在附近观察情况。 逐渐生出灵智的鬼物,很显然已经有了人族的头脑。 全身布满枫印的鬼物呜咽着逃离琴域,仍被拘在眉目淡漠的少年手中。 扶苏抬手,把这只枫鬼连同笼罩在不尽木上的术法一同打散成灰烬。 嗯,不尽木其实蛮有用的,枝干能当柴火烧还不会有灰烬,祛掉上面的术法,普通的火就能点燃,同样一瓢水就可以浇灭。 木中生长的火鼠重逾百斤,可做当地百姓口粮,皮毛可制衣织布,是最好的冬季取暖之物。 祸害了当地一个多月,不付出代价怎么行? 扶苏眨了眨眼,愉悦地预订了这片不尽木的未来。 至于被抢食的朱雀?嗯,他可从没答应朱雀什么,哪怕朱雀有问必答。 原地取材写了封信,扶苏随手招了只鸟儿过来托其送给蒙恬,便消失在了原地。 他这一天之内可是跑了好多地方,没办法,谁让这里只有蚩尤的一只眼睛,另一只在楚地呢。 扶苏离去后不久,青鸾载着一人从云端飞下,落到了树林中。 那片让它恐惧的煞气已经消失了。 高冠广袖的道人自青鸾背上落下,他蹲下来触碰了被劈开的地面,那里还残留着些许剑气。 “他没事。” 道人安抚住焦躁的青鸾,轻声说道,“这世上再不会有谁能伤到他,安心。” * 楚地,淮水之南。 楚国靠近南荒的土地这些年有巫者庇佑,因此哪怕是淮阴这样的小城内也少有战火波及,风光迤逦,宁静祥和。 淮阴城最近发生了些不同寻常的事儿,因着没有人管,城内的百姓们都是议论纷纷。 据说城外群山上,一夜之间长出了一大片黑漆漆的大树,那树上竟没有任何绿叶,瞧着十分可怕。 听说,它时不时还会着火呢! 东边王老爹家里晒的谷子就被那火给点了,烧了好大一片,怎么扑都扑不灭,还是破庙里那机灵的小娃娃去喊了老巫过来才灭了火哩! 你说的不对,王老爹家离那片林子可远了,怎么还会被火给点到? 哎哎,这你就不知道了,据说啊,是那枝枝丫丫自己飞了出来! 啊?天下竟有这样的树吗?你别不是糊弄人吧? 我糊弄你们干嘛,是西边曹姬家的娃儿亲眼看到的! 这我就有话说了,曹姬家的娃都失踪多久了,你们说是不是因为这事儿? 这怎么说得清,曹姬在老巫家门前哭了好久呢。 ...... 城内纷纷扬扬议论着这两个月发生的怪事,最后越来越多的人下工加入进来,惊悚地发现一切怪异之事都是在那片漆黑的树林出现之后。 得出了这个结论,哪怕是小城里年纪大的老者都遭不住了。 若只是生了点火倒也没啥,可自那之后,各家的娃娃都丢了不少哩!还有那进山打柴的樵夫,瞧着也失踪了好些个。 众人在老者的带领下结成一队,浩浩荡荡朝着东边而去。 小城东边有一棵老槐树,树下有间草屋,那里住着淮阴德高望重的老巫。 平日里大家伙儿有什么事都问他,总能得到最好的解决方法。因此在淮阴,老巫的话比官吏更有用。 更何况他们楚国的大王也不怎么重视这座小城,官吏来了走走了来,来来我去去十几回,一个都没留住。 一路上有人看到他们结伴前行,好奇问了声,得知是要去找老巫帮忙也加入了队伍。 队伍越来越大,经过清溪旁的破庙时,已经有了足足六十人,这已经是相当多的人数了。 他们动静太大,也惊醒了在破庙里睡觉的孩童。 瘦弱的孩童爬起来揉了揉眼眶,发黄的头发乱糟糟叠在脑后。 外面的大动静让他一下子警惕起来,他抱起母亲留给他的剑小心地走到门口,探出头四下张望,然后得知了他们要去找老巫的消息。 可是,没什么用啊。 男孩儿眨了眨眼,迟缓地想着。 他记得那片漆黑的树木,在它们长出来时他就看到了,本能告诉他这些树很危险,他立刻回去告诉了老巫。 溪边洗衣服的婶婶告诉他,老巫是淮阴最厉害的人,有事找他准没错。 可是老巫却打了他一巴掌,告诉他那是九黎的先祖赐给他们的圣树,有了圣树,就能保佑淮阴风调雨顺,民丰安康。 全身被包裹在厚重布料里的老者此时恶狠狠的神情委实吓到了他,那天晚上回到破庙里,抱着阿娘的剑睡觉时还做了噩梦。 他梦到天降火焰,吞没了整座淮阴城。 火焰整整燃了三天三夜,西街送他一件旧衣裳的曹姬抱着她仅剩的小女儿试图冲出火海,依然倒在了地上;东边曾偷偷塞给他一个饼的王老爹的儿子连骨灰都没有剩下;城中妇人浣衣的清溪不见水色,只见遍地枯骨;漆黑的怪人挥舞着手,像是在庆祝什么.........阴森的老巫最后吊死在槐树下,眼珠直愣愣地盯着前方,死态分外可怖。 而他一人抱着母亲的剑,呆呆站在白骨中央。那火焰碰不到他,他只觉得四周寒凉,冷到了骨子里。 他从噩梦中惊醒,茫然四望,发觉自己依然在栖身的破庙中。 想到那个令他本能抗拒的噩梦,孩童紧紧抓住与他一般高的长剑,力度大到把长剑外包裹的破布撤了下来,露出里面银白的纹路。 孩童抿了抿唇,走出破庙,往与众人相反的方向而去。 出乎他意料之外,那里已经有了一个人。 苍茫月色照在那人周身,流转着清冷光华。 但那人漆黑的背影令孩童想到了梦中那些怪人,顿时恐惧起来。他往后退了一步,踩在了树枝上。 听到声响的少年转身,目光落在惊慌失措的孩童身上时凝固了。 借着月色,刚来淮阴的扶苏看清了孩童的脸,倒吸一口凉气。 “重言?!” 第69章 双剑出 扶苏发誓, 他行程这么赶只是为了快些解决楚地的不尽木然后回去睡觉,并没有别的心思。 虽然楚国现在还没被打下来,但终究会是秦国的地盘。异化的不尽木更容易祸害到普通人, 那些将来也都是大秦的百姓。 也是他致力于登上人皇之位的父王的子民。 楚地的不尽木栽在淮阴,这一点扶苏早就从枫鬼的口中得知。枫鬼的脑子上万年也就长了那么一点,两边的布置应该相差无几。 只是淮阴的地理位置真的非常微妙, 它正好处在南荒与人间某个交界点上, 发生什么都容易被南荒的气息掩盖。 因此,出现什么不该有的东西看起来也算是理所应当, 并不会立刻被这里的监管者发现。 正如此时被移栽到淮阴城外的不尽木,以及树下蔓延的胡蔓草。 这里的楚巫被枫鬼忽悠瘸了,竟违反约定将属于南荒的物种留在了这里, 也不怕祸害到自己。 枫鬼那点口才根本算不得什么, 大约是这巫者的九黎信仰太强,希望能凭此得到先祖的庇佑吧。 他却是忘了,蚩尤是兵主, 主战争。 怎么想都不是能庇佑安宁祥和的神灵。 随风而至的扶苏站在淮阴城外的不尽木前,漆黑的树枝朝天生长, 给山间染上一片墨色。 他轻轻嗅了嗅, 空中若隐若现的煞气化作红丝没入地底。 云层被风吹散,苍茫月色冰寒。 扶苏抬手正要劈开这片树林,便听得后面细微一声。 十米开外,藏着一个抱着剑的孩童。 扶苏首先看到了他怀中的剑。 布条落下了几圈,让剑身银白的山海纹路显露出来, 此时月光正好落下,让那一丝银光显得分外耀眼。 也照亮孩童的脸。 那张脸很有些熟悉。 尽管因为过得不好,孩童的脸庞格外瘦削, 扶苏还是通过那张和长大后几乎没什么变化的五官,从记忆中提了出来那是谁。 此时,扶苏终于想起来,当初在那个未来的异世界,戴星阑提醒他的话。 “回去之后,你可以试着找一下重言。”彼时戴星阑在他耳边这般说道。 “重言?”他试探性的唤道。 那孩子往后走了走,怀中长剑出鞘半分,森森寒光顿显。 “你认错人了。”孩童警惕说,“我不是什么重言。” 扶苏神情微微一怔,立刻反应过来:“青霜剑......韩信?” 这次对了。 眼见那孩童浑身一颤,扶苏心情十分复杂。 客观来说,在异世界的那两天,他和妖管、呸,动保局的成员并不算很熟。 除了戴星阑与【扶苏】,也只有经常过来串门的李建成相处多一点。 在扶苏的印象里,那个名为“韩重言”的长相过分显小的年轻人实在是沉默寡言。 他似乎总是独自一人,除了被吊儿郎当的上司拉出来当陪练,剩余时间几乎都在做自己的事。哪怕一起出行,也总隐在对方身后半步抱剑而立。 倘若不是李家大公子太能叭叭叭,他也还不会知道,韩重言的本名是韩信。 “你认得青霜?那你认识我阿娘吗?” 他从没有跟任何人提起怀中长剑的名字,想到这里,孩童眼中忽而溢出光彩,教人不忍去拒绝回答他。 方才那么警惕的孩童,一想到对方可能与母亲有关系就瞬间放松了下来。 然而扶苏并不知晓韩信的母亲是谁,没法回答他。 孩童眼中的光彩一点点消散,最后只剩下黯然。 “那你怎么认识我的?”年幼的韩信抱着侥幸心理继续问,淮阴城中也没几个人记得他名字,眼前这人却能认出他来,说不定和阿娘有关系呢。 “...我曾见过‘你’。” 到底还是没有顶住,扶苏心想这孩子怀中的青霜剑看上去大有来头,不如先把人带回去,回头问问盖先生知不知道他是谁吧。 “你愿意跟我走吗?”扶苏问,“你身体里有一个封印,应当是你父母传承给你的,在淮阴你没办法学会打开它。” 从刚才起扶苏就觉得这孩子身上有些违和,仔细看了眼才发觉对方身体里封印一股极为庞大的力量。 且封印的手法略微有点眼熟,他好像见盖聂用过。 “我认识一个人,他或许能帮到你。” 小韩信定定地望着他,半晌,他点了点头。 “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扶苏叹了口气,打算先把事情办完再处理这孩子的事情。 他凝剑劈开地面,取出了藏在底下的另一颗蚩尤目,又祛除不尽木上的术法,让它恢复正常模样。 夜空中剑光雪亮,小韩信怔怔地看着他这一套动作,沉默半晌,忽然道:“这片树林,是不是还会吃人?” “嗯?”扶苏回头。 小韩信道:“曹婶婶的孩子在这里失踪了。” “你说的...”扶苏沉吟片刻,从包裹着蚩尤木的深红丝茧下扒拉出一个小孩儿,拽到韩信面前。 “是他么?” 小韩信上前看了看,认真道:“是他。” “还剩一口气。” 扶苏抬手打了道灵气进去,让这个半死不活的小鬼能保住自己一条命。 正欲开口时,不远处出现了几十个火把,星星点点,照亮了夜空。 “有人来了。” 扶苏眯着眼看了会儿,忽而弯腰把小韩信抱了起来。 “看来是淮阴城中的人来了,这里的事情已经解决,你还有什么东西要一起带走吗?” 猛然被人抱起的韩信一惊,他下意识偏过头,看见一双蕴着笑意的凤眼,比天上的月光还要明亮。 韩信小声说:“只有青霜,其他没有了。” 除了青霜,他最重要的就只有阿娘,可他的阿娘,尸骨无存。 “那就走吧。” 等到淮阴的老巫带着城中的百姓走过来,火把之下只见一个衣裳破旧的小孩儿靠在树下一动不动。 曹姬一个箭步上前,确认了那是自己的孩儿。她颤抖的手放到孩子鼻下,感觉到了细微的气息,整个人都瘫了下来。 “还活着,我的孩子还活着!” 老巫并没有去看这对母子,他拄着拐杖巍巍颤颤走上前,只见眼前地面被平整劈开,而里面什么也没有。 而那个全身印满枫叶的使者也杳无踪迹。 * 扶苏带着韩信在夜色下回到了咸阳,彼时皓月高悬,照得他二人满身霜寒。 被包裹在破布条中的青霜剑忽然震动起来,越靠近咸阳宫,震动得越是厉害,几乎要挣脱韩信的手飞出去。 韩信将长剑死死抱住,他有些失措。自从阿娘临死前将青霜交给他,这还是它头一次这么大动静。 “咦?” 扶苏落在宫墙之上,惊讶地发现青霜的动静竟然与咸阳宫有关。 这柄银白长剑似乎在回应着什么。 “我可以把它拔.出来吗?”扶苏问。 韩信看了眼扶苏,松开了手。 出鞘的长剑通身银白,好似霜凝雪造,而剑身上泛出淡淡的山海纹路,在月下反射出凛凛寒光。 “这纹路,怎么瞧着像...昆仑云海?” 扶苏握住不怎么老实的剑柄,凑近看了看,确实很像当初他在西昆仑上看到的云海景象。 难不成韩信的母亲还真能和西昆仑有关系? 听到扶苏低语的韩信默默低下头,眼神微不可察闪了闪。 空中忽而传来一道锐利剑鸣,紫色寒光携带风雷之势破空而来。 与此同时,青霜挣脱扶苏的手,银白剑芒直接对上了紫色电光。 霎时电闪雷鸣,出现在扶苏与韩信面前的是两柄相持的名剑。 青霜身上的破布条早已散开,露出银白的真容。道道山海纹路宛若昆仑云海,风雪千山。 而那柄破空而来的长剑通体漆黑,周身却流转着紫色电光,在黑夜中宛若游龙。 两柄长剑交织在一起,旋转出太极图影。 “紫电、青霜?” 在看到双剑的一刹那,韩信脑子轰然一响,不自觉吐出了两个字眼。 “紫电?” 扶苏可不知道,咸阳宫中竟还有这样一柄自带雷霆剑意的灵剑。 此前,宫中的剑能入扶苏眼中的,只有藏室中的干将莫邪,以及父王手中那把秦国代代相传的定秦剑。 太极图案在瞬息之间散去,接着青霜“嗖”的一声飞回了韩信身边,光芒尽敛的模样,就好像它只是一把普通的剑。 韩信小心翼翼捧着青霜,眼神中还有几分茫然。而这时空中的紫电雷霆一响,下一刻就炸在韩信眼前。 “看来,紫电这是要跟着你了。” 扶苏抬手碰了碰剑柄,被那浮动的紫色电光麻了一下。 “哎,你别看我,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面对韩信晶亮的眼眸,扶苏毫不犹豫道。 想了想,他又说了一句:“不过这样看来,你可能真的和西昆仑有点关系。” 开玩笑,咸阳宫中有这样一柄灵剑,扶苏是不信父王或者盖先生一点都不清楚。 扶苏眼神一瞥,已然见到不少暗卫包围了他们所在的宫墙。 也是,方才那么大动静,要是还没人听到那才有问题。 “行了,孤在这里试剑,都退下。” 扶苏长袖一甩,把韩信拉回身边,对着围过来的暗卫淡淡说道。 咸阳宫中,不存在不认识长公子的暗卫。 他们互相看了看,略有些犹豫。 见状,扶苏补充道:“明日孤自会去寻父王,不会怪罪到你们头上。” “公子,并非我等怕大王怪怪罪,只是这......” 暗卫头领拱了拱手,低声说道。 身为暗卫,抓到的破坏宫廷建筑的罪魁祸首竟然是自家公子,这未免太酸爽。 扶苏盯着被紫电的电光灼烧的宫墙,默默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核酸检测结果阴性,瞬间放心了,今天提前更啦。 第70章 两分化 紫电出世的动静瞒不过秦王, 翌日,扶苏带着小孩儿来秦王面前过了明路。 本以为说一声就好,却没想到, 秦王一句话就扔了个雷。 “这孩子,好生眼熟。” 秦王在案牍之间抬起头,纡尊降贵看了眼据说是昨晚在咸阳宫闹出骚动的孩子。 打理干净换上新衣裳的孩童有一张足够好看的小脸, 只是独自一人在破庙生活吃了不少苦头, 他个头并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映入眼帘的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秦王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联想到和青霜一对的紫电竟然在咸阳宫, 扶苏好悬没来一句“他该不会是您哪个儿子吧?” 求生欲阻止了扶苏自寻死路,他斟酌下语言,道:“父王, 我觉得盖聂先生可能知道。” 话音一落, 嬴政像是被提醒到了,脑海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太英?” 此时, 嬴政当真是惊了,他大步下来, 仔仔细细端详着这孩童。 眉目与他记忆里的故人简直一模一样。 韩信略有些紧张地站在秦王面前, 怀中仍抱着他的剑,只是这次带上了紫电。 他初来咸阳,若手中无剑,便无安全感。 按理来说,前来面前秦王的人身上不可佩戴武器, 如他这般带着两把剑上来,是绝对会被侍卫拦下的。但他是扶苏带过来的,秦王破例允许。 而当嬴政脱口而出那个名字时, 韩信依然一脸茫然。 “父王,您该不会认识这孩子的长辈吧?” 扶苏看了看一脸茫然,下意识拽着他衣角的韩信,无声念了几遍这个名字,问道。 “或许。” 嬴政不置可否,他转身踱步到了桌旁,背对着二人沉默。 半晌,他问:“你叫韩信?” 面对威严的君主,小韩信点了点头,只听对方又问:“你可记得你父母的名讳?” “我不知道。”韩信摇了摇头,“阿娘没有告诉我,我也没有见过父亲。” “紫电青霜......” 嬴政回身,目光扫过乖巧待在韩信怀中的名剑,青霜银白,紫电玄黑,它们交叠在一起的场景,于他而言是阔别多年了。 眼前略带几分拘谨的孩童面糊逐渐模糊,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初下西昆仑的一双少年少女,英姿飒爽,灿若朝阳。 而后紫电夭折,少女带着青霜头也不回离开,从此与西昆仑断了联系。 “扶苏,带他去见盖聂。” “父王?” 嬴政垂下眼帘,不去看那张与故人酷似的脸,语气带着几分怀念。 “盖聂看到他就会明白。等你们回来,咸阳宫会为韩信留一殿。” 这就是位同公子王女的待遇了,扶苏眨了眨眼,心道难道他歪打正着猜对了,捡来的孩子真是他弟弟? 这次他没有来得及收敛表情,正好被上方的秦王看了个正着。 嬴政没好气道:“收起你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若我没猜错,他是太英和韩落的孩子。” “太英、韩落?” 韩信咀嚼着这两个从未听过的名字,忽而觉得心生亲切,他眼前一亮,“您认识我父母?” “如果寡人没记错的话。” 嬴政点头,“太英韩落是盖聂的师妹师弟,与他同为盟约监管者。” 短短一句,扶苏从里猜测了无数故事,但见父王没有要多解释的样子,便牵起韩信道:“那扶苏这就去了。” “等下。”嬴政叫住就要退下的扶苏,指了指手边一沓瞧着有半人高的文书道,“把这个给你妹妹送去,告诉她和高一人一半。” 扶苏顿时无语,何必呢,您这又不是没有宫人,非要逮着他来干这活儿。 嬴政斜眼:“要不你来?” “不不不,这就不用了,我马上给阴嫚送过去。” 要知道从秦王有意将异族之事与朝堂之事分开后,扶苏已经很久没碰人间这边的政务了。 他早就把当初【三千界】那位女帝的经验帖子尽数誊写出来交给了秦王,这几年,这边的事情都逐渐转交到了弟弟妹妹手上。 秦王口中的“你妹妹”,在这时候通常就是指大公主嬴阴嫚,也是接手扶苏此前一半事务的最佳人选。 在发现嬴阴嫚比除扶苏外那几个哥哥做得都要好后,嬴政甚至把调动情报网的权限都授给了她,扶苏对此乐见其成。 看起来妹妹已经走出了前世的阴影,准备大干一场了,扶苏甚至还在背后推动了不少。 秦王这几年陆陆续续的动作都没有瞒着扶苏,是以,扶苏也渐渐察觉到了父王的想法。 扶苏还记得,一开始父王是想将他培养成最完美的继承人,尤其是在发现他可以面对异族全身而退不落下风时。 父王希望他的继承人可以如他自己一般处理好两边的关系,绝不能退步。 而随着事态的发展,秦王的态度却有所改变。 这里的态度,指得是将来对异族的处理。 异族所能做到的事情太多了,盟约定后看起来相安无事,可只要见盖聂这十几年的经历就知道了,种族之间的争端无法避免,谁又能保证人族永远能与异族站在同等的地位上呢? 哪怕日后父王登上人皇之位,定然也不满意只是单纯的重启渭水三皇盟约。 父王恐怕是想,让人间与异族彻底分开,一劳永逸。 如此,即使之后人皇远去,人族也不必遭受异族困扰。 可若想要异族心甘情愿退出人间,又何其困难呢?哪怕秦王将来成了人皇,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扶苏在揣摩出自家父王的意思后,就在思考这个问题了。 他本身也没有当王太子的意愿,毕竟他也不知道自己哪天稳不住心态战力爆发就被排斥出这个世界,秦王将异族之事派分给他正中他下怀。 即将到来的不夜天盛典,或许就是一个机会。 为此,他需要提前见到昆仑天女。 扶苏轻巧地抱起那沓文书,带着韩信离开了这里。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殿外,嬴政动笔的姿势仍维持在一开始的样子。 “聪明过头的兔崽子。” 半晌,他幽幽叹了口气。 “罢了,我终究留不住你。” * “长公子,秦王真的认识我阿娘,还有...阿爹吗?”被牵着走出大殿后,韩信仰头问道。 在被带回咸阳宫后,韩信就被扶苏告知了身份,到是并没有过多在意。 他虽有记忆开始就在淮阴生活,但终究不是楚人,记忆里的阿娘总是望着淮阴更南的方向,偶尔会低声喃喃说着什么。 阿娘身体一直不好,但该教他的都没落下,韩信现在也还记得临终前阿娘嘱咐他一定要背熟的口诀。 只是他不知道,若非天不假年,他母亲本也要教他一些“常识”。 韩信的母亲心中并无国家之说,在她眼里只分人与非人,连带韩信也没有多少这方面的意识。 由此,哪怕作为“楚人”被带到秦国王宫,他也没有半分表示。 “父王这么说了,那应该是真的。”何况紫电竟然会在咸阳宫,怎么想这里头都有故事啊。 紫电青霜,正好是一对剑,正好有个人名是韩落,正好韩信手里有青霜。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它们之间必定有联系! “安心,我很快就带你去西昆仑。” 韩信好奇道:“西昆仑?” “就是盖先生所在的地方,你爹娘要真是他同门,他肯定认识。”扶苏说道。 前方不远就是阴嫚的宫殿,自从大公主越来越受秦王重视,她的待遇也直线上升了不少。 秦王对他的子女一向大方,或许是自己小时候吃了太多苦头,长大后给子女的物质实在是令人惊叹。 就如今年已经能跑能跳能说话的十八公子嬴胡亥,如今已经快乐似神仙,被万恶的封建主义侵蚀了。 如果他惹不起的姐不要盯着他就好了。 嬴十八被迫跟随公主阴嫚学习时痛苦想到。 别的公子都是跟哥哥们走,凭啥到他这里就是跟姐姐啊? 对此,嬴十八没少朝着两个年长的哥哥抱怨。奈何他那几个哥哥只会用更悲痛的语气告诉他,最好听阴嫚的话,否则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鉴于几个哥哥的沉痛表情太真实,嬴十八只好从命。 扶苏带着韩信来到朝阳宫时,正好看到苦着脸的小弟握着笔,身板端正地坐在妹妹对面写着大字。 上去一看,扶苏顿时乐了。 哟呵,这还写的篆书,阴嫚这是在锻炼十八的耐力吗? 扶苏从记忆里翻了翻,依稀记得阴嫚曾经告诉他,她要好好教养十八弟,不让他以后长歪。 嗯,现在也不错。 “王兄,你今天怎么来了?” 早已得到宫人通报,阴嫚上前来迎扶苏。 昔日窝在他怀里痛哭的小公主个头高了不少,瞧着相当利落。 “诺,来给你送东西。” 扶苏把手中文书递过去,被妹妹顺手放到了一边。 “我就说呢,您这段日子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小公主有些嗔怪道,自当初见到那位和兄长站在一起的道长后,她就很少能在咸阳宫中见到兄长,也不知父王派他去做什么了。 这次若不是父王叫兄长过来送东西,顺便拉近一下感情,恐怕她还不能见到对方呢。 “没办法。” 扶苏顿了顿,笑道:“以后我都会很忙,学宫那边也没有时间去管了,你们做的就很好。” 不夜天庆典将临,怎么想他都是清闲不了的。或许父王也要离开一段日子,到时候还得阴嫚她们搭把手遮掩一下。 “......” 阴嫚瞬间读懂了兄长的意思,微不可察点点头,旋即转移了话题:“这孩子又是谁?” 她指的是从扶苏身后冒出一个头的小韩信。 扶苏道:“是我在淮阴带回来的孩子,叫做韩信。” “撕拉——” 一边假装自己没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自己并不存在的嬴十八手下一个用力,就毁了这张快写完的大字。 即便如此,他内心也被“卧槽”疯狂刷屏。 淮阴韩信,千古兵仙诶!这么早就出现了吗? 第71章 过往事 嬴十八此时内心是震惊的。 他克制不住自己好奇的视线往兄姐那边飘去, 想要看看这个未来青史留名的大佬长什么模样。 然而,出现在他眼前的并不是心目中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而是一个只比他高了一点点的小屁孩。 小屁孩躲在他王长兄的身后, 看得出有被精心打理过,头发整齐梳好,穿着簇新的衣裳。 也很明显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只除了一双眸子格外明亮。 嬴十八忽然记起, 史书记载兵仙韩信幼时在淮阴流浪,生母去世后, 在遇到公子扶苏之前似乎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后来他功成名就,淮阴也被划到他名下,他就在淮阴建了一万户来守护母亲的衣冠冢。 总而言之, 是一个相当具有传奇色彩的人。 嬴十八的目光太明显, 韩信一下子就感觉到了,他往视线的方向看了一眼,正见到一个圆滚滚的小娃娃趴在桌上, 用一种仿佛他是什么盖世英雄的眼神望着他。 那目光实在是太灼热,韩信不太适应的往扶苏身后躲了躲。 “怎么了十八, 你想和韩信交朋友?” 眼见十八弟的表现, 扶苏挑了挑眉笑道。 “我、我......”那我当然想啊!那可是韩信!韩信! 嬴十八在心里大声回答,旋即又怂了下来。 就我也配和战无不胜的韩大将军交朋友,我这是给祖上烧了十八柱香得来的吗? 等等,我现在好像就是大秦十八公子。 小孩儿的表情变化实在太诡异,看的扶苏忍俊不禁:“那你可要失望了, 韩信马上就要跟王兄走了。” 假使韩信的身份确认,那他应该会留在西昆仑,至少在没有自保之力之前不会放他下山。 嬴十八:我懂, 这就是历史上韩大将军说是公子扶苏为他延请名师,悉心教导于他,这才有那番成就。 他个小米虫,就不要打扰大佬的升级过程了嘤嘤嘤。 与阴嫚交代了某些事情后,扶苏便带着韩信离开了。 也是直到这时,他才反应过来青鸾还没有回来。 “难不成被蚩尤的煞气吓到了?”扶苏低声喃喃,这倒也说得过去,等它缓过来应该还会回到他身边。 扶苏并没有与青鸾定什么契约,倒也没有强制青鸾必须听命于他。 他一把捞起韩信,掂了掂手里的分量,只觉得还不如比他小一点的嬴十八敦实。 “咱们走吧。” 韩信默默点头,像来时一样抱在扶苏肩头。 风声呼啸穿过云霄,往上看是碧落九天,往下看是红尘万里。 不过相识两日,韩信心中已经留下了这位秦国大公子上天入地近乎无所不能的印象。 长风万里,仙乐逶迤昆仑下,此时随扶苏踏云而入昆仑的韩信未曾想到,这一去,他足有十年才回到人间。 此时的韩信,还只是个懵懂孩童。 盖聂从云台上匆匆而来,看到韩信的第一眼就蒙了。 他呆愣在原地半晌,旋即心中涌起一股怒火,却不知该往何处发。 七国第一剑客,头一次怀疑起了自己的记忆。 “你叫韩信,今年多大了?” 他一步步走上前,蹲下来扶着韩信的肩,目光描摹着这孩子眉眼,涩声问道。 “我出生至今,已过五春秋。”韩信首先看了眼一边的扶苏,在对方微微点头示意下才回答道。 “五春秋......”盖聂重复几遍,盖住韩信的双眼,低声说道,“只有五岁,你只有五岁。” “韩落身死十六年了。”而他师妹太英,也失踪了十六年。 可这孩子,看起来比五岁的孩童还要小。 盖聂深深叹了口气,眼见紫电青霜皆在这孩子手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那个师妹啊,当真是狠心。纵然顾及不到别的,当年为何不把孩子送回昆仑? 盖聂话中隐藏之意,韩信尚还有些不解,扶苏却立刻反应过来了。 他此前从未听过父王提起过这两个名字,只是如果韩落太英真的是韩信的父母,那怎么算韩信的年龄都对不上。 “韩信,你可唤我师伯。”剑客道。 “师伯?”韩信直视着盖聂的双眼,轻声问道,“我的爹娘,真的是您的同门吗?” 盖聂点了点头:“你爹叫做韩落,你娘叫太英,是我们这一代的嫡传弟子。” “那为什么阿娘死时,您没有来找过我们呢?” 孩童这么说的时候,并未发现他眼眶中的泪一滴滴落了下来。 不等盖聂开口,他自己回答道:“我知道的,阿娘说她不配回到山中。” 记忆里的母亲曾对月垂泪,抱着他说“对不起,阿娘没脸回去,连累信儿跟阿娘受苦”。彼时韩信要更小一些,只记得那时母亲面上深重的悲切。 盖聂一时语塞,当初他们翻遍了人间也没找到太英踪迹,更不知道太英居然与韩落还有一个孩子,否则怎么也会把他们接回来。 如今韩信回到了这里,太英想必早已去世......真是任性啊,师妹。 “好了,都回到这里了,就不要哭了。” 扶苏见那孩子神情,忍不住伸手擦去对方面上的眼泪。 “所以这一切究竟怎么回事?”扶苏说道,“父王说我带着他来找您就能知道具体情况,我总不能迷迷糊糊就把人扔在西昆仑吧?” 盖聂看了韩信一眼,略有些犹豫。 “您也别看他,他总有一天都要知道自己身世。”扶苏毫不留情道。 尽管让小孩子知道太多不好,但什么都不让他们知道,可能会导致更严重的后果,因为没有人知道孩子会为了真相做出什么。 韩信年幼,看起来有些拘谨,承受能力却不会差,否则之前也不会独自一人抱着剑就去不尽木林中探查情况。 盖聂听后,只定定地望着韩信,道:“那可能不是你期待的样子,你也要听吗?” 韩信指尖碰了碰青霜剑鞘,认真点了点头。 “好,那便与你说上一二。” 此时恰逢百族使者汇聚两昆仑,盖聂虽事务繁多,但门中到底还有不少弟子,倒也不必他事必躬亲。 他带着扶苏与韩信穿过重重结界,来到一间被封闭的弟子居前。 一路上也遇到不少人,只是盖聂刻意令韩信走在中间,正好被扶苏的广袖挡住了大半身形,并未被人看到中间孩童抱着的双剑。 扶苏敏锐察觉到了这一点,心下一沉,暗道恐怕韩信这孩子身世很有些复杂。 也不知另一方世界的韩重言,是否也是如此呢。 弟子居外的封禁被打开,盖聂率先走了进去,带着韩信来到一副画像前。 韩信抬头,忍不住红了眼眶:“阿娘......” 画面上的少女有一双和他一模一样的眼眸,她绯衫红裙,御剑于苍茫云海上,笑容灿若朝阳。 而在少女身后不远处,一黑衣少年立在群峰之巅,手中长剑电光如游龙。 “这是,我阿爹?”韩信看着少年的模样,心中已然确认了自己的身世。 “十六年前,殷商王都故地有异动,你父母奉命前去探查,从此失了踪迹。” 盖聂在韩信身后,将那些尘封过往一一道来。 昆仑弟子自小就知自己肩负监管者重任,人间百族相持,他们要做的就是维持平衡。 彼时盖聂在九州七国游历,顺道监管异族与人族。而他的师弟师妹,负责的是各处遗迹的封禁情况。 那年殷商王都故地忽然从地下升起,随之而来的,是从城中跑出来的、封印了上千年的魑魅魍魉。 那曾是惨死在后期暴虐的帝辛手中的冤魂。 千年前的人族王城朝歌一夜出世,令百族相当震动,西昆仑先派出了两名嫡传弟子前去探查。 这两名弟子,正是韩落与太英。 朝歌城的最后一位主人帝辛,其实曾有机会登顶人皇之位,然他虽文武兼备,功绩斐然,却极好女色,曾在酒醉之时赋艳诗于女娲。 女娲为上古三皇之一,于人族地位超然。纵然三皇早已远去,这般侮辱先圣的行为也令他失去了本有的眷顾。 昔日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今朝玄鸟携殷商气运飞离人间,象征着商王朝已经走到了末路。 于是有异族作乱,祸国殃民。 后来,昆仑天女乘羽盖金车驾临朝歌,于云端上目送那不可一世的君主与商王朝一同覆灭。 商之末代君主帝辛,曾是昆仑天女选择的继承人。 天女魃曾是黄帝座下大将,若非意外,当初就该是她接任人皇之位。 殷商覆灭后,女魃再未下过东昆仑,哪怕日后百年一度的不夜天盛典邀约也未曾出现。 朝歌带着帝辛的遗骨沉入地下,从此悄无声息。千年之后,不知被谁带了上来。 韩落与太英本以为这次也如寻常一样,只是去查看王都的封印,处理好跑出来的魑魅魍魉,再把古城送回地下,却不曾想,这一去,险些双双夭折。 二人同去不同归,除了从传送阵里出来的太英,没有谁知道朝歌中发生了什么,她本人也讳莫如深。 彼时嬴政年少即位不久,正好在祖地里见到了仓皇逃出的太英。 朝歌城中的传送阵,竟通往秦地,这是谁也没料到的事情。 太英认得嬴政,她把韩落的紫电留在了咸阳,只说自己要为韩落报仇,就带着青霜彻底消失在他们的视野。 嬴政不好动紫电,便将紫电安置在了咸阳宫。 后来,盖聂找遍天下也没找到他师妹的踪迹,只能通过紫电的状态来确认青霜剑主是否存活。 只是不久之后,紫电也暗淡下去,这下,就是真的生死不知。 作者有话要说: 唔,这篇应该这个月底能完结,然后无缝接档新文。 顺便扔俩预收先!其实我还开了俩昭明的无cp…啊哈哈哈够我写三年了。 预收一:《黄泉客栈》 蜀中新开了一家客栈。 琉璃作窗玉作瓦,琼琚为饰金为梁。游廊回旋碧檐下,清溪逶迤点朱花。 客栈风景独好,却无人踏足。 老板抱看他的猫,等了一天又一天,终于等来第一位客人。 被青城派灭了全家的林小公子走投无路,在某个黄昏冲进了客栈,见到了年轻的小老板。 少年眉宇点魅色,从容问君来何方。 小公子满目绝望,悲恸无比:"入得此门,下归九泉,我可能见到我惨死的父母亲友?" 老板:“?? ?" 老板:"小老弟,你想干啥?" 老板:”我这可是在时管局办过手续的正规客栈,你别害我!” 正当老板与客人掰扯时,追兵来到了客栈外。 恰逢栈前清溪两岸金灯花怒放,艳艳如血。 杀手抬头,只见客栈匾额上书四个大字——黄泉客栈。 后来,披看大红袍的麻烦精客人笑嘻嘻问老板:"好好一家阳间客栈,你为何偏取了个阴间名? “ 小老板答曰:”因为这里真的有黄泉直通车。” 阅读指南 1.武侠+志怪神话,会综一些奇妙的设定,私设一大堆,大概率OOC。 预收二:《众生阳关》 所谓天命之子,得天独厚,整个世界都为他们而转动。 而在他们完成宿命的过程中,夭折了不少同是世界孕育出的气运之子。 为了世界升级,牺牲在所难免。毕竟天命之子一个时代只能有一个,气运之子却可以有很多个。 有些世界意识舍不得付岀心血的孩子,便会想办法将他们送到另一个世界修养。 宙此,这个特别开辟出来的世界,汇集了来言诸天万界的气运之子。 面对神魔妖鬼仙佛道、魑魅精怪遍地走的凶残情况,被派来接手此界的戴星阑表示:”不慌,问题不大。” 第72章 桃花雪 盖聂最后一句话音落地, 弟子居内再无声响。 韩信抱着父母留给他的剑,沉默地站在他们的画像前。 双剑似乎感受到了小主人低落的心情,在他怀中“嗡嗡”清鸣, 似乎在安慰着对方。 好半晌,韩信道:“您,应该还有什么没有说吧?” 正要开口的扶苏一愣, 旋即退了几步, 等着这身世迷离的孩童自己发问。 韩信抱紧了双剑,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地望着盖聂。 他生来早慧, 怎么会发觉不到方才那一路走来时,眼前人近乎刻意掩盖他身形的动作呢? 盖聂一时无言,好半晌, 他长叹一声, 道:“太英消失之前,盗走了东昆仑的玉精。” 这是西昆仑这么多年一直在找寻她的另一个原因。 昆仑多玉,玉精便是经历千年万年自昆仑玉中生出的精华, 其用途甚广,一向都是被各族追捧的修炼宝物。 原本玉精虽然珍贵, 但对于昆仑弟子来说也不是什么特别难取到的东西, 只是太英带走的那一块,传闻那是是昔日应龙送与天女魃的礼物,被天女妥善收在银灯之中。 西王母掌刑罚,因此西昆仑便是定为培养百族监管者的地方。西王母与隔壁东昆仑的女魃关系尚可,这才能在东昆仑封闭千年的情况还能带着侍女前去论道。 太英虽未有资格跟随西王母前去, 但她从小就与几位羽衣天女交好。也不知她在朝歌得到了什么,让她竟从守护银灯的侍女手中盗走了玉精。 很长一段时间,西昆仑的弟子都在东昆仑面前抬不起头来, 哪怕东昆仑并未过多责怪他们。 西昆仑弟子个个肩负重任,情感波动相较红尘中人要少一些,但不代表没有。 面对东昆仑的那种莫名心虚感,让他们不禁对胆大妄为的师姐有了些许埋怨。 他们或许不会迁怒韩信,但偶尔流露出来的情绪也足够让失去双亲的孩童更加敏感。 在韩信还没有决定自己的去处之前,盖聂不打算将他过早暴露在同门面前。 ——如果韩信不是扶苏意外遇到,而是他自己找回来的,那就不会有多于的想法,盖聂定然会直接选择让他留在西昆仑。 现在扶苏也在这里,那么韩信也算多了一个选择。 韩信听到盖聂的解释之后,嘴唇微微一动,母亲临终时的话浮现在脑海中。 “我,能见一见昆仑天女大人吗?”他问。 盖聂一怔,旋即道:“这很困难。” 自前年前殷商覆灭,昆仑天女再未出现在四方诸灵视野,百年一度的不夜天也再未请到天女前来点燃祭台银灯。 不过,这不妨碍百族每到不夜天之前就来昆仑朝拜,请天女出昆仑。 至于其他,哪怕天帝天后驾临也是难以见到天女尊颜。甚至于,从现在这任天帝往前算三代,都或多或少在东昆仑折戟,败回南天门。 此时,扶苏才问道:“真的很难见到女魃吗?” 盖聂道:“除非与西王母娘娘同去。” 但西王母最近去蓬莱找老朋友交流,这时候娘娘估计化作原形与诸位老友打架正畅快,怎么想也不会这么早回来。 “这样啊。”扶苏若有所思,其他人去不了,他或许没问题,就是他此行去谈的事情,不太方便带上韩信这个还未入道的孩子。 他问:“韩信,你是想留在西昆仑,还是之后随我回咸阳?” 被询问的孩童低下头看了眼怀中的双剑,认真道:“长公子,我想先留在这里。” 留在父母曾经生活的地方,他能知道更多关于他们的事情。 而且,紫电青霜现在很兴奋,它们也希望自己能尽快掌握它们吧。如果不是在西昆仑,又有哪里能帮他驾驭这双剑呢? 他还记得母亲的话,那时他听不太懂,现在却有些感觉了。只有留在这里,他才能做到那件事。 “好,但咸阳会给你留一席之地。” 韩信的选择正是扶苏一开始就希望的,他把韩信送回西昆仑,除了父王的话以外,还有自己的心思。不过,这要看日后韩信的表现如何了。 扶苏与盖聂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 暂时解决了韩信的事情,扶苏与盖聂道了声别,独自离开了西昆仑。 却没有立刻返回咸阳。 他慢慢走在昆仑山中,触目所见都是人间难寻的奇花异草,珍禽异兽。 巍巍昆仑,万山之祖。 不知为何,对于昆仑的复杂感情似乎存在于他灵魂深处,偶尔见到的略带熟悉的草木,都能荡起他心中情感,久久难以停息。 这大抵是因为更久远的从前,他也曾与故友立于昆仑之巅,观千山风雪,赏万里云海。 掌心微微发烫,扶苏知道,那是故友留下的印记,或许是在提醒着什么。 许久,扶苏的身影消失在了西昆仑下,转而出现在东昆仑的结界前。 这里有许多来自红尘人间的百族成员,他们不远万里来到万山之祖,只为得天女一顾。 其实扶苏总觉得有些奇怪,按理来说,昆仑天女魃在数万年前炎黄与蚩尤大战的年代,她作为黄帝手下的得力战将,助黄帝击退了蚩尤。期间,自然也少不了打败过蚩尤手底下的异族。 尽管炎黄手下也有异族练成的军队,但终究是比不过蚩尤的,怎么数万年后,百族反而朝拜昆仑天女? 难不成指望天女魃带领他们与人族交战吗? 这个想法稍微冷到了扶苏,它还不如另一个说法更靠谱。 另一种说法是,天女魃在炎黄之前就名胜于三界。 倒也不无可能,扶苏暗想,传闻天女魃也是应黄帝之约出山相助,能被黄帝邀请的女神,怎么想也不会是籍籍无名的存在。 古籍之中只记载女魃是旱神,曾助黄帝退蚩尤,更早之间的纪录却是没有了。但瞧她能独占东昆仑,便可得知她至少是与西王母同级的上古神明。 避过那些以各种稀奇古怪的仪式朝拜天女的精怪,扶苏悄然上了东昆仑。 与西昆仑一般,东昆仑上也飘扬着千万载不变的风雪,只是相较于仙乐逶迤的西王母道场,此处只给人一种冷到骨子里的寂静与空灵。 然而扶苏一步步走上青玉长阶,站在霜雪堆积的峰顶时,却见到了人间四月才有的繁丽盛景。 长风吹散三更雪,碧桃倚云仙阶前。 白雪桃花相映成趣,竟给这霜华满地、云气缥缈的仙境点上了人间的色彩。 扶苏立在台阶上,修眉落满桃花雪。 他微微拱手,朗声道:“秦帝子扶苏,今携蚩尤首,请见昆仑天女魃。”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回来又去排队做二轮核酸,排了好几个小时,更新还是很晚对不起QAQ 第73章 素女瑟 “秦帝子扶苏, 今携蚩尤首,请见昆仑天女魃。” 少年清朗声音回荡在昆仑之巅,千尺玉阶的尽头, 碎雪桃花飒飒飘摇。 须臾间,扶苏眼前浮现出一座高耸入云的大门。 飞檐翘角,上刻山海大荒。编钟敲响十二声, 朱门悄然而开, 后面是一条铺满素沙的长道。 扶苏面色不改,径直走了进去。 门后的景象与外界截然不同。 长路两畔无一草木, 入目所见皆为白石雪砾,明明是上古女神居所,却空寂如雪洞。而扶苏一人行走其间, 一身玄色仿佛成了此间唯一的色彩。 耳畔环绕的早非入门时的编钟乐响, 而是弦乐之音。丝竹靡靡,哀不自胜。 扶苏微微闭眼,心神被弦乐引入另一个世界。 身边万物在极快地倒退, 彷如在时间长河游荡。 他走过朝歌,看见性情大变的末代君主焚烧自己的王城。 他途径渭水, 见衣冠庄重的男子在一份铺开的盟约上盖上人皇印。 他登临钟山, 见山鬼披石兰兮带杜衡,与烛龙共舞。 他降落华胥,看见上古女帝娲皇与青衣天女点燃银灯,百族于祭坛下仰首长啸。 ...... 而这些最后都在他眼前消散了。 时空的尽头,是一片璀璨星海。星海无穷无尽, 生机永不断绝。 而星海深处,有灿灿明珠,光辉盖过星华。 扶苏眨了眨眼眸。 都说神游太虚, 神游太虚,他似乎游到了诸天万界的源头。 此时他面前忽而浮现出一架巨大的琴,琴身与琴弦俱为白玉之色,琴首镌刻凤纹。 琴有五十弦,根根光影分明。 “铮——” 扶苏下意识抬手抚了上去。 指间流泻的琴声仿佛自亘古而来,江河为之俯首,山海为之战栗,流转三千世界,漫卷浩浩星河。 星海之中,隐现无边道纹。 少有人探访的时空深处,披着天青大氅的女子提灯走出小楼,仰首望了一眼头顶的浩瀚星海。 天光之下车水马龙的城市街头,扎着低马尾的青年跟身边人嘱咐着什么,他忽而抬头,淡淡一笑。 星海尽头源世界中,自血湖地狱里起身的黑衣少年丢开手边审判完毕的亡灵,异色眸之中满是惊喜。 各方动静之下,星海深处的明珠终于显出完整的模样。 闭目弹奏的扶苏仿佛不知疲倦,指下拨弦一根又一根,琴声愈来愈急促。与此同时,那引他神游的瑟音已经逐渐变小,渐渐微不可闻。 正当他无意识叠加到二十三弦时,一只纤白仿若无骨的手,悄然架到他的手腕上。 他再也无法弹下去,琴声骤然一停,扶苏抬头,看到一片红莲火海。 来人不过是个十五六岁左右的少年,穿着道家水合服,腰间却非素丝绦,而是一条浓艳如血的红绫。 少年瞧着与他一般大,却扎了个孩童才会梳的双丫髻。刘海下一双流丹凤眼,琼鼻朱唇,组合起来呈现出超越想象极限的极致美感。 与眉心的红莲印记一起,端得是无边艳烈。 “好好活着不行吗?”少年道,“安心过完这辈子,这可能是你最闲的时候了。” 扶苏:“我知道你应当是我旧友,但你能先把辖制我的手撒开么?” 少年嗤笑一声,道:“我若是放开,你这具身体,和胆敢引你元神出窍的那个小小神女,就该一起飞灰湮灭。” 扶苏:“......” “啧,虽然我很乐意看你笑话,但......”他眸中所印出的人影,却非扶苏,而是一个与扶苏有着六七分相似的乌发青年。 少年定定望了扶苏一眼,最后道:“百年之后,天外天再见。” 切金碎玉般的声音渐渐远去,扶苏只觉自己被人一推,便从星海重新回到了来时的世界。 白砂长道上的玄衣少年闭目而立,周身涌起点点金光。 半晌,他睁开眼,顿时明了这一场神游的缘由。 东昆仑有天女鼓瑟,送他入前尘。 “这便是东昆仑的待客之道?” 扶苏话音一落,鼓瑟之人像是受到了重创,瑟音在最后“撕拉”一声,仿佛指甲划过琴面,令人心生烦躁。 旋即瑟音再起,此时便犹如战场兵戈嘶鸣,滚滚硝烟扑面而来,却在到达扶苏面前一瞬间戛然而止。 “素女,你逾越了。” 苍茫素白的天地,忽然响起一道冰泉般的女声。 声音的主人乘坐一架羽盖金车,自云端乘风而下。 金车停在扶苏面前不远,自其中走下一位身形高挑的窈窕女子。 《山海经》有云:“有系昆之山者,有共工之台,射者不敢北射。有人衣青衣,名曰黄帝女魃。” 闭关千年的昆仑天女,于此刻出现在他眼前。 正如古籍所言,天女着青衣,发如墨,眉如黛,唇如朱,眼眸却是金色兽瞳。 她赤脚走出金车,却未曾踩在白砂之上,而是微微凌空,缓步而来。 金色兽瞳令她看起来颇为冷漠,实际上也是如此。这位天女昔日被黄帝放逐于赤水之北,又遭受曾相助的人族漠视,自赤水而上至昆仑,数万年有余。 此时,她身后还跟随着一位抱着二十五弦瑟的素衣女子,姣好面容上,满是愤懑。 “女魃,你为何不让我教训他?”那女子道,“他怎敢言自己携蚩尤首而来?” 蚩尤当年战败于黄帝,被斩下的头颅落在逐鹿之野,那片血色枫林是人间百族都不敢踏入的禁地,区区一个人族...他甚至不是上古人族之后! “他既然上了这里,便说明此事非虚。”女魃道,“素女,是你技不如人。” 素女心有不甘,却无奈女魃无动于衷,只得落后其半步,手中的瑟仍未收回。 “可他冒犯神灵!”素衣神女冷声道。 素女? 《世本》言:“帝使素女鼓瑟,哀不自胜,乃破为二十五弦。” 扶苏舌尖滚落素女之名,心中却颇为好笑。 素女在此间为乐道第一神女,但以乐针对他,当真是...有几分不知所谓了。 若非星海之中有故友来相阻,素女的神魂定然会崩溃在“扶苏”这具人族身躯之前。 “纵是如此,你奈我何?” 第74章 天女魃 扶苏的话配合他云淡风轻的神情, 登时拉满了素女的仇恨值。 她紧紧抱着怀中的瑟,表情近乎咬牙切齿。 “素女。” 青衣天女蹙了蹙眉,抬手在她眉心轻点了一下。 素女只觉精神一震, 灵台陡然清明,回想起她刚做了什么。 是她气不过女魃竟要见这大放阙词的凡人,这才鼓瑟引他元神出窍, 想要给对方一个教训。 尽管她自己吃了大亏, 但若对方当真是一介凡人,她此番行为放在这个时代就过了些。 素女面上带了几分羞愧, 道:“对不起,女魃。” 女魃轻微摇了摇头,只对扶苏道:“素女神魂不稳, 还请这位小公子宽恕一二。” 素女愕然抬头, 她从未想过,女魃竟然还会对一介凡人低头。 扶苏挑了挑眉,只道:“天女客气, 只是你身后的这位神女,似乎不怎么满意。”若他不是在元神出窍之时化作凤来原身, 这会儿他的元神在哪儿还不知道呢。 “听闻素女乃此界乐神, 不若你我切磋一二?”说罢,他微微一笑,手指间十二弦熠熠生辉。 “你!” 素女眼中血色再起,在刹那间充斥她整双眼眸。原本白衣如雪的女神,此刻神情看起来颇有些恐怖。 女魃长袖一甩, 打晕素女揽在手臂中。 “公子见谅。” 青衣天女将素女送到她的金车之中,旋即说道:“我知公子来意,还请您随我来。” 嗯? 扶苏略有些惊讶, 眼前这位神秘的昆仑天女,是不是对他太过尊敬了些? 转眼他又想到,如果女魃与西王母是同一层次的神祇,通过世界知道什么也不奇怪。当初西王母对他也是过分客气,相比起来,顶上的天帝反应就要慢些。 难不成和天帝已经好几代有关? 扶苏脑子里翻江倒海,他未曾应天女之约踏入金车之中,只落在了金车前的鸾鸟之上。 女魃也面色不改,径直驱动金车,飞往了云端的宫殿。 云端有皑皑雪气,天女宫凌于其上,俯视整个东昆仑。 和西王母金碧辉煌的宫殿比起来,天女宫称得上一句简朴。 这里如同下面一样满地白色沙砾,宫中不见草木流水,唯有镌刻着各种传说图案的壁画,静静的注视着宫中人。 扶苏注视着女魃将素女安放在一方铺满了兽皮的榻上,忽而想起来眼前这位女神在人间仅存的记载。 《山海经·大荒北经》云:“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畜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 应龙、女魃皆在这场旷古大战中耗尽了自己的力量,难以回归九天。因二神神通相斥,若在一起便难以恢复,黄帝便将二神分置南北两地。 上古的神龙和天女,从此在人间游荡。 只是应龙因其呼风唤雨的本命神通,在南方受到了人族供奉;而女魃却因法力耗尽,难以控制本命神通,导致所到之处皆为旱土。 女魃在涿鹿之战立下的汗马功劳,远胜过后来被黄帝安置于南方修养的应龙。但因其赤地千里的神通,逐渐被人族所厌弃。 自赤水上昆仑后,女魃便鲜少出现在人族的视野。 “公子且坐。” 回首在素女身前布下结界,留下两名侍女看住后,女魃带着扶苏来到了一座弥漫着太古气息的大殿中。 殿中只有几方蒲团,四方皆是描绘着人物精怪的壁画,倒是符合天女宫的画风。 唯有中心漂浮的那一盏银灯,瞧着格外明亮。 女魃率先盘坐在一个蒲团上,青衣袅袅掠过地面。 扶苏与她一般盘坐,便听得天女琴泠泠声音:“昔年涿鹿之战,素女为蚩尤麾下大将煞气所侵,至今未曾拔除。此番冒犯公子,还望公子宽恕一二。” 她重复了一遍方才在下面的话,只为让扶苏明白,素女非有意。 扶苏微微摇头,女魃是一位值得尊敬的神祇,看在她的面子上,他并不在意素女的所谓冒犯。 何况她已经为她的行为付出了代价。 只是他虽是这样想的,面上却是恰到好处浮现出一抹疑惑:“可逐鹿之战距今已有数万年。” 女魃摇了摇头,眉眼略带担忧:“她这数万年,一直居住在银河。”因为没用,这才来到东昆仑,待在她身边才能遏制一些。 银河有洗涤煞气功效,素女待了那么久还没洗清,当初得是伤得多重? 扶苏心中陡然一沉,自然不是因为素女。 而是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段影像。 【“哥你问他?灵珠子大哥以身镇血海,煞气消除不尽,道祖将他送往人间渡劫去了。” 异色眸的少年往后挪了挪,似乎对‘他’之后的问题很为难。 好半晌,那玄衫异眸的少年才吞吞吐吐道:“我偷听到女娲娘娘与母亲说的是,‘以三千杀劫,抵血海煞气。’”】 扶苏猛然记起当年明珠落血海的景象,源世界的血海煞气威力远胜于此间素女所承受的,那他那位故友,如今是何等状况? 不等他细想,女魃素手拨弄银灯灯芯,让殿中更明亮起来。 扶苏坐的位置,可以清晰看见那莲花状的银灯之中,躺着数颗昆仑玉精。 他心中忽而一动。 “公子来意,魃已知晓。” 青衣天女开口,语气一如既往清淡。 “秦王身上本有大气运,他合该是天命人皇。” 天女金口玉言,扶苏心中便知,女魃并未想过要干涉这一代的人皇诞生。 或许是传说上一次,女魃出手相助,却导致了截然不同的结局? 朝歌城撩天的大火,恐怕一直留在她心中。 “扶苏自知父王身具大气运,也信父王定会登临人皇之位。但扶苏此番前来,却是另一件事。” 扶苏敛眉,沉声道,“扶苏代秦王前来,是为请天女临华胥,燃银灯,见证人族复起。” 以及,借昆仑天女之名,重新拟定盟约,将之前的隐患一举消除。 在他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要把剩下的事情都解决了,他才能放心。 说罢,扶苏想起血枫林前那几只食铁兽的话,广袖一挥,被封住的蚩尤头颅出现在女魃面前。 天女分明神情一震。 “此乃扶苏日前于人间所得,血枫林中,有人窥视兵主神魂。” 漫长的寂静之后,女魃唇瓣微动:“蚩尤神魂早已消散于天地,仅剩的......如今也不知所踪。” 她目光落在银灯之上,那里,原本该有一块封存着碎魂的玉精。 女魃是知晓,那块玉精是被谁拿出去的。罪魁祸首,就在她的殿中沉睡。 素女啊素女,你可知我险些就保不住你。 天女对上扶苏的眼,心知对方已经生疑。她不是素女,感知不到眼前之人的不同。 在女魃眼中,秦帝子扶苏的气息,竟与天地近乎融在一起,形成一种共生之貌。 她知道的,远比素女以为的多。 “半年之后,魃自当前往不夜天。” 半晌,女魃还是答应了扶苏的请求。 离开东昆仑之时,扶苏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我曾听闻,转世或可消弭煞气。” 说罢,他沿着来时的方向,步步走下了青玉长阶。 扶苏可没说谎,但却不知素女能否舍得下决心。倘若转世,她或许能消弭自身的煞气,也有可能会在轮回之中迷失自己。 素女可不是时时刻刻都神志不清的,某些时候,她清醒得很。 * 天女宫中,女魃静静望着蚩尤的头颅。 “当年,你可有想过你会败?” 天女幽幽的声音在殿中回荡,金色的兽瞳中满是对这个对手的惋惜。 “罢了,纵然你想过,也不会后悔。” 她长袖一甩,蚩尤的头颅竟就这样没入了殿中的壁画里,成为那方壁画那具威武身躯的头颅。 “你全身都在这里,想必也不会再有谁扰你沉眠。” 若是扶苏还在这里,他必然能够看出,壁画中所描绘的那个勇猛的战士图案,其实封印着蚩尤的躯体。 “素女带走了你余下的神魂,我本可以阻止她,但若是这样,那个孩子连出生的机会都不会有。 “我感知到那个孩子已经来了昆仑,他将会成为人族新的后盾。 “星辰的变化早在十几年前就被扰乱,纵然是我与西王母联手也只能算得一二。先皇远去多年,也该轮到我们这些古神。 “素女入了瘴,再这样下去,她总有一天会跌落乐神之位,或许我该听一听秦帝子之言,送她入轮回一试......” 女魃喃喃道,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最后,殿中再无声响。 然而在另一座寝殿,被安置在兽皮榻上的素女睁开了眼。 她缓缓起身,抬手触碰面前的结界,眼中瞳仁如血般妖魅。 女魃还是独自去见那个人族了。 女魃一直是亲近人族的,一如数万年前应黄帝之约。 可是女魃,你忘了吗,是谁害得你法力尽失,在赤水游荡不得归? 素女咬紧下唇,若有人看到此时她的模样,定然不会认出这是昔日银河之中,那位温婉的乐神。 “连你,也要抛下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唔赶上了赶上了还好。 第75章 何故里 素女, 上古第一位鼓瑟的乐师,逐鹿之战后被封为乐神。 她本是昔日女娲在都广之野制箫时,由娲皇吹出的箫声中诞生的曲灵, 后来娲皇远去,她游荡到钟山时,认识了在那里拜访烛龙的女魃。 天女青衣乌发, 金眸明亮, 一身气度竟像极了昔年都广之野临风而立的娲皇。 她从此跟在女魃身边,后来也随女魃出山, 成为了黄帝的臣属,认识了无数心生的神祇。 女魃与应龙神通相斥,偏生性格却很是合得来, 素女从来没见过女魃那么开心过。 她想, 只要女魃开心就好了。 她们一同经历了那场逐鹿之战,乃至更后面炎黄分离的阪泉之战。 战初定后,素女被封为乐神, 应九天玄女之邀去往银河居住,也为了消弭神魂中的煞气。 那时, 她以为被安置在赤水之北的女魃随后便会回归九天。却不想她在九天之上等了数万年, 仍不见女魃踪迹。 自以为修养得差不多后,素女从九天而下,前去赤水寻女魃。然而,只在赤水畔得到了只言片语。 甚至于,她以为应龙至少会在修养后去见女魃这件事, 也没有发生。 彼时素女只觉得应龙失约了,她便亲自去南方寻应龙,对方却闭门不见, 只告知她女魃已回昆仑。 素女失望之下,独自去昆仑寻女魃,这才得知,女魃的法力足足过了万年才恢复。 可既然万年恢复,为何不见女魃出来寻她呢? 素女留在了东昆仑,只觉得仿佛有什么变了。 而神魂之中没有完全消散的煞气,在女魃再不与她多言的情况下渐渐死灰复燃,她也逐渐时醒时睡。 素女本以为,在她顺水推舟把封存着蚩尤残魂的玉精盗出来,送给那个西昆仑的弟子后,女魃就不会再为蚩尤的身后事忧心。 在她清醒时看起来,也正是如此。 女魃再也没有整日整日守在那片绘满了上古大战场面的宫殿里,举着灵光微弱的银灯注视着蚩尤的画像。 可才过了十六年,人间就有帝子上东昆仑,送回了蚩尤的头颅。 怎会如此呢? 蚩尤分明是战无不胜的神祇,连应龙都败在了他手里,就算死去数万年,怎么会轻而易举落到一个人类手里。 就算那个人类,是这一代的人皇之子又怎样?他父亲还不是人皇! 明明,明明能够胜过蚩尤的只有女魃! 可那些人族啊,那些忘恩负义的人族,他们早就忘记当初是谁把他们从蚩尤手下救出来,他们只记得对炎黄歌功颂德,忘了被遗弃在赤水的女魃。 应龙在南,竟然也没有来看过女魃。 明明以前,只有应龙能让女魃笑起来。 那个人族算什么! 素女死死握紧拳头,眼睛红得要滴出血来,几乎已经看不到漆黑的瞳仁。 身边的结界并不难破,女魃并没有禁止她离开。素女抬手散去结界,抱着她的瑟从兽皮榻上下来。 天女宫为数不多的侍女见她起身,正要迎上来时被她挥手退下。 “如果女魃问起来,告诉她我回银河了。” 素女垂下眼帘,不让对方看到自己此时眼睛的变化,在侍女恭送声中,下了西昆仑。 她当然没有回银河。 她直奔东荒凶犁土丘而去——应龙修养之后,便回到了这里。 而天女宫中的女魃,并不像素女所想的那般留在殿中与蚩尤对话,而是转身去了西昆仑。 西昆仑的主人此时并不在,因此面对闭多年的天女魃驾临时,多少有些慌乱,但还是很快平息下来。 女魃只说,她来见一个人。 * 扶苏下了昆仑山,正在感叹自己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接下来去解决家里的后患时,看到青鸾载着许久未见的道长乘风而来。 青鸾长鸣一声,道长衣袖飘飘,落在他面前。 “道长,好久不见。” 纯青颔首,道:“不算很久。” 他广袖一甩,一颗镂空的琉璃球飘到扶苏眼前,那里困着一抹残魂。 扶苏挑了挑眉,“这是赵高,还是那穿界者?” 纯青道:“都是。” 原来,当纯青找到那滑不溜就的赵高时,惊讶的发现赵高的魂魄已经和穿界者的残魂扭曲在了一起。 赵高只是个普通人类,按理来说,不应该能与穿界者打得势均力敌,哪怕那只是三分之一的残魂也一样。 两败俱伤时,道长轻松将他们擒住。此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赵高的身体似乎被打开了什么开关,在一瞬间被眉心涌出的煞气吞没,连骨头都没有留下。 只剩下一道纠缠不清的魂魄,扭曲着要从纯青手中逃离。 纯青以专门应对灵魂的法器管住它,这才发现这灵魂上沾染了陨神的气息。 赵高到过上古神灵的沉眠之地,并在那里做了什么,导致他被神祇残留的意识盯上了。 纯青略微感受了一番那可怖的煞气,便知这还是一位以战成神的先灵。 扶苏听完纯青这番话,顿时觉得...有些好笑。 恐怕当初在血枫林,挑唆枫鬼盗走不尽木的那个人,就是披着赵高皮的穿界者吧。 真是搅弄风雨,最后把自己给坑了。 还是说在星河监里被关疯了,在逃跑过程中一并把脑子也扔掉,让他忽略了为了世界能够传承下去,在这期间付出无数努力的本土生灵? 哪怕扶苏现在已经站在这个世界的顶端,没事也不会去轻易招惹本土的大能。 他倒是不染因果,可还有一大家子在人间呢。 扶苏最后道:“毁了吧,不动手这也留不了多久。” 纯青闻言,将琉璃球压缩起来握在手心,启动这个自高位面的来的法器,将之毁灭得一干二净。 “诶,我们还要把他塞回星河监吗?” 眼见纯青毁魂灭迹,扶苏忽然想起这件事来。 “我没记错的话,这家伙好像还是星河监在逃罪犯?” 纯青一脸懵,和扶苏面面相觑半天,他道:“没关系公子,还有最后一部分。” “哦对。” 扶苏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觉得自己可能是因为见到星河监相关的旧友,就更容易胡思乱想起来。 “那我们现在回去,把最后一部分也结局了吧。”扶苏道,“不夜天近在眼前,可不能留着他给父王添堵。” 纯青道:“可。” 青鸾展翅高飞,载着二人往咸阳而去。 高空之上,扶苏忽而说:“道长,等穿界者解决之后,你是不是就要离开了。” 纯青思索片刻,回道:“我是走【三千界】的任务渠道来的,任务完成后,就必须离开。” 其实是会在交接完毕后被强制遣送回去来时的世界,这也是为了本土世界的安全与稳定考虑。 并不是每一个世界都能承载来自天外的任务者。 “这样啊,那我们以后还可以用三千界联系。”扶苏微微一笑,道,“说起来,道长还记得你的故乡吗?” 身披广袖的道人立在青鸾之上,未被收进发冠的几缕长发在风中飞舞,也挡住了他的眼眸。 纯青道:“自是记得的。” 扶苏道:“那,道长能与我说说吗?”今日,他似乎分外好奇,想要问到底。 纯青沉默半晌,索性坐到了扶苏一旁。 仔细斟酌语言后,道长开口道:“我的故乡,在离这里很远的一方小世界。” 纯青出身的小世界,那时直到昭明前辈来之前,都还没有开启地府鬼门。 那时,他只是武当山一个小小的不记名弟子。 原本他是武当七侠之首唯一的孩子,本该直接拜入武当山,但他另有奇遇,于某日到了华山之巅修行了一段时间。 扶苏问:“后来呢?” 纯青答:“后来,我压不住趋于圆满的剑意,只得辞别亲友飞升而去。离开之时,生父生母尚还在世,有一手足还未出生。” 这是后来的纯青最遗憾的事情,他不曾侍奉父母到老。 也因此,他如今始终困在了现在的境界,再难提升。 不是没有办法提升,只是每到冲击下一境界之时,他频频看到人间的父母。 于是失败,于是意难平。 青鸾之上,二人之间一下子安静下来。 许久之后,下方已经能见得咸阳宫巍峨轮廓之时,扶苏轻声道:“你为何不回去看看呢,或许,你的父母还活着。” 纯青迟疑道:“这,应当不太可能。” “为何不可?” 道长积霜堆雪的面容上浮现一丝苦涩,他道:“我已离开故乡数百年,他们怎么还会...在。” “道长。” 扶苏叹了口气,无奈开口:“是你经过了数百年,不是他们经过了数百年。” “你我都去过别的世界,还不知道时空之间流速快慢并不一致吗? “我虽然不记得很多事情,但总还有些印象。有时候你以为的,并不一定真的就是你以为。 “你为何不回头看看呢?” 扶苏温和劝慰着纯青,他不知为何,在刚刚的一刹那看到这位道长身上有一条漫长的因果线,线的另一头在遥远的一方。 他便试着提一提最可能的,果不其然,另一方系在纯青故里。 这可是关系到对方心境的大事。 好赖对方帮了他,扶苏不介意替他点开。 第76章 行香子 纯青沉默了很久。 他也算走过好几个世界, 怎会不知世界与世界流速是不同的? 只是,他可以被困鬼潭时面不改色,冷静斩杀潭中妖鬼, 却难以面对回忆里母亲温婉慈爱的面容。 以至于,他根本不敢细思昨日种种。 “我明白您的意思。”最终,道长哑着嗓子说道。 他终究是明白扶苏的好意, 在心中做下了决定。 他独自走了很久了, 也该回到最初的故乡看一看。 或许,世界真的会善待于他, 他的亲朋故友,也当真还未踏入轮回呢? 扶苏矜持地点点头,他自是看出道长眼中猛然亮起的点点亮光, 心道其他的不清楚, 你至少还有一个认识的或者认识你的人活着。 道长的因果线中,牵扯的可不止一道念想。你走了这么久,也该回去看看了。 咸阳宫尽在咫尺, 道长此次并未提前隐匿身形,而是与扶苏一同进入秦宫之中。 此时的秦王难得没有处理政务, 而是带着定秦剑出现在了校场之上。 扶苏与纯青前来之时, 正见秦王负手收剑,睥睨而立,周身躺倒了一群颇为眼熟的侍卫。 而校场边缘,一宫人怀中抱着一只懒洋洋甩着尾巴的紫色狐狸。 “父王今日好兴致。” 扶苏微微一笑,不等周围宫人来引, 飞身来到场内。 秦王道:“回来了?” 扶苏道:“回来了。” 简单的问答,秦王便明了这小子已经搞定了昆仑天女,便不在意其他。 “既然上来了, 便与我打上一场?”秦王眼中满是跃跃欲试,“许久不曾动手,险些忘了寡人也善剑。” 扶苏保持着表面的微笑,道:“父王,你真要跟我打?” 秦王挑眉,望着这小崽子那双与他如出一辙的狭长凤眼,饶有兴致道:“怎么,你害怕?” “不,我担心父王输了,会恼羞成怒。”扶苏往边上退了退,顺手捞过宫人手中的小狐狸。 “大言不惭。”嬴政见自家长子动作,眼眸中划过一缕深思,他说:“不要以为盖聂夸过你,你就能这般骄傲自满。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扶苏薅了一把狐狸毛,笑吟吟道:“既然父王说天外有天,那便让天外之人来做父王的对手吧。” 说罢,扶苏抬头唤了一声:“道长。” 道人高冠广袖,款款而来。 “难得父王你交给我的事务基本完成,我带阿紫去走两圈。” 扶苏也不管周围宫人有多惊讶,更不管场上自家父王在自己的话落音后漆黑的脸,抱着狐狸脚步轻快离开了。 开什么玩笑,父王这情况一看就是被谁气到了。他才从昆仑下来,可不要做父王的靶子。 反正道长现在也很闲嘛。 眼见少年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嬴政完全退去了在扶苏面前称得上温和的神色,转而打量起这个年轻的道长来。 嬴政见过这道长一次,但那时只是匆匆一瞥,更多的时候,他是从盖聂和扶苏的口中得知道长姓名。 这就是来自异世界的人?仔细看起来与他们没什么区别。 “贫道纯青,见过秦皇。” 道长拱手一礼,他走过几个世界,却是第一次见到在自己的世界也有记载的知名君主。 “道长认得寡人?” 从道长口中听到“秦皇”这个称呼,嬴政眯了眯眼,不动声色问道。 莫非,这个所谓的来自天外,是如同他的女儿一样,是后世之人? “略知一二。” 纯青知道自己称呼失误了,此时的嬴政还未扫荡六合,自然称不上“秦皇”。但他,却也是怀着真切的崇敬,来面对这位历史上褒贬不一的君主。 莫名的,纯青觉得他或许能做些什么。 在短暂的交手之后,纯青定定望着手持定秦剑,略微喘气几分的君主,以神识送了后人的一句话给他。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陛下,您可酌情考虑。’ 来日大秦一统天下,并不需要如后来的汉武帝一样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而该怎么做,是大秦掌舵人,也是将来的人皇需要抉择的。 纯青是知道扶苏从很久开始就在潜移默化影响秦王的抉择,也给秦国带来了不少变化。但他还是想作为后人,为此时的大秦百姓做些什么。 * 扶苏抱着小狐狸在秦宫中溜溜达达,观赏着四处的风景,随口问道:“阿紫,你看起来要比刚见面时好很多了,伤都好了吗?” 小狐狸:“嘤嘤嘤,嘤嘤嘤嘤嘤!” ‘早就好了,我的修为也提高了,现在我有八条尾巴啦!’ “不错诶,我没记错的话,你们狐族九尾就成仙了吧。” 扶苏赞叹道,“既然这样,我带你出去玩儿吧,就当做你辛苦修炼的奖励?” 小狐狸爬到他肩头挨挨蹭蹭,“嘤嘤嘤——”‘我想要去看主人!’ “那恐怕不行,盖先生现在有要事在身,没空搭理我们。” 刚在昆仑见过盖聂的扶苏面不改色哄小狐狸,把她从肩上拎起来举到眼前晃了晃。 “你不是说你修到八尾了吗,走,让我看看你威风凛凛的样子!” 扶苏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这样难得出现在他脸上的笑容怼过去,蛊得小狐狸晕头转向。 “嘤嘤,嘤嘤嘤嘤......” ‘阿紫给你看!’ 小狐狸举起一只爪子摇了摇,就当做同意。 扶苏满意地抱起她,转身便换了天地。 “怎么样,这里可以吗?” 小狐狸从扶苏怀中抬起头来,惊喜地发现这是一片玉树林。 此时已是傍晚,天光斜照,夕阳的余晖还未收尽,从远山探出万丈金光,洒落在这片天地。 玉树林在夕阳中舒展着优雅的身躯,枝干绿叶犹如碧玉一般熠熠生辉。 霞光片片,映在扶苏眼眸中。 “虽然不能见到盖先生,咱们可以去盖先生以前住的地方玩嘛。” 扶苏手法熟练地撸狐狸,面上的笑容愈来愈大。 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此时此刻,他下意识用来哄住真·小狐狸的举止神态语调,像极了昔日某位故友。 小狐狸细声细气哼了两声,旋即轻巧地落到地面上,仰天化作一只巨大的紫狐。 八条毛茸茸的尾巴在风中摇晃,小、阿不,大狐狸在树林中撒欢儿的跑着。可见在秦宫的这些年,确实是憋得很了。 扶苏在后面远远喊了声:“阿紫,我弹琴给你听好不好——” 大狐狸围着玉树林转了一圈又转回来,亲昵地蹭了蹭扶苏的头。这回却不敢太用力,毕竟原身形态下的阿紫看起来实在是像只有模有样的大妖了。 蹭了没多久,阿紫还是忍不住,又跑出去撒欢。 这片玉树林足够宽广,中间还有一大片能让阿紫横着竖着斜着打滚几十圈的空地。是以,孩子自己跟自己玩得非常开心。 扶苏熟门熟路走到空地边缘,找到以前见过的大青石盘腿坐下。他信手一拂,面前凭空付现出十三根排列整齐的玉色琴弦。 “你不说,我就当你答应了?”扶苏自言自语道,“那我该弹什么曲子好呢?” “看一看他有没有回复我吧。” 扶苏抬起右手,掌心幻化出一块琉璃玉牌。自从上次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启动‘三千界’了。 这一次,界面上再出现熟悉的银杏与青莲时,扶苏眉眼间流露出温软的笑意。 银杏铺满界面底下后,私聊栏涌出无数条消息。 扶苏手指往下一滑,精准找到了之前联系的人,并点开了他的回复。 来自三千界成员【向忘夜】的私信里,是一份完整的曲谱。 扶苏只扫了开口一眼,心中自然而然浮现出下面的内容。 “那就这个吧。” 扶苏弯了弯眼眸,指尖拨弄琴弦。在秋日的夕阳中,奏出明媚的春花。 轻柔的琴音流淌在这片玉树林,东风吹拂着春水,春水微微摇晃,远远看着就如大片大片碧草。而真正的碧草开满缤纷的花朵,为春光的灿烂送上自己最好看的一面。 远天晴朗,阳光正好,流莺与燕子在桃浓李艳中唱着山野才有的歌谣。恍惚之间,是青帝捧着艳丽的桃花,在低声呢喃。 在这样温柔的琴声之中,玉树林中的小兽都打了个哈欠,暖暖地醉在了春风里。 阿紫在林中撒欢了好几圈,也慢慢被琴音所感染,踩着柔软的落叶从扶苏左侧走回来,慵懒地伏在扶苏身边。 她的眼皮越来越沉,最后还是没忍住睡了过去。 须臾琴音开始变调,此时春日下起了丝丝缕缕的细雨,长街碧柳如烟,执着油纸伞的姑娘走过,留下串串莺啼般的笑声。 扶苏闭着眼,仿佛自己也沉浸在了这柔柔的琴声中。 悬浮在他面前的‘三千界’静默地流动着离合的神神光,未曾暗下的界面上,曲谱的字迹行云流水,一笔一划都带着修者才有的灵气,令人瞧着分外舒适。 若此时纯青在这里,定然能够认出,那开头写着的曲谱的名字是为何。 ——《二十四镇魔曲》第十五阙,《行香子》。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晋江后台它又又又又崩了,本来能赶上的呜呜呜 注: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第77章 魂入狱 《行香子》的曲调温暖明媚, 阿紫渐渐沉睡下去,深紫色的皮毛上散发出迷离的光晕。 扶苏一曲奏毕,伸手点了点一直悬浮在他面前的琉璃光屏。 想了想, 他用意念回复了对方。 ‘多谢。’ 信息发出去时,扶苏看到自己的圆形标识不知在何时发生了变化。原本漆黑一片的地方,换成了玉色凤首图案。 正是当初扶苏在神游虚空星河时见过的那架凤来琴的琴首。 扶苏心中微微一动, 他在【三千界】中的名称没有变, 图案却变了,或许, 等他有空后可以试一试其他版块? 将这件事记下,扶苏收回了琉璃光屏。 “阿紫。”他摸了摸狐狸的脑袋,轻声道, “会有点痛, 你忍着。” 玉色琴弦没入紫狐眉心,来到她的识海之中。狐狸浑身一颤,身躯微微颤抖, 仍然没有醒来。 扶苏神识一转,很快找到了不该出现在狐狸识海中的东西。 那团灰蒙蒙的魂还未察觉到危险来临, 正试图冲击紫狐识海的中心, 想要趁着没有人间帝皇气运压制的时候夺舍这只有冲击九尾天赋的妖狐。 在它即将触碰到紫狐识海中心时,琴弦悄无声息缠绕上去,接着扶苏意念一动,将这团破碎的魂片拉扯出来。 被琴弦环绕的魂片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已经被带出来,而附身的紫狐竟然毫发无损, 整片魂都震动起来。 扶苏将魂片托在手心,笑得格外温柔:“你说,我要怎么对待你呢?” 细想这位穿界者来到这个世界后搞的事情吧: 扰乱地府的运作过程, 放出鬼魂祸乱人间,险些把扶苏带到了地府里。 意图夺舍西昆仑羽衣天女,没成功后亲自去人间,操纵燕国太子丹搞事情。 在异族之间多方点火,意图挑起人族与异族的矛盾等等等等。 如此种种,从他的行为来看,扶苏几乎可以猜测出这位穿界者在逃出星河监之前降临的那些世界是怎么毁灭的了。 是把世界当做了自己的游戏场,肆意玩弄啊。 魂片在剧烈挣扎,然而他本就因为时空管理局派出来的最高战力(还是兼职的)追杀得半死不活,又遇到了另一位在人间度假的真·大佬而身负重伤,后又主动分开自己的神魂,力量早就不足原本的七分之一, 任他千般手段,到底还是逃不出扶苏的禁锢。 “要不然,我把你送回星河监?” ‘星河监’三字一出,魂片僵直了片刻,旋即以一种比之前大无数倍的震动挣扎起来,仿佛这对他而言是极其可怕的惩罚。 扶苏自言自语道,“如果把你押回去,是不是也算给时空管理局的业绩?” 不知为何,他只要一想起这业绩是算给时空管理局的就很不爽。星河监似乎也是时空管理局下面折腾出来,用来分担地狱压力的机构。 这就更不爽了。 难道他上辈子和时管局的谁有仇? 用一炷香的时间思考这位不知名的穿界者的结局,扶苏捏了捏魂片,决定现在就恁死他。 扶苏五指一抓,将魂片禁锢在手心中,此时此刻,他漆黑透亮的凤眼,竟隐隐透出一丝魔魅般的紫色。 “咔擦。” 一声细响,魂片竟如同琉璃一般应声破碎,化作无数小小的光斑,顺着扶苏指缝落到地下,消失不见了。 扶苏拍了拍手,转身靠着沉睡的阿紫,就这样小憩起来。 而那些破碎的魂片光点,竟顺着这方世界的忘川波浪,汇集到了一条横贯三千世界的地下长河之中。 “咦?” 遥远的源世界,幽冥地府的二十四层酆都地狱中,披着玄色大氅的少年黑靴踩过血湖地狱的鲜红,伸手接住了这些从另一个世界的黄泉飘来的光点。 “清明风至,这是从何地飘来的东西,竟然到了这里?”少年疑惑道,他仔细看了看,红紫异色眸中闪过恍然。 “是从长琴哥哥转世的那方世界来的,难怪会过来。看来是他亲自处理的异魂,竟然还剩一口气,看了感觉真可怜。” 少年咂咂嘴,反手将这些光点都收好。想不到今儿个奉亲娘之命来酆都地狱探监,居然还能收到这样的小礼物。 这样看起来,长琴哥哥转世的那个世界,还蛮有意思的。 嗯,丢去镬汤地狱折腾折腾看,看看能不能整个新玩意儿出来。 异瞳少年抛着一团可疑的光点,朝着酆都地狱深处走去。 在他身后,是二十四层酆都地狱罪人的哀嚎。 * 西昆仑。 女魃悄无声息来到了如今的监管者盖聂面前。 天女直勾勾盯着盖聂身边的孩童,金色的兽瞳中闪烁着不定的微光。 她看了那孩童很久,最后长叹一声。 盖聂下意识握紧了自己的剑,躬身问道:“不知天女殿下法驾亲临,盖聂有失远迎。” 这是盖聂认知里第一次见到昆仑天女,恍惚之间只觉得眼前神祇青衣长带,似乎有些眼熟。 女魃收回落在韩信身上的目光,轻轻看了盖聂一眼。 原来是这个孩子。 她在心中想到,闭关千年,也该到时候了。 “吾来见一见故人。”女魃幽幽说道。 故人?盖聂更加摸不着头脑,此时西王母并不在,西昆仑还有谁称得上是天女魃的故人吗? “您便是昆仑天女吗?” 却是韩信主动站了出来,仰着头问道。速来沉默的孩童面容上,难得浮现出几分复杂的神色来。 “你叫什么名字?” 女魃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 “我是韩信。” 孩童抓紧了怀中的双剑,开口道,“阿娘临死前,曾经说了一句话,我想应该是要告诉您的。” 那时韩信也听不懂母亲的低声呢喃,却本能的把那些话都记住了。直到在淮阴被扶苏找到,被带到西昆仑得知父母生前事,他模模糊糊明白,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玉在我身,魂在我魂’。”韩信一字一句,道尽太英心中的歉意。 天女缓缓蹲下身,抬手去触碰孩童眉眼。 这个孩子身体中封存着极为精纯的灵气,应当是遗传自父母的,但灵魂之中,却藏着令她十分熟悉的东西。 女魃指尖微动,孩童倒在她怀中,眉心浮现出古朴的纹路。 “你是愿意留在这个孩子身上吗?”天女象征性的问了一句。 纹路上爆发出一阵强光,紧接着孩童身上缓缓浮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影。 那人影头部有一对硕大的角,耳鬓如剑戟,四目六手,正是传说中的兵主蚩尤。 蚩尤只与女魃对视了一眼,朝着这位曾打败他的女神微微点头,便消失在了他们眼前。 这便是回复了。 尊重兵主残魂的选择,天女并没有取出那颗玉精,只是在孩童身上下了一个繁复的咒文,用来限制住蚩尤过分泄露的力量。 人族的孩子还未长成,过早承受这个力量对他而言并不算好事。 女魃的动作优美而神秘,一旁的盖聂却是惊住了。 盖聂只知天女魃的玉精被太英盗走,却不知竟然在韩信身上。更不知晓,那玉精不是什么应龙送与天女的礼物,而是封存了兵主蚩尤的碎魂。 难怪韩信现在只有这么一点大,十六年前,是他师妹把玉精封入了亲生孩子的灵魂中,硬生生抑制住了他的成长。 那么当初太英与韩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盖聂转念一想,眼前的天女殿下对韩信似乎没有恶意,她也见过当年还未沉入地下的朝歌王城。 或许,能从她这里知道十六年前升入地面的朝歌,究竟发生了什么。 “天女殿下。”盖聂恭声道,“殿下可知朝歌城中事?” “朝歌?” 天女就着孩童躺倒在她怀里的姿势,只细细瞧着他眉眼问道,“朝歌千年前就已随帝辛而亡,它怎么了?” 盖聂道:“殿下闭关千年或许不知,十六年前,朝歌城从地下而出,牵引了无数魑魅魍魉为祸人间。盖聂的同门,也就是这孩子的父母前去探查,最后都折在这件事上。” 当年去探查的只有太英与韩落,韩落折在朝歌,宗门中的本命魂灯也熄灭了。太英随后消失十年,踪迹全无,直到几年前,宗门中属于太英的魂灯也灭了。 当年与他关系最好的师弟师妹,只留下这个一个韩信。 女魃沉默在了原地,她怔怔地望着昏过去的韩信,许久之后,叹息道:“原是如此。” “昔日朝歌的护城阵大阵,是吾亲手所为。” 当年,在帝辛还没有性情大变之时,女魃是真的相当欣赏他。 因为种种前事,女魃不愿、也不能接替黄帝登临人皇之位,但盟约约束力度逐渐减弱,她既应了黄帝,总要在远去之前处理好这一切。 帝辛就是女魃曾看重的君主,她甚至亲自出面,化作一个人族女子前去教导于他。 “只是后来,帝辛道吾心慈手软,自去寻了异族之法将之改动。自那之后,吾便离开了。” 女魃轻描淡写道,帝辛曾经是她最满意的人选,而后来他长大了,在独自做出一番成就后,就再不愿听从昔日师长的话。 比干挖心而死之后,女魃就放弃了曾经的弟子。 第78章 长见识 女魃寥寥几句, 已然让盖聂回想起十六年前太英的只言片语,也大致猜到在当初的殷商王城朝歌,究竟发生了什么。 帝辛曾学于昆仑天女, 在他性情大变后,修改的护城大阵自然不会有多仁慈。 当年帝辛自刎于鹿台之上,带着整座朝歌城沉入地下, 可他的魂魄没有来到地府, 自然也谈不上轮回转世。 太英那时说,她们见到了帝辛。 说不得, 是帝辛的魂灵想要重见天日,这才将朝歌升入地面,吸引魑魅魍魉前来作为他复生的力量, 而恰好被西昆仑监管到了。 面对的是沉睡千年的君王魂灵, 韩落与太英又岂会是其对手。 能把太英送出去,已经是韩落的极限了。 而太英在秦人的祖坟现身,只因为秦人是殷商东夷后人。 韩落永远留在了朝歌, 当初王城里跑出去的殷商阴灵,大抵是太英去解决的。 难怪当初朝歌大乱, 后面却从未听过有殷商阴灵作乱的消息。 如此, 封存着蚩尤碎魂的玉精被太英带走也是说得通了。 蚩尤的气息对那些阴灵来说,是最有震慑力的存在。 盖聂在瞬息之间理清了大概,深沉的叹了口气。 纵然如此,有什么是不能对师门说的呢?难怪他还会责怪太英吗? 她明明可以求助师门。 恐怕其中的细节,只有他百年之后魂归地府, 才能从师弟师妹口中得知吧。 如果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去轮回的话。 女魃只来这里见了韩信一面便回了东昆仑,那些闻讯而来的异族皆是扑了个空。 他们已经在昆仑祭拜了很久, 便认为今次的不夜天庆典,天女依然不回来了,只得带着失落返回了自己的族地。 盖聂把韩信抱了回去,这个孩子从此以后就留在西昆仑了。 想到这里,他忽然记起,自己似乎还没有告知师父这件事情。 嗯......师父大概是不会怪罪他的,大概。 女魃回到自己的天女宫,不出所料,素女并没有回来。 她不由得有些头疼。 哪怕不去看,她也知道素女会去那些地方。 在连续几场大战之后,素女交好的,还活到现在的,无非是九天玄女那几个女神,以及尚在人间的应龙。 现在九天之上的天地在进行大清洗,玄女忙得很,素女自然不会去打扰她们。 那么,只有应龙那里了。 思及此事,女魃那张千万年不变的脸上,难得露出了几分无奈的神色。 她委实不知该如何告知素女,昔年她与应龙那点微薄的情愫,早就在漫长的时光中风化了。 当年正是涿鹿之战时,她与应龙同在黄帝麾下,双方都默契地没有点开那丝若有若无的情愫。大战之后,他们分置南北,同样也默契地断了联系。 有时候不是有感情就能走到一起,她与应龙,终究不合适。 可素女不这么想。 当年素女一直跟在她身边,只固执的认为唯有与应龙站在一起,她会开心。 于是这个傻姑娘,一直记着这一点,哪怕被煞气侵扰了万年有余,仍还记得这个,甚至于记忆错乱,总想着要她与应龙再续前缘。 从来就没有开始的前缘,何谈再续? 女魃有些头痛,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踏出昆仑,把素女找回来。 她千年不出东昆仑,对帝辛有再多失望,千年也该消散了。 回忆起素女的行动力,她驾着自己的金车离开了昆仑,往南方而去。 * 扶苏靠着大狐狸的腹部,在玉树林中结结实实睡了一宿。 大狐狸的皮毛温暖又柔软,又盖了几条尾巴在他身上,更加不会觉得晚夜寒凉。 一夜过后,扶苏先睁开了眼。 背后的狐狸还没有醒来,这也正常,他拔除了狐狸灵魂中多余的东西,自然要修养好一段时间才会恢复。 就让她再睡一会儿吧。 扶苏举起手打了个哈欠,手遮在眼睛上,从指缝中看头顶的天空。 在白骨妖死去之后这几年,玉树林再也不用担心被污染,棵棵枝繁叶茂,也挡住了从外洒落下来的大部分阳光。 这让扶苏不用担心被晃花眼睛。 他就着这个舒适的姿势,慢慢复盘自己这段时间完成的事情。 狐狸的尾巴毛茸茸,盖在身上很舒服,让他又有了些困意。 反正父王现在不会限制他出行的时间,就是再在这里睡个几天几夜也没关系。自己的任完成得差不多,家里的弟妹都长成,怎么想也是他给自己放假的时候了。 打定了主意,扶苏决定在外面溜达几天再回咸阳。 又想起自己似乎还没看完【三千界】的私信,扶苏略微有些清醒,打着哈欠唤出了和灵魂绑定的琉璃光屏。 说起来,这个【三千界】的权限真的很大,也不知是他这个账户情况特殊,还是每个成员都如此。 如果是后者,那还真是很可怕,总觉得立刻就能牵动无数世界,搅弄风云。 思考不过半晌,扶苏心中更偏向前者。 毕竟他见过纯青道长的【三千界】,很显然就是一个刚出厂的新号,而且升级要求极其严苛。 诶,他之前是不是想过,尝试一下能不能进入别的版块? 想到这里,扶苏顿时就不困了。他兴致勃勃坐起来,启动琉璃光屏后随便点了一个之前不能去的版块。 【神魔妖鬼】 琉璃光屏的运作停滞了一瞬,接着画面上出现一朵在混沌中徐徐绽放的青莲,下一刻,【神魔妖鬼】版块,就彻底为他放开。 扶苏看着这个比他从前待的【隔世夜话】要复杂鲜艳得多的版块内部,神情十分古怪。 虽说他经过这些年,对自己的前世早已有所猜测。但这么直观地告诉他,他其实不是人,稍微还有有些令他心情复杂了。 算了,管什么种族,整不好上辈子的族群也不一定是他原身呢。 扶苏很快整理好了心情,顺着页面的帖子一个个看下去。 【理性讨论,这届星海美人榜前十会不会有所变动?如果有变动某些族群是不是该出去避一避风头?】 【位面交易,我家的气运之子又自闭了,主君可有良策?送往二殿下处可否?】 【闲聊灌水,来来来开盘,赌一赌昭明剑仙什么时候出狱?】 【位面交易,本位面即将走进星际时代,打包地府啊,谁家缺个地府?】 【闲聊灌水,听说前儿个咱们三太子殿下的分灵出洪荒透气,有个李靖撞他手上了耶,来统计一下有多少个李靖找死了。】 【闲聊灌水,苏妲己和孔宣这对能不能滚出洪荒过节!老娘的七夕不是给你们过来秀恩爱的!】 ...... 如此种种,繁多的帖子包罗万象,其精彩程度远远超过扶苏的想象。 回忆这频繁出现几个熟悉的名号,中间夹杂一干看起来就很细思恐极的交易提问。 扶苏闭上眼,复而又睁开眼,对这个版块的情况有了初步的认识。 难怪不是人的要特别分一个版块,地府原来还能打包售卖的吗?你们神灵能不能不要这么接地气? 冷静之后,扶苏面容严肃起来。 怎么办,每个帖子他都很好奇操作,该选择先看哪一个? 思来想去,扶苏决定—— 当然是每个都去长长见识啊! 他手指在页面上划了划,随便选了个长得最顺眼的标题点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扶苏上辈子是巫,可巫也不是他原身,害 第79章 光阴慢 扶苏顺着自己觉得有点熟悉的帖子点进去, 一看这帖子竟然盖了几百万楼,顿时肃然起劲。 这得是有多大的毅力和闲心,才能锲而不舍盖到这种地步? 扶苏饶有兴致看了起来。 【闲聊灌水, 来来来开盘,赌一赌昭明剑仙什么时候出狱?】 —来来来诸君,值此天庭地府重建九千周年, 我们来开盘赌一赌昭明剑仙什么时候出狱?我出三块腾蛇鳞四株金灯花五根孔雀翎, 赌他一千年后出来。老规矩,涛他们相关最后不管谁压对了, 赌注都给主角做贺礼。 #1L清明风 —哇塞,现在这位的名号居然没有被屏蔽吗?那我觉得快了,我出一根建木枝, 赌还有一百年。 #2L纵目 —才一百年也太短了, 至少还得五百年吧,当初他可是元气大伤。(我出九片扶桑叶) #3L行九不叫九 —诶,明明才只过了九千年, 怎么感觉好久没有看到这个名号了,连洪荒也安静了不少。 #4L幽冥灵蝶 —确实, 在昭明剑仙被带入紫霄宫之后, 偌大的洪荒一下子就沉寂下来了。 #5L所念皆星河 —那也是没办法,那场大战他差点就身死魂灭,能留下一条命就不错了。 #6L云深鹤 —一晃九千年,当初巫妖二族差点打穿了整个洪荒,还好有大能力挽狂澜, 否则我们哪还能在这开盘打赌呢。(我出血湖玉一套,赌三百年。) #7L我有故事你有 —哎怎么在这里追思起来了,包括巫妖二族在内, 其实大家伤亡也不是很大啊。就算是当时我们以为会同归于尽的那俩,好歹都活下来了。 #8L时间的秘密 —说到这个,其实我听说当初是东皇太一和烛龙私下谈判,双方各退一步,最后才都保住了各自的大部分族人诶。 #9L云歌 —这是哪里的小道猜测,相信当时打得头破血流的两族高层默契私会,不如相信道祖和昭明剑仙灵珠子太子长琴联手捅破了天道这个傻逼呢,正好天道无了还有造化玉碟殿后啊。 #10L杏仁没毒可以吃 —搞不好真的是呢,反正当时的局面真的很恐怖,我从龙凤初劫苟到现在,真的觉得当时巫妖大战时洪荒都要完了。共工那个神经病一头撞倒了不周山你们敢信?两族打得那叫天昏地暗,都快要死光了。 #11L相柳 —何止巫妖二族打哦,就那天地破碎的前奏,整个洪荒都乱了,灵气四处流散,沧海化桑田,桑田作沧海,更重要的是都不知道他们怎么打起来的。 #12L日见草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龙凤当年怎么斗起来的,巫妖也一样,不过现在看起来,我总觉得当初他们最激烈的时候被谁掐灭了导火线,导致巫妖双方还没有到不死不休的地步。这么看来,昭明剑仙也好道祖也好,三太子也好,都有点那个什么...... #13L风华胥 —哎哎,楼主开帖子不是让你们讨论这些的好吧,这种内容左转去另一贴——【关于我苟过了龙凤初劫又苟过了巫妖大战那些事】 #14L九溪弥烟 —没事没事,其实我也挺好奇的,可惜知道一点的长辈一个都不肯说。 #15L清明风 —诶,我也是,太好奇了,可惜现在昭明剑仙被提溜进紫霄宫闭关,道祖亲自看守。三太子在天外天快被天皇陛下烦死了,谁敢去问他啊?(顺便我出一根金乌羽毛,压昭明哥一百年内出来。) #16L行四不叫四 —楼上身份暴露了,你喊他哥就不怕你叔锤啊,你叔和他平辈轮交诶。(我出龟灵甲一套,赌一千年。) #17L我不干了 —称呼这种事,不都个喊个的嘛,何况大家谁不知道昭明剑仙原身,论辈分不觉得搞笑嘛。 #18L清明风 —话题扯远了,我们现在也没资格上紫霄宫,也没谁敢去问三太子,那有没有谁知道二殿下现在在哪?可以朝二殿下那打听啊。(我出扶桑枝,赌五百年,记得昭明剑仙喜欢拿扶桑枝烤文鳐鱼吃哦。) #19L扶桑没有九片叶 —好提议,但二殿下被道祖送去接管一个神奇世界了,咱们现在也出不去啊,你们是不是都忘了另一个当事人? #20L#北冥有鱼 —太子长琴啊......这位是真不知道在哪去了,当年他们俩那一战惊天动地,我到现在为止,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为什么最后他和昭明剑仙决裂,真刀实枪动手。(压五百年,等他出来我送他一套完整的叶藏珠,我记得他很喜欢搜集这些做锻器材料。) #21L#青丘 —我还记得那时,太子长琴五十弦都拨到了吧,不然后面洪荒不会差点重归混沌,还好被昭明剑仙打回来了。(那我加码霞明花,希望他快好起来吧。) #22L#醉和春 —那还用说,问头顶的傻逼天道啊。哦我忘了天道那厮也被锁在紫霄宫了。顺便,太子长琴轮回去了,你们要是这么想念他,等他回来去见他咯。 #23L红莲 —不不不我们就随口一提哈哈哈哈,哪敢去打扰长琴殿下。 #24L#肥遗 —其实我们怂到连二殿下都不敢去问啊哈哈哈哈 #25L钦原 —或许你们还记得本帖的主题?(我没有什么东西,但有很多朋友送来的异界零食,我也压一百年吧,他出关就意味着伤好全了,我想要他快点好起来。) #26L旋龟 —哎,其实我有一个小小的愿望,我想看他俩和好。(我出一卷乐谱,压三百年,给点时间让据说轮回的太子长琴回来吧。) #27L獬豸 —看来当初是真的把你们都打怕了,一个比一个怂起来。 #28L胜遇 ...... 帖子到后面画风就一路跑偏,开始就当年的大战起因过程结果分析一二三四五六七,中间夹杂几个想要把楼正回来的微弱声音,不过都被后面的回复给淹没了。 扶苏看了几百楼,心情过于不稳定,直接关了【三千界】。 前面或许还是带着调侃意味在跟楼,后面关于那场大战的内容,就让扶苏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在异世界时,见到了“扶苏”,由此从收回的琴弦中大致知道一些所谓内幕。 是“他”与几位友人将诸天万界的时空逆转,将一切倒回了洪荒毁灭之前,早早筹谋起来,才得以避免后期的全军覆没。 只是那时,他更多的是当做一场事不关己的影像来看待,并未完全将己身带入其中,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 扶苏想,现在他知道梦中那个少年剑客的名字了。 不是模模糊糊地想起只言片语,最后又被强行断片,而是真真切切回忆起友人的容貌与姓名。 “原来,你叫昭明啊。” 扶苏扬起头,乌发盖过眼睫,神情晦暗不明。 原来,他上一世叫做【太子长琴】,有琴名“凤来”。 琴五十弦,欢则天晴地朗,悲则日昏月暗,五十弦齐奏,则万物凋零,天地重归混沌。 最后那一场位于原世界洪荒的大战,是太子长琴和昭明剑仙不知缘由的决裂。 这只是他前世的故事,那些过往在他的梦境中模糊不定,大多数时候都是四散的光影碎片。 可怎么忽然觉得,心里有点发堵呢。 扶苏茫然地想。 他们明明一起从毁灭的未来走到了一切未发生之前的过去。 为何会决裂呢? 他知道这一切已经过去,那么...... “昭、明。” 扶苏低低念出了少年的名字,慢慢地想到。 你是,在紫霄宫吗? 那么,等他过完这一世,恢复凤来原身,是不是就可以去找他了。 扶苏周身忽而卷起狂风,原本安稳睡着的紫狐抖了抖。 “嘤嘤嘤!!!” 他周身的空间如同被什么割裂一般,出现无数道细小的碎片,碎片慢慢往下掉落,让被撕开的空间之后的黑暗显现出来。 紫狐漂亮的皮毛上渗出丝丝血迹,在突如其来的压力下,她艰难地仰起头,试图去叼扶苏的衣摆,想把他从□□的中心拖出来,却始终触碰不到对方。 “公子!” 此时此刻,从咸阳宫中一路寻来的纯青终于赶到,他一见眼前场景,便知是对方心绪不稳,导致琴弦割裂了空间。 “公子,冷静下来!” 纯青抬手幻化无数长剑,切断扶苏与周围的联系,接着把离扶苏最近的阿紫卷了出来。 灵力化成的长剑组合成太极剑阵,暂时稳定了那部分区域。但剑阵之内,肉眼可见那片空间在失去控制的凤来琴弦下逐步崩塌。 “怎么回事?” 纯青一手掐诀稳住剑阵,对跑出来的阿紫问道。 “嘤嘤。”狐狸叫了一下,旋即口吐人声,“不清楚,我醒来后公子就这个样子了!” “道长,怎么办啊!” “没办法,眼下只能暂时压制。” 纯青越往剑阵输入灵力就越心惊,竟然能凭借现在的身躯做到这个地步,扶苏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你是想毁了这个世界么?!” 一道凌厉的喝声凭空传来,纯青眼前出现一道虚幻的红影。 “别忘了你来这里干什么的!”那红影说道。 第80章 阳关柳 “别忘了你是来这里干什么的!” 伴随着这道凌厉的呵斥, 那红影落到暴/乱的空间里,抬手握住了扶苏的手腕,一把将他拉起来揽进怀中。 一条红绫穿林拂叶, 将这片即将崩塌的天地笼罩在其中,阻止了它继续震动。 纯青抬头,只见红绫轻柔流丽, 灿若云霞。 而红绫下方的少年仅靠在一起, 脸颊都被映得绯红。 陌生来者凑过去,在扶苏耳边沉声道:“长琴, 你清醒一点!” 扶苏眼神茫然,似乎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听到耳畔传来熟悉的凛冽声音。 “......灵珠子?” “长琴。”略微顿了一下, 灵珠子道, “我不知你发生了什么,但你可别忘了来此的目的。” 长琴是下来圆往世的意难平,若是出了什么差错, 之后怕是追悔莫及。 而且好不容易一切都结束,接下来只要等到既定时刻, 太子长琴和昭明都能回来, 灵珠子正指望他弟和好基友能过来帮忙呢。 之前他从天外天出来去洪荒溜达,搞定了一段时间任务,伏羲也没在他耳边念叨,刚轻松了没多久,就看到后土家那崽子从地府里冲出来哭天抢地, 嚎啕声几乎要冲到三十三重天。 “灵珠子哥哥!哪吒大哥!你快点去看看我哥啊呜呜呜呜......长琴哥转世的那个位面不太对啊他好像暴走了万一出了什么事等他回来我就死定了呜呜呜!” 灵珠子挑眉道:“他该想起的到时都会想起来,哪里会出事?” 兔崽子抱着他的大腿嚎得声嘶力竭,闻言哭得更凄惨了:“可是我娘给他熬汤的时候, 我没忍住加了一点料啊!” 救命啊他只是想要试一试新折腾出来的孟婆汤配方而已,想着亲娘熬的总归不会给他惹出大问题,可谁能想到那汤是给他哥的啊! 巽风瑟瑟发抖,虽然他和亲爹签了不平等条约求亲爹去搅和了,但毕竟老哥喝了一半啊,谁知道会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副作用。 灵珠子:“......”后土为什么生了个这么蠢的崽,果然是亲爹的问题吧? 灵珠子冷静道:“你现在撒手我还来得及。” 摆脱巽风那个脑子不太好的熊孩子后,鉴于他现在本体他分灵来到了这个位面,好在赶上了。 “一切结束之后,你该去归墟寻他回来。”灵珠子对阔别多年的友人如此说道。 归墟何其宽广,迄今为止灵珠子也只知道祖龙的位置,当初还是他亲自避过天道眼线,送他下去避难的。 他弟弟当年毕竟是带着凤来原身一同沉入归墟的,没到那个特殊的时间,他也好兄长也好,都不能下去把弟弟带上来。 只有凤来可以。 “真的?” 或许是对方的声音太过熟悉,又或许是某个字眼刺激到了自己,扶苏极慢极慢地眨了眨眼,将头靠到红衣少年的肩上,声音细若蚊蝇。 “他在...归墟?”扶苏小心翼翼道,他甚至不明白为何自己会这样小心。 “骗你干嘛?”灵珠子道,“你俩那一架差点打穿了洪荒,我醒来后据罗睺说差点就赶上往世那一次巫妖大劫了。要是你心里不爽,回去之后来紫霄宫找天道算账呗。” 其实也算不得天道了,鸿钧和灵珠子联手架空了他,基本现在那厮的作用也就是个吉祥物。 哦,顺便充当出气筒,毕竟他们当初被那厮的胡搞折腾得很倒霉。 少年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入扶苏耳中,神奇地抚平了他心中莫名的惊慌。 扶苏抬起头,笑道:“那就说好了。” 伴随着他心情的平复,周身暴走的琴弦乖巧地回到了他手中,空间暴/乱也渐渐停息。 灵珠子这才松开了扣着扶苏的手,他回头看到四周凄凄惨惨的空间,挥挥手就把它补上了。 “你以后可别来这里了,这个世界太脆,经不起你折腾。” 扶苏默默点头,那他也没想到这种突发状况啊。 “其实你本来不应该记忆这么零散的。”灵珠子想了想,毫不犹豫出卖了那个熊孩子,“等你回去,记得好好削一顿你那个弟弟,人间说孩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家这个三天不打霍霍到你头上了。” 扶苏:“......” 扶苏道:“谁?‘我’还有弟弟?” 灵珠子停顿了一瞬,眼神有些一言难尽,“你姑姑的孩子,当时在大劫中丢了几魂,脑子有些不清醒。” 扶苏脱口而出:“我觉得我没有姑父。” “不过弟弟可以留下。”想了想,扶苏觉得哪里不对,又补充道。 灵珠子长叹一声,拍了拍扶苏肩膀,道:“你以前也这么说。” 说罢,他抬手收回了笼罩在这片空间的混天绫,刚凝实没多久的神魂再度变得虚幻起来。 “下次可别这么折腾了。” 少年的声音远去,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向不远处的纯青与阿紫一眼。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这片天地,纯青才松了一口气。 仅仅一个虚影,轻描淡写就压下了暴走的扶苏。这位神秘的少年,身份也是非同凡响。 纯青略微苦笑,他原本以为自己走出了原生世界,见过无数世界的不同风景,应当也算有些眼界了。不说多强,至少也能摸到前辈一片衣角了吧? 今朝才知,何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阿紫见扶苏站在原地,目光一直注视着少年离去的方向,她迈着轻巧的步伐,小心翼翼凑到扶苏身边,蹭了蹭他的发。 “阿紫,让你担心了。” 扶苏反应过来,抬手摸了摸狐狸的头,看到狐狸身上的伤痕后,心中满是愧疚。 “抱歉,你很快就会没事的。”说罢他就地坐下,抚琴一曲,不仅消去了紫狐身上的伤痕,也将周围恢复了原样。 紫狐可怜巴巴“嘤”了一声,咬了咬他衣角,表示自己没有事情。 直到这时,纯青才上前道:“公子。” “方才有劳道长了。”扶苏说到。 若非纯青赶到,及时以剑阵禁锢住了他,可能还等不到灵珠子赶来,这片天地就会因为他的暴走而顷刻间崩塌大半。 若是这样,他可真没脸去见“扶苏”了。 “份内之事。”何况他自己其实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若是没有人来拦住,照样要玩完。 纯青可不确定自己能挡住方才那暴烈而出的数十根琴弦。 “那也还多亏了道长出手。” 扶苏摇头,现在回想起方才,可真是千钧一发。 纯青只道:“公子,贫道该走了。” “诶,现在?”扶苏一愣,他还真没想到纯青是来与他辞行的。 “贫道本就是接了天道的任务来此,您走之后不久,天道就结算了任务,想来是您自己解决了穿界者。”纯青说此话时,略有些自嘲,“来贫道其实并未多做什么,此间天道还是支付了任务报酬。” 扶苏笑道:“道长何必妄自菲薄,若无您带来的那根琴弦,我不一定能像现在这样为父王分忧。” 若不是道长送过来了丢失的那根弦令他早早恢复了实力,后面纷乱的异族,穿界而来的违禁者,哪个都够他忙的。哪怕后面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一样能慢慢回想起过往,却未必能像现在这样轻松。 何况纯青这这些年没少帮盖聂处理过不少异族人族纷争,听盖聂先生说道长甚至打到了南荒。 纯青却道:“终究是贫道占了便宜。” 他将天道支付给他的报酬中,《二十四镇魔曲》的全本摹本交给扶苏。 “虽不知您现在还用不用的上,但这个还是给您为好。”纯青道。 《二十四镇魔曲》在传言中是乐修的顶级技法,他虽不知扶苏真正的身份,但见其用琴,那即便不是乐修,也是与乐修沾边了。 扶苏接过那册乐谱,叹道:“道长此一去,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了。” 纯青露出一丝细微的笑容,道:“三千世界辽阔无极,但贫道相信,总会有再见之日的。” 他也有心想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哪怕现在的历史在他的认知里已经面目全非,他总还想等到历史上“公子扶苏”那场死劫后再走的。 只是他一人之力,并不能与【三千界】的规则抗衡,而他更是没有达到可以随意破开世界屏障的地步。 任务完成后还留在这里,对他对扶苏都不是什么好事。 “对了道长。”扶苏忽而想起一件事,“你有与盖先生告别吗?” 盖聂与扶苏不同,扶苏此世过后尚还有再见之机,盖聂却不一定了。 他是此间两道这一代的监管者,肩负如此重任,便是有那资质,也不一定能破碎虚空而去。 纯青此去,怕是再无与盖聂相见之时。 “自我来此,早已告知于他。” 道长俊美眉眼间染上一丝不舍,却只道:“得盖聂为友,是贫道之幸。” 来此之前,他与盖聂隔着昆仑风雪隔着万里关山,遥遥对饮一杯酒,又请青鸾做信使,送去他在咸阳折的一枝新柳。 也算是道别。 作者有话说: 道长该走啦。 第81章 孤魂意 东风渐急, 夕阳西斜。 人间光暗交接之际,高冠广袖的道人乘风而去。 扶苏立在原地,目送对方的身影消失在天际。 相识几年的友人离去, 他心中难免涌起一阵淡淡的不舍,然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他总要习惯离别。 何况, 他并不是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对方。说不得多年以后, 他能与对方在异界重逢。 接下来回咸阳吧,事情已经解决地差不多了。 扶苏微微一笑, 转身走向前方不远的紫狐。 * 秦国长公子在月色下悄无声息回到了咸阳宫,差遣重新化作小狐狸的阿紫前去告知自家父王后,他独自来到一座宫殿前。 那是十八公子赢胡亥的寝宫, 他方才从夜空中落下时, 正巧看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白无常大人,久违了。” 一道淡淡的声音落入白无常耳中,这位知名的鬼差打了个哆嗦, 登时道:“扶、扶苏公子?!” 玄衣广袖的少年正站在他面前,眉宇含笑, 琼姿炜烁, 光映玉林。 “王兄!” 裹在榻上瑟瑟发抖的小孩听到熟悉的声音,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看到站在面前的扶苏,登时觉得自己找到了靠山,跑出来死死抱住扶苏的腰。 “王兄救命!有鬼要害我!” 扶苏挑眉, “鬼差大人,是否可给扶苏一个解释?” 他望着周围弥漫的阴寒雾气,目光扫过地面横生的大片血红龙爪花, 面上似笑非笑。 “公子请听小神解释。” 白无常纵然是地府鬼差,此时也不由得冷汗直流。他立刻放弃了原本的任务,捡起消失许久的求生欲恭声道。 “小神来此,只是为了确认这位十八公子的命格。” “哦?”扶苏来了兴趣,他自是知道身后这个小孩来自千百年后,而并不是原本的胡亥。这种情况,地府也会管的吗? 白无常口齿难得伶俐道:“阎君发现此人命格特殊,乃后世之人。地府鬼使皆知当代人皇将出,为防意外,前来调查此人。” 扶苏还没开口,后面的赢胡亥心中顿时悲愤起来。 调查调查,要是我是个阻碍就把我灭口吗? 嘤嘤嘤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十八岁学生,哪里知道只是参加次高考都能穿越啊!哪里知道穿越后的世界竟然这么危险,妖魔鬼怪到处跑,他这个卑微的咸鱼竟然还能惊动鬼差。 他想回家呜呜呜呜。 如果可以回到那一天,嬴十八发誓,他再也不要在高考时睡着了。 又,他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王长兄,到底是什么来头啊?以前能把他从姑获鸟手中救出来也就罢了,怎么感觉鬼差对他也很尊敬。 “十八王弟并不会影响到什么。” 扶苏盯着面前毕恭毕敬的白无常,直到对方开始微微抖起来,这才若有所思道:“倒是地府鬼差多次自由出入人君之地......” “公子!” 白无常急声说道,“此次皆为小神之过,还望公子原谅。” 扶苏道:“没有下次。” 白无常拱手告辞。 “这就走了?” 嬴十八呆呆道,龙爪花消失雾气退散,眼前的景象就是他每日见到的寝宫布置。 扶苏道:“你还想鬼差留下来陪你?” “不不不!”嬴十八打了个哆嗦,连连拒绝。 “等下,王兄你怎么——”后知后觉到危机解除的孩童连忙冲着少年开口,只见对方竖起食指在唇,做了一个噤声手势,下意识闭了嘴。 “父王与我都知晓,这世间存在天庭地府,你今日既然遇见了,日后少不得也要知道一些东西。” 扶苏的话让嬴十八彻底傻了,他逐渐平复自己心绪,两手交叠在一起,眼中满是茫然。 扶苏温声道:“十八,王兄问你一个问题可好?” 嬴十八连连点头:“王兄你问吧,我知道的肯定都会说。” “那便好。”扶苏笑了笑,问:“你知道‘秦始皇’吗?” “嗨这个啊。”嬴十八松了口气,大大咧咧摆手,“秦始皇,那不就是扫荡六国、令四海归一的大秦君主——” 等等! 他的面容逐渐变得惊恐起来,伸出手指颤悠悠地指着扶苏:“你、你、你你你你你——” 现在秦国可还没有一统天下,“秦始皇”这个名号,也不该是现在的扶苏就能知道的。 不会吧? “你也是穿的?!” 扶苏微微一笑,只道:“‘穿’是何意?” 嬴十八吞了吞口水,嗓子都在发抖:“就是穿越时空啊!你不知道穿越你怎么知道秦始皇的?” 眼前容貌华美的少年微微蹙眉,他只听对方轻声道:“这不是十八你梦魇时喊出来的吗?” 什么?他竟然说梦话把自己最大的秘密暴露了吗? 回想起以前看过的电视剧里,遍布皇宫的暗卫眼线,嬴十八眼前一黑:天要亡我! 看到眼前的孩童惶恐地魂魄都快跑出来了,扶苏摸了摸下巴,觉得这个孩子承受能力似乎有些差。 都已经亲眼看到鬼差了,结果反而对他可能是“穿越”的反应更大? “好了,不逗你了。” 扶苏摸了摸他的头,淡淡道,“你现在明白你有多危险了吧?” 嬴十八浑浑噩噩点头,“我、我不是故意的,也不是故意要占这具身体,我一觉醒来就是这样了......” 孩童后面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扶苏耐心地听他抽噎地哭诉完,这才开口:“无妨,你既然来了这个世界,那就作为大秦的十八公子活下去。” 若生下来的是原本的胡亥,他在异世界与‘扶苏’重逢之后,就会选择让胡亥消失在这个世界。 幸而来时,这个躯体被一抹孤魂占据。 “只是我要提醒你,有些话说不得,心里想想也不行。”心里想多了,平日里难免就会表露出来。 他倒是无妨,但“胡亥”就太显眼了。 阴嫚和将闾已经不止一次告知他十八的异常,这个年纪最小的弟弟在初次见到一些人后,表现的太过激烈了。 这样并不好。 嬴十八眼泪汪汪点头,他现在知道厉害了。 如果得意过头的代价是鬼差天天晚上来上门......那他还是夹着尾巴过日子吧。 提点了一番这个来自后世的魂魄后,扶苏飘然而去,徒留嬴十八在原地呆滞。 等下,他王兄是不是还没回答他的问题? 所以,嬴扶苏他到底是不是他老乡啊?! 嬴十八把自己重新埋进被子里,抱着头无声哀嚎。 第82章 正文完 咸阳新柳再抽枝时, 前方的王大将军送来了攻克赵国的捷报。 有了应对旧韩地的经验,赵地交接并没有闹出特别大的动静,一切都按部就班进行。 而在之后的某一天晚上, 秦王带着他的长子登上城楼,一同等候某个时刻的到来。 夜半三更,天悬星河。 在三界百族的注视下, 天际的紫微星缓缓归位, 霎时光芒万丈。 女魃手持一盏银灯,驾着羽盖金车离开了东昆仑, 踏入千年未曾造访的人族王都,华胥旧地。 天女銮驾辉光洒遍昆仑,映照半边风雪。 西昆仑上, 盖聂仰头望着天边的辉光, 握住了手中的剑。 “师父。”他对身后的老人道,“弟子这便走了。” 须发皆白的老者抚着胡子点点头,顺手指了一个人:“把这孩子也带上吧。” 盖聂顺着师父指着的方向看, 背负双剑的孩童着一身玄色,正站在云台之下等候, 和父母相似的眉眼带着这个年纪的孩子没有的坚毅。 正是拜入西昆仑, 正式修行一年后的韩信。 “...重言也去?”盖聂有些惊讶。 重言,是韩信在拜入西昆仑后他的师祖为他起的字。 “百年一度的盛宴,重言该去见识一下。”老者乐呵呵道。 盖聂微微一叹,默认道:“如此也好。” 提前见识一下世界的真貌,便会更清晰的明白他将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自韩信被带上西昆仑的那一刻, 就注定了他会成为人皇座下最闪耀的将星。 盖聂跃下云台,今日他换上了一身玄色衣衫,窄袖绑了同色绑带, 外置一件宽大的广袖长袍,下来之时衣摆翩然舞动。 长袍外侧以金线绣了交织的虎纹与豹纹,在天光下熠熠生辉。 他对眼前长了个头的韩信道:“御剑可行多久?” 韩信板着脸道:“三个时辰有余。” 或许是因为继承了父母双方的灵力,又有昆仑玉精为其温养,被硬生生延迟了十几年成长的韩信修行可谓一日千里。 这般速度,远胜过同期的昆仑弟子了。 盖聂道:“尚可。” 既然能撑住,那便不必特殊对待,往后他毕竟还可能要面临更多的危险。 二人自云台而下,刚踏入长阶时,风雪中传来老者的传音: “险些忘了,你二人下昆仑之时,将遇到的第一个人族也一并带往华胥王都罢!” 盖聂停顿片刻,和身边的韩信对视了一眼,将眼中的疑惑收敛起来。 不夜天本也该有人族帝子在场,只是在帝辛自焚之后,这场盛宴就逐渐湮灭在人族的典籍中。 再带上一名人族去也未尝不可,尽管那里已经成为异族的祭坛,盖聂自问还是护得住的。 更何况,嬴政和扶苏必然不会缺席。 这般想着,盖聂与韩信加快速度,往山下而去。 越往下,风雪渐渐停息。青石阶梯的尽头,隐隐出现一个着月白长衣的青年男子。 离得越近,盖聂越能看清男子的长相。 真真是一张面若好女的脸,倘若这男子遮住脖颈,轻纱覆盖周身,乍一看还真难以分清雌雄。 眼前有人从山上下来,那男子眼神一亮,停下了踏上长阶的步伐。 韩信拉了拉盖聂的衣袖,轻声道:“师伯,阵法。” 盖聂道:“我知。” 西昆仑周围都布置有阵法,以防止外族误入。没有一定能力的人,是连西昆仑的入口在哪里都找不到的。 眼前的男子不仅能找到入口,还成功通过了阵法,来到监管者这片山头的长阶上。 联想起师父之前的话,盖聂有理由怀疑这男子是师父在外面收的弟子。 “可是西昆仑弟子?” 那男子见身着相似玄衣的二人下来,目光在他二人衣衫上的虎豹绣纹掠过,拱手道;“在下张子房,前来拜见恩师。” 嗯,实锤了,就是师父后来收的。 盖聂面不改色,道:“可有何证?” 相貌姣好的男子不慌不忙从月白长袖中掏出一卷竹简,当场展开来。 “以恩师所赠《太公兵法》为证。”他道,“昔年恩师曾言,若对他所教有所疑,可来西昆仑解惑。” 那竹简打开乍一看只有一臂之长,可在男子手中展开后一直滚落到了他脚下,还有往下展开的趋势。 盖聂略一思索,便想到了此人是谁。 师父当年曾化名黄石公在人间游历,回来后确实有提过遇见一个命格特殊的人,言其有王佐之才,想来就是此人了。 “敢问阁下恩师名讳?”盖聂道。 其实就此人手上那卷《太公兵法》,盖聂已经能确认对方身份了,毕竟西昆仑的师门里还放着一份一模一样的兵书。 只不过留存的那份是原卷,以龟甲写成。 “恩师只道其为‘黄石公’。”面对有可能是同门前辈的盖聂,张良恭敬道。 “原来是张师弟。”盖聂道,“我名为盖聂,先你入门,唤盖师兄便可,此为师侄韩重言。” 韩信顺着话音朝张良点头示意。 张良愕然:“七国第一剑客盖聂?” 七国第一剑客盖聂不是已经入秦,为那嬴政所用了吗?! 为何他会出现在这里? 思及某种可能,张良目光顿时苦涩下来。如果是那样,他的复国夙愿还能实现吗? 盖聂道:“子房师弟,且随我走吧。” 张良下意识问:“去哪?”故国覆灭,天大地大,他还能去哪呢? 盖聂道:“人族王都,华胥故土。” 张良瞳孔猛然一缩,他听过华胥之名,在《太公兵法》中曾提到,那是最初的人族王都。 可,为何要带他去? 似是看出张良心中的疑惑,盖聂解释道:“临行前,师父嘱咐过。” 张良浑浑噩噩点头,由此并未看到盖聂朝韩信眼神示意。 韩信接收到师伯的意思,从衣裳里拉出挂在脖子上的骨哨,用力吹了几声。 清脆的哨声回荡在山中,接着张良耳畔响起一阵悦耳如仙乐的清吟,视野里有一只白色大鸟从高空飞来。 那是一只通体纯白的凤鸟,羽毛如最上等的白玉。当它展翅高飞时,身形几乎要容在风雪中。 待道凤鸟轻盈地落到韩信面前,轻轻蹭了蹭韩信的头后,张良这才叹道:“竟是鸿鹄。” 韩信低声在鸿鹄耳边说了句什么,紧接着张良便看到鸿鹄低下身躯,让这孩童跃了上去。 “上来吧。” 孩童坐好之后,才让下面的两个大人一并上来。 盖聂道:“此去华胥万里之遥,你未曾配剑,便只能请白凤载一程。” 让五凤之一的白凤鸿鹄当坐骑,西昆仑,当真深不可测。 直到位于鸿鹄宽阔的背上时,眼见身边的孩童掐了个诀就避开了周围的风云,张良心下喟叹道。 鸿鹄于九天遨游白日,在太阳落下的某个时刻,将他们送到了一片被结界覆盖的土地上。 三人落地,鸿鹄便把头伸到韩信面前,细微的鸣叫一声。 韩信安抚地摸了摸鸿鹄,道:“谢谢你。” 白凤鸿鹄,是西王母从蓬莱回来,得知昆仑天女曾亲自见过韩信后,也将韩信召来瑶池会面。 西王母乃女仙之首,修为莫测,只一眼便看出韩信身上残留着兵主神魂。念及往事,女神便将鸿鹄送到了他身边差遣。 鸿鹄只听韩信的话,让它载他人一程,还是韩信以神识沟通好一会儿才同意。 张良木着一张脸随盖聂与韩信走入这片被结界笼罩着的土地,以他目前的修为,并不能看穿结界后的浓雾里有什么东西,何况此时还是夜晚,更加妨碍了实现。 但这并不妨碍他听到里面属于野兽的嚎叫。 盖聂挑眉道:“看来他们已经先到了。” 他从袖里乾坤中取出一盏六角宫灯,提着率先走进了浓雾里。 张良还未反应过来,便见那玄衣孩童背着双剑,自觉走到了他的后面,开口催道:“跟上师伯。” 张良:“......” 心情复杂,他这是被小孩子保护了吗? 三人在浓雾中穿行,鸿鹄与他们上空盘旋。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一片青碧藤蔓,上面开满了金色的小花。 盖聂抬手在藤蔓上薅了两把小花下来,递给身后的张良。韩信若有所思看了眼那张牙舞爪的藤蔓,也抓了两把小花塞进耳朵里。 “往里走,金锁花可以暂时缓解你的难受。”盖聂简洁解释了一番。 张良依言去做,心下更加好奇。 * 夜空中升起无数盏灯火,和人间的灯火不一样的是,这里的每一盏灯,都有一颗兽的头骨制成。头颅中央燃起一点魂火,星星点点散落在这片天地。 如同众星拱月一般,将中心的祭坛衬得亮如白昼。 明月之下,祭坛阵法光辉大绽,九尾白狐优雅地蹲坐在祭坛一边,身后是无数奇形怪状的妖兽,对站在祭坛中央的人行古礼。 祭坛中央站着一个青衣乌发的女子,她赤脚点在阵法中心,手执一盏银灯,如同此前的千百年一般引月华入灯,点燃不夜天开启的序幕。 天女金色的兽瞳无悲无喜,她注视着由月华点燃的银灯,在百兽的高声吟唱中跳起上古的舞蹈。 空中漂浮着半透明的鬼灵,在月华流照与千万盏灯火中与百兽齐声嘶鸣。 祭坛下铺着百族从各地搜罗而来的法衣,其上落满人间难寻的繁花异草,浓浅各异的沁香充斥来人鼻翼间。 骨灯明昼天无夜,十里绮罗卷香风。 穿过青碧藤蔓,来到华胥的中心,出现在三人面前的,便是这样一副繁丽又梦幻的景象。 现在张良知道为何要堵上耳朵了。 那万兽齐鸣的场景,令他一个人族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这、这世间竟还有如此之多的精怪?! 它们此前都在哪里?这是在做什么?它们为何要汇集在这里? 无数疑惑萦绕在心头,张良有心问身边的盖聂,却见对方在天女无悲无喜的目光看过来之际,取出一张玄金面具戴了上去。 他猛地低头看韩信,果然那孩童此时面上也覆盖了半张同样的面具。 而他们显然是没有多余的面具给他的。 张良苦笑一声,忽而觉得身后传来一阵推力,四周场景一变,再睁开眼,他发觉自己已然站在了万兽中央,而对面便是起舞的天女与那能口吐人言的九尾白狐。 他心中一慌,接着发现似乎没有谁发现他竟然上了祭坛。 张良在祭坛上遥遥望去,只见那一大一小戴着玄金面具的“同门”,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香草长道尽头,而万兽自觉朝两边分出一条可以走的长道。 “子房?” 耳畔忽然传来一道惊呼,张良还来不及思考这声音有些耳熟,回头便看到了一个记在心中多年的人。 男子一身玄衣,衣摆绣着一只腾飞的玄鸟。张良认识,那是秦国的图腾。 张良也知道这是谁,但他无法接受对方已然换上了秦地衣衫。 “先生......”他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质问,“能否给子房一个解释?” 为何韩非,穿戴绣有秦国图腾的衣冠,出现在这里? 黑衣男子,也就是韩非苦笑一声,他道:“此为...人族玄鸟...图腾。” 人族? 张良敏锐捕捉到了这个字眼,他回想起自己一路上的经历,有什么东西隐隐约约要浮出水面。 此时,他耳边响起一道沉静的女声。 “先生,这便是您提过的那位有王佐之才的张子房?” 张良抬头,看见一张年轻的少女脸庞。 “阴嫚,少说话。” “是,王兄。”那少女微微一笑,旋即再不看他。 张良这才发现,祭坛这一角,竟然站着除他之外四个人。 除了韩非和不知名的少女,还有两个......等等,阴嫚? 张良望着这几人衣裳上如出一辙的金色玄鸟绣纹,想起了一个名字。 秦国公主嬴阴嫚,昭华学宫的院首。 那另外两人...... 张良抬头,对上一双锋芒尽显的凤眼。 “盖先生把你送进来了啊。”那少年别过头道,“父王,多了一个人。” “无妨。” 低沉的声音在这片小空间响起,张良几乎能想象到他说这话时的神情。 “皆为我人族俊杰,来了,便留下罢!” 张良霎时明了对方是谁。 “秦王...嬴政!” 眼前便是灭国仇人,张良一瞬间暴动,却在对上秦王身边那少年的眼神时停滞片刻。接着,他整个人都晃了晃,还是韩非伸手扶了一下他。 “子房,我知...你心中...有万般...不解。”韩非一字一句道,“今夜之后,你...便会...明白...一切。” 包括我来到秦国的原因,包括你会出现在此的原因。 韩非脱下外侧宽大的长袍,将之盖到了张良身上,在张良挣脱之前低声喝道:“若非...如此,你会被...下面的...撕碎!” 今夜他们来此,可不是来赏骨灯的。 玄鸟印记是千年之前殷商的图腾,而这里的精怪妖灵,只认得殷商。 张良心中总纵有万般不解,在韩非的劝告下还是暂时忍了下去,他倒要看看,秦王在这里搞什么名堂。 祭坛上天女的祭祀舞蹈已经到了最后,银灯脱离她手心而去,浮在高空之中。 乐声歌谣停息之时,那银灯竟比圆月还要明亮。 九尾白狐与秦王嬴政一同起身,白狐鞠躬,而秦王目送天女飞回了金车之上。 羽盖金车里铃声一响,站在祭坛一侧的秦王等人,便出现在了在场所有生灵的目光之下。 带着面具的监管者徐徐入场,告知自己的来由。 满座哗然,无数道炯亮的目光落在前方的君王身上,爪牙滴落水珠。 张良只觉得如芒在背,他和韩非对视一眼,同时挺直了背。 不管之前有什么仇恨,至少现在...都是人族。 在这样的压力之下,君主巍峨不动。 他道:“自三皇远去,盟约不再,百族混战,人族势微万年。” “今我秦王嬴政,此番踏足华胥不夜天,告我人族先灵。” “人皇将出,天下将定。” ...... 伴随这秦王的话语,他身上涌起无边的金色气运,犹如金乌降世,光芒万丈。 九尾白狐眯了眯眼,只觉对方竟比昔年的帝辛还要威严。 扶苏于秦王话音落地后站了出来,按照上古礼仪,于此接受百族挑战。 琴音如剑,光寒三万里。 自此,再无谁能拒绝秦王的邀约。 * 除了当日在场的秦王等人,没有人知道人族究竟与异族谈了什么。 只知道在那之后,散落于人间各处的精怪都逐步回到自己的族地,然后——带着那片山林一同消失在了原地,出现在了千万里之遥的南荒与东荒之中。 也有一些带着自己的地盘搬家到了昆仑、华胥,只在原地留下了光秃秃的地面。 待到几年之后,秦并四海,一统天下。正是人心浮动之际,天空有五凤齐出,展翅飞过大秦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寸山海,带来可治百病的甘霖,让那些不毛之地焕发生。 更安抚了新入大秦的子民。 新生的帝国朝气蓬勃,君主在万众瞩目下登基为帝,自号“秦始皇”,为天下之主。 人皇登位,天地鬼神共听之。 那时五凤遨于咸阳上空,与飘扬的红黑玄鸟旗帜共舞,君臣见五彩辉煌,展颜大笑。 玄鸟旗飘扬海内外,人族自此开始新篇章。 【END】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正文就到这里结束了,中间断档太久导致后面都没有手感继续写了,原定大纲也接不上去,写得越来越糟糕,三百六十五度托马斯回旋跪谢小可爰们一直追到了现在qaq。 然后然后就是老样子,有什么想看的番外评论区点,我挑着写一些呀。 非常感谢小可爰们能看到这里! 然后接档文是这个综漫→ 《人生赢家好大人》,点进专栏可见 以下文案→ 我叫做麻仓好,还有个名字是麻仓叶王,曾经是个大魔王,现在绝赞从良中。 从良原因有二,一是我得到了平行世界同位体的记忆,二是你们可以暂时叫我工藤好。 是的,我有一个侦探哥哥。 他是个多灾多难的渺小人类,可以把当街碰瓷的大魔王(指我)捡回去养的笨蛋。 作为大魔王的我本来可以在通灵大赛一路平A到底,但我渺小的侦探哥说比赛要有竞技精神。看在嫂子的咖喱面包份上,我勉强听他一听。 如你所见,我成为了灵魂之神。 好耶,不用被地狱社畜辅佐官抓过去打工了,收拾收拾回家吃饭。 下一刻我发现我走错了回家的路。 眼前有个丸子头小哥,目测即将迷失在人生的路口。对着我说要杀死所有普通人,建立一个只有咒术师的世界。 我被渺小的侦探哥掐死的伟大梦想瞬间重燃。 我立马上前自信:"嗨,小哥接受入伙吗? “ ps:我全能的粉毛队友,请你务必在我回来之前稳住我的侦探哥。 PPS:帮我问一下我侦探哥,我在平行世界看到了他金毛黑皮神级打工人基友的校友,需要在爆炸前把他拎出来吗? 阅读指南/排雷↓ 1.【重点】作者用脚码文章,看文案就知极度OOC,剧情转进如风随心所欲,想到哪写到哪,乃放飞自我之作。角色智商上限是蠢作者,鉴于作者太菜,诸君入坑需谨慎。